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信宇不愧是小時候玩過輪鞋的高手,不用扶手,直接便開步滑,雙手平舉找到平衡點後,很快就抓到訣竅。
「只是多了幾個輪子而已,沒問題!」他很滿意自己的表現。
「等等我啊!」眼看他已經開始加速,夏初雨急了,忙忙追上,一個煞車不及,從後面沖撞向他。
「啊??」她緊張地尖叫,怕自己撞傷他,焦急地喊︰「快閃開、閃開!」他果然一個輕巧地側身讓開,她沖過他繼續往前,狼狽地揮舞著雙手,正當她以為自己會難看地摔得四腳朝天時,兩條有力的臂膀從身後攬抱她的腰,穩住她的跌勢。
「放松,我不會讓你跌倒的。」
低沉的聲嗓給了她勇氣,也給了她力量,在一陣左右搖擺後,她總算勉強掌握住平衡。
「其實不難的。」他靈巧地將她轉個方向,讓她站在自己身後。「抓住我的腰,我來帶你。」
她猶豫。「可是我們說好了要比賽的……」
「這時候你還跟我說什麼比賽啊?小姐,還沒開始比你已經注定輸了好嗎?」他話里分明噙著揶揄。
她不服氣地嘟嘴。
「怎樣?你到底讓不讓我帶?」
「好啦好啦我認輸!」她嚷嚷。「你帶我吧!」
他滿意地朗聲笑了,一把抓過她小手,攬在自己腰際。「扶好。」
「你……要溜慢一點喔。」她怕怕的。
「知道了。」他莞爾。
于是,兩人一前一後,她像企鵝寶寶小心翼翼地跟著爸爸,一、二、一二,在他耐心的引導之下,她漸漸溜得有模有樣了。
清風撩起她的發,而她晶燦的明眸,只看見前方男人寬厚的背脊,那麼令人感到溫暖安心的背,她好想、好想緊緊擁抱啊!
她想起自己以前,最愛從背後抱他了,然後把臉蛋貼著,感受那隆起的骨脊,她常常故意撒嬌地埋怨他脊椎好硬,靠起來不舒服。
「可以了嗎?我要放開了喔!」他忽然說道。
不!她不要他放開。
她驚慌地搖頭,一時心急,顧不得失態,雙手不自覺地收緊,交握攬抱他肚腰。
他詫異地停住。「怎麼了?」
她沒回答,只是更加抱緊他,臉頰悄悄地貼上他後背。
他感覺異樣,想回頭看她。「初雨,你沒事吧?」
「我……沒事。」她嗓音細啞如貓咪的喵嗚。「你不要動,借我靠一下就好。」
他听出她話里的依依眷戀,頓時恍然,定立不動。
她靜靜地靠著,在河岸邊,在月光下,兩個依偎相貼的剪影顯得極親密。路過的行人當他們是一對熱戀的情人,都是會心一笑,誰也沒打擾他們,留給他們私密獨處的空間。
這個夜晚,這個時空,他是屬于她的,夏初雨覺得自己好幸福。
但願他也能領受到同樣的幸福。
她幽幽嘆息,淚水盈眸,費了好大的決心與努力,才能強逼自己放手。「好了,你可以放開我了,我自己溜。」
他怔了怔。「你真的行嗎?」
不行也得行,她不可能永遠依賴他,有一種漫長而黑暗的道路,注定了只能孤獨一個人走。
「走吧!」她笑著推他,由于反作用力,兩人正好滑往不同的方向。
他看著她溜遠,一寸一寸地遠離自己,胸口一擰,莫名堵著某種捉模不定的慌張,他深吸口氣,也不知哪來的沖動,快步追上她,幾近霸道地鎖扣她手腕。
「干嘛?」她不解。
「不準放開我,跟我一起溜。」他粗嗄地命令。
他不曉得他隨口一句話對她而言宛如天籟,是十天賜予的恩典,是她此生忘不了的奇跡。
謝謝。
她張唇,無聲地道謝。
在還不確定有沒有幫助他找到快樂之前,她已經確定自己很快樂。
他們手牽手溜直排輪,之後又牽手沿著河堤散步,他幼稚地跟幾個孩子比誰丟的石子在河面上激起最多次水花,輸了還很不甘心地表示要再來一次。
他們肩並肩仰躺在草毯上,數著天空幾顆寥寥的星星,在城市的光害下,那些星星顯得那麼微渺陰暗,可他們卻數得很開心,數了一遍又一遍。
「記不記得以前我跟你講過天琴座的故事?」她問。
他想了想,點頭。
夏初雨盯著夜空,輕輕揚嗓。「在古老的希臘神話里,有個男人教奧菲斯,他是太陽神阿波羅的兒子,有一把阿波羅送的七弦琴,他深愛著他的妻子尤里蒂絲,可尤里蒂絲婚後不久就被蛇咬死了!悲痛的奧菲斯彈著七弦琴,一路前往地府,想跟冥王要回自己的妻子……」
「冥王答應他可以帶走他的妻子,可是有一個條件。」傅信宇低聲接口,腦海清楚地憶起這個故事。「他要奧菲斯在離開地府以前都不能回頭看他的妻子,只要看一眼,尤里蒂絲就再也回不到人間,可惜到最後的最後,他還是破解了,因為他擔心妻子沒有跟上,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他頓住,好一會兒,深深嘆息。
「這故事太悲傷了。」
「你不喜歡嗎?」她側過身看他。
「不喜歡。」他答得干脆,也側過身。
四目相視,他們都在對方眼里看見如絲的情感,那麼纏綿,那麼糾纏不清。
如果是你,會那般絕望地即使跟地府冥王談條件,也要帶回所愛的人嗎?
她想問。
如果是我,絕不會傻到在緊要關頭破了戒,一眼即是永別。
他想說。
但他們誰也沒開口,許久,許久,直到他首先打破靜寂。
「為什麼三年前,你要那樣離開?」他突如其來地問,語音暗啞,在不經意間吐落了埋藏了三年的疑問。
她怔住,無語凝噎。
而他赫然驚覺自己問得傻了,問得多余,頓時懊惱地起身。「走吧!十二點快到了,童話時間結束了。」
她愕然目送他僵挺的背影,感覺到他倔強地埋著的哀傷,心痛著,糾結著酸楚。
「等等!信宇。」她連忙追上他。「至少吃完蛋糕再走啊!」
「蛋糕?」他身子一僵,磚頭狠狠地瞪她。「你以為吃那個女人做的蛋糕會讓我快樂?」
「以前你過生日,她做給你吃的時候,你不是很快樂嗎?」
「那是過去的事了!」
「沒錯,那是過去的事了,做人應該往前看,但不代表我們要忘記過去美好的回憶……」
「別跟我說這些廢話!」
「信宇!」她快步來到他身前,擋住他去路。「你听我說,我知道你媽媽傷害了你,知道你現在想起她只有傷心,但你就當被我騙一次,吃一塊蛋糕吧!今天是你的生日,現在離午夜十二點只剩幾分鐘,這幾分鐘有可能改變你以後的命運,你不想試試看嗎?」
他無語地瞪視她,良久,譏誚地哼氣。「改變我的命運?你真當現在在演童話故事?」
「就試試看嘛。」她見他態度稍稍軟化,機靈地把握機會,迅速拉著他回到草地上,打開野餐籃,切了一塊布丁蛋糕遞給他。
他接過蛋糕,卻是一臉鄙視嫌棄的表情。
「你還記得小時候吃這蛋糕的心情嗎?」她柔聲問。「那時候你一定覺得很快樂,對吧?」
他下頷一縮,全身肌肉繃緊。「是又怎樣?」
「那時候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幸福?」
是很幸福。
在他那遙遠而陰郁的童年,每年過生日那天,便是難得的歡樂時光,他酷愛酗酒的父親會忽然清醒過來,去舊貨商店討一本二手書或親手雕一個木工玩具送給他;而他總是因貧窮生活而疲累的母親也會打起精神,進廚房烤一個香噴噴的手工蛋糕。
蛋糕用的是最廉價的面粉,裝飾這最簡單的果干,對他而言,卻是人間絕美的滋味。
他痛恨那樣窮困的童年,但即便在那樣晦澀不堪的日子里,偶爾仍會出現一道光,那光,就是幸福。
「如果你曾經也擁有過小小的幸福,如果你恨你爸媽不能持續給你那樣的幸福,那你要告訴自己,有一天你有了自己的孩子,你絕不讓他過那種生活,你會給他很多的愛,給他快樂和幸福。」
他顫著手,不知不覺將蛋糕送到唇邊,咬了一口,甜甜的,軟軟的,就如同他記憶里一樣,他又咬了一口,再一口。
「吃過這蛋糕,你告訴自己,你已經長大了,過去的痛苦再也傷害不了你了,從今以後,你可以自己找快樂--你是個堅強的大人了,你有很多選擇,幸福也是你的選擇。」
「幸福……是我的選擇?」
「對,你的選擇。」
他望向她,手顫著,心也顫著,胸臆情緒沸騰,而喉間梗著千言萬語,卻是無法言說。
她微微一笑,正欲啟唇,乍然襲來的絞痛瞬間吞噬了她的言語,她倏地倒抽口氣。
「怎麼了?」他察覺不對勁。「你不舒服嗎?」
「沒……我沒事。」她強忍著排山倒海的劇痛,冷汗涔涔。「我只是想說,十二點到了,你可以走了。」
他怔住,一時無法領略她話中涵義。「你要我走?」
「對,快走吧!」她故作冷淡地催促,跟著轉身背對他。「被再回頭看我,否則我要當作你舍不得我嘍!」
這是在玩弄他嗎?
暗信宇皺眉,不明白夏初雨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的態度,強迫他給她這個晚上的人是她,如今無禮趕人走的也是她。
她當他是什麼?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一念及此,傅信宇不禁郁惱,男性自尊受損,他咬咬牙,轉身大踏步離去。
夏初雨听著那逐漸遠離的跫音,每一聲,都像踩在她心上,她的心快碎了,恨自己偏偏在這時候病情發作。
她要忍住,必須忍住,不能讓他發現,絕對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