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批精銳的大周騎兵隊,浩浩蕩蕩地奔走在官道上,隨行護送車隊的中央,則是並行著兩輛紅蓋馬車,車隊後方還跟著兩群明顯格格不入的隊伍,那些人馬也已換上各自的國服,是以跟在大周國的車隊之後,自然顯得突兀。
謝孟芝撥開簾子,一張秀麗的臉兒泛著郁悶,望著領在車隊正前方,高坐在紅鬃馬背上的尉遲淳,小嘴又是一垮。
「你就是再看上個千百遍,也無法改變我們要往雁沙國去的事實。」
听見好友嘆了口氣,謝孟芝這才放下簾子,一臉愁苦地瞅著孫楠鈺。
兩日前的晚上,在大周皇帝為尉遲淳大肆舉辦的接風宴上,那個自從回了大周京城就消失的婁真,以及那個馮公公居然雙雙連手,將她是流落在外的絳雪公主等事稟告了大周宣帝。
大周雖是強國,近年來國力鼎盛,可與周邊的小柄邦交關系依然良好,是以對待此事自然馬虎不得。
尤其那馮公公身上還帶著雁沙國靖皇的親筆手諭,言明倘若找著了公主,哪怕散盡千金也要將她帶回雁沙國,事關兩國的情誼,弄不好可是要開戰的。
宣帝乃一代明君,尤其看重聲譽,他國的公主若是在大周受了委屈,傳出去豈不有辱國威?當即就下令讓尉遲淳這個鎮國大將軍護送她這位流落在外的絳雪公主返回雁沙國。
表面上看似如此,不過真相的背後其實是——
「表弟,這里沒其它人,朕就以表兄的身分跟你聊兩句。」
當夜宣帝留下了尉遲淳,召他進御書房單獨談話,表兄弟倆其實小的時候就經常玩在一塊兒,一直到宣帝被封了太子,而尉遲氏逐漸在朝中式微之後,才慢慢疏離,不過只要踫在一塊兒,昔日的孺慕之情自然就會被喚起。
「皇上請說。」尉遲淳脾氣硬實,私下仍是堅持以君臣之禮相稱。
「朕明白你心里肯定在怨朕,怎麼出爾反爾,沒在今晚的接風宴上,把謝孟芝許配給你。」
尉遲淳抱了抱拳,道︰「皇上多心了,其實這件事是微臣有罪在先,微臣不該隱瞞皇上孟芝的真實身分。」
雖然這麼說,但宣帝看見那張絕色俊臉上隱隱的怒氣,不免暗自失笑,小的時候他總把這個漂亮表弟誤認為女孩兒,沒想到那麼漂亮的小表弟,長大後成了令人聞風喪膽的修羅將軍,怕是當年他們那一票玩在一起的男孩兒始料未及的。
「吳國太子對絳雪公主是勢在必得,他說他倆早有婚約,礙于國與國之間的邦交關系,你該知道朕的難處。」宣帝嘆了口氣,「不是朕不願幫你,而是此事牽涉太廣,饒是朕這樣的一國之君,也無法擅自決定他國公主的終身大事,你若真喜歡那絳雪公主,怕是免不了得親自走一趟雁沙國,與靖皇和吳國太子周旋。」
宣帝這些話,後來全透過尉遲淳之口,原封不動的進了謝孟芝耳里。
她當晚沮喪得夜不能寢,眼眶紅了一宿,還是他抱著她,不斷哄著她,她才勉為其難地眯了一會兒。
後來見她心情實在太低落,尉遲淳便親自上璟王府,請求璟王通融,讓璟王妃陪同謝孟芝一同返回雁沙國,而他保證定會將璟王妃安然無恙的送回王府。
身為謝孟芝的至交,璟王妃孫楠鈺自然義不容辭,于是在一番央求之下,終于讓愛妻勝過己身性命的璟王點頭允可。
「楠鉉,我怎麼就這麼命苦,偏偏是個什麼公主命,我只想當廚子,當尉遲淳的妻子,即便要我當天上的仙女,我都不干,怎麼偏偏就……」謝孟芝越說越難過懊惱,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見狀,孫楠鈺趕緊坐到她身邊,摟著她的肩,好生安慰道︰「命是老天爺給的,豈容我們擅自更動,既來之則安之,你本就是金枝玉葉之身,只是遭遇不測才會淪落至此,你又何必跟自己的出身過不去?」
謝孟芝嘴角一垮,眼中的無奈更深了。
雖然她與孫楠鈺是至交,不過她很清楚穿越之事太離奇,完全超乎這些古人的認知範圍,即便孫楠鈺自身也是經歷過重生奇遇的人,恐怕也很難想象幾千年後的二十一世紀,所以她並未讓孫楠鈺知道,其實她是來自于另一個時空,冉婉婉這具身子也不屬于她的這些事,導致她現在是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啊!
可事到如今,無論如何她都不會服輸的,就算當回了絳雪公主,她也要跟尉遲淳在一起,那個婁真雖然不是壞人,可他千方百計想破壞他們,她絕對不會讓他如願的!
謝孟芝抱持著這樣堅定的念頭,心中已盤算好,等見了靖皇就要趕緊把自己的心意說清楚。
算起來雁沙國只是依附著強國生存的小柄,並且以盛產礦石而富盛,之前孫楠鈺為了百年難得一見的女蝸石,還險些在此喪了命。
沒想到事過境遷,她竟然結識了雁沙國的公主,就連這條命也是公主所救,如今更陪著她一塊兒回來認親。
只見富麗堂皇的大殿之上,身穿明黃色龍袍的靖皇,不顧一旁還有其它人在場,一看見自己視如珍寶的女兒失而復得,當場老淚縱橫,親自下了龍椅,扶起了跪在殿下的謝孟芝。
「婉婉,寡人的好婉婉,你可終于回來了。」靖皇不舍的紅著眼,雙手緊緊搭著女兒的肩,若非仍有一絲理智在,他早將女兒抱進懷里。
身為佔用這具身軀的「入侵者」,謝孟芝只能硬著頭皮演起戲。「父皇,婉婉回得遲了……」
啊啊啊,這文謅謅的宮廷戲,她還真的演不來呀,還不如罰她一天煮出個百來道的滿漢全席算了。
「寡人已經听馮有州提過,你傷了腦袋,過去的事情已經記不全,不要緊的,只要你人平安回來,寡人的心就寬慰了,也才對得起你死去的母妃。」
看著靖皇一提起冉婉婉的母妃,眼眶紅得更厲害,嗓子也抖了抖,說實話,謝孟芝心中是有點同情他的。
听說靖皇用情至深,愛極了冉婉婉的母妃,連帶地也極為疼寵冉婉婉,才會引發那場後宮之亂。
只能說,皇帝太痴情或太風流,對後宮都不是件好事,自古以來,皇帝難為啊!
謝孟芝又陪著靖皇說了一陣話,靖皇才慢慢打住激動的情緒,他目光一轉,落到她身後的兩道身影上。
那兩道身影不是別人,正是尉遲淳與婁真,靖皇早听說大周皇帝派了目前風頭最健的修羅將軍護送絳雪公主,是以多留了幾分心思在尉遲淳身上。
「這位便是大周國的鎮國大將軍?」靖皇問向直挺挺站著,只是雙手抱拳權當行禮的尉遲淳。
「大周國將軍尉遲淳,見過雁沙國靖皇。」尉遲淳頷首,態度不卑不亢。
他既非雁沙國的臣子,自然不會向他國的君王下跪行禮,但凡有風骨的將領都不可能這麼做。
不過……一般說來,正所謂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許多高官將領,若是身在異國,總是想著明哲保身,忍一時榮辱換得周身平安,是以不見得每個人都能做到他這樣。
見狀,靖皇眼中閃過一絲敬佩。「素聞大周國有位年輕將軍,動如猛虎出柙,靜如月下寒松,月復中藏書百萬冊,更能編撰兵書,還幫大周國屢屢立下奇功,想來這位奇人就是尉遲將軍。」
尉遲淳揚起鳳眸,毫不回避地與靖皇對上眼,當下,靖皇眼中又閃過了一絲驚艷,更震懾于他不怒自威的氣勢。
想不到這個一戰成名,如今名動天下的修羅將軍,竟然生著一張堪比天仙的絕美容貌。
其實早在他們一行人啟程之前,靖皇就已收到來自婁直;的密函,信中清楚寫出尉遲淳與謝孟芝的關系,而靖皇早將用情至深的婁真當成女婿看待,自然允諾婁真,屆時會幫著他刁難尉遲淳,讓此人知難而退。
只是眼下看著這個外貌俊美不凡,氣勢又霸氣懾人的尉遲淳,靖皇心中起了愛才之心,甚至覺得他與自己最寶貝的明珠站在一塊兒,看起來還挺般配的。
「父皇,我在大周國的這段日子,都是尉遲將軍照顧我,我跟尉遲將軍……」
謝孟芝心急的想向靖皇說白兩人的關系,不料,婁真卻在此時插話,「蒼天有眼,總算不負有心人,靖皇與我找了婉婉整整兩年,這下終于有了回報。」
她暗暗磨著牙,偷瞪了婁真一眼。
他這家伙還真是不死心,無論一路上她如何明示暗示,這個婁真就是不願相信她已經記不起他,更不相信兩人情已逝。
說句公道話,見婁真這樣痴心相待,她心中是挺敬佩的,可他喜愛的人是原主冉婉婉,卻不是她謝孟芝,他的痴心怕是注定落空。
靖皇瞧了一眼婁真,再看向氣勢不減的尉遲淳,眼中閃過一絲無奈的惋惜。
「為了感謝大周國對絳雪的疼愛之情,寡人已命宮中今晚擺宴,以酬謝尉遲將軍一路上護送的辛勞。」
「尉遲淳謝過靖皇盛情。」尉遲淳抱拳頷首。
「來人,帶尉遲將軍與璟王妃到丹陽宮歇息。」靖皇對著身旁的馮公公下令。
謝孟芝覷著尉遲淳那一方。「父皇,那我也跟尉遲將軍他們一起……」
「婉婉,你隨父皇一起到偏殿,父皇還有好多話想跟你聊。」
于是,她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尉遲淳與孫楠鈺被宮人領下去。
用過晚膳後,謝孟芝被一群自稱是冉婉婉的兄弟姊妹給纏住,根本月兌不了身,只能郁悶地在絳雪公主所住的東月閣睡下。
此時,靖皇的御書房里,分別坐了兩名水火不容的男子。
靖皇望著不停散發濃濃敵意,屢次對上眼都迸出火花的兩人,不由得又嘆了口氣。
他用了一場晚宴的時間,仔細入微的觀察過尉遲淳,更在他歇息時,派了許多的眼線去盯住他,甚至偷偷記下他與璟王妃的對話。
再加上素聞尉遲淳脾氣火爆,往往遇事則發難,一個那樣真性情的男子,是不屑虛偽演戲的,是以靖皇非常肯定,尉遲淳對絳雪公主的喜愛,是真的刻進了骨子里,絕非一時情迷或兒戲。
因此面對先前答應婁真的話,靖皇著實苦惱不已,畢竟君無戲言,再加上絳雪公主確實與婁真有婚約在前。
偏偏靖皇問了冉婉婉一整個下午,冉婉婉說什麼就是不願嫁給婁真,還說她寧可不當絳雪公主,即便被降為一般平民,也要隨了尉遲淳。
好不容易盼回來的心肝寶貝,靖皇怎可能舍得讓冉婉婉當平民,是以才會有眼前三人協商這一幕。
思及此,靖皇復又嘆氣,緩緩道︰「想必你們兩位應該也知道,寡人為什麼會找你們私下相談。」
尉遲淳與婁真分別坐在紅木雕花靠背椅上,兩人冷冷的互望一眼,旋即又別開視線。
「婉婉是寡人最心愛的女兒,寡人絕不願見到她有生之年再受任何委屈,可偏偏眼前就有道難題,可能會讓婉婉受傷,寡人才會找上你們兩位。」
「靖皇應當沒忘,我與婉婉早已訂了親,婉婉日後將是我的太子妃一事?」婁真心浮氣躁地問道。
反倒是尉遲淳,自踏入靖皇的御書房後,︰直面沉如水不曾露出半絲狂躁。
他雖然脾氣暴躁,但卻是在該火爆的時候沖,該沉定的時候絕不讓敵人窺透他一分心思。
始終默默觀察兩人反應的靖皇,不由得又在心中贊揚了尉遲淳幾句。
「君無戲言,寡人自當記得。」靖皇說道,「只是,婁真,如今婉婉已經記不得過去的事,她也說了,此生只願跟了尉遲將軍,寡人若是強逼,怕是婉婉會發生不測。」
婁真咬了咬牙,一臉不甘的瞪著尉遲淳。
彷佛無所感似的,尉遲淳兀自望著靖皇,道︰「我對公主一片赤誠真心,此生此世絕不辜負。」
「胡說八道!」婁真憤恨地喊道。
「婁真。」靖皇警告意味濃厚的喚了一聲,看著眼前同樣優秀,各有千秋的兩人,不由得又在心中重重嘆了口氣,沉默了半晌,靖皇意味深長地道︰「寡人明白你倆對婉婉都是真心的,正因為如此,寡人更難下決定,也不敢擅自幫婉婉作主,畢竟現在的婉婉與過去不同了。」
「那靖皇的意思是?」婁真急切地追問。
「寡人只願將婉婉許配給能夠保她一世安平的人,不如這樣吧,你們兩人舉行一場比試,讓寡人看看你們能否有這個能耐。」
這個法子實在是萬不得已的下下之策,靖皇自個兒也明白,事實上他的心是偏向尉遲淳的,可偏偏婉婉與婁真有婚約在前。
說穿了,會提出比試之說,也算是他的私心作祟。
如果尉遲淳真有本事的話,那麼就能贏得比試,讓婁真輸得心服口服,這樣一來他也就算不上是毀諾,能夠保住一國之君的威信。
「我願意一試。」尉遲淳毫不遲疑的點頭答應。
婁真臉色鐵青,多少猜得出靖皇提出這場比試的心思,但這是他唯一能贏回婉婉的機會,即便對他不公平,他也只能忍下來。
「婁真,你意下如何?」靖皇問道。
婁真僵硬的點了下頭。「我也願意。」
靖皇揚笑,拔高了嗓音道︰「那好,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今日在場三人同可證,只要贏了比試,誰就有資格迎娶婉婉,另一人不得有異議。」
尉遲淳表情嚴肅的道,「可是絳雪公主還不知道此事,事關她的終身大事,是否該知會她一聲?」
好小子,倒是沒忘了婉婉的意願。靖皇面色不變,心中倒是頗為贊許。
他清清喉,道︰「尉遲將軍畢竟不是我雁沙國男兒,更是他國將軍,照理說沒有資格迎娶我雁沙國的公主,能夠破這個例,還是看在婉婉一心向著將軍的分上,寡人已盡了最大的努力,相信婉婉應該也會贊同。」
聞言,尉遲淳也不好再多說什麼。靖皇這番話,無疑是拐彎抹角的告訴他,能做到這種程度,對他與謝孟芝已是最大的退讓,無論他們意願如何,如果兩人真想在一起,都只能接受這場比試。
「靖皇放心,我會用自己能力證明,我才是最適合婉婉的丈夫人選。」婁真眯著眼,凝瞪著身旁的尉遲淳,像是恨不得現在就開始比試。
尉遲淳不以為然地睨他一眼,譏諷地說︰「口說無憑,屆時還請太子拿出十二萬分的真本事。」
語罷,兩個男人又是一陣眼神廝殺,火藥味濃厚,看得一旁的靖皇只能搖頭苦笑。
「比試?!」
謝孟芝坐在鋪滿金枝纏蓮繡花褥子的暖炕上,長發披垂在後,身上僅穿著白色錦綢中衣,杏眸瞪得圓大,小嘴錯愕微張。
尉遲淳坐在炕邊,及時伸手捂住她發出驚呼的小嘴,同時往門口方向睨了一眼。
她這才想起,他可是趁著守衛交班的空檔,偷偷潛入她的寢房,要是被宮人知道,肯定要出亂子,她一臉歉意的瞅著他,連忙壓低聲音道︰「今兒個我跟父皇敘舊的時候,他一個字都沒跟我提,一眨眼就把你們兩人找去,還擅自下了決定,這也太不尊重我了。」
「傻丫頭,古來兒女婚姻大事,皆由父母之命作主,況且你是金枝玉葉,又與吳國太子有婚約在先,靖皇能做到這樣,已算是對我倆盡了最大心力。」
聞言,謝孟芝面露驚詫。「這麼說來,我父皇是屬意你的?」
尉遲淳模模她的臉,揚唇一笑。「如果不屬意,又怎麼會繞這麼一大圈幫著我。」
「幫著你?」她眼神露出幾分俏皮。「好大的口氣啊,難不成還沒比試,你就篤定自己一定會贏?」
「那是當然。」眉頭輕挑,他眯了眯鳳眸,唇上那抹笑顯得誓在必得。
「那吳國太子看上去也不是省油的燈,你還真是狂妄。」她輕哼。
「不是我狂妄,而是這一仗我非贏不可。」他目光炯炯,筆直地望進她眼底。
「那時在戰場上,當我看見你站在我面前,我就對自己立下了承諾,這輩子什麼都能輸,唯獨不能失去你。」
她芳心一悸,紅暈浮上兩頰,胸中釀起了感動。
「好了,我得回丹陽宮了,否則要是讓宮人撞見我在公主寢房,靖皇不把我大卸八塊才怪。」
尉遲淳笑了笑,起身欲走,不料,謝孟芝忽然伸手拉住他。
他一回過身,她便抱了上來,軟玉溫香在懷,教他差一點就把持不住自己。
「尉遲淳,我一點也不想當什麼公主,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胸口一暖,他伸出雙臂,將偎在懷里的人兒圈緊。「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