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鏡已有許多天沒有好好休息了。
九歌這位女皇算不上懶惰,只是不夠用心。登基之後,她上朝歸上朝,實際上下朝之後,國事都交給他處理。
若不是他堅持反對,她甚至想封他一個「攝政王」的頭餃。
「攝政王是在國主年幼、不能主政時,迫不得已而立的一個王位,現在你都十八歲了,再立攝政王就成了笑話。」
九歌只好悻悻然地放棄這個念頭,而她的逃避職責也害了她自己。
鸞鏡天天忙于政務,實在抽不出時間和她見面說話,她也不好公然將他留宿在皇宮內。兩人聚少離多的情況,使得她非常煩惱。
「你若是多用點功,你我都會有好日子過。」累得只能靠在軟榻上看奏折的鸞鏡如此說道。
九歌趴在他身側,手指模著他的額頭,心疼地說︰「唉,看來世上沒有清閑日子可以過,如果當初我繼續當公主,就讓二哥去當這個皇帝……」
「那你我不會有今天。」他笑著推她一把,「行了,你忘了今天有外國使節要來見你嗎?你該去應付一下,別賴在我這里。」
「那今晚和我一起吃晚飯。」她走時下了道「旨意」。
「倘若這些奏折看不完,我就只能抗旨了。」鸞鏡苦笑打趣。
她對他聳聳鼻子,做了個威脅的手勢,然後走出殿門。
餅了片刻,有名宮女在門口稟報,「王爺,太後娘娘想見您。」
鸞鏡抬起頭,只見皇太後已站在宮門口了。他連忙站起身,謙恭地微笑長揖,「見過太後娘娘。」
皇太後無聲無息地走進來,一瞬也不瞬地盯著他,此刻的沉寂使得四周的空氣彷佛都變得凝滯。
「鸞鏡王爺,」皇太後輕聲開口,聲音冷淡至極,「如果我請你離開九歌,你要什麼樣的條件做為交換?」
鸞鏡直起身,眉心一蹙而展,不假思索的吐出一句話,「任何條件,都不能。」
任何人,任何事,任何條件,都不能將九歌從他的身邊拉走。
皇太後對于他的回答並不吃驚,很快又說了下一句,「那麼,我會把九歌從你的身邊帶走。」
她的自信和堅決,超乎鸞鏡的意料。
驀然,有一種沉重的墜落感揪住了他的心尖。
九歌是絕對不可能離開他的,即使用千萬匹戰馬來拉,也拉不走她。太後深知女兒的脾氣,那她此刻能有如此的自信,只說明一件事——她掌握了能將九歌帶走的關鍵。
是……那件事嗎?
九歌匆匆走到宮門口的時候,只見宮門口幽幽佇立著一道縴細的人影。顯然,那人是在等她。
她一愣,隨即堆起笑容,她親熱地笑迎過去,開著玩笑道︰「嫂子,今天沒在宮中讀你那些城牆磚一樣厚的書嗎?」
雲初濃也笑著,但是笑中有些冰涼。「陛下,我給您帶來了一封信。」
「信?什麼信?」九歌疑惑地接過她遞過來的信。
說是信,其實是一張紙,而這張紙竟然是由無數碎片拼接而成的。
「這紙怎麼成了這個樣子?」她皺著眉,發現連辨別上面的字跡都有些困難。
雲初濃幽幽說道︰「這是陛下病倒之前收到的一封信,被人撕碎了,我撿了起來,重新黏好。」
「父皇病倒前的一封信?」九歌倏然一驚,明白過來這信里應該藏有什麼秘密。
她逐字逐行地去看,漸漸,臉色由漲紅變得蒼白,嘴唇也在不住顫抖起來。
「不,這、這不可能!」她被激怒地再次將這信紙撕個粉碎。「這信上的話都是造謠!」
「陛下如果不信的話,可以派人去查,或者,直接去問鸞鏡王爺,他對陛下如此「情深義重」,應該不會欺瞞陛下的吧?」
雲初濃的話音里,那種陰陰冷冷的味道讓九歌听得十分難受。
她大聲道︰「我當然會查!誰也休想騙我!」
她如風般反身跑了回去。
鸞鏡還在和皇太後對峙,他在思索著下一句話該怎麼說、下一步該怎麼做。
就在這時,九歌如旋風般沖了回來。她的頭發有些散落,頭上的金冠都歪了,但是最讓他詫異的,是她的目光和表情,與她剛才出門前的巧笑嫣然判若兩人。
那是一種近乎瘋狂、憤怒、困惑和質疑的表情,那表情他從未在她的臉上見過。
他的心陡然提起,一股冷氣從背脊竄上。
九歌一步步逼近到他身前,咬著牙,逼出三個字——
「你、是、誰?」
「我……是誰?」
久久的沉默之後,鸞鏡輕輕吐出這三個字,臉上浮現一抹嘲諷似的笑容。「九歌,我不喜歡這樣的玩笑,尤其,在你的母後剛剛威脅過我之後。」
九歌波瀾起伏的眼波又被他的話震碎了許多,「威脅?」她赫然轉身,直勾勾地看著站在旁邊的太後,「母後,您威脅他什麼了?」
皇太後陰沉著臉,直言道︰「我要他離開你!」
「母後!」她難以置信地叫道,「這是我與他之間的事情,不需要您替我安排。」
「九歌!你知道他是誰?從哪里來?到底有多危險嗎?」皇太後也急了,「初濃和我說的時候,我幾乎不敢相信,你知道我第一時間想的是什麼?就是你的安危啊!」
「初濃?」九歌一震,「雲初濃?她和母後說了什麼?」
皇太後瞪著鸞鏡,「她給我看了一封信,一封原本給你父皇的信——」
「是這封信吧。」她舉起手,在她的指尖還捏著一張碎紙片。
皇太後一驚,「怎麼,你……」
九歌垂下頭,片刻的靜默後,她沉聲道︰「母後,請先出去一下,我有話要單獨和鸞鏡皇叔說。」
「九歌,你不能再被這個人迷惑了。如果信上所說屬實,那他……該是多可怕的人物。你父皇的病倒,太子的死,只怕都與他月兌離不了干系!」
九歌嬌軀輕顫,但她只是沒有半點語調地重復一遍要求,「請母後離開。」
皇太後惡狠狠地盯著鸞鏡,一字一字地道︰「不要以為你可以只手遮天。若讓我知道你的確做了對不起我們鳳朝的事情,我絕不會放過你的!」
殿門重重地關上,只剩下九歌和鸞鏡面面相對。
無聲的沉默比起連珠炮似的質問更讓人心悸。
九歌將那片碎紙緩緩舉到鸞鏡的面前,冰涼的眼神,彷佛暴風雨將要來到前的夜風,冷得沒有任何溫度。
「鏡,我要你解釋給我听,這紙上的內容是否屬實?」
鸞鏡瞥了一眼那片紙,淡淡地笑︰「這紙上什麼都沒有,你讓我解釋什麼?」
九歌將紙片緩緩翻轉,雖然已經碎裂得不能看出它原來的樣貌,但上面還殘留著兩個字清晰可見——
身亡。
她將這兩個字遞到鸞鏡的面前,一瞬也不瞬地盯著他的反應,但是鸞鏡的眼波沒有一絲紊亂,彷佛這兩個字對于他來說全無意義。
「身亡?很不吉利的兩個字,說的是誰呢?」
「這應該是你講給我听才對啊。」九歌的嘴角僵硬如石,「這張紙你沒有見過是嗎?那讓我講給你听……這上面說,我的皇叔鸞鏡……在四年前,已經在返回京城的路上……染病身亡。」
臣奉聖命登長月島,查靖錦余黨,暗訪數十日,島嶼荒涼,未見反賊,唯驚見靖錦墓碑之側另有墓穴,碑名乃刻「鸞鏡」。後尋訪王府舊人,知鸞鏡自幼體弱,受命返京途中染病身亡,後尸骨運回,與父鄰葬。故京中鸞鏡是何人假扮,亟待查實……
鸞鏡靜靜听著,等她用讓人室息的聲音說完這句話之後,他居然笑了,依舊是春風化雨、冰雪初融般的笑容,「身亡?那麼現在站在你面前的人是誰?鬼魂嗎?」
「這正是我要問你的。」九歌逼近一步,直視著他的眼,「你、是、誰?」
他輕吐一口氣,伸出手去托住她的臉頰,俯,「九歌,我們歷經生死,千難萬險,才有了今日的局面,雖然你二哥已經不在了,但並不代表你的王位無人覬覦。我在你身邊這幾年,有沒有做過一件對不起你的事情?你自己仔細想想就會明白。
「再者,送這封信給你的人是誰?又是什麼目的?你可曾想過?你盛怒之下,跑來質問我,無妨,我不會生氣,也不會和你計較。但是陷害我、企圖破壞你我感情的那個人,是不是正躲在暗地里偷笑呢?」
九歌的眼波震蕩,蒼白的臉色忽然漲紅,突然間,她猛地撲到他身上,緊緊抱住他的腰,不停地說著,「對不起,鏡,對不起,我不該輕信對方這點謊言,胡亂地猜忌質疑你。
「對不起、對不起,你千萬千萬別怪我,自從大哥走後,父皇病倒,二哥也死了,這世上我曾看重的人一個個都不在了,我越來越不敢輕信周圍的人,如果再失去你,我寧可死掉。」
鸞鏡嘆口氣,將她緊緊抱在懷中,柔聲安撫,「沒事,只要你我誤會冰釋,一切都沒關系。」
「我這就去找雲初濃算帳!」九歌越想越氣,忽然跳起來,咬著牙說﹕「是她把這封信給了我看,同時又拿給母後看,企圖低毀你的名譽,對你造謠中傷,我絕不能饒了她!」
「不行。」他拽住她,「你還是這麼沖動。九歌,這件事不會有你想的這麼簡單,你有沒有想過,她中傷我為的是什麼?她為什麼要離間我們的感情?」
她一怔,臉色陰沉下來,「我知道。」
「你知道?」
「她喜歡你。」她緩緩吐出這四個字,神情冷峻,「不許反駁,我知道我的猜測沒錯,我曾經見過她含情脈脈地望著你,還眼帶淚光的從我面前走開,要不是那晚你……故意岔開這個話題,也許我不會再允許她靠近你。」
鸞鏡笑嘆道﹕「好吧,算你聰明。」
「這麼說,你承認了?」她挑起眉毛,「她好大的膽子!我大哥才死了多久,她居然就對你有所覬覦,不能得手就使出這樣的毒計企圖陷害,這樣的惡毒女人,你還要幫她說話嗎?」
「我不是幫她說話,而是想要提醒你,她是你大哥的未亡人,你要用什麼理由制裁她?說她企圖勾引我這個鸞鏡王爺嗎?整個鳳氏皇朝在這一年歷經的風風雨雨還不夠多嗎?記不記得我對你說的話,該給鳳朝一個休養將息的機會了。其實所有的仇恨在一百年之後都不再是仇恨,那麼,計較眼前這點得失,又有什麼必要?」
他連篇的勸告終于讓九歌壓抑住沖動,但是她依然憤慨不已,「這件事我不會罷休的,就算暫時不動她,鏡,我告訴你,我早晚會報復回去!一定!因為我絕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你,也絕不允許任何人妄想拆散我們。」
他環住她僵硬的身子,柔聲道﹕「不會的,我保證不會的,只要……我們始終並肩站在一起,沒有人可以拆散我們。」
九歌「嗯」了一聲,身軀終于軟化下來,依靠著他,靜靜享受著兩人獨處時的親密與甜蜜,眼前的烏雲也慢慢散開。
但是在鸞鏡的眼中積蓄起來的不是溫暖,而是陰霾。
沒想到危機到來如此之快,這只是對方第一輪試探性的進攻,他知道,真正的風暴還在後面,即將爆發……
站在鳳棲殿門口,鸞鏡對守殿門的侍衛說﹕「禁衛軍統領來過了嗎?」
「來過了,王爺。」侍衛急忙回答,「將軍提醒我們要嚴加看管陛下的寢殿,請王爺放心吧。」
他看了看四周,「正門的防守固然重要,但若有敵人,是不會從正門大搖大擺地進來,所以後門,尤其是側面的窗戶要照看仔細。還有,若有異常,不要急于放箭,免得傷到陛下。」
「是。」
鸞鏡剛剛邁入殿門,就見九歌托著腮坐在院子里,直勾勾地看著他,問道﹕「出什麼事了嗎?剛才童將軍來了一趟,囑咐我半天要注意安全,現在你又來了。」
他笑笑,對她長長一捐,「參見陛下。」
她秀眉挑起,幾步走過來,一把拉住他的手,將他直接拉入寢殿之內。
帷帳曳地,香爐已燃,她幾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吻上他的唇。
他不禁笑道﹕「怎麼這麼猴急?就是青樓縹客召妓,也沒有你這麼毛躁的。」
九歌皺著眉,「什麼青樓縹客召妓?我是堂堂鳳朝女皇,你是鳳朝王爺。」
「我們是叔佷。」他躺在床上,一只手托著頭,滿眼都是笑意地看著她,「你知不知道你的母後是怎樣威脅我的?她問我,用什麼樣的條件才可以讓我離開你?」
她悶悶地反問﹕「你怎麼回答的?」
「我說,任何條件都不能。」
她滿意地輕吁一口氣,「還好你這樣回答,否則我一定會氣死。」
他的手指習慣性地幫她理著鬢角,「小東西,忘了我怎樣答應過你的嗎?沒有人可以將我們分開,除非……你趕我走。」
「我就算是死也不會趕你走。」她伏在他身上,傾听著他的心跳,輕嘆道﹕「鏡,你知道嗎?我從來沒對哪個男人這樣瘋狂地痴迷過,所以,你不可以對不起我。」
「我知道。」鸞鏡撫著她長長的秀發。不知道是她的頭發涼,還是他的指尖冷,為什麼觸到的都不是溫暖,而是寒意?
她笑著抬起頭,直視著他,「我想過了,要怎樣對付雲初濃。」
「哦?」他有點好奇,「你想怎麼做?」
「把她改嫁。」九歌說得很輕巧。「找一個才貌雙全的如意郎君,讓她改嫁過去,她就不會老是惦記著你了。」
他不禁笑出了聲,「怎麼?你以為這辦法行不通?!我不想在皇宮內給她豎什麼貞節牌坊,改嫁之事自古有之,更何況她青春年少,改嫁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不是笑這個。算了,你想怎麼做就去試試看吧,不過我只怕她不會同意。」
九歌的眼珠轉了轉,哼道「她當然不會輕易同意!是啊,再找一個像我的鏡這樣好的男人是不可能了,但是她也沒權利抱怨,因為如今我才是女皇,鳳朝之主。」
鸞鏡笑望著她滿是傲氣和得意的神情,悠悠的說﹕「那麼,我的女皇,微臣現在是要一直這樣躺下去,等著您臨幸,還是把今日的朝政和您交代一下,免得明日上朝時,您被下面的人問得驢唇不對馬嘴。」
「你才是驢唇馬嘴。」她詭笑著,「雖然是很漂亮的驢唇馬嘴。」
她壓上他的身,順手扯開彼此的衣衫。在男女之事上,自從過了初夜,九歌一直順從熱情,時常將本想好好辦公事的鸞鏡硬生生的「拖下水」。
每到這時,他總是由著她胡鬧,因為他知道她外表奔放,骨子里卻很羞澀,正如他以前所說的,她是個有本事點火,卻沒本事滅火的人。
這一次,鸞鏡起初是抱著戲謔的心態看她胡鬧,但漸漸的,他意識到有什麼事情變得不一樣了,今夜的九歌熱烈得好像一團火,連他都有點招架不住。
「九歌,你怎麼了?」他不禁詫異地扶住她的臉,以他對她的了解,她心中一定有事。還為了那封信不能釋懷嗎?
她半垂著眼,好半天才說﹕「我只是覺得,很對不起你。」
「母後威脅你,朝政又給你這麼大的壓力,我不該再听信小人讒言,懷疑你。」
「那件事不是已經過去了嗎?」鸞鏡微笑著用拇指撫過她的唇辦,「以後誰也不要再提起了。」
「鏡,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是你的人。」她嬌羞的說出這句話,卻讓他不禁動容。從來她都是霸道又孩子氣的宣布他是她的人,這回,她顛倒了說詞。
她是他的人,很簡單的五個字,卻蘊合無數的深義。
因為她是他的人,所以他們兩個人會像一個人一樣,身心都融合在一起。
因為她是他的人,所以無論有多大的艱難,她都會和他並肩作戰。
因為她是他的人,所以從今以後,她更會無比忠誠堅定地信賴他。
因為她是他的人,所以,沒有任何人可以將他們分離。
听到這樣的表白,鸞鏡心中應該充盈了甜蜜,然而他卻反倒打了個寒顫,腦海中閃電般劃過的是那樣一句幽冷的話——
如果我能帶著她的人頭回國,大氏國的皇位就是我的了。
九歌敏感地察覺到他的異樣,「怎麼了?」
他對她展顏一笑,「沒什麼,只是,好冷。」
翻過身,將她壓在身下,縱情點火,燃燒。既然她已將自己全部交付到他的手上,他便要履行自己的「義務」和「職責」,完完全全地,擁有她。
曾經,他的身上除了沾滿鮮血的戰袍和冰冷堅硬的愷甲,什麼都不會踫觸,直到遇到她,被她溫暖嬌軟的身子緊緊貼著的時候,他才知道自己的心是會跳的,血,也是熱的。
九歌,是他以全部生命追逐的愛戀,他永不能失去的熱源與力量。
朝堂之上,九歌正襟危坐地听著朝臣們一件件講述著軍政民事,眼角余光卻悄悄地瞥著站在自己左手邊第一位的鸞鏡。
每次上朝前,他一定會把朝政事先為她講一遍,朝堂上她再「臨陣迎敵」。不過,昨夜他們兩人纏綿很久,以至于他要和她講的時候,她卻因為疲倦睡著了。今天一早,他也沒有再來見她,若是一會兒遇到什麼難題,該怎樣拋給他呢?
正想著,就听到有臣子問道﹕「陛下以為如何?」
她最怕听到的就是這句「陛下以為如何」,無論別人替她拿了多少主意,最後的決斷還是要由她來做。這樣大的一個國家,大大小小的責任都要她一人來扛,如果決斷錯了,她就是鳳朝的罪人。
她不會忘記父皇把鳳朝交到她手上,冊封她為皇太女之時的那份沉重,如果她做得不好、做得不對,她最辜負的是父皇。
見她沉默,鸞鏡很有默契地側身邁出一步,躬身道﹕「陛下,戶宮孫大人的意見所言極是,倘若再不加築堤壩,三兩年後,河水泛濫,危害我鳳朝的大災興許就會到來,還請陛下早日決斷。」
這回她听明白了,但也沒有立刻決策,而是問道﹕「加築堤壩要多少銀子?」
孫大人答道﹕「大約——七、八萬兩。」
九歌語調淡冷,「孫大人,你是戶宮的老人了,當年和我父皇要銀子的時候,也是這麼合糊其詞嗎?回去算好一份清單呈上來,再議修堤之事。」
孫大人沒想到踫了個釘子,吶吶地只好退下。
她在鸞鏡的眼中捕捉到一絲贊賞的笑意,也不禁啟唇回以一笑。
散朝後,她宣鸞鏡來見她,在他面前,她總是可以輕易卸下女皇的威儀,就像個普通的小女孩一樣,放縱自己的喜怒哀樂。
她嬌笑著問他,「我今天的表現如何?」
鸞鏡刮了她的鼻子一下,「反應很快,頗有女皇的樣子了。」
「還不是你教得好。」她的臉上盡是得意。「以前你說六宮之中關系復雜,利益交纏,我還不大理解,現在我是有點明白了。戶宮來要銀子,兵宮那邊也要,好像我這里是個大錢庫,誰不來刮一筆就會覺得自己吃虧似的。」
他幫她分析著,「兵宮原來是二皇子的地盤,兵宮上下不少將領也都是二皇子的心月復,二皇子之死讓很多人不服氣,所以,一直找機會想給你這個女皇、我這個王爺下馬威。對于他們,還是以安撫為主,畢竟他們手中握有重兵,不像戶宮那群文人那麼好打發。」
「這樣想來,我朝的軍權分配不大合理。」九歌皺眉道,「各地方的將劣詡握有重兵,若是他們勾結串聯,豈不是要威脅朝廷?」
「所以在大氏國就有以虎符調兵的規矩,而鳳朝沒有。」鸞鏡和她對視一眼,兩人的心意瞬間相通。
九歌笑道﹕「那你就幫我擬個旨吧,從今以後,各地將領可私自調兵不超過一千,超過一千者需以虎符相對。虎符一分為三,皇帝握其一,兵宮握其一,地方將領再握其一。」
鸞鏡贊了一句,「不錯的點子,不過執行起來只怕下面會有不少反對聲浪,你可要想清楚了。」
她聳肩,「無妨,反正自從我由九歌公主變成皇太女之後,反對我的人越來越多,到現在我做了鳳朝的女皇,還是有很多人看我不順眼。反對就反對,大氏國的戰場我都不怕了,還怕他們不成?」
他笑著拍拍她的手背,「除了勇敢,你還要有面對各種困難時清醒的頭腦,我看你現在倒是越來越像個女皇,你父皇果然是沒有選錯人。」
走到一旁,他在案上鋪開黃維,為她起草聖旨。
九歌跟過來,托著腮看著他的動作說﹕「不過我對你可是越來越不能理解了。鏡,你居住的那個長月島上,有老師專門教你功課嗎?」
他苦笑道﹕「那個地方,除了我父親和幾個家奴,再沒有別人了。」
「那你又是從哪里學來的這麼多治國之道?要說心機之深,你是我所認識的人里最深的一個。」
鸞鏡赫然抬頭,眼中的精光讓九歌嚇了一跳,那種陌生銳利是她從未在他眼中見過的。
「我、我說錯什麼話了嗎?」她心中忽然生起一股恐懼。她很怕看到這個樣子的鸞鏡,仿佛他是一個陌生人。
他慢慢低下頭去,輕嘆著放下筆。「九歌,我不知道你是在贊我,還是在懷疑我?也許,那封信並不能從你心中真正的抹去,它還是動搖了我在你心中的信心。」
「不是、不是的,你別亂想。」她急切地擺手,「好了好了,是我說錯話,你別往心里去,你看你,板看臉的樣子好嚇人。」
「有嗎?」他啞然失笑,一手拉過她,「好了,我們不提這事,我也不板著臉。」
九歌長出一口氣,「都是那個雲初濃可惡,沒有她,哪會折騰出這麼多的是非?我一定要盡快把她嫁出去」
雲初濃今天照例要來向太後請安,走到御花園時,卻有個陌生的青年站在那里,像是在等什麼人。
她看了對方一眼,認出他來,遂停下腳步,柔聲問﹕「是南殿下嗎?」
那人即是南黎王子南昭英。當年因為鳳星愉曾經有意讓他和九歌聯姻,所以南昭英與雲初濃也有過一面之緣。
他立刻走過來拱手道﹕「太子妃。」
她苦笑道﹕「早已經不是什麼太子妃了,現在的皇帝是九歌,而我,不過是鳳朝皇子的一個未亡人而已。」
南昭英臉上浮現出一抹憐惜,「太子妃不要太傷感了,太子的事情,實在是上天注定。」
「天注定,也要人來算。」她一語雙關,但他卻沒有听明白。
雲初濃本想打聲招呼就走,然而又忍不住懊奇的多問了句,「御花園里的花葉都已雕謝,殿下不是在賞花吧,是在等人嗎?」
「是,等鸞鏡王爺。」
「鸞鏡王爺啊……」她幽幽地念看這個名字,不露痕跡地打听,「殿下和鸞鏡王爺是舊識?」
「是。」他不疑有他的坦言回答,「我們兩人以前常在一起研究學問,鸞鏡王爺博覽群書又待人親切謙和,是我在鳳朝難得的朋友。」
她想起件舊事,開口又問﹕「說起來,我倒有一事要請教殿下。」
「太子妃請說。」
「當日殿下本已答應和我們九歌公主聯姻,後來卻中途反悔,說什麼國內父皇母後已經為你定親,只是至今也不見你回國完婚,不知道當初定親之事是否是殿下的借口托詞?」
雲初濃這樣一問,南昭英臉皮薄,竟然紅了。
她目光敏銳,立刻看出他神色尷尬,笑言道﹕「殿下不好意思我也不會強問,只是現在物是人非,太子也已去世,九歌公主當了女皇,殿下就是說出來也不會傷到什麼人的。」
他吶吶無言了好一陣,才吞吞吐吐地說﹕「當初我本來是很願意結這門親事的,但是……有一天我在路上無意中遇到九歌,她、她拉著我瘋瘋癲癲的說了一堆沒頭沒腦的話,我怕……」
她听明白了,笑看說﹕「你是怕我們九歌公主腦子有問題?唉,九歌她生性頑皮,又不願意出嫁,所以去哄騙你玩呢。」
南昭英像是被驚道﹕「哄騙我玩,可是……」
「可是什麼?」
「我後來去問了鸞鏡王爺,他也說九歌公主的確是腦子有點問題……」他立刻住了口,想起鸞鏡曾經對他的提醒,很是不好意思。「既然九歌公主不願意遠嫁,我也不能勉強。」
「原來如此。」雲初濃眼中閃看狡猾的精光,「殿下,您是個至誠君子,只可惜……難免被人利用了。」
「啊?被人利用?」他不解地問,「您指的是什麼?」
她小聲說道﹕「倘若殿下今日有空,可以到太子宮來,我慢慢地說與殿下听。」
她身上燻染的茉莉花香,幽幽淡淡地飄到南昭英的鼻翼前,他渾身一顫,這香氣和著她的笑容,像是鑽進了他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