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鏡沒來由的打了個寒顫,心頭有種冷冷的感覺,像是被什麼東西扎了進去。
他抬起頭,大殿里很安靜,只有那扇大窗被風吹開,夜風呼呼地吹了進來。
他站起身,才走過去幾步就嘆了一聲,「殿下怎麼還不回國?」
不知何時,一個漆黑的人影佇立在角落里,一陣笑聲朗朗飄來。
「還是瞞不過你,我的足音只有你一人可以听得出來。」
「好久沒听,幾乎是听不出了。」鸞鏡望看從黑夜中走來的人——鷹翼。
鷹翼盯看他,似笑非笑的說看,「為了那個丫頭,你快拚掉半條命了吧?皇宮里的守備明顯增加,你又把這麼多的朝務帶回家做。當初在大氏國,我也不曾見你這麼賣命過。」
鸞鏡淡然道﹕「當年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活著,拚命都沒有目標。」
「怎麼會沒有目標呢?難道父皇的贊賞、我的倚重,不是你的目標?」鷹翼輕笑,「我真的很佩服你,到底是怎麼搖身一變,從大氏國的影子將軍,變成鳳朝的堂堂鸞鏡王爺?」
「死過一次之後,你就會知道了。」鸞鏡冷冷地說。
「上次在戰場上你就和我說,你是死過一次的人了,我那時候也沒來得及問你,什麼叫死過一次?」
他的問題讓鸞鏡抿起了唇,眼中劃過的陣痛並沒有逃過他的眼。
「是長空搞的鬼?」鷹翼沉聲道﹕「當日你們從戰場撤軍之後,長空說你遭遇敵人伏擊,尸骨無存,我便覺得可疑,但是又查不出證據來。你知不知道,父皇以為你真的死了,傷心得三日三夜不吃不喝,還下令為你造了個農冠冢,為你厚葬。」
鸞鏡的唇角流過一絲嘲諷的笑意,「那就當我死了豈不是很好?你又何必來找我麻煩?」
在大氏國,有一句諺語——如果你不能光明正大地活著,那麼你就默默地死去。
他在大氏國就是個默默活著的人,他的出身注定他不能光明正大的活看,即使他是戰場上令敵軍聞風喪膽的「影子將軍」,他也沒有一個體面的名字,所有人都叫他「無名」。
曾經在那個寒冬臘月里,他帶軍深入鳳朝疆土,一連攻破七座城池,鳳皇調集十萬兵馬,傾舉國之力,才將他這一次的進攻勉強阻撓。
這是鳳朝有史以來最大的國難,可鳳朝並不知道指揮這場戰役的人究竟是誰。大氏國對外宣稱,此戰的首將是太子長空,然而實際上的指揮者卻是副將無名。
如今,就讓無名這個名字永遠消失在那座冢墓之下吧,今後的人生,他的名字只有一個——鸞鏡,盡避,這是借來的……
「你以為在戰場上打敗了我,就可以全身而退了?」鷹翼語氣強硬,惹得鸞鏡緊張地盯著他,但是他又哈哈笑道﹕「嚇到你了?這就算是報復你讓我在戰場上丟臉。實話告訴你,父皇已經知道你還活著,他要我帶你回去。」
鸞鏡直視著他,毫不猶穆的回答,「不。」
鷹翼皺起眉,「你別忘了我們大氏國的諺語,「離開故國的鳳凰就不再是鳳凰,而是不值一文的塵土。」無名,跟我回大氏國,我保證你不再是影子將軍,長空不在了,父皇和我都更需要你。
「你留在鳳朝,即使你現在位高權重,只要你的身分暴露,一定會成為千夫所指,受盡唾棄,你全心全意保護的那個女人,也絕不可能原諒你對她的欺騙。」
他說的每一句話都讓鸞鏡不寒而栗,然而他始終揚著頭,據傲地屹立原地,微笑著一語不發。
鷹翼皺著眉問﹕「我說了這麼多,你到底有沒有往心里去?」
他這才緩緩地回應,「我記住了,但是,我總要和老天一斗,既然老天讓我活了這一次,我就該好好地活下去。和你回去,我依然是「無名」,一個虛幻的影子。只有在九歌的身邊,我才可以像個有尊嚴的人,真實地活著。
「鷹翼,你無法理解我沒關系,但請你不要阻撓破壞我的生活。如果,你的心中的確還對我存有一絲一毫的……手足之情。」
鷹翼的瞳孔緊緊一收,久久地凝視著他,無言以對。
九歌借口賞楓,找了一堆皇室內眷來到楓園聚聚。
太後自從那日為了鸞鏡和她爭執之後,總是對兩人的關系擔驚受怕,幾次叫人去找九歌,她都借口推辭不肯來見她,兩個人就這麼僵持著,太後的心漸漸涼了,只覺得自己曾經那麼疼愛的女兒,如今卻和自己漸漸疏遠。
這一切,都要歸咎于那個至今身世成謎的鸞鏡。
今天,當太後來到楓園時,只見九歌笑容可掬地正和貴婦們在聊天,大概是為了不顯得過于正式,她穿的衣服、梳的發式,都還是她做公主時的俏皮裝扮,乍看過去,仿佛她還是那個少年不識愁滋味的九歌公主。
看到太後來了,九歌笑著跳起來,幾步跑到太後面前,挽住她的手臂,親熱地說﹕「兒請母後來賞楓,母後怎麼現在才來?這麼不給皇兒面子呀。」
太後已很久沒有與她這樣親熱,忽然問,她恍惚好像回到了過去的時光,不禁感嘆道﹕「九歌,是你很久不肯見母後了。」
她的笑容僵了一瞬,然後,又恢復巧笑嫣然。「母後應該知道的嘛,兒皇剛當上女帝,還有很多要學要做的,實在騰不出多少空閑,今兒個難得清閑半日,就趕快來見母後了。」
太後小聲的說﹕「九歌,我知道你心中惱恨母後揭穿鸞鏡的事,但那件事——」
九歌偏過頭,對著剛走到院外的雲初濃招呼道﹕「嫂子也來了?快這邊請。」
微微笑著,她漫步走近,「陛下今日是怎麼了?忽然想起讓大家賞楓?你以前可不喜歡這種風花雪月的事情啊,是被誰教出這種雅趣的?」
九歌故做感慨,「不過是偷得浮生半日閑而已,我是比不了嫂子,琴棋書畫無一不精。」
雲初濃回笑道﹕「不過是些沒用的東西,學來之後依然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走出這皇宮大門,我就一無是處了。」
「那可不一定啊,嫂子就把孫子兵法背得滾瓜爛熟吧?那本書最有用處了。」九歌眸光一亮,「否則,嫂子怎麼會輕描淡寫就差點讓這皇宮內風浪滔天,真是殺人于無形听。」
太後聞言一驚,生怕她們的對話被其他人听到,急忙緩頰,「好啦,別站在這里,有什麼話一會兒再說。」
雲初濃笑對九歌,淡淡回應,「陛下自幼就是宮內最得寵的,但是得寵的是您的身分,不是您的頭腦,您知道您最大的缺點是什麼嗎?就是過于自信,因為過于自信而自負,因為自負而身處險境而不自知。這大概也是你們鳳家人的特點,所以太子最終死于自負,陛下重病亦是因為自負,二殿下之死也是因為自負,現在的陛下您……同樣因為自負,正在自掘墳墓。」
九歌終于忍不住了,臉上笑容一掃而光,冷冷地盯著她,「大嫂足不出戶依然這樣有見地,若是讓你一直守寡下去,豈不是埋沒了你這一身的才學?」
她一怔,「陛下是什麼意思?」
粲笑著挽起她的手臂,九歌親親熱熱地在她耳畔俏聲道﹕「我,不,是朕,準備再給你說一門親,你看好不好?」
成功地在雲初濃的臉上捕捉到她想要的憤怒,九歌爽朗地笑起來,像個勝利者般。
「陛下想把我改嫁給誰?」雲初濃的聲音冷冷的從齒縫中逼出來。
九歌假意思忖了一下,詭笑道﹕「只要不是鸞鏡王爺,誰都可以,鳳朝男子,舉國上下,任憑嫂子挑選。」
雲初濃狠狠地一掐自己的手腕,那生疼的感覺如同她心頭盤據已久的恨意,可以將她扎得皮開肉綻一般。
「這是……陛下的主意,還是他的?」她艱澀地問。
「有區別嗎?」九歌笑著欣賞她眼中的痛苦,慢悠悠地答道﹕「鏡是我的,而我,絕不允許任何人對他染指。」
沉寂了很久,雲初濃忽而慢聲問﹕「陛下,恕我大膽問一句,您和鸞鏡王爺已經有了……那種關系了嗎?」
「初濃。」太後驚得死死按住她的手,一邊悄悄瞥著遠處正好奇地向這邊張望的貴婦們,一邊沉聲喝道﹕「你瘋了?怎麼能問出這麼有失體面的話?再說,九歌還是個雲英末嫁的姑娘呢……」
「沒事的,母後,我不怕她問。」九歌冷笑,「您應該猜猜,她為什麼會問我這句話,因為——她嫉妒。母後,您的這位兒媳並沒有您想的那麼高潔,品德貞淑,您也應該再問問她,當初她躺在我大哥身邊的時候,心中惦記的是誰?她為什麼要陷害鏡?這都是源于嫉妒。她嫉妒我和鏡在一起,嫉妒心中愛的人是我,嫉妒……鏡只會抱我一個人。」
秋日的楓園,氣溫從沒有像此刻這樣下降得如此之快,太後只覺得全身血液倒流,大腦像是被什麼東西迅速充滿,脹得她頭疼欲裂,眼前一片模糊緊接著雙目一黑,直直地栽倒下去——
鸞鏡听完手下的回報,頗有興味地自語一句,「沒想到太子妃居然和南黎王子搭上關系,這倒是有趣。」
自從上次雲初濃用那封信逼得九歌差點和他翻臉之後,他就派人日夜監視跟蹤她。以她的身分,既無兵力,又無實權,能掀起的風浪並不大,然而他卻對這個女人不得不防,因為她是他所見過的,最敢豁出去的女人。
這陣子南昭英時常出入太子宮。
即使勇敢如九歌,也不見得會有雲初濃的狠心,為了感情,眼不眨的犧牲掉丈夫和公公,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
又有人來稟報——「王爺,兵宮來人問能否晉見?」
如今的清心苑早已不是過去那個冷冷清清的清心苑了,六宮大事小情每日都會堆積如山地擺在他面前。
「又是為了軍晌。」他一擺手,「叫他們都進來吧。」
從門外走進來幾名將領,都是鳳朝負責駐守各處重地的將軍,今日他們聯袂而來,一個個臉色鐵青,鸞鏡提醒自己小心應付。
他起身笑道﹕「各位將軍,有什麼事不能留到明日到兵宮上書給陛下再說的?」
「王爺是否故意和我們兵宮的人過不去?」吳遷心直口快,月兌口質問,「我們請廷調撥軍晌,陛下遲遲不應,王爺做為陛下最倚重的左膀右臂,也不幫我們進言幾句。這也罷了,可恨的是陛下怎麼忽然動起什麼虎符分權的念頭?請問這是王爺的意思,還是陛下的意思?」
鸞鏡淡淡地說﹕「吳將軍真是抬舉我了,我不過是陛下的臣子,只能為陛下分憂,不敢左右陛下的聖意。軍餉之事不能各位說加就加,陛下已經會同戶宮的人正在商榷,幾日內便會有答復。至于虎符並不妨礙將軍平日行權操兵,各位又擔心什麼呢?」
「表面雖然看起來無差,但其實就是將我們下面的人架空了而已。」吳遷恨聲道﹕「王爺,我們征戰沙場、保家衛國,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不知做錯了什麼事,讓陛下對我們如此不放心?」
他聞言一笑,「俗話說﹕「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既然各位問心無愧,又何必怕陛下收權?各位的棒祿也好,排場也好,都不會減少的。
站在吳遷身邊,一位有些年紀的老將軍宋孟德始終靜靜地注視看鸞鏡,忽然間他開了口,「王爺,您看起來很面熟。」
鸞鏡的目光移過去,對視上一雙異常銳利的眼,冷不防讓他心頭一緊,面上依然笑著。「老將軍是不是在兵宮或是朝堂上見過我?」
「奉將是今日剛剛返抵皇城。」宋孟德盯著他,又說﹕「王爺的父親靖錦王爺曾是我的舊識,不知道他是否曾經和王爺提過我的名字?」
鸞鏡略做思忖狀,搖搖頭。「父王自從被貶到長月島後,過去的人事很少說起,時常默默獨處,大概是往事惆悵,不願再談吧。」
宋孟德額首,而直到幾位將軍要離開時,他忽然故意停了一步,對送行的鸞鏡低聲說﹕「王爺是否听說過大氏國的影子將軍,無名?」
他面上波瀾不興,「未曾听過。」
等宋孟德一行人走後,他的屋內鬼魅般的出現了鷹翼的身影。
「那老家伙認出你了。」鷹翼沉聲道﹕「當日在戰場上,你和他一定交過手。」
鸞鏡的手心不知何時泌出一層汗,他緩緩啟唇,「四年多前和鳳朝那一戰,鳳朝的首將便是他。雖然戰場上我向來都戴面具,但是……只怕他是認出我的聲音了。」
鷹翼面帶異樣地沖看他眨眨眼,「怎樣?要我派人殺了他嗎?」
「不。」他斷然否決,「他現在只是狐疑,沒有證據便不會公開說什麼,我若是殺了他,豈非欲蓋彌彰?」
「無名,你以前下手可不是這麼瞻前顧後。」鷹翼冷幽幽地說﹕「是因為你已經把自己當做鳳朝人了,所以才對鳳朝的臣子心軟嗎?但是你別忘了,你的血液里永遠流著的都是大氏國的血。」
鸞鏡望向他,「殿下,我若是徹底忘了我是誰,不會讓你留在我的府邸。你的存在才是對我最大的威脅,不是嗎?」
鷹翼哼道﹕「你把我留在這里,是怕我對你的女皇不利吧?就近監視而已。唉,其實我何必這麼費心費力地勸你走?只要我去和你的女皇說出你的真實身分,你自然會乖乖地跟我走。」
「如果你真的那麼做了,那麼,我保證,你帶回去的只是一個鬼魂。」鸞鏡的目光一冷,像是簫瑟的冬風已經提前吹入了他的眼中。
雲初濃面對一個年老的婦人,微笑道﹕「王嬤嬤,听說您在宮中許多年了,是宮里資格最老的人。」
她誠惶誠恐地說﹕「老奴十五歲進宮,至今已經五十余年,不敢說資格最老,但年頭是比較長的了。」
雲初濃進一步探問﹕「那您應該認得靖錦王爺吧?」
「不敢說認得,只是見過幾次面。」
「靖錦王爺……長得什麼樣?」
王嬤嬤回憶道﹕「他的個子很高大,人長得挺氣派的,不要說我們一般奴婢,就是皇室中人也鮮少有人敢靠近他。」
「這麼說來,他和鸞鏡王爺倒真是兩種性格。」
「是。」
雲初濃想了想,又問﹕「靖錦王爺被貶逐到長月島時,帶走的家人多嗎?」
「只有當時正懷有身孕的夫人,還有一些老僕吧。」
「那些老僕有您認得的嗎?」
王嬤嬤想了下,這才說﹕「王府的管家張通是我的同鄉,以前他陪王爺入宮時,我們曾經說過兩句話。」
雲初濃笑意更深,有備而來的從袖中拿出一張銀票,塞到王嬤嬤面前。
低頭一看,竟是張一千兩的銀票,不禁又驚又怕,連忙跪倒。「太子妃若有什麼吩咐就請盡避開口,這錢老奴不敢收。」
她低聲吩咐,「拿著吧,我的確有事求您。這個月您就可以離開皇宮,返鄉了,對吧?您的家鄉很遠,我想派人送您回去,順便在路過長月島的時候,請您幫我找幾個人回來。」
王嬤嬤一愣,「太子妃想找誰?」
「找……鸞鏡王爺的家人,任何認得鸞鏡王爺的人,只要您能找到,這一千兩銀子就是您的,您可以踏踏實實地拿著這筆錢安家養老。怎麼樣?」
盯著那張銀票。猶豫了很久,王嬤嬤終于抵檔不住誘惑,勉勉強強地答應了,「老奴……願意試試。」
這幾天鸞鏡忽然開始作夢,他已經很久無夢了,夢中的他好像回到了四年多前,大氏國與鳳朝的戰場上——
人死後,會是什麼樣的?
那叫無名的自己,站在戰場的邊緣,看著眼前無數的尸體,心中泛起一絲悵然。
「將軍,太子殿下要您快點過去。」有士兵叫他。
他走到太子長空的馬車前,躬身道﹕「太子有何吩咐?」
「無名啊,敵人的大軍都已經撤退了嗎?」
「是的,已經撤了,但只怕會卷土重來,所以請陛下還是盡快撤離。」
長空說﹕「我要是走了,這戰場就留給你壓陣,葉將軍會留下來幫你。」
太子出乎意料的好脾氣讓他覺得疑惑,可他還是恭恭敬敬地遵命而行。
他知道葉將軍是長空的心月復,他想長空之所以留下葉將軍,還是對自己不夠放心。于是他請葉將軍走比較安全的地方,自己率領一小隊士兵,正面迎敵。
大敗鳳朝宋孟德之後,他即刻命手下撤退。
這時葉將軍帶著人過來接應,對他大聲喊道﹕「無名,那邊的路已被鳳朝的人封堵了,走這邊」
葉將軍所說的路徑是一處密林,他不疑有他,帶著人便沖了過去。但他怎麼也沒想到,密林之後,是一條等待他的不歸路……
驀然驚醒,冷汗直流!
夜深入靜之中,鸞鏡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聲。
原來他也會有恐懼之心?原來,他不能因為換了個名字和身分,就以為自己能高枕無憂。
「鏡,怎麼了?」九歌的聲音響起,讓他一驚,還以為自己听錯了。
藉著屋內灑進的月光,他看到那道熟悉的縴細身影正緩緩向他走來。
「九歌,你怎麼會在這兒?」昨夜他沒有入宮陪她,此刻他是在清心苑。
九歌已經走近,手中還捧看一杯茶,坐上床沿,「我在宮內睡不看,想起母後被氣到病了的事情心里就很煩,你這兩天又沒入宮,我就過來找你了。」
他接過茶杯,揉著太陽穴,「天啊,九歌,現在……至少是二更天了吧?」
「三更。」她笑著糾正。
「你就這麼跑出來了?女皇陛下,你總要顧慮一下旁人的看法吧?」
「你知道我向來心中只要有了你,就想不到旁人了。」九歌輕撫著他的臉,「鏡,你剛才作了惡夢嗎?怎麼臉上都是汗?」
鸞鏡躲開她關切的眼神,捧著茶杯輕輕啜了一口,「只是夢到小時候的事情。」
「小時候?你是說在長月島時嗎?」她靠著他的肩膀,一對了,我還記得你以前給我唱過一首歌,那是長月島的歌吧?再唱一次給我听好不好?」
他嘆道﹕「這麼晚了,你想吵到誰啊?」
「就是因為這麼晚了,誰也不會吵到,所以才叫你唱啊。」她軟語央求。
他向來拿她沒轍,只好輕輕地在她耳邊唱響那首古老的情歌。「哎——是誰把明月掛在天邊?是誰把大海留在我的腳畔?我日日夜夜等候在崖頂,山花開了又謝,明月碎了又圓,究竟我心上的人兒啊,何時才能把家還?」
「我喜歡這首歌,它真美。」九歌心滿意足地贊嘆,「就是曲調和我們鳳朝的歌謠不大一樣,因為長月島靠近外邦的緣故嗎?」
他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不回答,是因為無法回答。
這首歌並不是鳳朝的歌,它,屬于大氏國。自大氏建國以來,無數的青年男女藉由這首歌傳情達意,他第一次為她唱這首歌時,就已在心中確定了對她的感情。
這時候的他有些忐忑,或許,這首歌將為他們種下了不可預測的禍根……
「真是豈有此理!膽大包天。」
九歌看到今早送入宮的密信,不禁大怒。
「這幾個狗屁將軍,仗著自己有點軍功,居然敢在皇城鬧事」她將那封信遞到鸞鏡面前,「你看看吧!這是九城提督剛剛叫人送來的。」
他接過,但並沒有打開,而是平靜地說﹕「我已經知道了,是吳遷和宋孟德那一干人聯手鬧事。」
「你知道了?知道了怎麼還能這麼平靜,一點也不看急?」九歌瞪看眼楮,「鏡,這不同于以往的朝政糾紛,以前只是動動嘴皮子、搖搖筆桿子,但是這一次人家是實實在在地要騎到我頭上了!」
鸞鏡一笑,按住她的肩膀,「不錯,越來越有分析能力了。你說的對,宋孟德和吳遷手中有兵,所以不同于文臣的動動嘴皮子、搖搖筆桿子,但這也正說明他們心中也許早有反意,與其在某年某時他們趁你不備,突然舉兵,還不如現在就暴露出野心,也好一網打盡。」
她氣呼呼地往寶座中一坐,「你說得輕巧,一網打盡?!我剛登上寶座,皇城內外可以調配的兵力並不多,我們要怎樣做才能與他們抗衡?」
「很簡單,四個字﹕軟硬兼施。」鸞鏡獻計,「他們擁兵自重,和你討要所謂的公平說法,其實,無非是想讓你撤回虎符的決定,你只要先派個使者和他們談判,示弱一點,他們就會暫時松懈戒心,這同時你調集皇城所有兵力,擒賊擒王,將吳遷、宋孟德兩個人拿下,這回叛亂就不攻自破。」
九歌下意識地咬著自己拇指指甲,思忖著他的計劃。「這樣雖然好,但是那幾個人都老奸巨猾,我派誰去才能完成這個任務?」
「你面前不就有個最好的人選?」
「你?」她抬起頭,眉心堆皺。「不行。」
他笑道﹕「九歌,你現在是女皇,不是那個任性的九歌公主了,為大局著想,除了我,你還能派出更放心合適的人選嗎?」
她嘟起唇,「我不能每次都讓你站在危險的懸崖邊。」
鸞鏡一怔,這句話觸到了他記憶中的隱痛,讓他有點失神。
「鏡,你在想什麼?」
他立刻收回心神,笑道﹕「沒什麼,我只是想……這一生,能有一個人如此關心我的生死,真的是一種幸福。」
她一嘟嘴,「你不會現在才知道這一點吧?」
「不是才知道,只是……總不確定它能保存多久。」
鸞鏡忽然泛起的惆悵讓九歌有種捉模不透的惶恐,她立刻緊緊抓住他,審視著他的眼楮,「鏡,近日你好像總是有些神思恍惚的,你心中到底在想些什麼?」
他托著她的臉,柔聲說﹕「我想的一切都與你有關。九歌,不要再猶豫了,明日我就出城去見吳遷和宋孟德。我保證,這一次我也不會讓你失望的。」
九歌凝視他良久,長嘆一聲後靠在他的肩膀上,低聲說﹕「你就知道為難我,你知道我不可能不答應你。」
他輕聲回應,「這是為了我們兩個人的未來啊。」
未來,多遙不可及的兩個字,太過虛幻,根本無法捉住,只能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