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涂涂的落日逐漸隱沒在地平線那頭,光亮的天色轉趨暗淡,墨黑的夜,無聲無息翳入了人間每一方角落。
「掌櫃的,給我一間上房。」說話的是名持劍的軒昂男子,身旁則立著一位碧衣衫的女子,頭微微側低,看不清面貌,但兩者裝束皆為江湖中人。
「一間就行了嗎?」明明是一男一女,瞧兩人有點距離的模樣又不像是夫妻;掌櫃的不禁問上一句,並多看了他們幾眼。
「嗯。」他簡短應道,不容置喙地;接著又說︰「順便來幾樣小菜,外加兩壺上好的酒。」
這就是他們的方式──深夜投宿、曉前啟程,如此可以減低完顏慕南被認出的機率,否則,依目前鬧得滿城風雨的態勢,她的處境是一日比一日困難。
「我去準備淨手的水。」
雖然說現在是非常時刻,不得不與他共處一室,但孤男寡女的單獨相處仍應是能避則避,更何況,她是他的婢女──這是交換條件呀!
「嗯。」步斂塵輕應道,他向來不是個要求繁多的主人;而事實上,一向獨來獨往,如今多了一人噓寒問暖的,還真是不大習慣咧!
坐在小桌前,他從懷中掏出白絹,仔細地擦拭著劍身,一派地氣定神閑;對著燭火熠熠,銀亮的劍身在白絹的拂觸後放肆地閃著一點微光,目光在上頭的來回途巡,更說明了步斂塵對劍的重視和珍愛。
突然,外頭傳來「匡當」!
「姑娘,對不起!」店小二正要將酒菜端進客房,一個不小心,把捧著一盆水的完顏慕南撞得水翻人倒。「你沒事吧?」
「嗯……我不打緊。」裙裾被灑潑一地的水浸得有些濕了,不過人倒是沒事。她自個兒站起身,拾起水盆,拍整了一下衣裙。
「待會兒小的幫姑娘打一盆水送進房里。」
這姑娘怎麼有點眼熱啊?如來說是認識的人,這麼美這麼漂亮的姑娘,照理說印象很深;可是,他要真不認識她,又怎麼會覺得好像在哪里見過咧?
「沒關系,我再走一趟便是了,不勞小二哥了。」她皓齒微露、眸光輕轉,淡淡一笑,說道。
「是我太莽撞了。」店小二當場明白什麼叫作「傾國傾城」、「沉魚落雁」,整個人的魂像是被勾了去,只能傻傻地對她笑著回應。
「無妨。」再次對店小二溫柔笑了笑,便自行離去,重新再來過。
「完顏,你的裙擺濕了。」步斂塵緩緩道出他所看到的事實。
「嗯,剛剛不小心滑了一跤。」她把水盆擱置窗邊小幾上,輕輕應了一句。
這是他表達關心的方式嗎?不知怎地在腦中冒出了,這個疑問,她該感到赧然的,自己怎麼會把念頭往這個方向轉去呢?
應該沒事吧!他銳利的眼光直直在她身上來回掃過兩回;于是,改變話題,說道︰「過來一起用吧!」他指的是桌上的酒菜。
她瞧了瞧桌上,菜都還沒動過,難道──是在等她?雙睫一揚,完顏慕南不禁流露出嬌澀的女兒神態,微微動了動唇角,額首答應。
「你……」看他酒喝得多,筷箸倒沒怎麼動,她忍不住說道。「多吃些東西,空月復飲酒傷身體的。」
步斂塵睇了她一眼,沒什麼不同尋常的表情,依舊對酒情有獨鐘。
看他那副事不關已樣,慕南索性自個兒動起手來,每樣菜都放了些到他的碗里。
「你自己瞧著辦吧!」嘿嘿,這算是「先斬後奏」嗎?總不能把碗里的東西再放回盤中吧?她難得頑皮地眨了眨眼,帶著濃濃的笑意。
丙然,他的眉頭顰結起來!往她這里射來的目光總算有點情緒了,是微慍的。
「你……」一時之間對于她的舉措不知道該做何反應,只有硬生生地從唇齒間進出一個字。
她挑挑秀眉,黑白分明的眼瞳此時正燦燦地閃過一抹淘氣;說真的,她很希望他表達自己的情緒,哪怕只是一丁點也好;或許如此,她才比較能夠說服自已──眼前的他,不是冷血、沒有感情的殺手。
真的!這種期盼已然在她心中萌了芽;否則,要她該如何看待他呢──是能向柔弱體虛的孩子下毒手的「回雪驚鴻」?還是無言表現出關懷體貼的步斂塵?
瞧她神色,隱隱中有著得逞的欣然,步斂塵豈會任憑宰割?他斂起原本緊蹙的眉,在她面前的小杯斟滿了酒……「給你的。」他淡淡對她說。
「給我的?」看杯中見底清澈的流體,她不禁訝然。「我不會喝酒。」
「喝一杯吧,入夜後挺涼的,飲酒可以暖身!」
「暖身?但你喝酒好像不只是暖暖身而已。」她又把話題往他身上帶。
他可不會上她的當,斜斜地睨著她,以眼神誘促,說道︰「你試試吧!」
兩人說起話來都是溫和不帶針鋒,甚至是笑容可掬的,但私底下的暗潮洶涌仍在彼此的眼波交換里現了形。
「嗯?」
面對他的挑釁,完顏慕南牙一咬、心一橫,拿過酒杯就往檀口灌下,頗有「風肅肅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的架勢。
「怎麼?還好吧?」她那白皙勝雪的小臉迅速涌上層酡紅,步斂塵瞧在眼里,禁不住半奚落地假意關懷。
這家伙!傍我記住!事實上,任憑他落井下石、幸災樂禍,現在的她卻是有言不能吐,因為喉頭的熱嗆感完全消抹她開口發聲的勇氣,只能很小心地在心里暗暗恨道。
她的苦處他可是了然于心;不過,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專收買命錢的他自深請此理;所以,有可能就此放過她嗎?
答案當然是──不!
「嗯……看來你是挺欣賞酒味兒的,來,再一杯吧!」他又為她斟了一杯酒,邪邪地說。
說真的,完顏慕南現在唯一有的念頭是拿這杯酒往他臉上潑去,看看是否能澆熄那可惡的笑容。
笑容?他會有笑容嗎?她謹慎地重新檢定他的面部表情。
天哪!真的是!雖然是帶了點不懷好意的邪氣,但眼角眉梢的微微上場、唇線彎曲成的弧度像是醉臥的新月,確實說明了一項古今奇觀的存在,那就是──「回雪驚鴻」居然也會笑!
包不可思議的是,她竟為之怦然!
只是,如果這樣就棄甲投降豈不太便宜他了?
完顏慕南克制自己開口嗔斥的沖動,對他端起一個平常就擺在臉上的笑容,嚴格說起來是有一點點不同啦,笑得甜了些,而且多了絲暗蘊的狡獪。
怎麼看都覺得不對勁!
然而,在步斂塵猜到她的意向前,盤內所有的菜肴已經被靈敏倒進了他的碗里。不必懷疑,就是對「復仇」念茲在茲的完顏慕南下的毒手!
「你……」瞪視著碗里混成大雜燴的「東西」,步斂塵當場對她──眼前這個完全不肯認輸的姑娘──沒辦法了。
「彼此彼此吧!」熱辣辣的感覺稍褪,她重新拾回自己的聲音,並且祭出溫柔可人還有點無辜的微笑;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她可是時刻記在心頭的!
于是,再向下逼進。「主子趕緊用吧,萊涼了味道可就差羅!
不過,「回雪驚鴻」豈是可以任人擺布的?
步斂塵望著她的笑眼盈盈,既不反駁也沒有任何行動,只是望著。
就在剎那間,他的身子已經向她欺近,一手更是強抵上她的後腦,兩人眼眸咫尺相對,目光交纏,如膠似漆;屏息緊繃的氣氛迅速在彼此之間蔓延開來。
「你……你……你要做什麼?」完顏慕南困難地喃喃吐出話語,靈目卻猶如著魔般,無法從他的深邃移開。
步斂塵不發一言,緩緩低下頭來,尋找他真正想要的美酒佳肴;就在他的唇即將達到目的時……
「不,不要!」一聲虛弱的哀求讓他乍然停止動作。
倏地松放在她後腦的箝制,他回復到原本的姿勢,別過頭去,不再看她;一開始,他只是想嚇嚇她,逼她撤走那該死的迷人笑容,沒想到後來卻是情不自禁地向那片紅艷靠近。
好個情不自禁!好個玩火自焚呀!步斂塵在心底自嘲到,他向來自豪對任何人事的無動于衷到哪兒去了?臉上縱使早已恢復往常的木然,拿起酒壺就是猛地狠狠一灌的動作,卻泄漏他無法平靜的心緒。
完顏慕南在重獲自主後,精神並沒有得到松弛,反而波濤洶涌地向她襲來,于是二話不說,立時沖出了房門!
無法繼續待在那兒!
她不明白自己這樣的想法因何產生,卻清楚地知道──她真的不能再待在有他步斂塵的房間了!
※※※
中庭。
入夜後的秋涼,由清冷月華下的風無聲無息捎來,小心翼翼地停在幾片剛墜地的葉上,還有被露水沾濕的欄柱、池邊砌成一圈兒的石塊,那麼,是不是也可以在她心頭灑下這份薄寒,讓她從內到外燥熱欲燒的赧然獲得釋放?
是──赧然。
究竟是怎麼了?為什麼沒有責怪他的念頭?連一絲絲、一點點都沒有……「回雪驚鴻」是個冷血無情、視人命如草芥的殺手呀!
不管他對她一人的態度如何,但他心狠手辣殺害年紀小小的宮茜衣卻是不爭的事實;而她,怎麼會為這樣一個人的輕薄準動心鼓若雷?
怎麼可以!
正當她陷入自個兒的沉思時……
「掌櫃的,我說的就是那位姑娘,你不覺得她很眼熟嗎?」店小二和掌櫃的躡手躡腳躲在暗處,店小二指著完顏慕南低聲向掌櫃說。
難得他們這樣的小店能有如此佳麗光顧,當然是有福同享、有美人大家看羅!
「眼熟?」掌櫃的,嗤地一笑。「我看你是被人家大姑娘的美貌給迷住了吧?我就不相信你會認識像這麼天仙般漂亮的美人!」
「或許吧!」他還是忍不住喟然嘆道。「不過,她真是漂亮呀!」
「是呀!」掌櫃的也這麼覺得,可是……耶……他也是越看越覺得眼熟咧,這姑娘……真的好像在哪里見過。
突然,腦中晃過一個印象,登時讓他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寒噤,微微顫聲道︰「她……她是懸衙門還是賞榜文上的那個人啊?」
听掌櫃的這麼一說,店小二才驀地驚道︰「沒錯沒錯!就是她!」
「噓……你不要命啦?」掌櫃的立刻堵住他過于激動的聲音。
「咱們要不要報官呀?」店小二穩了穩情緒說。
「現在這麼晚了,去了只怕會惹爺兒們不高興,不如……」想到賞金,掌櫃的熱血沸騰,一時間的畏懼已經無蹤。
「不如……」店小二豈會不明白,只是,呃……他覺得似乎有點冒險咧!「不如我們先行動手?」
「哎呀,她怯生生的一個大姑娘,咱們可是兩個男子漢,會擺不平她嗎?」
「這……」
店小二還在猶豫,掌櫃的已經往完顏慕南那里走去,逼得他不得不嘆口,硬頭皮隨後跟進。
「姑娘,這麼晚了,怎麼一個人在中庭?」
掌櫃的聲音突然在背後響起,著實嚇她一跳。
「沒什麼!」完顏慕南不動聲色地調整自己的情緒,然後依舊很有禮的微笑,說︰「掌櫃的,有事嗎?」
「沒沒沒,只是,嘿嘿……」他陰側側地笑著,慕南越看越覺得毛骨悚然。「想請你先休息一下。」
她還沒時間咀嚼這句話的涵義,就被一只手從後頭纏上,緊緊捂住了口鼻,而她的雙手也被反翦于後,動彈不得!掙扎再三依舊是徒勞無功。
※※※
糟糕!這該怎生是好?他將酒壺口朝下晃動了下,空了!
步斂塵看著桌上的杯盤碗箸,飛快地閃過今晚她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語,連點滴細節都清晰得恍若眼前。
還有,適才他失去理智、情難自禁的舉動……這,怎麼會超出他原先以為可以掌握的範圍呢?
不!殺手是不能有弱點的,尤其是心系情動的對象;這,絕對會是個負累!
拿起旁邊另一個酒壺,朝下倒了倒,同樣──是空的;然而,此時此刻的他,卻覺得自己目前最需要的,就是酒,醉不倒向來海量的他,但或許能有麻痹感覺、平息心濤的功效吧!?
步斂塵走出了房門,準備找掌櫃的再討幾壺酒。
完顏呢?跑到哪兒去了?一走出了房間,他的眼還是忍不住地搜尋她的身影,可是──沒有!就是沒有!
他本以為她只是暫時到外頭,以躲開兩人間詭異凝重的氣氛,現在徒有白月一彎,人卻不知所蹤……
「回雪驚鴻」第一次嘗到了著急的滋味兒。
「掌櫃的,與我同行的姑娘,有沒有走出客棧?」他先找掌櫃的問問情形。
「我是沒看到啦!」他抬頭草草看了步斂塵一眼,便立刻低下頭去,假意專注于算帳。「怎麼,人好端端的,不見了嗎?」
「嗯。」他輕應;事實上,掌櫃的神色已經讓他起了小小疑心,掩飾得再好,也逃不過上個殺手敏銳的觀察和直覺。
「小二哥,你呢?」他轉頭向擦桌拭椅的店小二問。
「啊?」店小二被他點到名,驚得連手上的抹布都險些拿不穩,結結巴巴說︰「我……我……我不知道,你……你別……問我。」
「哦,是嗎?」他冷冷地說,並且緩步靠近店小二,冰冽的眼光毫不留情地朝他射去,比起憤怒,這是更具殺傷力的武器。
「那麼,」步斂塵突如其來地往他胸口探去。「這是什麼?」
拈在手中的是一根細長發絲的發,很顯然,此為女子所擁有的。本就心驚肉跳的店小二,現下更是嚇得魂不附體,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到底他該怎麼辦才好?
步斂塵沒打算繼續浪費時間跟他們磨下去。迅若疾風地出手,在店小二還沒有反應過來時,已經拿住他的頸項,扣緊他的咽喉。
「你可以選擇自己的下場!」他面無表情地說這下子,店小二可是全慌了,連呼吸好像都成為極需費心費力才能完成的動作,綠豆般的眼兒睜得圓大,抖著聲音回答︰「不……不……不是我要抓那姑娘的,是……是掌櫃的要我這麼做的。」
掌櫃的一听事跡敗露,從帳簿里抬起的臉色是混雜著怒與畏的鐵青;瞧步斂塵那冷血的模樣,他哪敢在此時發出任何聲音啊!
步斂塵也沒有開口,只是目光如刃如鋒地在掌櫃的身上千刀萬剮;言下之意,就是待會兒再來好好算帳!
「那個姑娘現……現在被禁在柴房里。」事到如今,還能不和盤托出嗎?
「嗯。」步斂塵輕哼土聲,接著說︰「你們兩個帶路。」唯有兩人都在他的視線範圍,才不會有任何節外生枝的機會。
掌櫃的早就方寸全亂,自然得乖乖照他的話行動,而步斂塵便押著店小二走在他的後頭。
就在掌櫃的準備推門而入時,木門「波扎」一聲從里頭打開了,出現在眾人眼前的正是關鍵人物──完顏慕南。
「你……你……你是怎麼掙逃的?」掌櫃的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莫非連這個嬌怯怯的小泵娘都有什麼異能?
「沒什麼,只是你忘了拿走放在角落的斧頭,我就順便借用一下羅!」她的表情、語氣都仍舊一派溫柔,眼神倒是不經意地就飛向最後一個昂藏頎長的身子。
想來掌櫃的和店小二在擄人、藏人這方面的經驗少得可憐,才會連最基本的一些事都疏忽了;而且,也許是頭一回干下這種事,心里多少有些惴惴不安吧!?而她,眼楮和思慮可是隨時隨地在轉著。
盡避如此,步斂塵在她身上飛快逡巡檢視的目光沒有忽略她沾染一身的灰塵木屑,以及因繩索緊束而在手腕留下的血痕瘀青;天曉得在他無法看到的地方,還有多少類似的小傷小創?
一想到這里,他向來克抑很好的怒氣就忍無可忍地勃發而出。
「我沒事的!」她這句話是在對他說,因為她已經看到他在瞳中燃燒的火,那溫度肯定能教眼前兩個膽顫心驚的人尸骨無存!
步斂塵置若罔聞,敢對他保護的人干下這種事兒,就要付出代價!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
他手一揮,小二的身體就像斷了線的風箏,往土牆的方向狠狠撞去,「砰!」地一聲墜地不起。
掌櫃的已經嚇得說不出任何討饒求情的話了,只能瞪大了眼瞧著一切,全身用力顫抖,看能不能求得他一絲憐憫。
答案是……不能!
步斂塵一個箭步移到他身邊,手一揚,同樣的命運降臨到掌櫃的身上。而後,他更往他們那邊走去,渾身籠罩的騰騰殺氣已經說明了他的用意。
「你……你不要這樣!」她忍不住出聲喝阻道。
步斂塵回身瞅著她。「嗯?」
「我既然沒事了,就放過他們吧!」
「留他們在世上,會為我們帶來麻煩。」
「可是……你不是說過沒有留下買命錢的,沒有資格讓你動手嗎?」希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方法能夠讓他打消原本的念頭。
「是不值得我的劍出鞘沒錯,不過,‘回雪驚鴻’要一個性命可不只有一種方法!」他冷冷答道。
「你……」她實在不知道還能說什麼,板起俏顏,只能憤憤說︰「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對別人,她一向是好言好語好脾氣,怎麼對他,如此輕易就動了肝火?
「沒錯!我就是一個冷血的殺手,從來都是。」他的語氣也不是很好。「你早該知道的,不是嗎?」
他的話猶如一把利刃插在她的心口上。
是啊,從來都是她一廂情願地以為他有溫柔體貼的另一面,自以為是被揭穿真相的後果,就是她現在怒氣生成的原因吧?
可是不管如何,她不想看到他再殺人了!
完顏慕南飛快往土牆那兒跑去,平展開雙臂,保護因為強力踫撞而倒地不起的掌櫃和店小二,朗聲說道︰「要殺他們,先殺我吧!」
「完顏……」步斂塵眉頭上挑,對于慕南的反應很難不感到驚詫。「想捉你去報官的,是他們!」
「我知道,可是既然我沒事,也就不要為難他們吧!」
「你以為他們會心存感激,而不泄漏咱們的行蹤?」步斂塵輕哼一聲,不以為然。
這姑娘單純得不明白人心險惡啊!心軟並不是不好,只是身為殺手的他,太清楚心軟之後會帶來的災劫連連。
「讓開!」
「不!」她眼中閃爍著堅決的光芒。
「我再說一次,讓開!」步斂塵幾乎是從齒縫中進出這句話的;顯然,挑起他怒氣的,如今不再只是那兩個家伙,還多加一個亭亭立在他面前的完顏慕南。
「我也再說一次,不!」
你這冷血的驚鴻,我這麼做的用意究竟是為誰,難道你一點都沒有察覺嗎?完顏慕南雖然外表強硬,內心卻忍不住暗暗輕嘆;她,不過是希望沾染在他手上的血腥不要再增加了呀!
兩人僵持許久,白月皎皎,分別刻下兩道身影,是步斂塵的清孤瘦長,和完顏慕南的窈窕縴秀。
沉默,在夜風的鼓動下恣意泛濫……
「走吧!」最後,先開口的──是他。
步斂塵低低丟下一句,沒多做逗留,人已往房間走去。
完顏慕南終于松了一口氣,天曉得,與他對峙需要耗費的精神氣力,實在是讓她有虛月兌無力之感呵!
可是,她卻笑了!眉、眼、唇角都笑開了,直直笑進了心坎兒里!
不再遲疑,她急急跟上他的腳步。
至于暈厥在地上的掌櫃和店小二嘛,只好看他們什麼時候自己醒覺羅……
※※※
一夜折騰下來,步斂塵和完顏慕南都覺得相當疲憊,但為求安全起見,他們還是在曙色未明之際匆匆離去。
沿路,緘默是所有的言語;步斂塵走在前頭,完顏慕南緊跟在後,兩人就維持這種狀態,在烈日下……
其實,喜悅的感覺仍然充盈她的胸臆,並未因他的冷然相對而不快。
她明白他讓步的意義,絕非只在兩條性命的留下;對步斂塵來說,這該是第一次在和人僵持後做下妥脅吧?而他,需要時間來調適這陌生的方式。
她真的不怪他!
只是,在這樣濕熱的天氣下奔走,再加上昨夜沒能好好休息,身上又有幾處創傷,使得原本身體就不甚強健的她,此時有些頭暈目眩了。
但是不能!她不能因為自已拖累他,她得撐著啊!
完顏慕南咬緊牙根,靠著昨夜那效力依舊在的喜悅,盡力讓自己的腳步未有停歇。
「你……」還是由他主動打破兩人之間的靜寂。「要不要找個地方歇歇?」
一句短短的話,其實在他腦中心里已經百轉干回,就是無法說出口,此刻出聲,可是經過相當時間的斟酌,才月兌了口。
「晤。」她在他身後輕應道,人能夠好好兒站著,完全是告意志力在支撐。
「你沒事吧?」步斂塵從她有氣無力的回應中,听出一絲不對勁,急忙轉身察看她的情形。
「晤。」事實上她的眼前已是漆黑一片,人也不自禁地微晃起來。
他一看就知道情況不對,她──隨時有昏厥的可能呀!這個姑娘忒也硬氣,難道她不會先行開口跟他說嗎?
步斂塵不準備征求她的同意,已經一把將她橫抱在懷。
「不……不要。」完顏慕南近乎囈語地喃喃道。他,肯定也倦了,怎麼可以讓他再多一個負累呢?何況,上回已經給他添了一次麻煩。
「你不要說話。」他的話中隱隱含著不可違抗的絕對,並且帶著一點怒氣,狠狠堵住了她的聲音。
「嗯……」發出模糊的聲音,軟軟地偎在他懷里,手無力地攀掛在他的頸項,她已經使不上半分力去思考他那一點怒氣由何而來。
步斂塵再看了她一眼,面頰泛著異常的紅熱,而人早就失去了知覺。
惶急的情緒浮上他的心頭,不顧自己實是疲憊已極的身子,立刻施展最上乘的輕功,務求在最短的時間找到能讓她歇息的涼處。
這是他的允諾呀!
要保護她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