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四年來的每一天,吳昭元梳洗完畢走出房間,就聞到淡淡的飯菜香,擺在飯桌上的是典型的中式早餐,清粥配小菜,但飯廳內卻不見黎尹瑤的人影。
他信步踱到亮著燈的廚房門口,果然看見她在廚房里忙,又是清洗鍋盤、又是擦拭廚櫃,看來好不忙碌。
「櫃子不必天天擦。」一個禮拜清潔一次就夠了,不知怎的,他竟不舍見她如此辛勞,反常地要她放輕松點。
「嗄?!」黎尹瑤沒注意他已來到廚房門口,一听見他的聲音整個人差點沒跳起來!
她旋身睞他一眼,接著飛快地將臉移開,唯獨遮掩不住那對泛紅的耳朵。
「我、我一直以來都天天擦的啊,這樣油污才不會堆積成難清的油垢,反而更難清理。」
沒錯,他也知道她一直都這麼做,但今天他就是看不順眼。
「別忙了,到飯廳來一起吃早餐。」他丟下話,轉身走往飯廳。
有些事不說開,不代表它就不存在,他的個性從不拖泥帶水,既然事已至此無法挽回,還是跟她把話說清楚比較好。
「呃……昭元哥你先吃吧,我先把這里忙完再吃。」沒想到她竟不听他的指令,自作主張地決定先完成手上的工作。
吳昭元的腳尖一頓,眯起的眼帶有幾分危險的意味,再開口的語氣加入幾分強硬。「我再說一次,先吃飯。」
「可是我現在手上都是清潔劑……」
「別讓我說第三次!」吳昭元板起臉,在她還來不及申辯前就終結了她發言的機會。
黎尹瑤怔在原地,接著咬了咬下唇,心不甘情不願地走到流理台前洗手。
「你很不情願,是嗎?」
凝著她的一舉一動,他的心像有根細繩般逐漸絞緊。
懊死!她一定要露出那種小媳婦的表情嗎?搞得好像他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似的,明明他只是要她把手洗干淨,一起到飯廳吃早餐而已啊!
「沒有。」
她否認,但即使低著頭不讓他看見自己的臉,聲音的顫抖卻完全掩蓋不住。
她哭了嗎?這個想法一竄進腦子,吳昭元就恨不得她拿把刀將自己千刀萬剮。
他欺負了她已是事實,現在又惹得她掉淚……到底他這些年都做了什麼?是幫她,還是害了她?!
不忍再見她那副可憐委屈的模樣,轉身準備離開之際,他听見自己的聲音如是說道--
「那就快把手洗一洗出來,我有話跟你說。」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黎尹瑤總算在飯廳她常坐的位子坐定,從她離開廚房到現在,那顆頭始終不曾抬起。
「把頭抬起來。」瞪著她的頭頂,他受不了的低聲命令。
「抬頭怎麼吃飯?我這樣就可以了。」
她的聲音有點啞,听起來的感覺就是哭過一回。
吳昭元聞言一整個上火了,他火大的放下筷子,決定她不抬頭他就拒絕吃飯。「你總不能一輩子都用頭頂跟我講話吧!」
「昭元哥想跟我說什麼?」黎尹瑤微震了下,總算抬起頭來,那張臉,只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紅的眼眶、紅的鼻子,雖然沒有看見她的淚,但光是那張臉就讓人看了難受。
「我又沒凶你,哭什麼?」他也不例外,只消看她一眼,喉嚨就像梗了一大塊魚骨,令人連吞口水都感到困難。
「我才沒哭。」
她倔強地迎向他的視線,其實她討厭死這樣的自己了。
「你哪只眼楮看到我哭了?」
一直以來,院長都教導她要樂觀進取,她也一直秉持著天天開心比天天難過好過,因此不管遇上任何困難,她總能用最積極正面的想法看待,縱使關關難過也幸運地關關過,可現下這關真的過不了了,她不知道該用何種面貌面對哥,更不知道未來該用什麼態度和他相處,她真的一點主意都沒有了。
他挑眉,心頭暗嘆。「當然是兩只眼楮都看到了。」
問這種問題有什麼意義呢?倒不如問問奪去她清白的他,要如何對她負責來得實際。
「……」她又咬著唇,似乎正思忖著該怎樣回應他才好。
「夠了,別再咬你的嘴了。」他閉了閉眼,明明咬的是她的唇,他卻覺得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自己的身體你也要管嗎?」她賭氣地回嗆他一句。
「從昨晚開始歸我管了!」他被激得有點失去理智,火大地將之歸于自己的管轄範圍之內。
黎尹瑤用力抿著唇,撇開視線不願看他,但緋紅的小臉卻怎麼也作不出氣惱他的樣子。
她對昨晚發生的事一點印象都沒有,可她不是單純無知的小女孩了,她很清楚自己和昭元哥之間發生過什麼。
她是個潔身自愛的好女孩,從不像有的同學那樣亂搞男女關系,但她也不是無聊的處女情結者,只不過以這種方式丟掉那片薄膜,而且對象竟然還是昭元哥……那種感覺真是復雜到一個不行啊~~
「說話!」他咬牙沉聲發號施令。
凝著她紅紅的眼、紅紅的鼻,他知道自己聲音應該要放軟一點,態度要再謙和些,但看見她的委屈樣,他就不禁羞惱自己的失控,骨子里的硬脾氣更是說什麼都無法軟化,實在是……男人要不得的死要面子!
「你要我說什麼?」
狽被逼急了會跳牆,人被逼急了自然會抓狂,黎尹瑤羞惱地瞪他。
「發生過的事又不能用板擦擦掉,難道你要我要求你負責嗎?」
吳昭元僵了僵,俊顏閃過一絲紅痕。
「我這輩子不會結婚。」他握緊拳頭,理由她應該已從昨晚的交談中得知。
「你結不結婚不關我的事,我也不可能成為你的新娘。」他當她是怎樣的女人?一旦上了床,就會一哭二鬧三上吊的要求男人負責的那種膚淺女人嗎?
可惜她不是。
他是昭元哥耶!一直像個哥哥一樣照顧她的男人,她怎麼能夠跟自己的哥哥結婚?
那未免太過荒謬!
吳昭元眯起眼,握緊的拳幾乎掐出汁來,他瞬也不瞬地審視她氣惱的小臉。「為什麼?」
听她帥氣地撇得一干二淨,他應該松一口氣才對,但吊詭的是,他非但沒有感到肩上的重量減輕,反倒心情更為沉重。
是嫌棄他私生子的身份?還是她從沒把他當成男人?
他不曾探究她為何會毫不考慮地接下他給的工作,並毫無防備地搬進他家一住就是四年,到底是基于對他的信任,還是她太沒有防人之心?
他寧可是前者,即使他親手粉碎了她對自己的信任,他也不願她沒有半點防人之心。
「兄妹不能結婚。」她翻翻白眼,不信他不明白這麼簡單的道理。
他的臉色更陰沉幾分。「我不是你哥哥。」
或許他曾認為她像個妹妹般陪在他身邊,但經過昨夜他很清楚地認知到,她不可能成為他的妹妹,永遠都不可能,就像他永遠不會是她的哥哥一樣。
黎尹瑤嘴里泛起一抹苦味。「你沒把我當妹妹,但我卻把你當哥哥……」
「別說了!」她的話無疑加重他心頭的罪惡感,教他難以忍受地拍桌站起。「如果你還想留在這里,從現在開始,別再說你把我當哥哥!」
他說完話,氣沖沖地抓起外套和公文包,頭也不回地甩門離開。
黎尹瑤坐在飯桌前一動也不動,直到熱騰騰的清粥小菜慢慢變涼……
除了這里,她還有地方可以去嗎?
離開這個家,無疑就表示她和昭元哥的關系破裂,即便她再用心隱瞞,這件事遲早都會傳進院長耳里。
她怎麼能讓那名慈藹的老人家擔心?院長需要擔心的事一樁多過一樁,她絕對不能加院長任何負擔--
「從你結婚那天開始,你就不再像以前一樣是一個人了,身上還肩負著家庭的責任,怎麼會那麼不小心讓她獨自在家里昏倒?」凝著病床上沉睡狀態中的白緯昕,吳昭元忍不住叨念了句。
接到老板駱夙洋的電話,他火速由公司驅車飛奔到醫院--早已過了下班時間,但因為他還沒找到面對黎尹瑤的態度及方式,因此他沒事裝忙賴在公司不走,沒想到事情真的上門來,教他非得到醫院走一遭。
躺在病床上的白緯昕是駱夙洋的新婚妻子,兩人結婚半年有余,雖然這段婚姻的過程有些曲折,但半年多來似乎有倒吃甘蔗越吃越甜的傾向,怎麼突然就發生了這種事?
除了駱夙洋,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駱夙洋和白緯昕之間的情感糾葛。
他們曾是彼此的初戀,在分離數年之後再度重逢並成為夫妻,其間的轉折他也共同參與過,他完全能明白白緯昕對駱夙洋而言有多重要。
就因為白緯昕在駱夙洋心里的地位非凡,因此他無法理解駱夙洋為何會疏忽照顧自己老婆,讓她獨自在家暈倒。
駱夙洋的視線離開病床上老婆的睡顏,饒富興味地橫他一眼。「這就是你到現在還不婚的理由?」
吳昭元大他三歲,如果他猜得沒錯,昭元的家人應該催婚催得比他家人還凶。
但打從他認識吳昭元至今,雖曾听聞他與幾名女子傳出緋聞,卻全然沒有結婚的打算,教他好奇地想窺探其中緣由。
「別想從我這里挖到什麼秘密,我這個人守口如瓶。」看穿他的把戲似的,吳昭元半點都沒上當。
他都能守著自己身世的秘密到現在,便可想見他保密的能耐,縱然昨晚在尹瑤那小妮子面前破了功……該死!怎麼又想到她了?他頭痛地蹙了蹙眉。
今天一整天,駱夙洋都沒進公司,他也心情浮躁地度過一天,卻總在不經意間憶起家中那小女人的身影,痴痴纏纏地和他的腦袋糾纏一整天。
他受夠了,除非他能想出方法解決他和她之間的麻煩,否則他干脆在公司打地鋪算了!
「沒有人比我清楚這一點,所以當初我才會請你當我的特助。」那是他對昭元信任的表現,昭元不可能不懂。
吳昭元淺笑響應,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那是一個局,征求貼身特助的局,由駱夙洋親手策劃。
在駱氏地產成立之初,以特助之名錄取的人選除了他之外,還有另外兩名優秀人才,為了確認誰才是最不會泄漏公司機密情報的最佳特助,駱夙洋特地設了一個局,請君入甕的局。
他事先安排親信扮演地產掮客,向三名特助候選者釋出欲購買黃金地段房地產的訊息,並希望以低于市值三成的價錢購得該地,而獲利部分則由掮客及達成目標的特助候選者平分。
三個候選人唯獨吳昭元不為掮客所惑,堅持將與掮客交涉的內容一五一十向路夙洋報告,且不曾提及另兩名候選者也參與其中,最後終獲駱夙洋信任並重用。
那已是在他資助尹瑤讀書前的事了,至今八年有余;若不是得到這份待遇優渥的工作,恐怕他也不會到孤兒院走那一遭,更不會與那丫頭相遇……
噢shit!他是見鬼的竟又想到她?!真是天殺的見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