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東家,你沒盯著尉遲將軍看吧?」驀地,她身旁腰彎得像是閃著了、完全挺不直的旺才,悄悄抬起眼,滿頭大汗的覷著她。
「我正盯著啊。」謝孟芝眼也不眨,興致勃勃的打量著尉遲淳。
「你、你不要命了!听說尉遲將軍最討厭有人一直盯著他的臉……」
旺才提醒的話還沒說完,尉遲淳銳利的視線已經掃了過來,正好對上謝孟芝的目光。
熊熊怒火在那雙鳳眸燒旺,他將杯盞往桌上重重放下,烏木制成的堅固長桌跟著震動了下。
兩旁的官員個個面露驚恐,就怕怒火會燒到自己,能閃多遠就多遠。
眾人齊齊望向坐在上位的璟王,盼他出面鎮住尉遲淳,不料,璟王手持白玉杯盞,唇上噙著一抹笑,一副準備看好戲似的慵懶模樣。
「你,為什麼要一直盯著我看?」尉遲淳瞪著謝孟芝。
坐在璟王身旁的璟王妃趕緊出聲緩頰,「尉遲將軍請息怒,那位是謝姑娘,是王府今日的掌杓……」
「今晚這些菜全都是你燒的?」也不等璟王妃把話說完,尉遲淳眼中跳動的怒火閃了閃,口氣陡然一變。
這人還真是囂張啊,連璟王妃的面子都不給……
親眼目睹了尉遲淳的目中無人,饒是見多大風大浪的謝孟芝,也忍不住偷偷捏了把冷汗,總算見識到何謂古代版的「終極大奧客」。
「是我燒的沒錯。」謝孟芝胸口一挺,在眾人又驚又敬的目光中,走到他面前。
旺才連忙跟過來,急巴巴的提醒,「謝東家,你還沒向將軍行禮。」
謝孟芝置若罔聞,秀眉一挑,抬高了臉兒直視著尉遲淳,不怕死的問︰「敢問將軍,對我燒的菜哪里不滿意?是太咸還是太淡?是太女敕還是太老?」
她不怕別人來踢館,只要對方嫌得有理,能夠嫌出一番名堂,讓她心服口服。
在她問出口的當下,她听見此起彼落的抽氣聲,看來關于那些傳言倒是真沒胡謅,尉遲淳真的是人人懼怕的修羅將軍。
尉遲淳看著她那一臉帶刺的表情,眼中的怒火慢慢消退了,反而浮現一抹饒富興味的笑意。
就連軍營里那一票鐵錚錚的漢子,只要一對上他的眼就慌了,誰敢這樣直視著他,更別說是個姑娘,且還大不敬的用質問的口氣同他交談。
看見修羅將軍沖著自己一笑,謝孟芝的心跳驟然快了幾拍,同時忍不住在心里暗想,嘖嘖,他笑起來還真能要人命。
「這菜太辣,我不愛。」尉遲淳指著被砸了一地的菜。
廢話!那一盤是剁椒魚頭,辣味正是那道菜美味的關鍵,他是存心找碴是不?!
「將軍要是嫌辣,可以吃別道菜,今晚酒席少說也有近百道佳肴,總會有一道合將軍胃口。」謝孟芝咬牙切齒的說著,真恨不得直接給他一拳。
其他人瞧見她不滿的表情,都忍不住偷偷為這位年輕又勇氣可嘉的廚娘捏了把冷汗。
正當眾人以為桌子即將被劈成兩半時,出乎意料之外,尉遲淳不怒反笑。「王府的廚娘,膽識不同凡響。」他那雙勾魂的鳳眼,將她徹頭至尾端詳過一遍。
她心中一緊,怕他是打算找璟王府的碴,趕緊撇清關系,「將軍別誤會,我不是王府的廚娘。」
聞言,他的一雙劍眉挑得高高的。「你不是王府的廚娘,那為什麼會在這兒?」
見這情勢,璟王妃不開口也不行,她連忙起身幫腔,「將軍有所不知,謝姑娘是一品天香樓的東家,我倆是至交,今晚她是沖著我的面子才來王府掌杓,還請將軍看在我的薄面上多多包涵。」
璟王妃本來還想再說下去,不料卻讓身旁的璟王按坐回位子上。
璟王看向尉遲淳,笑容帶著三分警告的道︰「尉遲,你不會是真為了一道菜,就打算毀了小世子的滿月酒席吧?」
怎麼說璟王都是尉遲淳的表親,還是大上他三歲的表兄,又是貴為王爺,饒是尉遲淳性子再躁,也得賣面子給他。
尉遲淳氣勢不減的說︰「表兄多心了,我把她找來,主要是想問她一句話。」
「喔,是什麼話?」璟王笑笑的追問。
謝孟芝也好奇得緊,而且她正在氣頭上,要不是這里離廚房太遠,只要尉遲淳膽敢再對她無理挑剔,她肯定奔回灶前抓起菜刀,跟他比拚氣勢。
什麼樣的奧客她都經歷過,還怕他區區一個古代將軍嗎?哼!
尉遲淳又將目光轉向她,古怪的是,他臉上不見怒氣,倒是多了幾分滿意的盤算。
謝孟芝見了,也感到百思不得其解,難道是她氣昏了頭,眼花了嗎?他不是嫌她燒的菜不好嗎,為什麼還會露出滿意的表情?
尉遲淳勾起一抹囂張的笑,鏗鏘有力地說︰「我要你來我的將軍府掌杓。」
此話一出,不只謝孟芝傻了,在場的滿朝官員也都懵了。
雖然已過晌午時分,一品天香樓的灶房仍舊忙得跟打仗似的,鍋鏟的踫撞聲與切菜聲不曾間斷。
同時,那些讓謝孟芝一手磨練起來的年輕廚子們,一邊忙著手邊的活兒,嘴上也沒個消停,七嘴八舌的聊著天。
「听說那晚可精彩了,我們頭兒一沖過去,就給修羅將軍一個下馬威,要是她手里抓著鐵鏟或鐵杓,說不定就要跟尉遲淳打起來了!」
說這話的是那日跟著謝孟芝一起上王府幫忙的小武,他與其他人一樣,都是身世堪憐的孤兒,因緣際會之下,結識了謝孟芝,然後就留在酒樓成了廚工。
「雖然早就見識過頭兒的硬脾氣,不過沒想到她連修羅將軍都敢惹。」酒樓的二廚小範一邊切菜一邊贊嘆。
其他干雜活的也沒忘插個嘴,「平常我們頭兒看起來就是個溫溫柔柔的小泵娘,一提起跟燒菜有關的事,她整個人就變了,怕是皇帝爺來了她也沒在怕。」
這些人平時多與謝孟芝稱兄道弟,久而久之,便戲稱謝孟芝為頭兒。
別看他們老愛在背後笑話她,他們每個人與她都有極深厚的患難情誼,要是她有難,他們絕對是二話不說挺身而出,義不容辭的一肩扛下。
謝孟芝抱著一簍鮮采下來的青江菜,一走進廚房就听見大伙兒鬧烘烘地討論著那晚的事,她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小武,你又在說我壞話了?」
她在這班兄弟面前從來不擺架子,是真心將這些人當成自家兄弟看待,在二十一世紀時,她與自家餐廳的團隊伙伴也是如此。
啊,她多麼想念那些叔叔伯伯,還有那些成天跟她打鬧的學徒,如今回想起來,簡直像是前塵往事。
興許多少帶點移情作用,當她穿越到這個奇怪的時空後,孤單的她便將思念親友的心情,轉移到這些伙伴身上。
「頭兒,我沒說你壞話,我正在向大伙兒轉述你的驚人事跡。」小武嬉皮笑臉的說。
「什麼驚人事跡?」謝孟芝不以為然的撇嘴。
「那天晚上在璟王府,你可神了,居然一口就回絕了修羅將軍。」小武嘖嘖稱奇。
其他人心癢難耐的追問︰「頭兒究竟是回絕了什麼?」
小武手舞足蹈地形容起當晚的情況,「听說修羅將軍要咱們頭兒去將軍府掌杓,頭兒當下就對他說,她燒菜是為了讓更多人嘗到她的好手藝,她不干!」
「嘩!被嗆!」所有人都發出夸張的贊嘆。
謝孟芝額上的青筋已經忍不住一抽一抽地跳動。
「放眼整個大周國,听說就連皇帝爺也要賣幾分面子給尉遲淳,他祖上可是開國元老,他又是掌管兵符的大將軍,大周國的兵馬都歸他管,他那火爆性子可是無人敢挑戰。」
小武說得活靈活現,彷佛他親眼見識過似的,听得謝孟芝都覺得好笑。
「我們頭兒卻這麼毫不給面子的一口回絕,你們想想,那個尉遲淳當下臉色有多難看,場面又有多麼僵啊—」
「小武,你要是再這麼多話,干脆就跟小段交換工作,改換你當跑堂,我看你那張嘴挺能說的,招徠客人應該很適合。」說完,謝孟芝重重地將一簍子青菜放到桌上,瞪了滿廚房圍著嚼舌根的眾人一圈。
「頭兒,你真的很行,連尉遲淳都敢惹。」
老實說,對于大伙把尉遲淳視為瘟神,她倒是真的覺得納悶,其實就那日她看起來,他並不怎麼可怕呀,大概是他長得實在太陰柔俊美,她很難對他起畏懼之心。
「頭兒,你是真的不想去將軍府掌杓,還是因為尉遲淳嫌棄你的菜,你才會賭氣回絕?」小武不免好奇地問。
「你這是哪門子的蠢問題。」謝孟芝故作不滿的瞟了他一眼。「我已經說過,我志在精進廚藝,讓更多人品嘗我的手藝,我才沒興趣去什麼將軍府。」
這話倒是不假。
雖然一品天香樓已是京城最知名的酒樓,謝孟芝的廚藝也受盡眾人推崇,但她並不因此而自滿,她就像是一塊永遠吸不飽的海綿,不斷想吸收更多廚藝上的新知。
當初穿越過來時,這副身子的原主模樣可慘了,一想起那段苦不堪言的日子,饒是一向樂觀開朗的她,也忍不住想掬把辛酸淚。
所幸她還能傍借著一身廚藝,扭轉險些慘死在破廟的悲慘命運,總而言之,說到底就是廚技救了她自己,也讓她在這個時空找到了活下去的目標。
她矢志要成為大周國—不對,不只是大周國,往後她還計劃上鄰近的國家,跟更多厲害的廚師比技,她要將這個時空所有的食譜都鑽研透澈,這樣才不枉老天爺安排她這場穿越之旅。
「頭兒,你不會是真打算把青春都耗在這間酒樓,還有油膩膩的廚房里吧?」跑堂的小段靠在出菜口,兩手撐著臉道。
「這有什麼不對?」謝孟芝反倒不明白他為何這樣問。
「你年紀不小了,就沒想過要嫁人嗎?」
這話題一開,廚房里所有人耳朵都豎長了,每個人的表情都起了微妙的變化。
謝孟芝哈哈直笑。「我還真沒想過這問題。」
說實話,過去在二十一世紀,她每天上完課回到家就往廚房鑽,畢業後就直接進入自家餐廳從學徒開始爬,戀愛經驗是零,穿越到這兒也一樣。
「你這樣會很吃虧的……」
小段話還沒說完,忽然一堆切剩的下腳料全往他臉上砸,所有人都怒目瞪著他,惡狠狠的警告他少多嘴。
小段一臉委屈地縮著臉,後知後覺的意會到自己說錯話。他差點就給忘了,酒樓里除去他已經娶了媳婦兒,其他人都還打光棍呢!
而這些光棍也不是沒人要,謝孟芝付給他們的薪俸,足足是其他酒樓給的兩倍,一品天香樓的伙計們個個都有個小金庫,也各自買了樓房,可他們還是甘願天天窩在酒樓里,為的是哪樁?
當然是為了謝孟芝。
只是不曾見過謝孟芝把心思特別放在兒女情事上,這里的年輕小伙子也就都悶在心底,沒人敢說出口。
「你們是怎麼了?」謝孟芝察覺氣氛不對,感到莫名其妙地問。
「沒事!」所有人異口同聲回道。
她不禁失笑。「你們幾時變得這麼好默契了?」
「一直都是,是你沒發現。」小武臉色略紅的說道。
本來還想多扯幾句,前頭卻傳來女掌櫃薛明明的叫喚聲—
「孟芝,孟芝!」
與酒樓的其他人一樣,薛明明也是背後有故事的可憐人,但她精明能干,又長袖善舞,當初謝孟芝也是靠著她幫忙,才能打點好這麼大一間酒樓。
身為京城中唯一的女掌櫃,薛明明可是驕傲得很,比起其他酒樓的男掌櫃都要來得能干。
謝孟芝人還沒走出廚房,迎面就撞見薛明明風風火火的奔過來,不管遇見天大的事兒,也不曾見過薛明明這樣慌張失措,她連忙出手穩住了薛明明的肩膀。「怎麼了?瞧你急成這樣。」
薛明明面色慘白,上氣不接下氣的說︰「有、有客人上門……」
謝孟芝哭笑不得。「我們是開酒樓的,有客人上門不好嗎?」
「是、是是是修羅將軍啊!」薛明明哭喪著臉大喊。
聞言,所有人臉色旋即一變。
素聞只要是得罪過尉遲淳的人,下場只有淒慘兩字能形容,莫非尉遲淳這會兒是準備上門來鬧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