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王爺出使茯苓國好幾天了,東都里似乎平靜了不少。」
楚思憶不同于一般的入選佳麗,對潘龍美升位之事很是高興,因為這樣就有人可以陪她聊天,也不必端著昭儀的架子被迫和其它秀女隔開一道牆。
而潘龍美自從升為昭儀之後,除了吃穿住用有了明顯的區別之外,行動坐臥還是老樣子,對任何人都遠遠淡淡的,若不是楚思憶天天來找她閑聊,她是不會去主動與人交往。
听楚思憶這麼說,她放下手上的書,「萬歲和你說起這件事了?」
「沒有,我听太監們悄悄議論,似乎萬歲為了這件事挺開心的,說丞相那邊也太平了些。龍美,這書有什麼好看的,讓你一天到晚都在看?」
潘龍美將書皮展開給她看,「是一本中原的傳奇小說,挺有趣的。」
「叫什麼?」
「《紅拂女》。」
「講的是什麼?一個女孩子的故事?」
「差不多吧,」潘龍美笑道︰「是說一個叫紅拂的女孩,原本是中原隋朝一位大官的家妓,後來看上來府內作客的李靖,于是深夜去見李靖,追隨他出逃天涯。」
楚思憶驚得用手捂住嘴,「天啊,這女孩真是……真是……離經叛道。」
潘龍美微勾唇角,「是嗎?我倒覺得她勇氣可嘉,而且慧眼識英雄,這一搏算是搏對了,平日中,我們誰有這樣的膽量?」
「我不會做這種事的,」楚思憶拼命搖頭,「我怎麼可能丟下萬歲和別的男人私奔,那,多不要臉啊。」她說著臉都開始紅了,好像因為私奔而被人在背後指說難堪的人是她似的。
潘龍美卻悵惘地說︰「但是人生若有一次這樣的搏命,就算是搏輸了,也許也是值得的。」
「龍美,你……」楚思憶不解地看著她,剛想問話,就听外面有太監通報,「皇上駕到。」
兩人只好起身相迎,皇甫朝從外走進,看到她們倆,悠然笑道︰「真是姐妹情深啊,居然讓朕同時見到你們兩人。」
「萬歲找臣妾有事?」潘龍美開口的第一句話就讓楚思憶頻頻對她使眼色,因為這話無異于把皇上往外推,難道皇上沒事就不能來?更何況夫妻見面,還需要「有事」嗎?
皇甫朝果然反問︰「沒事就不能來見你?還是見我們的潘昭儀要先遞上拜帖,等你的召見?」
听出他話音里的火氣,楚思憶忙做和事佬,「萬歲,特意來看我潘姐姐有什麼事情?怎麼不去找臣妾?」
他捏了捏她的鼻子,「就猜到你在這里,所以也一並來看你啊,這些天你不是天天往這里跑嗎?」
一邊和楚思憶調笑,皇甫朝的眼楮一邊偷偷留意潘龍美的反應,但她只是握著一卷書,靜靜地站在旁邊,微笑看著他們,好像她根本是個陌路旁觀者罷了。
莫名地從心中升出一股火來,他沉下臉問︰「近日你們的家人有沒有進宮看你們?」
「前日我娘來過……」楚思憶不知道皇上為什麼會突然生氣,有些戰戰兢兢地回話,「娘只是坐了坐,沒有別的意思,若是皇上不喜歡,我讓她以後盡量不要來。」
皇甫朝知道她誤會了,擺出笑容安撫,「思憶,你不用擔心,你剛做了昭儀,親人來看你是應該的,但若是他們想要你幫忙討封賞,你一定要斟酌輕重。」
「是,臣妾知道。」真被皇甫朝說中了,上次母親入宮看她,其實就是為了給她的弟弟討封賞,本來她這幾天都在想該怎樣和他開口,可听他這樣警告,到嘴的話不由得咽了回去。
「潘昭儀的家中沒有人來嗎?」他盯著潘龍美,「入選昭儀這樣的大事,難道連個進宮道喜的親戚都沒有?比如,堂姐妹什麼的?」
潘龍美笑吟吟地看著他,「皇上想讓誰進宮來看我呢?臣妾家中人丁單薄,對權勢也無興趣留戀,所以臣妾就算是做了昭儀,在他們心中也沒什麼特別值得慶祝的。」
「哦?是嗎?」皇甫朝冷哼一聲,「怪不得你是冰水一樣的性格,原來是家傳的。」他話鋒突然一轉,「但是別以為你背著我做的那些小動作,能騙過我的耳朵。」
「誰敢欺騙皇上呢?」
她居然嫣然一笑,一副妻子獻媚丈夫的表情,但這笑容分明不是出自真心,所以讓他更覺得刺目。
「明天朕帶你們出巡,一起看朕打獵,怎麼樣?」
楚思憶拍著手,歡悅地笑著,「好啊好啊,臣妾在民間就听說皇上的箭法無雙,早就想一睹皇上的英姿了。」
皇甫朝看著潘龍美,「潘昭儀呢?不想出去散散心嗎?」
「憑皇上定奪。」無論別人說什麼,她都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不管軟話硬話,高興事生氣事,在這個女人面前似乎都是可以彈指吹散的一片雲,牽不動她心頭的一點波瀾。
皇甫朝簡直恨得牙根兒癢癢的,所以當楚思憶婉轉請求他去她的宮殿中坐坐時,他故意大聲說︰「好啊,朕今日累了,就留宿在你那里。」
潘龍美呢?早已經捧著那卷書,坐到窗邊凝神細讀去了。
臨走前他暗中狠狠踹了一腳門框,「這門做得太窄了,明日讓工匠加寬三分,免得連人都裝不下!」
他意有所指,再也不回頭,攬著楚思憶大步離開。
清風不解意,何故亂翻書?潘龍美瞪著眼前嘩啦啦被風吹亂的書頁,思緒早不知飛到哪里去了。
皇甫朝離開的腳步聲已經漸遠,但是卻好像敲在心上的更鼓,一聲又一聲,回響悠長。
為什麼要選擇入宮呢?潘婷婷問地,叔叔問她,曲絲縈問她,皇甫朝也問她。除了入宮,她真的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了嗎?若是當初讓潘婷婷入了宮,她不管婷婷的死活,良心可會不安?
其實追根究底,她入宮,的確不是沒有目的。皇甫朝猜到了,卻不能看透,除了她自己,大概再沒有第二個人可以知道她心底的秘密。
此番來,原是為了一個人,更是為了兒時的一個夢得以圓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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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似乎對潘昭儀越來越有興趣?」皇甫嘯在馬背上側著身子笑問皇甫朝。
皇甫朝沒有和兩位昭儀同乘一車,而是和弟弟並轡同行。
「從哪里看出我對那女人有興趣?」他冷冷反問。
「听說從她受封之後,皇兄既沒有在她那里過夜,也沒有召她侍寢過,但是今天你居然還帶著她出來打獵。」
他冷笑道︰「我的後宮總管什麼時候變成你了?連我寵幸哪個妃子都有人報備給你知道?」
「那些沒有受封的長舌婦們當然要議論這些事情,宮里的事情傳到外面,自然就瞞不住人了,要不是皇兄對楚昭儀恩寵有加,只怕外界要傳皇兄有……那方面的毛病了。」
皇甫嘯曖昧地朝他擠眼,皇甫朝一鞭子揮下來,擦著弟弟的臉頰劃過。
「皇兄生氣了?呵呵,那是被說中了心事,還是在故意遷怒別人?不過,皇兄啊,我很好奇,那女人既然百般給你臉色看,你怎麼還對她這樣客氣?」
「留著她自然有用,我後宮的事情你少管。今天打獵,怎麼不帶你的新婚妻子來?」
「怎麼沒來?你看她不是在那邊嗎?」皇甫嘯用手一指,果然見前面有一匹火紅色的棗紅馬正在人群中快速飛奔,馬上的人兒頭戴紗帽,身形窈窕,騎術甚是了得。
「有個這樣的妻子,也不會省心。」皇甫朝嘲諷道。
「但是挺有趣的,比起那些只會在車內吹風的大小姐,我要感謝皇兄給我選了這樣一位妻子。」皇甫嘯笑著,催馬跟上曲絲縈的紅馬。
皇甫朝撥馬回身,來到後面的一輛馬車旁,「車內悶不悶?要不要出來走走?」
車簾一掀,依稀可以看到楚思憶和潘龍美的臉,楚思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這麼多人看著,臣妾還是在車內吧。」
「潘昭儀呢?」他又問。
潘龍美悠然回答,「在等萬歲大展身手。」
換句話說,是坐在車內等著看他的好戲?
皇甫朝身子一低,趴在車窗框上,問道︰「好啊,你們想要什麼呢?是要一件鹿皮的大衣還是要只小兔子做寵物?」
楚思憶的雙目倏地亮了起來,「可以要一只小兔子嗎?」
「當然,朕八歲就已經親手俘獲過不少兔子狸貓了。對了,一只可愛漂亮的小白兔,正好匹配我的愛妃思憶,就給你抓一只兔子來好了,至于潘昭儀,或許狸貓更適合你。」
這話已經明擺著是在損她,但潘龍美仍不慍不火地笑答,「那臣妾就拭目以待了。」
他一抖韁繩,快馬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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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獵場轉了一圈,皇甫朝已經頗有收獲,他憋足一口氣要做出些事情給那個潘龍美看看,所以足足在獵場轉了一個多時辰,無意中一瞥眼,忽然看到曲絲縈正在馬車邊和車內的人說著什麼,然後又見潘龍美笑著走出來,像是要上她的馬背。
這還得了?這女人真敢逾越宮規嗎?他一擰眉,撥馬回頭,突然覺得眼角有光亮閃爍,順光看去,只見護衛人群中有一個人正悄悄舉著弓箭向潘龍美那邊瞄準。
他一驚,大聲喝道︰「何人竟敢行刺?!」
刺客的箭已經在此時射出,但因為他的喝聲讓刺客的手抖了一下,箭尖陡然偏斜了一些。
而那邊曲絲縈听到他的喊聲還很懵懂,幸虧旁邊的皇甫嘯機警,縱身跳上紅馬,將妻子一把摟在懷中。
至于潘龍美就這樣孤零零地被暴露在無遮擋的陽光之下,皇甫朝心中驚懼萬分,即使他用力夾緊馬肚,身貼馬背以閃電般的速度回救,卻已經來不及了。
只見那根弩箭「嗖」的一下射到馬車前,穿越車窗,陡然射進了車內。
潘龍美的臉色大變,一彎身子掀開車簾就要進去看楚思憶的情況。
此時皇甫朝已經趕到她跟前,飛身從馬上一躍落到車廂板上,將她猛地從車內抓出,喝道︰「你不要命了?!」
「思憶她……」她的聲音在顫抖。
這是自從他認識她以來,第一次感覺到她在恐懼。
「這里的事情你不用管。」他用雙臂將她緊緊摟住,用自己的後背面對飛箭的方向,大聲喊著,「禁衛軍統領死哪兒去了?別讓刺客跑掉!」
其實不等他說,發現狀況的禁衛軍早已一擁而上,而那名放冷箭的刺客也有準備,策馬逃跑,禁衛軍統領便親自帶了一隊人馬去追。
皇甫嘯將驚魂未定的曲絲縈安置好後說︰「皇兄,此地不宜久留,皇兄還是先請回宮吧。楚昭儀受傷了嗎?」
車簾被風吹起半幅,皇甫朝已經看清車內的情況,其實不用他看,只要感覺到懷中那瑟瑟發抖的冰冷身體,就已經知道了答案。
「通知楚昭儀的家人,告訴他們,狩獵中途遭遇刺客,他們的女兒以身殉君。
皇甫嘯雙目圓睜,陡然呆住。
在皇甫朝懷中的潘龍美忽然開口,「先不要告知思憶的家人,刺客的來歷還不清楚,不宜走漏風聲。」
皇甫朝低頭看她,「依你之見呢?」
潘龍美的臉色蒼白,但是神情已經鎮定,「封鎖消息,暗中徹查。無論是丞相還是四王爺,更包括後宮那些待選佳麗,都在徹查之列。」
皇甫嘯的眼楮睜得更大,這個潘昭儀居然在這種大變之前,還能保持如此清醒的頭腦為皇兄謀劃?
而皇甫朝則深深地看著她,似乎並未多想,便一點頭,「好,就依你所說。嘯,你應該都听到了。」
「哦,是。」皇甫嘯如夢初醒,在離開之前,他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只見皇兄已經半摟半拉地將潘龍美抱到他的馬背之上。
潘龍美坐在前方,皇甫朝從後面環過雙臂,將她嚴密護住,兩人的神情凝重,但目光同樣堅定。
望著他們的身影,忽然間,皇甫嘯好像明白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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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宮的路上,皇甫朝許久沒有說話。
潘龍美幽幽問道︰「這樣的暗殺你以前遇到過嗎?」
「很少,所以才會疏于防範。」他的聲音比之平常更冷了幾分,但這份冷,不是針對她,而是因為憤怒。
「東岳國中爭權奪位的事情向來少,就算兄弟不和,也很少會擺到面上大鬧。當年先帝有令,暗殺者一但被查出,會誅滅全族,這樣的重罪,誰人敢犯?」
「那……」她思忖了下,「會不會是外來的人做的?別國的奸細?」
「別國的奸細會將刺殺我的妃子作為目標嗎?」他靜靜地想了很久,「今晚,你搬到我宮里去住。」
「你怕那些人再找上門來?不會的,他們一次失手……」
「難免不會故技重施,我不能讓我的女人在我的眼皮底下再受到致命之災!」他的口氣不容轉圜和動搖。
「思憶……是代我而死。」她已經想明白了,若不是因為皇甫朝喊了那一聲,讓對方的箭頭偏了方向,箭尖對準的原本該是自己。
皇甫朝低垂眼,只看到她柔細的後頸,她的頭發隨風吹拂著他的臉龐,滿腔的憤怒不知怎地,好像溫軟下去,化成柔柔的春水。
「你怕了?還是心中覺得愧對于她?」
「我只是有點後悔。」
「後悔不該入宮?我看你不像是個愛後悔的女人。」
「我後悔自己低估了身邊的危險,又把危險牽連給別人,不過……從今以後,我絕不會再給別人第二次這樣的機會!」
她的聲音赫然決絕,仿佛下定了一個天大的決心,讓皇甫朝一怔。「這是誰教給你的處世之道?」
「是我娘,她一生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而我,只想有她一半的勇氣和信心。」
「只要你不是想跟著男人私奔,這勇氣和信心,我可以給你。」他貼著她的耳畔,清朗的聲音透過耳鼓傳進她的心里。
她赫然一震。今天他們遭遇了彼此人生中重要的變故,而今天,也是他們第一次心心相惜地這樣緊緊依靠。
變化如此快,讓她有些招架不住。
此時他們已經回到外三宮的宮門口,忽然問,她看到宮門口跪著一個人,那人全身鐘甲,風塵僕僕,身邊立著一匹渾身黝黑的高頭大馬,單膝跪地,頭低垂著,但那份英武之風讓人遠遠就可以感到撲面而來。
「英疇表哥?」她情不自禁地月兌口而出。
英疇表哥?皇甫朝的雙眉蹙起,順著她的聲音向前看去,也看到那跪在地上的人。
那人緩緩抬起臉,注視著他們的方向,高聲道︰「微臣衛英疇參見萬歲,參見昭儀娘娘!」
他察覺懷中的人兒有點兒自在似的動了動,心中頓時疑竇叢生,但表面上淡若無意地說︰「衛將軍啊,不是說還要些日子才回來嗎?這麼著急飛馬回來給朕報邊關之喜?」
「微臣怕萬歲等得著急,而且……微臣剛剛听說家中有些變故,便策馬狂奔,一日千里,為的是驗證事情的真偽。」
「家中變故?」皇甫朝別有深意地審視著衛英疇的臉,雖然衛英疇注視著他們的方向,但是他敏感地覺得,他的眼楮盯著的只有潘龍美。
好啊,終于也有她的戲可看了。他全身一僵,嘴角露出抹古怪的笑容,心中卻泛起一股難以言明的滋味,翻江倒海,讓他很不舒服。
為什麼每次一牽扯到這小女子的事情就讓他心神不寧?難道她就是人們傳說中的,屬于他的「命中克星」嗎?
避他什麼表哥堂妹的,如今潘龍美是他名正言順的昭儀,還怕誰搶了不成?
他在馬背上輕輕地哼了一聲,這聲音雖輕,但潘龍美絕對可以听到,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只用極低的聲音說︰「潘昭儀還有多少家中的故事是朕不知道的,今晚可要好好的講給朕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