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拉著岳雲霓離開鳳求凰的對候,公主還老大的不高興,「究竟你看見誰了?就算是真的有宮里人出來找我們,也不見得就能找到青樓里來吧?」
「我也不認得那人是誰,只是在看到對方拿了張人像在問人,那人像我一眼就認出是公主了,宮里都派人來找了,咱們還是早些回去,要不然回去晚了,讓皇後娘娘擔心,讓陛下生氣,又何必呢?」
易微塵按照楚瀾光教的話編著謊言,和公主離開這條街。
後街果然挨著九門提督府,岳雲霓一看就樂了,「這老賊,居然把府門設在這里,花街柳巷倒像是他家的後院,晚上隨便邃達邃達就過來了。」
突然,街上一陣騷亂,不知道從哪里跑出上百名人馬,疾遠奔弛穿街而過,把正站在路邊的兩人嚇得拚命閃躲。
「何人如此無禮?」岳雲霓氣得大聲喊道,一時忘了自己喬裝成普通人,還是擺出公主的架式。
那群人里頭一個騎著高頭大馬的人聞書勒住了馬頭,低頭看了她一眼,從手邊拿出一卷畫抽,又看了一眼岳雲霓,用手一指,「就是她!」
易微塵看傻了眼,只見幾名侍從模樣的入一擁而上,將公主團團圍住,然後將公主扯上了一匹馬,不管怎麼呼喊求救,都無人理睬,而這群人又像一陣旋風似的離開了。
她在路邊出了好一會的神,愣愣地狠狠掐了自己一把,那劇烈的疼痛讓她醒悟過來,剛才的混亂絕不是一場夢。
她轉過身,急忙奔回鳳求凰,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趕快去找楚瀾光,告訴他公主出事的消息!
楚瀾光氣定神閑地坐在大廳中央,微閱著眼,仿佛在等待什麼人的到來。
直到鴇兒引領著一名六十多歲的老人走進大廳時,他方睜開眼,在露出微笑的一瞬間,緩緩起身。
那老人一身裘袍,看起來富貴逼人,稜角分明的臉上寫滿了歲月的滄桑,威而不怒,深藏不露,看得出是個很厲害的角色。
但是此人看到他的一瞬間,卻赫然呆住,仿佛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一般。
「你……」
「好像是……死人復生?」楚瀾光的笑容中有著少見的優難,「我這是第二次看到別人露出這種表情。但顯然的,記得那張和我相似面孔的人已越來越少了。」
「我真不敢相信。」老人揮揮手,鴇兒知趣地趕快離開。接著,他又抬頭看了看四周,「這里不方便說話吧?」
「是。所以我為您在旁邊準備了一個房間,靠近後門,如果有人來,從那里很快地就能離開。」楚瀾光伸手一指,引領著那老人走向他剛才和易微塵曾經進入的房間里。
「你現在的身分,到底是什麼?」老人進了房間之後沒有立刻坐定,而是炯炯有神地盯著他。
楚瀾光頑皮地眨眨眼,「我從戰場上回來後,陛下賞了我一個‘平疆將軍’的封號,這就算是我對外的身分吧。」
「平疆將軍?」老人皺著眉念這幾個字,「陛下沒懷疑過你的真實身分?」
「他只是和您一樣,看到我時愣了一下,但畢竟是那麼久的事情了,而且當年和那件事有牽連的人……在陛下心中都已經死絕了,沒什麼可懷疑的。」
他說著那件十多年前的慘事結局,語氣如此輕描淡寫、漫不經心,讓那老人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老人一低頭,看到他腰上懸掛的寶劍,又一次愣住,「這劍……該不會是當年陛下用的那一把吧?」
楚瀾光摘下劍,遞到老人面前,「我想應該是吧?因為這劍鞘上的缺口,與我听說的故事倒是一模一樣。」
老人的手指輕顫著,撫模著劍鞘上的缺口處。在那一瞬間,楚瀾光清楚看到他眼中閃著一層薄薄的水光。
「將近二十年了……」老人感嘆道。
「是十八年。」他微笑著更正。「到上個月的+五,正好是十八年。」
「十八年……」老人再度抬頭看著他,「這些年你是怎麼過的?」
「您是想問,我究竟是怎麼活下來的吧?」楚瀾光的聲音忽然透出一種冰涼的犀利,「就在他決定下手之前,我的扔娘奉我母親的命令,用一個同樣無辜的嬰兒替代了我,將我偷運出宮,我就是這樣苟全性命活下來的。然後,就是顛沛流離的逃亡,逃了七年,直到我被人收養,才算安頓下來。」
老人原本穩健的步子在此時顯得遲緩瞞珊,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仔細地、細懷地看著他的面容,接著伸出一雙手臂,緩慢而顫抖地將他一下子緊緊樓抱在懷里,顫聲道︰「孩子,你該叫我一聲「外公」才對。」
楚瀾光的身子頓對僵直,他努力讓自己的面部肌肉不要因為激動而抖動,咬緊牙關說︰「不,我現在還不能這樣叫您。因為只有我們兩個沒有任何關系,才不會因為我在某一日可能發生的失敗連累到您。」
「我既然敢來,難道還怕你連累嗎?」老人勃然大怒,「我康種雖然已經老邁了,但不代表我的膽子也變小了!你今日要是不叫,我掉頭就走,你以後也別指望我能幫你任何忙!」
他嘴哮一笑,應有的少年純真笑容又浮現臉上,有些尷尬又欣喜地低聲叫道︰「外公。」
康種點點頭,手激動得顫抖,緊握著他的手,將他拉著一起坐下。
「好吧,你剛才說,你七歲對被人收養?是被誰收養了?我日後一定要重金酬謝。」
「不必了,估計您的重金他們也不會放在眼里。」楚瀾光笑得詭異。
「哦?難道是哪個大戶人家?對方一定不知道你的身分吧?否則,怎麼敢收留你?」
「是‘大戶人家’,因為知道我的身分,所以更要收留,這也算是……有利可圖吧。」
康獅听得有些物涂,「到底是什麼人?」
楚瀾光將桌上的一杯茶倒出來一點,用手指蘸著茶水在桌上寫出兩個字——施南。
「施……」他止住將要沖出口的那個名字,瞪大眼楮問︰「你怎麼會是被他們收養?」
「當年扔娘把我偷送出宮對,將我交給了她的兒子裘全保護,他帶著我一路逃跑,為了防止被人找到,一直逃到忻州才暫對停止腳步。在析州我們冒充獵戶,隱姓埋名地生活了兩年,直到在山上無意中救下了正被狼群圍困的施南小皇子,經他引薦,我們認識了施南的皇帝。」
「施南皇帝十分謹慎,暗中調查了我的身分後起了疑心,又因為一位曾經出使苧蘿的使臣說我長得與我娘十分相像,使他更加懷疑。當時苧蘿宮中的那場‘圓月之亂’的消息雖被全面封鎖,卻還是有不少風雷風語傳到了施南人的耳中。我不知道施南皇帝是怎麼逼問裘叔,他最終還是把我的真實身分說出來了。」
「施南人竟然沒有為難你?」
「我不過是個落難的無助孤兒,要我死已無意義。施南皇帝就公開說我是他的義子,將我帶到皇宮,如一般皇子般撫育成長,一晃眼就過了十一年。」
康種長呼了口氣,「當年我听到消息說,你娘和你都被反賊殺害,十分孤疑,但皇宮畢竟不是我能調查的地方,岳郁庭又表現得十分衰痛,就勉強信了。直到七年前,我收到一封神秘的來信,說明了當初宮內發生之事。我簡直不敢相信,但是幾經調查,確認信中所言無誤。我真不懂,為何他為了坐穩皇位,竟然能如此泯天人性,違背人倫?連自己的結發之妻和親生骨肉都能痛下殺手。」
說到激動之處,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桌案。
此時楚瀾光霍地站起,兩步奔到門口,猛地將房門一拉——
門口站著的是呆若木雞的易微塵。
「有人偷听?」康種變了臉色,將那柄劍一下抽出,劍光霍霍,沉聲道︰「絕不能留下她!」說罷,劍尖已經刺向她胸口。
易微塵仍為自己無意中听到的事心驚,又被閃著冷光的劍嚇得征征地完全沒有反應,楚瀾光如閃電般將她一把接入懷中,急喊,「這是我的人︰」
康種的劍停在半空,「你的人?」他又看了眼驚魂未定的門外人,以他老辣的目光,一眼就看出這是個易權而算的女孩子。「但顯然她是剛剛才出現在這里的。你我所說之事關系重大,她若是靠不住……」
「她當然靠得住。」楚瀾光緊緊模住易微塵的手,將自己的胸睦迎向外會的劍尖,「今日我們所說的已經夠多了,您先請回吧,我們再約定下回見面之日。」
康種將劍慢慢收回劍鞘。「好吧,你記得,有事情就到這鳳求凰來找我,這里的鴇兒是我的心月復。」
他緊緊盯著易微塵,從她臉上看到的震驚和惶恐讓他疑心重重。
「這女孩子真的可靠?」他頗不情願地將劍放回桌上再次問道。「你記住我的話,成大事者絕對不能威情用事。你有一個心狠手辣的爹,若是你也想成大事,就得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楚瀾光卻神情莊重地回答,「但我也有一個溫柔善良的娘。」他不想跟那男人一樣。
康種一震,低下頭疾步走了。
「嚇到你了吧?」他綻出一個溫柔的笑容望著易微塵。「怎麼去而復返?」
她望著他,眼神中的驚恐未退,有干言萬語要問,但她的嘴唇貪張了好一陣,只說出一句,「公主被人抓走了。」
易微塵向楚瀾光講道了岳雲霓被人抓走的過程,他皺著眉頭听了半晌後,問︰「領頭的那個人長什麼樣子?」
「長得……三十歲左右……臉方方的,看上去有點凶,有點冷模,穿著一身黑衣服……」她努力回憶著,「他手下還有不少人,看起來都氣勢洶洶的。也不知道是什麼人,光天化日之下當街抓人不說,竟然還拿著一幅圖,看了一眼,就出手抓人。」
「抓人還有圖?」楚瀾光覺得事有蹊蹺,想了一陣子,拉起她說︰「走,先回宮去看看。」
「我不敢回去。」易微塵嚇得忙搖頭,「萬一公主真的丟了,我怎麼對皇上皇後交代?」
他安慰她,「你放心,就算公主真丟了,也怪不到你頭上。」
易微塵咬著唇,「怎麼可能不怪罪?我畢竟不是正牌的公主,但公主可是貨真價實的金枝玉葉啊!她出了事……我是第一個逃不掉的。」
「你現在可關系著兩國的外交局勢,皇上既然已經把你許給了施南,你就算是一半的施南人了,不會那麼容易就動你的。更何況,現在也不能確定公主是真的丟了,你不要擺出一副好像天就要塌了的樣子。這樣吧,我們先悄悄回去看看,如果他們真的為此要罰你……我就把你偷走,如何?」
「偷走我?」她听不懂。她又不是一件東西,怎麼可能會被偷走?
「你不是不想嫁到施南去?如果公主丟了,你又怕被問罪,我就偷走你,這樣反而一了百了,多好。」
楚瀾光輕描淡寫的口氣,依舊有種天大的憂愁都能化解的信心,但易微塵這一次笑不出來。
她望著他,良久,才垂下眼,用輕如微風般的聲音問︰「你是要造反嗎?」
他眯起眼,握著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捏緊了一下,「微塵,你知道這是多大的罪名嗎?」
「所以,我怕你背上這個罪名。」她依舊垂著眼。
他盯了她好一陣子,問︰「你剛才听到多少?」
「斷斷續續,其實也听不大真切……但是,我听到你們說到什麼圓月之亂,說到施南,說到陛下對自己的結發妻子和貌生骨肉下毒手……」
她的嘴倏然被他捂住,只見他無聲地笑了笑,「行了,你听到的已經夠多了,也許我的確應該殺了你。」
易微塵睜著黑白分明的眸子望著他,里頭沒有恐懼,只有深深的衰愁,仿佛在說——「殺了我也無所謂,只要你別傷到自己。」
這眼神讓楚瀾光憂若回到小時候。
他和一直照顧著自己的裘全來到忻州的一座小山上,裘全抓到一只小鹿,要他射死。但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拉開弓靜,他說︰「這小鹿不會傷害我,我為什麼要讓它死?」
裘全卻說︰「你永遠不知道能置你于死地的是什麼?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讓自己學會狠心,對一切的人或動物,都要下得了狠手。」
那只瑟縮著,掙扎的小鹿,有雙無辜含淚的大眼楮,就像此刻的易微塵一樣。
他蓋在她唇上的手,此時不由自主地滑落到她的脖頸上,那柔細的脖子,如柳枝一樣不盈一握,好似只要一陣狂風就可以吹折。
楚瀾光再望向她一一州地的眼神依舊清澈,全是裙賴。
她信賴他?為什麼?
即使在性命交關的時刻,她仍相信他?
她知不知道此刻他若殺了她,自己絕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懷疑,還可以保全住那天大的秘密,和其他相關者的性命。
可是……指月復下那微微跳動的脈搏,那溫熱的氣息,豈能……豈能……
他猛地攬住她的身子,迫使她抬頭,狠狠吻她,仿佛要將她的嘴唇揉碎在自己的唇下。
「我會幫你結束這一切的,包括——我該結束的一切。」他的唇摩擦著她的唇角,可以清晰地感覺到那里的顫抖和冰涼。
「你會有危險的。」她沒有用疑問句,而是肯定句。可能她還不會怎樣。因為最危險的是他,她才會加倍緊張。
「不要做了。不管你是出于什麼原因,不要再做了。」她的手指緊緊捏住他的臂磅,用哀求肯切的聲音說道︰「陛下很喜歡你、公主殿下也很喜歡你,你有很光明的前途,只要你願意,你可以擁有很多……」
楚瀾光淡笑著,仿佛帶了一絲輕蔑,「如果你知道我曾經擁有的其實更多,你大概就不會這樣說了。你真的還是個孩子……不過這樣也好,我也不想你知道得太多。你乖乖地做好你的孝厭公主,而我,也在陛下面前乖乖地做我的平疆將軍。你看,一切都風平浪靜,現在,我們去找你的公主殿下吧。」
易微塵不能平復如狂風驟雨般的心,被楚瀾光帶著回到宮牆外的對候,她依然還在想,如果此時自已拉著他跑掉,他會跟她一起跑嗎?
「還有,也別在公主面前表現失常,你若以現在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走進去,誰都會因為懷疑而對你追根究底。你做得到嗎?」
易微塵咬著唇,平定了一下心跳,用力點點頭。
「那好,你在這里等我一下。」他一笑,繞過宮牆的角落,走向站崗的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