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契約書不見了?」
經由孟清華的牽線,周明寰終于順利和孟府簽定了合作契約,每年孟觀要提供五萬斤的鐵料給周府的兵器鋪,雖未有折扣,但看在姻親分上會多送一千斤鐵料。
一千斤說多不多、說少不少,約值個五、六百兩銀子,可打出上百把兵刃,一旦賣出也是幾千兩的進帳。
那是白送的情分,長期累積下來是一筆大數目,光憑著這一紙合約,周家一年能賺進數十萬兩。
這還是一開始,若是周明寰能接到更多的訂單,那麼以他們舅兄妹婿的交情,鐵料的用量還能少嗎?一句話翻倍是小事,根本是要多少有多少,為周府帶來可觀的利益,家主的位置還不手到擒來,成為周明寰的囊中之物?
到時候他的地位無可撼動,就算偏寵續弦的周端達想傳給三子也絕無可能,周氏宗親不會點頭,會下金蛋的母雞誰會笨得剖月復取卵,崔氏多年的算計將落得一場空。
但如今,那份契約書卻不見了。
「奴婢看到大少女乃女乃的丫鬟進了書房,偷偷模模地抱了只黃銅小盒出來,她還躲躲藏藏地怕人瞧見,走得很快地鑽進大少女乃女乃屋里。」開口說話的是眉姨娘的丫頭錦兒。
「是你親眼瞧見的?」周明寰令人不寒而栗的冷嗓一起,原本挺胸直腰、振振有詞的丫頭忽地一縮雙肩。
「呃!是……是的,奴婢陪眉姨娘到園子賞花,正想剪下幾朵花兒拿回屋里插瓶,一抬頭剛好有道匆匆忙忙的身影閃過眼前。」錦兒偷瞄了眉姨娘,見她螓首輕點才又壯起膽子。
「你看見的是哪個丫鬟?」他面上冷得嚇人,令人隱約得知此事難以善了。
錦兒假意想了一下。「是斜月姑娘,奴婢見過她來給過月銀,是大少女乃女乃身邊最依重的大丫鬟。」
她左一句大少女乃女乃,右一句大少女乃女乃,每一句話都和孟清華扯上關系,用意不言可明。
「你的意思是大少女乃女乃拿了我書房里的東西?」周明寰冷笑,黑眸幽深,閃著絕然森寒。
「斜月姑娘是大少女乃女乃身邊的人,一向深受大少女乃女乃的信任,若無大少女乃女乃的吩咐,斜月姑娘哪敢膽大包天的擅進大少爺的書房,那可是連我們眉姨娘也進不得的禁地。」眉姨娘多次準備了茶點和宵夜欲進書房,可是每次到了門口就會被常新攔下,口氣惡劣地趕人。
拿個無舉足輕重的姨娘和得寵的正室比,錦兒這話無疑是自取其辱,眉姨娘根本沒資格和人平起平坐,她不過是比奴婢高一等的妾,隨便一個正經主子都能高聲喝斥她。
眉姨娘太抬舉自己,看不清自身的定位,男人的心里若沒有她,使再多的陰招也無濟于事,害人不成反害己,她為周明寰擋刀的恩情並沒有大到這般地步。
派錦兒來潑髒水,她在走一步必敗的險棋,她是崔氏試刀的磨刀石。
「難不成你要我調斜月來問?」就憑她一個低賤的奴才也敢對他指手畫腳,是誰給她的膽子。
周明寰斜睨了眉姨娘一眼,見到她下巴那一道不明顯的刀疤,瞳眸深處驟縮,銳利無比。
「這……」錦兒很想把眉姨娘交代的話一口氣說完,可是看到他冷冽的眼神,話到舌間怎麼也說不出口。
「奴婢願自告奮勇去大少女乃女乃的屋里搜查,奴婢曾服侍過大少爺,知道哪里能藏東西,一定能搜出大少爺的黃銅小盒。」
收放契約的黃銅漆盒一丟失,周明寰才剛調集下人盤問,眉姨娘便逕自帶著兩名丫頭擅闖書房,其中一名丫頭未待發問便先行指認斜月是竊盜元凶。
而後又是被鍘?三等丫頭的之韻上前,仗著曾伺候過周明寰,氣焰高漲得將頭抬得高的,無視卑下的身分,居然大言不慚說要去搜主子的屋子。
她這是壽星上吊,活膩了,主子的居所豈是她一個下等丫頭能隨意進出的嗎?她太放肆了。
周明寰目光一冷。「一定?」
「請大少爺相信奴婢,奴婢心里只有大少爺,絕不會讓大少女乃女乃做出危害大少爺的事,讓奴婢赴湯蹈火為大少爺揪出大少女乃女乃居心不良的罪證吧。」之韻說得慷慨激昂,仿佛自己是為主子不顧一切犧牲的忠膽義婢。
「罪證?」他忽然諷笑。
「大少爺,讓奴婢……」想沖向周明寰的之韻忽地被他一踹,跌個鼻青臉腫,兩管鼻血直流。
「誰說大少女乃女乃是賊,黃銅小盒是我命人拿到屋里收著,我一時忘了而已。」他堂而皇之的袒護妻子。
「明明是高……呃!偷的……」之韻睜大眼,滿是血污的臉看來十分可怖。
「高什麼?」他沉目問道。
之韻搖著頭,打死也不敢吐露一句。
「綠眉,你來說,你也看見斜月走進我書房了嗎?」他容忍她,但不表示她能挾恩以求惠。
發現苗頭不對的眉姨娘已經走不掉了,硬著頭皮把事兒圓到底。「是的,賤妾瞧那模樣有七分神似斜月姑娘。」
七分意思是不確定,仍有轉寰余地,物有相同,人有相似,她還能辯稱是看錯了,一時眼誤。
「何時?」
「嗄?」她一怔。
「我問你何時見到她,穿著什麼顏色的衣服,什麼妝發,用哪一只手抱盒,還是兩手捧著,你且細說分明。」既然她當時在場,不妨听她細細描述,娓娓道來。
「啊!這……」頓然渾身一冷的眉姨娘說不出話來,只好故技重施,兩眼含淚,擺出淒楚無助的模樣。
她哪里曉得斜月穿什麼顏色的衣衫,梳哪種發型,黃銅漆盒大小如何她也根本沒瞧過,又哪知是單手拎著還是雙手捧著,她只是想陷害孟清華,讓她氣極之余滑了胎,失了孩子又背黑鍋,讓大少爺對她徹底失望。
可周明寰一連串問題問得她措手不及,腦子里一片空白,想不出應對之策,除了潸然淚下,她沒法子逃開。
「還是我來說明吧!省得你們猜來猜去,懷疑誰才是主謀,把身邊的每一個人都當賊來看。」軟軟的女聲忽然響起。
「華兒,你怎麼來了,不好好躺著歇一會兒,你來湊什麼熱鬧。」一見到妻子緩步走來,臉色微變的周明寰立即上前一扶,見她穩穩當當地坐上五花織錦面靠椅才安心。
「人家都把髒水往我身上潑了,我哪能不出來自清呢。」就這麼點手段也敢丟人現眼,讓她整治起來都臊得慌,好歹段數高一點才配當她的對手嘛。
「我信你,這些人平時都太閑了,才會沒事找事做,我來處理,你在一旁看著。」他面露擔心地望向隆起的小骯。
孟清華輕笑地一搖蔥白縴指,道︰「不行,關于後宅是妾身分內的事,請夫君莫要插手。」
瞧她又把妾身、夫君那一套拿出來,周明寰無奈地一搖頭,苦笑的臉上不自覺露出對妻子的縱容。
「斜月,黃銅漆盒。」
一見斜月手中的黃銅制方盒,眉姨娘和錦兒同時一怔,大感錯愕,而之韻則是驚喜地大叫。
「瞧!就是她偷的,那個是大少爺放在書房暗櫃的黃銅盒子,專門用來裝貴重物件的。」逮到了吧!看她還能抵賴到幾時。
「喔!你怎麼曉得書房里有暗櫃。」孟清華素腕一伸,一盅甜品送到手心,她圉匙一放在嘴邊吹涼,再一口啜飲。
最近她特別容易感到餓,盡量以清淡為主,少量多餐。
一開始她隨時一餓就吃,令周明寰有些看呆,驚愕她怎麼那麼會吃,而她的丫鬟們個個練就絕世神功,不待她開口便知曉她餓了,好幾個紅泥小火爐炖著各樣精致食補,連他也跟著受益。
幾日過後他也就見慣不怪了,盅品雖多但分量只夠幾口,解饞不解餓,她自有節制不貪多,一有飽足感就起身走幾步消食免得日後生產上會有困難。
「我自幼服侍大少爺,當然知曉他每一件事,大少女乃女乃你還是趕緊認罪,大少爺說不定會罰輕點。」得意不已的之韻一睨,手背一抹鼻滿是血漬。
「我?」她笑聲低揚。「你是不是忘了自身的身分,一個奴婢敢自稱我。」
盅蓋鏘地一蓋,一名粗壯的粗使丫頭馬上往之韻的後膝狠踹了一腳,她當下雙膝重重跪地,骨頭叩地聲十分響脆。
「啊!好痛——」誰踢她?!
痛?還有更痛的等在後頭。「你又如何得知大少爺不會挪位置,那麼重要的東西更要妥善保管,畢竟你已經不是他的貼身丫頭,他所做之事你豈能一清二楚,除非你不老實,躲在暗處偷窺他的一舉一動。」
想到自己的一言一行落入心思不純正的丫頭眼中,周明寰神色不佳的看向曾經服侍過他的丫頭,似要剝下她一層皮。
「我沒有偷看,是關心,沒人比我更會伺候大少爺,我才是真正了解他的人……」不知死活的之韻仍執迷不悟,認為自己是大少爺的知心人、解語花,大少爺沒她不成。
「閉嘴,你再多說一句我撕爛你的嘴。」周明寰臉色鐵青的大喝,他不能忍受一個丫頭竟敢對他妻子啦哮。
「大少爺……」之韻抖著唇,眼泛淚光。
孟清華笑了笑,命斜月打開黃銅小盒。「這是你們說的契約書,我看也不過爾爾,留著礙眼。」
她手一動,一份蓋上大印的合約由一分為二,再由二分為四,分為八,碎紙片片落地。
「你……你撕了它?!」
所有人為之駭然,大驚失色,那是攸關幾十萬兩的契約,包含眉姨娘、之韻在內,整張臉霎時刷白。
她們想害孟清華,並不是想毀了周明寰辛苦掙來的商機,契約書一毀,周府將損失慘烈,這筆帳要記在誰頭上?!
思及此,參與此事的人渾身發抖,慘白了一張臉。
唯有當事人周明寰不動聲色。
「撕了就撕了,再簽一份不就得了。」瞧她們如喪考妣的模樣,真是不禁嚇,膽子還得再磨磨。
「你說得簡單,哪能再簽……」
一巴掌驀地甩上之韻面頰,她臉一偏,吐出一顆牙,腳旁一雙布靴走開,她怔愕地一瞧,竟是常新。
他得了主子的眼神示意,誰再對大少女乃女乃不敬就不輕饒。
「說得好,撕了就撕了,再簽一份不就得了,夠豪氣,不愧是我孟某人的妹妹。」有其兄必有其妹。
人未至,聲先到。
「大哥。」孟清華驚喜的起身,身側的周明寰看得驚心動魄,慌張地扶住她肩頭。
「妹婿,送你一份禮。」一進門,孟觀便大嗓門地道。
「什麼禮……」
話才起,砰的一聲,一個五花大綁的青衣男子被拋擲在地,面部朝下吃了一嘴泥,所以看不見長相。
「這家伙在花樓包花娘、喝花酒,左擁右抱地高嚷他干了一票大的,是個有錢的大爺,要把整間花樓包下,讓所有女人只陪他一人。」哼!耙在他面前自稱大爺,找死。
論銀子,普天之下有幾人比他還多,簡直是眼界淺、見識少,錢祖宗在這里,叫化子滾一旁。
「那與我何關?」周明寰眼神冷淡道。
「呵呵呵,妹婿,你要不要數數銀票少了幾張,他可是順手模走一大疊。」呵!冤大頭。
周明寰一听,劍眉往上一挑,常新隨即接過斜月遞過來的黃銅小盒,原本契約書的下方是整疊的銀票,常新數了一數,足足少了一萬兩。
「嘿!我還听見一件有趣的事,這位不算君子的梁上偷兒和貴府的某位姨娘還是親戚呢!嘖嘖,手足情深,有錢大家一起分,誰也不落下,真教人羨慕呀!」一臉看笑話的孟觀嘖嘖稱奇,把人粽當椅子一坐,蹺起二郎腿。
一說到手足情深,又提到某位姨娘,心虛的眉姨娘面色乍青乍白,想趁亂溜走,誰知……
「眉兒,快救救哥,我、我快不行了……」撞暈頭的男子忽然發出虛弱的申吟聲。眉兒?
在場的人只有一個人的名字和眉有關,所有人的眼光瞬間落在悄悄後退的眉姨娘身上,她頓時僵住。
「綠眉,你怎麼說。」周明寰聲冷如刃。
「我……我不認識他,他認錯人了。」她一推千里,死不認兄,在周府的富裕生活怎能被高井三一手毀掉?
「是嗎?那我斬斷他偷竊的雙手也行嘍,偷了不該偷的東西總該留點什麼。」周府的刀鋒利得很。
主子一說,常新立刻抽出短刃,在賊兒手腕上比劃。
「不要呀!眉兒,哥不能斷手,你幫哥求求你的男人,你不認我,我認你,你叫高綠眉,清縣人,今年十九,庚巳年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