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身前的狂妄男子笑了半天仍沒有停止的打算,一向沉斂的 兒,再也凝不住氣。
"笑什麼?"她攢著黛眉怒問。
因為薄怒,她原就偏白的臉色頓時染上一層胭脂紅,那明麗動人的模樣宛若一朵含苞待放的海棠花蕾般,令聶驍一時移不開眼。
半晌,他好不容易止住笑。
"問我笑什麼?好!我告訴你,方才你家那名老媽子小-?-不還喊著這園子沒護院守著嗎?但你現在卻嚷著要護院來逮我這名-壞人-,你說……這好不好笑?"
他可是從昨夜就已進駐了這幢花房,所以園內的一切動靜均逃不過他的耳目,可身前這名打擾他小憩的怒娃兒竟還言之鑿鑿地語出威嚇,這實在令他不得不笑開了嘴。
"你听到了我和小-?-的對話?" 兒張大嘴。
"你說呢?"聶驍神色一凜,粗獷的輪廓陰冷倍增。
"我……"
說不害怕是騙人的! 兒被他突來的一問,駭得反射性地直向旁退。她盯著已然坐直身子的聶驍,轉瞬間更慌得手足無措。
下一刻,她更吃力地拖著雙腿朝輪椅爬去。到了椅旁,她雖然已氣喘吁吁,但是卻沒有因此罷手,她頻頻伸出雙臂攀住了木輪想爬上椅,卻屢番摔下。
沒有輪椅,她只怕是難逃厄運了!
無力的雙腿總撐不住她已半伏上椅子的身子,她無助地試了再試,卻也一再滑落,皙白的前臂也因此刮出了數道觸目驚心的紅痕;而這一切看在聶驍眼里,也不得傲冷盡褪。
他站了起來,走至 兒身後,並一把環住了她不盈一握的縴腰。
"啊!你……做什麼?你快放開我……我不讓護院逮你便是,你快放開我……" 兒急欲扳開他鎖住她腰間的碩臂。
聶驍並未將她抱上椅,他不動如山地拽住她,而後輕易地將她反身面對自己。
"別掙扎,除非你想摔傷。"
"你……你想做什麼?"仰著臉,她凝進他瞳仁深處,但卻因為過于慌張而睨不出任何端倪。"放開我!"
聶驍不再說話,他只是專注地將大掌沿著她的背脊挪移,最後在她的脊柱盡處停住。
被迫將身子緊貼于他的身前,過于親昵的姿勢讓 兒竄紅的臉色幾可逼出紅液來,她緊攀著他的臂膀,動彈不得。
"放開我!听見沒?你放開我……嗯!"
突然間,一股熱流自聶驍掌中渡入了 兒的脊柱處,而且還以極快的速度分竄她下半身所有的經路。他正尋探著她不良于行的原因。
雖然他不明白自己何以會這麼做的沖動,但一見她弱憐的模樣,他就不禁起了惻隱之心。
"你別動,一會兒就好。"
因為不曾習武,而這一股精氣又來得突然, 兒一時支持不住,便癱軟了下來;她全靠他撐住自己,就好像一株初生的幼藤緊附著直竹般,脆弱無依。
她被動地等待著他的結束,許久,在感覺到下半身的麻刺感已逐漸褪去, 兒這才虛弱地推著他。
"你……對我做了什麼?快放開我!"
而聶驍也依了她的意,他驟然撤開雙臂,任由 兒失去倚靠。結果也正如他所預料的——
兒站了起來了!
盡避搖搖欲墜,她仍是獨力站立起來了!
"我居然能……站……站……"
她驚愕地睜大兩圓杏眸,望住聶驍,一抹難以置信的痴笑,漸漸地在她唇間漾開。
傷殘了十余年,她從沒想過自己還能有再站起來的一天;而眼前這名男子,竟然能醫好她這雙眾醫宣告不治的廢腿。
"為什麼我還能站?你究竟用了什麼辦法,告訴我……"激動之余, 兒壓根忘了聶驍仍是那名讓她無法勘破的可怕人物。
她張著兩臂,仿若一名搖槳的生手,急欲讓自己在晃蕩的船身上取得平衡,她企圖捉住停留在腿上的莫名助力,想讓自己站久一些,可卻事與願違。
不一會,她便像一尊失去操控的木偶,軟身跌下,而聶驍也在她跌坐于地之前,將她抱個穩當。
"你的腿仍有得醫,只是拖得愈久機會愈渺茫,盡早找個大夫替你看看吧!"聶驍草草丟下一句。
其實在方才他動作的同時,他便已開始後悔。他寧願將自己的突來之舉,解釋為一時的同情,可他卻不想為了這可笑的動機,而徒添麻煩。
隨即,他橫抱起 兒,想將她擺進一旁的輪椅內,熟料 兒間硬揪住他的前襟不放。
"你……既然知道會後悔,就該什麼都別管、什麼都別做,你曉不曉得你這可笑的憐憫,就如同拉了我一把又將我推倒一樣地可惡……不!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聶驍反復無常的舉動著實惹惱了 兒。
"哦?"這娃兒當真敏銳,只見她瞧了他一眼,居然就曉得他後悔了。
其實不是他不告訴她,只是她的腿雖然醫得了卻也極為難纏,畢竟普天之下能治愈這種瘀穢盡積于穴位惡疾的能人,屈指算不出一兩個;而且很不巧地,他"藥皇"聶驍便是那其中一個。
他任由她扯住自己的衣襟,且跡近鼻對鼻地瞪住自己,兩人就這麼僵持不下。
最後,聶驍終于還是打破沉默,他顧左右而言它。"怎麼不說話?剛才不還急著想逃走,這會兒怎黏著我不放了?敢情是對我這大胡子動了情不成?"
兒不以為意,她仍將他的瞳仁當成箭靶瞄準著。
聶驍頓時搖起頭來。
"就沒見過哪家的閨女這麼主動的,看來我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說罷,他立即將蓄滿胡髭的臉埋進 兒柔女敕的頸間。
"啊——你做什麼?"
兒訝叫一聲,接著反射性地猛推他一把,她的身子立即朝後躺倒了去。
孰料,聶驍好像早料著她會有這動作似的,他的雙臂迅速一收, 兒後仰的上半身便又乖乖回到他的胸前。他的一舉一動擺明將 兒玩弄于股掌之間。
下一刻,他不待她再有反應,便一臂環抱住她,一手拖著椅子往外頭走去。
???
"啊!小姐,他……他是誰?"
小-?-怎也想不到會一進門就見到這景象。
她的 兒小姐居然會被一名體格魁梧、外形邋遢,而且還長得一臉窮凶惡極的"乞漢"抱在懷中!
"你……你這乞漢!快放下咱們家 兒小姐,要不我……我……"小-?-抑不住驚喊,她丟下手上的披風,跟著隨手捧起一只陶盆威脅聶驍。
"我若是你,就不會傻到拿一株價值不匪的蘭花砸人。"他冷冷望了小-?-一眼,旋即低下頭對住 兒。"你,叫 兒呀?看來你並沒教好你的丫鬟別以貌取人。"
他兩句話不多不少,剛好罵了兩個人!
一時間, 兒更瞠大了眼瞪住他;而一旁的小-?-則木然地瞅住手上的蘭花。
價值不菲?這盆的確是大少爺花了百兩銀買來作為小姐生辰禮的"金玉滿堂"呀!可這乞漢怎這般識貨?
小-?-怔了怔,隨即擱下了蘭花。
"快放了咱們家小姐,要不然保你吃不完兜著走!"管他是名識貨或不識貨的乞漢,只要敢傷她的小姐一根寒毛,她絕對跟他沒完沒了!
"听見沒?快放開我。" 兒兩掌抵住聶驍的肩窩。見他一臉漠然,她迫不得已擺出威嚇姿勢︰"快放開我,要不然我……"
她捏緊了一只粉拳在聶驍眼前晃蕩,橫眉豎眼的撒潑狀令人不容置疑。
但這之于聶驍卻不痛不癢,反倒是他眼中迸射出的兩道幽光,竟硬生生地將 兒欲掄出的女敕拳冷凝在空中。
"你別白費心機了,這一拳打在我臉上,不但不會有任何效果,可是你卻得為此付出相當的代價。"他的大掌邪惡地在 兒柔軟的腰間揉捏。
兒心頭一震,霎時噎了口。
他再次望向不遠處的小-?。"而你,若想她沒事,最好也別輕舉妄動。"
小-?-不知何時已拿來一棍手臂粗細的蛇木柱當武器,但經聶驍這麼一說,她有力的圓臂也不由地抖顫起來。
眼見情況對小姐不利,小-?-不得不拼命想著辦法,突然間她靈光一動——
她指著聶驍罵道︰"你!叫我別輕舉妄動,我看倒是你別輕舉妄動才是!"
可是聶驍卻充耳不聞,他一對精眸始終對著 兒嫣紅的臉瞧。
于是乎,小-?-更賣力了——
"喂喂!我這乞漢可听仔細了,你若敢動咱家小姐一根寒毛,我家大少爺可不會善罷甘休的!"
"大少爺?"他目光稍移。
"是……是呀!我家少爺可是販馬界赫赫有名的裴穎風,他不僅熟識官商兩界龍頭,就連江湖弟兄也得敬畏他三分!你要敢欺負咱們家小姐,就等于是在捋虎須,一會兒不只會吃不完兜著走,拿不準還會見不到明天的太陽哩!"
小-?-盡力做到有恃無恐的自信樣,就等著聶驍識相而退。
但,她卻萬萬沒想到,她這看似百無一失的方法,竟是徹底適得其反,而且還陷她與 兒于前所未有的險境中。
"裴穎風"這三個字,是千萬不該在此時出現在聶驍面前!
驀地,他陰鷙的五官危險氣味陡升——
"裴、穎、風!"他極冷地哼嗤一聲,跟著低眸緊鎖住 兒。"你,和他是什麼關系?"
當初若不是因為重雲山莊少主裴穎風作梗,他這北地"銀狼四梟"之首的藥皇聶驍,絕不會身陷牢籠十余月,備受凌遲數百個日子。
要不是因為裴穎風與官衙中謀于銀狼山谷舷處燃放一時難解的迷香,他那籌劃甚久的劫馬行動也不會未行先敗,還害得"煞血暗門"一干無辜弟兄與他這門主同系囹圄,受盡苦刑折磨。
在黑天牢里,那些個剝人皮骨、噬人血肉的牢刑折死了他所有的弟兄,卻不讓他也一並歸陰,是以今日他重見天日,必也挾著所有弟兄的怨忿和仇恨,還諸于當初加害他們的人。
不容置疑,裴穎風首當其沖!這是他的命,也是他聶驍的運,如果可以,他定將他處以極端的死法,讓他生不如死、死不欲生!
"快說,你究竟是他的什麼人?"
他的問話低沉且駭人,原本低著頭的 兒不由得敏感地抬起眼;可這一抬,一股濃烈的乖戾之氣竟排山倒海地朝她撲面而來。
這……這是什麼? 兒頓時一陣昏眩。
在聶驍的眸光深處, 兒預見了一場即將掀爆的腥風血雨,而在他望似噙笑的唇角,一股熔鋼蝕鐵的恨意也正無限拓開。
此刻,他濃重的鼻息盡成瘴癘,幽邃的眸波皆為肅殺;這合該是黑暗中才有的邪佞氣味,卻在她望住他的一瞬間,全鑽進了她的腦心。
她無法置信,一個人的恨意竟能強烈至此!
由于勘進聶驍的內心太快太深, 兒一時把持不住,一波腥甜的味道便不知不覺涌出了她的喉際,她迅速地強忍住那一口薄血,並將它咽回了肚里。
"你……恨誰?我大哥……"
一時混沌的 兒不經意讓答案溜出了口,而聶驍也精準地逮住了她的尾音。
"你大哥?你,是裴穎風的手足?"
雖然她一身素雅,但她單髻上的那支珍貴白玉簪,卻足以點明她的身份。
不過可惜的是,她竟然不是裴穎風的枕邊人,要不他現在興起的一股想法,鐵定會讓裴穎風更痛苦。
兒極困難地合上眼,她盡量做到對聶驍的問話相應不睬,可一旁的小-?-見主子一臉慘白,使她又再嚷嚷起來。
"你!既然知道 兒小姐是咱們大少爺最疼愛的幼妹,就該識相點,盡早放開她,要不然,你……你肯定會身首異處,死得很難看!"
"小-?-……"
小-?-的忿罵無疑是自暴底餡,可當下要阻止她, 兒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只能無助地凝睇著聶驍,並等待他的下一個動作,但他的反應,卻遠遠出乎 兒主僕兩人的意料。
"好……很好!謝謝你!"
聶驍詭異地對著小-?-輕笑。
"謝……謝我?"他的陰森,讓小-?-打了個寒顫。
隨即,聶驍將 兒放進了椅子內,他輕而易舉地連人帶椅扳向門口的方位,跟著他俯在 兒耳際輕喃。
"你比一般人都來得敏銳,所以一定曉得我的想法,倘若不想讓山莊出事,最好乖乖照著我的話來。"
以他藥皇"無毒不能制,無毒不能解"的本事,他大可一陣毒霧就毀掉生雲山莊,但這卻不足以平復他累聚甚深的銼骨恨意,而且也太便宜了裴穎風。
他審視著 兒略微蒼白的完美側臉,目光焦點由她濃密的長睫而至小挺的鼻尖,最後定著于她潤巧的唇瓣上。
倘若她不是裴家人,或許他還會好奇于她不同于常人的氣質,然而此刻她卻只能淪為他復仇的工具。
"遇見我一事,不準向任何人提起,明早再讓丫鬟帶你上園子來,如果有半點差池,後果將是你所料想不到的,曉得嗎?"一切雖不能盡合他意,但有了與裴穎風關系極親的她,計劃仍是可行。
他對她……有何意圖嗎?
兒不明所以,于是她不得已再次抬起眼,困惑地對上他那足以讓她嘔血難受的黑眸;但聶驍眼中的殺氣,早已在須臾間隱沒了去,所以她只看見殘余在他眼底的兩道寒光。
兒深吸了口氣,再度合上清眸,許久,她點頭。
"很好!"
盯著 兒抓在兩側緊得泛白的指關,聶驍邪肆地低笑,並緩緩別開臉。挪臉的同時,他粗硬的胡髭還有意無意地刮著 兒柔女敕的頰側,這令她禁不住又一陣哆嗦。
"把你的主子推回去吧!她看來似乎很冷。"他沒錯過她那細微的反應,為了讓小-?-照著他的話做,聶驍向後退了一些距離。
小-?-見狀立即上前推著 兒就跑,而且速度還快得令人咋舌。
望著兩人離去,聶驍復仇的情緒已然燒熾到最高點;但被推著離開百芳園的 兒,一顆心卻宛如被凍入千年冰境中,再不見天日。
他……難道就是她命里注定的劫數嗎?
???
"小姐,那家伙究竟在您耳邊嘀咕了什麼?您告訴小翠,要是他敢恫喝您,咱們找出十個八個家丁,也得拆得他體無完膚呀!可是您……您別就這麼悶不吭聲嘛!"
一回到淨荷軒, 兒不僅話少得可憐,就連表情都只能用"愁雲慘霧"四個字來形容。
小-?-垮著一張臉,急急在房內來回踱步,她一會兒哀聲嘆氣,一會叨叨念念,就急她的主子什麼話都不說;就慌她的主子要她什麼事都不能和別人提!她就不明白,這莊內有人擅闖的事,為什麼不能講?起碼找個人拿主意也好過現在的束手無策呀。
"不成!這事一定得告訴其他人,要不讓那乞漢安了心,就賴著百芳園窩下,那還得了!"
小-?-雙掌一擊,忙不迭轉了頭就要朝房門去,可 兒卻及時喚住她。
"上哪兒?" 兒被迫抽離了沉思。她稍顯恍惚的神情,仿佛才從長夢中醒來一般。
"小姐,小-?-上-漱心堂-找夫人,這個時辰她一定還在那兒。"
老莊主裴天放因早年貪嗜杯中物,導致晚年為酒癥所苦,所以裴二夫人李玉娘平日除了隨伺在旁,早晚得空也會上東廂的齋堂祈福沐戒。而眼前接近晚膳之際,她一定即將離開齋堂上"瞰遠樓"服侍老莊主用膳了。
"我同你說過了,這事不許告訴爹娘,也不能讓其他人知道的。" 兒緊皺雙眉,嚴肅道。
月前,她的大哥裴穎風已偕著他新婚未久的愛妻平顏下了江南,所以現下莊內除了她爹,便只剩下幾名掌理莊務的管事當頭。不過,縱使她大哥今日未曾離莊,她也不會讓他知道。
因為以那人詭譎的妖邪之勢及那股潛藏于心的濃烈殺氣,若真與她大哥對上頭,屆時必是不見血不罷休;雖然她不明了他們之間究竟有何深仇大恨,但于今他將矛頭指向了她,眼前的沖突或許就有了轉圜的契機。
但當一切尚處于晦暗不明的狀態時, 兒仍不得不對自己瞢瞢無光的前景,感到怔忡難安。
"小姐,小-?-不明白您為什麼就是不讓我去叫人將那乞漢趕走?那人不過是長得可怕點,倒還不至于讓人轟不走呀!而且……您這麼不吃不喝又不說話,小-?-可會擔心死的。"望著未動分毫的冷午膳,小-?-圓嘟的臉蛋更癟得厲害。
小-?-一說完, 兒這才發現自己的表現的確過于異常。這麼一來,不單是和自己如影隨形的貼身婢女拿不準,連甚少和她接觸的嬤嬤伯伯們,也都能輕易發現她行徑的可疑,漸漸地,她極欲隱瞞的事情也就會不徑而走。
思忖半刻, 兒在腦中盤想好一套說辭後,她若無其事對著小-?-哂笑道︰
"有什麼好擔心的?瞧你那模樣,好像我就要被人生吃活剝了似的。"
她促狹地揚起兩片嫣唇,清澈的眼也恢復了平時的靈動。
"原本就像!一定是那名惡漢要脅您,要不然您怎會任由他待在百芳園,而不轟離他?其實咱們根本無須害怕他的,您只要動動物指頭召來護院,他就算不走也得走。"
"轟離他?" 兒狀作驚訝,跟著急急搖起頭。"誰說要轟離他的?倘若真的趕走了他,那我的腿讓誰來治?"
"治腿?"
"是啊!我這雙腿能不能走就全靠他了,你不曉得嗎?"
頓時小-?-愣住了,她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一會兒摳摳頭、一會兒搔搔腦,就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喔,這事你當是不曉得的,都怪我糊涂,光是自己煩惱著怎麼應付他,都忘了該和你說了。"她佯作恍然大悟地咯咯笑起。"他呀!是大哥請來替我醫腿的朋友呢。"
"他是少爺的朋友?不……不可能,小姐您一定是被嚇傻了。大少爺固然交友廣闊,可也不可能有這一號長相凶惡、脾氣怪奇,而且又無禮放肆到極點的朋友。"
"你不相信是正常反應,但我說的偏偏就是事實。大哥江湖道中的朋友不知凡幾,習性奇怪的咱們也不是沒見過,而他……可就是其中個性最為奇特的一個。"
"你認識他?"小-?-大疑。
兒搖搖頭,于是小-?-更張大了嘴準備接話,但 兒卻快了她一步。
"我是不認識,可大哥在離莊前也同我說了會有這一號人物到來,此人平日神龍見首不見尾,今天他依約前來,我高興都來不及,怎還會想要轟離他,你說是不是?"
"可是……"
"我知道你擔心我,所以我才說我糊涂嘛!"讀取小-?-的心事對 兒來說確如飲水般輕而易舉;雖然她真不想這麼做,但卻也迫不得已。"我早該告訴你,我正煩惱著如何應付這名嬌客,因為他一不喜歡人家識得他;二卻偏好戲弄人,所以咱們最好是裝得愈迷糊笨拙,便愈合他的意。他一高興,我這雙腿就更有希望復原了。"
"是這樣的嗎?"小-?-細忖著 兒的表情,不一會兒她便狎笑了開來。"如果真是這樣,那麼早上小姐在花房那一段可演得逼真了。"
兒湊和地陪笑。
小-?-又接著說︰
"既然如此,那他接下來要再凶咱們,咱們就繼續裝怕;他要扯咱們後腿,咱們就扮小媳婦陪笑,但是……"
"嗯?" 兒望住突然肅起臉的小-?。
"但是他要再像今早那樣對小姐無禮,我小-?-可不再吃他那一套!屆時縱是小姐阻止我,我都要讓家丁將他大卸八塊。"她家小姐可是大家閨秀,豈能讓他一名乞漢隨便胡來,說抱就抱的!
小-?-固然仍半信半疑,可見主子一臉的不容置喙,她最後還是姑且信之。
"那麼這件事你就先听我的,千萬別說出去,雖然依目前情形看來,咱們是挺吃虧,可他確實有那本事讓我能再站起來。"說罷, 兒緊了緊擱在腿上的掌,並暗自苦澀一笑。
她心里非常清楚,那名男子即使真有能力讓她月兌離殘傷之苦,可也絕不可能遂了她的願,因為他是為恨而來。一個被仇恨蒙蔽了心眼的人,何來再有惻隱之心關注他人的悲苦?何況她還是他仇人的親人。
望向窗外,月已半空,一方晰明清平美夜, 兒卻再無心情欣賞。
她的思緒再度飄蕩于迷潮間。???
翌晨。
"你很听話。"
聶驍整了整身上那套 兒替他帶來的衣袍,而後斜倚著木架,細量著眼前碧澄身影。
裴 兒可說是他見過的"人質"中最合作的一個。昨日自她離去,他便也隨後潛進山莊,經過一天的仔細觀察,他已確定了她山莊二小姐的身份,可是他在淨荷軒檐上听見她和小-?-說的那一番話,卻讓他大感意外,也好奇心大起。
因為目前莊內見過他的就只有她兩人,丫鬟等于是和她站同一陣線,可是她非但半字不提他威脅她的事,還將他塑造成一名……好人,這樣出人意表的行徑,也著實讓他玩味了好一陣。
最後他得到了一個結論,這娃兒要不是笨過了頭,就是聰明絕頂。
"倘若我願意全然配合你的所有要求,那麼你是否就此打消對山莊不利的念頭?" 兒垂著眼睫。
從余光里,她清楚覷進聶驍偉岸的身形。
他烏密的長發已隨意扎向後腦,朗然而現的臉部輪廓,也明顯多了分英氣,再加上一襲合身的裘袍,他和昨日簡直判若兩人。
"這麼說……你是將自己當成了籌碼,只為換得山莊的安全嘍?"他深邃的眼緊盯著 兒。
籌碼? 兒暗忖,雖然她是決了意守護山莊,可也從沒這麼想過自己。
聶驍緩緩站直身子,他開始繞著 兒打量。
"我很好奇,你自始至終皆未問過我的來歷,甚至連我姓啥名誰都一無所知,何以如此畏懼于我?"
聶驍凌厲的視線令 兒不由地背脊一涼,她強自鎮定。"這並不困難,由你談話間的蛛絲馬跡和神情、語氣的變化,便可得知你到重雲山莊的目的並不單純,我……身為山莊的一份子,自然有責任保全山莊。"
"就這麼簡單?"他在她身後一步處站定。
"是。"
兒頷首。隨即,她注意到一片陰影突然自她頭頂披灑而下,于是她立即偏過頭望向身側,驀地,一只大掌映入她眼中。
聶驍不知何時已緊靠上 兒的身後,隔著椅背,他魁偉的身軀將她完全籠罩進暗影中;而他的雙手,也霸氣地佔據了兩側的椅子推把。
他突來的舉動,先是令 兒心頭一驚,但不一會兒,她卻怔忡起來,她不經意端詳起聶驍擱在椅把上的手。
在他淺銅色的手背上,殘余了些許培壅用的栗色土末;而粗糙的指側上,也被土末漬染出一小片淺色紋路。
難道他動了她讓人囤積花房的培壅土?
一般人沒有必要,是絕不會主動去踫那些摻有禽蓄穢物的異味物體的,而他……是純粹好奇無聊,還是?
下意識, 兒掃了不遠處一眼,意外地,她竟然發現原本空無一物的花架下方多了一排陶盆,而盆內探出頭的綠苗,也正是她十天前就該移株盆內的鳶尾花苗,因為連日的心神不寧,以至于她完全忘了它們的存在。
片刻,她將視線調回聶驍厚寬的大手上,不自覺地,她的唇角牽出了一絲釋然的笑意。
以他先前一眼識出名蘭的能力,和當下愛花人才有的護苗舉動, 兒肯定了他不僅熟稔栽植之道,而且還深究其理。這意外的發現,就猶如在叢叢墨黑的雨里找到一線天光般,令她大感驚喜。
她沒想到,這名讓她徹夜難眠的男子,居然還有如此細膩溫浪的一面!
原本想引起 兒不安的聶驍,萬萬沒料到她竟會這麼瞪住他的手,還徑自發起呆來,于是他索性繞至 兒身前,並不悅地挑起她小巧的下巴。
"從沒人敢在和我說話的同時分心,而你是第一人!"他的長指用力地抵進她細女敕的肌膚內。
"呃……痛!你做什麼?" 兒痛呼,原本她才對他稍微改觀,這下全讓他這放肆到無以復加的行為給破壞光了。
久久,見聶驍沒有松手的打算, 兒也只能憤恨地瞠大兩眼瞪住他。
聶驍撇嘴。"你……這是什麼表情?想求和的是你可不是我,何況你若連這點小痛都忍受不了,那接下來的……就全甭說了。"他語帶玩味。
接下來的?莫非……他答應了! 兒心頭一震,並幡然改變態度。
"好,我不瞪你,我笑……總合你意吧?"她從未像此刻這般逢迎過任何人,但為了山莊,哪怕是上刀山、下油鍋她都願意配合。
說罷, 兒果真對著聶驍燦出一朵甜笑。那蜜糖似的笑靨捏在聶驍手中,就好比一朵綻放的含笑花,它吐露著縷縷甜潤芯香,誘惑著聶驍的感官,令他蠢蠢欲動。
不知怎地,聶驍居然有股偷香的沖動。對于女人,他總是予取予求,呼之則來、揮之則去,從沒有人一個女人能單憑一個笑,就能誘得他心神蕩漾,這實在有違他一向居于支配者的個性。況且,眼前驅動他的,還是一名不折不扣的裴家人!
癌睨著 兒的笑,頓時,聶驍胸臆間的一波怨忿,又再破閘而出,他硬是使勁捏碎了手中的那朵含笑。
"唔!"
兒盈笑的臉遽然攢成一團。
而後,聶驍終于心滿意足松開手。"你倒挺識趣,不過這樣也好,省得我費事。"
"你答應我的要求了?"
"你認為呢?"他看了正揉著下巴的 兒一眼,跟著冷冷丟下一句︰"如果真不想裴家出事,兩天後,你得跟我走。"
"走?你要我離開山莊?"她詫異。聶驍不語,于是 兒只能戰戰兢兢再問︰"你要帶我去哪兒?我……我只想知道往後的去處,以便斟酌隨身的細軟。你大可放心,我絕不會將這件事告訴任何人的。"
聶驍不耐,隨意說了︰"銀狼山。"
"銀狼……"
聆進他的回答, 兒倏時愣住。
銀狼山,北地賊寇聚集的險地銀狼山?為什麼他要帶她去銀狼山?那里可是連官兵都畏懼三分的極險之地呀!
莫非……非莫他是?
"你……是馬賊!" 兒的臉一下子刷成紙白。
這會兒,她可全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