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老實說吧!這次你要多少錢?」
錢?夏初雨駭然,不敢置信地望向鄭婉秀。
「為什麼你打電話煩我還不夠,還要去找方嬌嬌?她根本不可能幫你!你又何必自取其辱?」
「我……以為她是你老婆,應該、會幫忙……」
「她不是我老婆,我們馬上就要離婚了。」傅信宇磨著牙,一字一句由齒縫迸落。「你知道她拿你找她要錢的事來羞辱我嗎?你自己不顧尊嚴,還要把我也拖下水嗎?」
「對、對不起!」鄭婉秀驀地哭了,淚雨漣漣。「媽知道錯了,我知道自己對不起你,可是我真的走投無路了,除了你,沒有人能幫我了……」
「伯母!」夏初雨在一旁看得又驚又憂。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完全搞糊涂了,心亂如麻。
鄭婉秀繼續哭。「我老公……他生意失敗了,在外面欠了幾千萬,公司現在等于是空殼了,房子也隨時會被查封,信宇,算媽求你,我們需要一筆錢逃離台灣,到國外避避風頭……」
不該是這樣的。夏初雨惶然看著鄭婉秀拉著兒子的衣袖,嚶嚶啜泣。照她原先計劃的,這應該是一場溫馨的生日聚餐,是母子倆分離多年後感人的重逢,而不該是如此現實的鬧劇。
「所以你現在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嗎?」傅信宇怒視她,犀利的言語如刃,戳破她的美夢。「這女人其實不是第一次來找我了,七年前和四年前,她都來找過我,每一次都是為了借錢!包括我那個愛酗酒的老爸,她嫁的男人每個都不爭氣,就算本來是光鮮亮麗的企業家,最後都會搞到身敗名裂……她只有在需要錢的時候才會想起她還有我這個兒子,等她高攀到下一個男人,她又會把我忘了!她就是這樣的女人,現在你懂了嗎?」
她不懂。夏初雨淚水盈眸,心口糾結著酸楚。她不懂世上怎會有這般勢利無情的媽媽?她從小在父母和兄姐的呵護下長大,得到的只有幸福美滿的親情。
她不懂老天爺為何對他這麼殘忍?
「對不起。」她喃喃道歉。
「信宇,就一百萬!」鄭婉秀還在懇求。「一百萬對現在的你來說只是一筆微不足道的小數目,對不對?你就當救救媽吧!好歹我也是懷胎十月把你生下來……」
「你還要用這個藉口敲詐我幾次呢?」傅信宇厭倦地瞪著母親,他累了,真的累了,實在懶得再與她爭論,直接從口袋里掏出空白支票,開了她要的數目。「這是一百萬,給你可以,但我要你答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你說我都答應,我什麼都答應!」鄭婉秀如溺水的人抓到浮木,死死盯著兒子握在手中的支票。
「從今以後,不準再出現我面前了,永遠不準!」
「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以後不會再來煩你了,絕對不會了!」
鄭婉秀急促地保證,手忙腳亂地搶過支票,忙忙塞進皮包里,便急著離開。
「夏小姐、信宇,我走了,謝謝你們。」
夏初雨愕然目送鄭婉秀的背影,她走得那麼急,那麼匆匆,連一聲生日快樂都忘了說。
今天是她兒子生日啊!她們不是說好了要一起為他慶生,給他一個難忘的生日嗎?
「你滿意了吧?」
嘲諷的嗓音割過夏初雨耳畔,也割痛她的心,她含淚望向傅信宇,他眼神好冷,好虛無,她在里頭看不見一絲絲情感。
她傷了他!她自作主張安排了這場生日聚餐,其實只是殘酷地揭開他心上好不容易愈合的傷疤。
「以後不要再做這種事了,這世界不是你想像的那麼美好。」
「對比起,信宇,對不起……」
「不要跟我說對不起,我不需要。」他姿態冷漠。「還有,不要以為你包下這個地方,做了幾道從前我喜歡吃的菜,我們就能回到從前了,過去就是過去了,不會再回來。」
「信宇……」
「你是因為跟你那個"好朋友‘發展得不順利,才會回來找我,想從我身上尋求安慰對嗎?」
她怔住。「你說什麼?」
「你聰明點,夏初雨,我像是那種會給女人安慰的男人嗎?你失戀了回去找你爸媽,找你哥哥姊姊哭吧!我幫不了你,你也不要以為你撒嬌幾句,我就會心軟,像從前一樣任由你賴著我不放。」他頓了頓,磚頭望向餐桌,嘴角嘲諷一撇,忽地伸手拈熄了那一盞盞象征溫暖的燭光。
手指遭火燒痛著,傅信宇卻毫無所覺,胸口冷凝,心房一片荒蕪如沙漠,他無神地看著夏初雨,看著曾經以歡聲笑語滋潤他的世界的這個女人。
他最最不需要的,就是再度遭受最愛的人的背叛,不需要在傾盡所有時,發現那人一聲不響地離開……
他受夠了!沒那種魯莽的勇氣再承受一次……
「以後,你也不要出現在我面前了,我不想再見到你。」
「我不走。」夏初雨悠悠揚嗓。
「你說什麼?!」
「你听見了,我說,我不走。」
暗信宇震懾,眸光灼灼焚燒,用力瞪著眼前這個容顏平靜無痕的女人--她怎能如此冷靜?如此厚顏無恥?怎能完全不把他的警告當回事?
「夏、初、雨。」他磨牙。
「你不用提高嗓門叫我,我耳朵很好,听得見你說什麼。」她嫣然淺笑,神情自若。「如果是別的時候,如果我還有更多……時間,我今天可能會先走,不打擾你,但不行,我時間不多了。」
「什麼意思?」他不懂。
她似乎並沒有解釋的意思,逕自從廚房里捧出一個野餐籃,然後將布丁蛋糕、迷疊香烤小羊排,燻鮭魚三明治以及一瓶紅酒裝進去。
「其他的太麻煩,就不帶了。」收拾妥當後,她轉向他。「走吧!」
他驚異地瞪她。「走去哪里?」
「去尋找快樂。」她笑喃。
話落,也不等他反應過來,她不由分說地牽住他的手往外走。
「夏初雨,你放開我!」他厲聲撂話。
她更加握緊。「除非你打我,我是不會放開的--你要打嗎?」
她怎能用那麼無辜甜美的笑顏對著他,問他要不要對她施展暴力?她當他是哪種男人了?
「不打的話,就跟我走。」她相當堅決。
他一時不知所措,只這麼短暫地出神片刻,便已隨著她走出店外。
其實就算不打她,他也可以選擇轉身走人的,只是不知為何,就連這麼簡單的一個動作他都做不得。他就是怔怔地看著她鎖上店門,又跟著上了她的車。
她帶他來到河岸邊,在草地上鋪開野餐布,晚風徐徐,送來陣陣笑語呢喃,月光與水影共舞,映著美麗的夜色。
夜晚的河岸很熱鬧,有人騎單車,也有人溜著直排輪,呼嘯而過。
「你帶我來這種地方干嘛?」傅信宇怒視夏初雨。
她笑睨他。「我只是想讓你看看,在你的生活過得這麼黯淡的時候,還有那麼多人過得很快樂。」
他狐疑地眯眼。「你這意思是想諷刺我。」
「不是諷刺,只是想跟你說--我們人可以選擇用什麼樣的方式活著,而你身為某間公司的執行長,能夠擁有的選擇又比那些在社會基層為生活艱辛奮斗的人更多。」
「你的意思是……」
「你已經很幸福了。」她輕聲道,像吐露著什麼亙古的秘密。「只要你願意,你可以過得比多數人都幸福。」
只要他願意,他可以比多數人都幸福?
暗信宇怔立原地,心海翻騰如潮。他有個因酒精中毒去世的父親,一個只有需要錢時才會想起他的母親,一個從來跟愛情無關的婚姻--這樣的他,幸福?
「你可以的。」仿佛看透他的思緒,她幽幽啟齒。「快樂跟幸福都是我們自己找的,只要你願意敞開心房,享受生活。」
他瞪著她在月夜里顯得格外迷離的水眸,鼻間習慣性地噴出冷哼。「我不是來听你說教的。」
「我看起來像在說教嗎?」她苦笑。
「這些大道理誰不會說?」他嘲諷。「隨便去買一本勵志書都比你說得更好更深入。」
「所以你覺得這些都是唱高調?」
「……」
「就算是唱高調也好,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就試著過一個快樂的晚上好不好?就一個晚上,答應我,在午夜十二點前,跟我一起找快樂。」
「午夜十二點?呵,你當現在在演《灰姑娘》的童話?」
「就算是又怎樣呢?跟我演一次你會有任何損失嗎?」
暗信宇一凜,心下猶豫不定,良久,他驀地轉身。「抱歉!我沒那種美國時間陪你玩這種無聊游戲……」
一條藕臂霎時緊緊拽住他。「你的時間不會比我少!」
他皺眉,回頭。
映入眼潭的是一張蒼白的容顏,她像是努力擠出微笑,眉宇之間卻染著某種難于描繪的哀愁。
為什麼?
看著她這樣的表情,他的心不禁隱隱抽痛,連自己也不明白為何就是無法保持無動于衷。
她像是察覺了自己方才過分激動,勉強笑道。「我的……我的時間也沒你想像的那麼多,沒那麼閑,我的時間也很寶貴好嗎?」
「那你就別浪費在我身上啊!」話語方落,他立即後悔了,看著她轉瞬黯淡的眸光,他覺得自己像是說出極度殘忍的話。
兩人僵持半晌,終于,他舉白旗投降。
「好吧!隨便你,我就當自己今晚中邪了!」他話說得負氣又逞強,她听了,絲毫不惱怒,憂郁的容顏反倒破開燦爛的甜笑。
她笑得愈開朗,他愈覺得自己像傻瓜,不情願地別過眼,不去看她令他心動的表情--
「你說吧!要從哪里開始?」
從填飽肚子開始。
吃了烤小羊排和燻鮭魚三明治,喝了點紅酒,跳過他堅決不吃的蛋糕,兩人帶著微醺,向小販租借了兩雙直排輪。
「我記得你說過你小時候很會溜輪鞋,我們來比賽吧!」她提議。
「以前的輪鞋跟這種直排輪可不一樣,你會嗎?」他很懷疑。
「那你呢?你會嗎?」她反問。
兩人彼此相凝,都看得出對方從未試過直排輪,也看得出誰都不想認輸。
「比就比!」傅信宇一攤雙手,接下戰書。
夏初雨笑著穿鞋,系緊鞋帶,搖搖擺擺地扶著公園座椅的背把站起身。
「走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