「你姊姊一定很歡喜你從一頓吃三碗飯的小胖子,變成今日昂然而立的大將軍。」皇甫婉容一臉的懷念與驕傲。
冷銳的丹鳳眼一眯,「你怎麼知道我幼時的情形?」
她面上一凝,眼神飄忽。「猜的,我也有個弟弟,今年要考秀才,小時候也挺能吃的,常搶我碗里的飯。」
他也搶過姊姊碗中的白飯,老覺得姊姊的飯看起來比較香,而他還很餓。「你說的事我會考慮,你走吧!」
「將軍,別敷衍我,我听得出來……」驀地,她眼露訝異。「這個香囊你怎麼還在戴?都過了十幾年了,柳條旁的大肥魚都褪色了,早說你這只貓愛吃魚,繡條魚……」
抬頭一看凌雲衣震驚的神情,皇甫婉容有些閃避的避看他的眼。
「為什麼你會知道是魚不是貓?所有看過的人都認為那是一只貓,只有繡這香囊的人曉得它是大肥魚……」
震撼不已的凌雲衣正要追問,剛好有人闖入打斷了話題,此事也就不了了之,未再問下去。
但是他充滿疑惑的眼不住地往皇甫婉容身上打量,次數多到帳篷內的眾將領以為他看上這名小娘子,等剿匪完畢後,將軍府後院會多出一名嬌美姨娘,將軍夫人又要大吃飛醋了。
一會兒,一干人都出去了,凌雲衣神色復雜的注視皇甫婉容好久,似乎想從她臉上尋到什麼。
「我答應你招安的事。」她該高興了吧?
「真的?」她喜出望外。
「令夫趙君山?」妻子看到他回去,也是這表情吧!
年已二十七的凌雲衣娶的是他恩師的女兒,兩人自幼就認識,從小吵吵鬧鬧到長大,是對叫人好笑又好氣的歡喜冤家,生有二子一女,因其女肖姑,最得他寵愛。
「是。」君山做了什麼?
沒等她開口問,凌雲衣面色微慍。「他搶了我的功勞,徐豹的腦袋是我的,他搶先一步砍了。」
君山殺了徐豹……果然如她所預料的,情急之際,他一定會舍一人救眾人。「你都幾歲了還擺出一副被搶走水晶糕的樣子,你又不愛吃,只想霸著不給別人……」
「因為家姊最愛水晶糕。」他要留下來給她。
「可她還不是吃不到,每一次都被捏碎了……」啊!她好像說多了,本想不到萬不得已的情況下絕不相認。
「你……」是我姊嗎?他很想這麼問。
太過強烈的熟悉感,若是不看她的臉,不去在意聲音,她的一舉一動和眼神,簡直是他記憶中的姊姊,她是家里唯一會動手打他的人,可是打了之後最心疼的人也是她,抱著被打的他直落淚。
可是姊姊死了,是他迎回她的棺木,是他親眼看她葬在祖母身旁,也是他哭靈了三日,將姊姊的牌位捧入凌家祠堂,她是第一個未嫁的凌府姑娘受家族香火供奉。
女子死後是不能入自家祠堂的,但他們父子三人力排眾議,不惜自家被除族也無所謂為要脅,只為讓凌翎死後有個安身之地。
「將軍,砍下徐豹的人頭的那個年輕人來了,他說要和你談談招安一事,平息干戈……」一名參將在帳外回稟,聲音宏亮有力。
「讓他進來。」他也想看看這名性情酷似他姊的女子的丈夫是何品性,長相如何?
「通化子弟趙氏君山見過凌將軍……」咦,容兒也在?
「你不是叫趙逸塵?」瞧見他乍見妻子的訝異神情,凌雲衣忽生一絲不悅,像是自己的姊姊被陌生男子搶走,身為小舅子的刁難向來最難過,刻意讓他站著不給坐。
「逸塵是草民的名,字君山。」
你怎麼在這里?趙逸塵用眼神詢問,擔心妻子受到他的牽連。
有個讓人不放心的徐芸兒被囚在兵營,誰知道她那張沒把門的嘴會說什麼,就怕她看到誰就咬誰,胡扯一通。
皇甫婉容投給他一個安心的神情,意思是要他做好自己的事就好,她來兵營只是為確保萬一,給他多爭取些時間。
「嗯!君山,好字,君子見山,說山是山,說山亦不是山,山是山,山卻不見君子。」
他暗喻字是好字,可惜人不是好人,枉費了君子品德,連山都不見容于小人。
「君子在山,山亦容君,天地萬物皆有靈性,或千年,或瞬間,盡在人心。」我是走錯過路,但我能及時回頭,天養萬物自有包容,心境清明便能坦蕩蕩,無愧天地。
凌雲衣目冷的一抿唇。「徐豹是你殺的?」
「是的。」他目光清正的直視。
「大難來時自相殘殺?」他故意說成匪徒內部爭斗,二當家為了自保殺死大當家,好奪其位。
「不,是徐豹一意孤行,不肯听勸,意欲引發兩方的以死相拚,為免無謂傷亡,只好絕義以成仁,擔下罵名,以全成千上百條的性命。」他不殺人,就會死更多的人。
「好個絕義以成仁,倒是成全了你憂國憂民的仁風,為了保住包多的人只好以殺止殺,讓領頭者再也開不了口,無法帶頭為禍。」果然是讀書人,一張嘴能把黑的說成白的。
「徐豹該殺,卻不該由我來殺,我與他有兄弟之義,殺他,我心中有愧,但是不殺他,會連累更多不該死的婦孺,他們罪不致死,也從未害過任何一人。」只是不幸被擄來,或是生在哮天寨,人未老已先毀了一生。
「這是你的月兌罪之詞吧!你怕山寨被滅會扯出你是寨中之人,所以假仁假義的先一步將徐豹斬殺于劍下,好換取自己的一條命和功名。」若是招安,以他在寨中的地位,少說是個參將或中郎將,從五品。
「凌將軍要再打嗎?」看出他對自己的惡意,趙逸塵直接開門見山,問他願不願意招安哮天寨。
「你在威脅本將軍?」凌雲衣語聲含著怒意。
自從攻破第二道天險後,到了第三道天險最為艱險,谷底有冷風灌起,一到入夜便冷得人渾身打顫,才九月竟有如十二月寒冬,崎嶇不平的山路凝滿薄冰,人馬難行。
因此久攻不下,戰況膠著,這也給了哮天寨與官兵談判的空間,目前是休兵狀態,看兩方的頭兒能談出什麼結果。
「不敢,小民只是就眼前的狀況尋求解決之道,相信將軍也急著趕回京城,和妻兒喝碗臘八粥。」八月十五是錯過了,起碼能回去過個年,一家圍爐守歲。
說到守歲,趙逸塵若有似無地朝妻子一瞟,他失憶的三年多從未陪過妻子,她和孩子定是過得淒楚萬分吧!
思及此,他對妻子的憐惜又增了幾分。
不過他以為沒人注意的小動作卻被凌雲衣瞧見了,身為武將的他雙眼銳利如鷹目,不放過任何細微處,一發現他漠不經心的小動作,莫名地心火很旺,想找個人燒。
「把哮天寨滅了也來得及返京,大不了一把火燒了,只需一天一夜。」他當然不可能燒山,火是最不受控制,萬一風向轉了燒了不該燒的,回京後他也吃罪不小,甚至撤職查辦。
聞言,趙逸塵輕輕笑道︰「將軍可記得去年三月,兵部丟失約五千斤的火藥,至今尚未尋回?」
凌雲衣驟地身子一直,「哮天寨搶的?」
「說是也不是。」趙逸塵故弄玄虛。
「說明白。」他臉色很難看。
「是兵部自個兒內神通外鬼,從中挪走了五千斤火藥,秘密運往關外,我們當是走商的商人,見車輪陷得極深,以為是大肥羊,因此出動了五百人劫車,沒想到白跑一趟。」他們要的是金銀。
「火藥在哪里?」凌雲衣口氣凶惡。
「呵……將軍可得感謝我,慶幸徐大當家不識火藥,只當是一般的爆竹,便將此事交由我處理,為防萬一,我將它藏在一處極隱密的地方,只有我和幾名兄弟知道地點。」趙逸塵端起妻子喝了一半的茶水,一飲而盡。
「所以呢?」他討厭現在這種感覺,受制于人。
趙逸塵笑得如雲破月出,桃花掛枝。「我們可以來談談招安的事嗎?」
「如果我不同意呢?」他嘴角那抹笑真刺眼。
「想想只要五百斤火藥的威力,三萬人馬的兵營便會夷為平地,根本用不到五千斤,多方便。」他的意思是不要逼他用上火藥,必要時同歸于盡,黃泉路有神武將軍作陪。
頓時臉色黑如鍋底的凌雲衣氣得直瞪眼,「火藥歸我,寨中的財物收歸國庫,你那邊清點清點,要入營的送上名冊,寫上籍貫、年歲、姓名和專長,以及在寨里的地位,其他依其意歸族,或另外授田,從此耕讀商牧皆可。」這是他的讓步。
「一半。」
「一半?」他挑眉。
「哮天寨解散後,兄弟們也要銀兩過活,若是阮囊澀空,還不是再一次逼他們走回原路。」日子過不下去只好去搶。
凌雲衣低頭思忖了一下。「好,可以,但你不能私下隱匿財物,佔為己有,否則……」
「將軍若是進縣城打听打听,便會知曉草民並不缺錢,趙府雖非首富,但也是地方望族。」尤其他有個很會賺錢的妻子,她一年賺的銀兩抵得上通化縣三年的歲收。
「沒人賺銀子多。」凌雲衣諷刺。
「可也有人嫌銀子硌手,往床底下扔,扔到最後覺得床難睡,原來是銀子太多,滿出來了。」皇甫婉容像是若無其事的自言自語,只是不小心說得太大聲。
「你閉嘴,我沒問你……」等等,她為什麼會知道他小時候做過的傻事?凌雲衣吼完之後才驚覺不對勁,倏地扭頭,錯愕和驚駭在俊美的臉上交錯,久久沒法散去。
「凌將軍,拙荊一向有自說自話的毛病,多有得罪請別見怪,不過她膽子小,請凌將軍別嚇她,你雄壯威武如打雷的嗓音太大聲了,草民怕一驚之下手抖就抖去個幾十斤火藥當消遺。」他的妻子容不得人吼她。
凌雲衣當下很不是味道的撇嘴。「她膽子小?本將軍還沒看過比她更膽大妄為的女人,單槍匹馬闖到兵營,揚言要見本將軍,還敢代夫出面說要朝廷招安,要救你們這群殺人不眨眼的土匪,你這玩笑話本將軍一點也笑不出來。」
听到妻子冒險救夫,趙逸塵先是擔憂,見她毫發無傷地朝自己一笑,心口溢滿蜜一般而雙瞳放柔。「草民的妻子也是被逼急了,情急之下不顧身嬌體弱,硬是忍著驚懼,為草民奔波,只盼草民有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
「敢和本將軍叫陣的人身嬌體弱?趙君山呀!趙君山,你是眼楮長偏了還是根本瞎了眼?本將軍若是說跑馬一百里贏了本將軍就放過你,她肯定一把將本將軍拉下馬,搶了本將軍的馬縱馬奔馳。」其剽焊性子不下于突厥女子。
趙逸塵無可奈何的一聳肩,「將軍,草民以前干的是土匪,夫唱婦隨,她只好委屈點,和草民做對土匪夫妻。」
「你……你們,給我滾——」凌雲衣氣到忘了說本將軍。
「那招安……」這才是最重要的事。
「名冊寫來,我讓人退兵,快馬上奏朝廷。」遇到這對可惡至極的夫妻,真是他凌雲衣的天煞日。
趙逸塵滿意的一笑,眼露柔情的扶起坐著的妻子。「和凌將軍閑聊真愉快,有空到寒舍坐坐,草民泡上等好茶一謝將軍厚恩。」
「滾!賓!賓!看到你虛偽的言行,本將軍會忍不住往你身上練劍。」好處盡得了還來捅他一刀。
「是,草民夫妻就要走了,不會再來打擾。」想必他也不想看到他們夫妻倆,對他的打擊太大了,和奸商打交道,不吃虧也難,何況是一次兩個奸商。
「走走走,不用招呼。」見了就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