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帝後兩人一同由鳳儀宮去上朝。
卯時,尚德海便取了五爪龍袍和朝冠過來,伺候宇文瓏更衣及漱口洗臉,言少輕則是一身紫袍官服,繡著象征一品大員的仙鶴,她長發光潔地束起,亦戴著朝冠。
早膳已擺好,兩人對坐著用早膳還是第一回,這是宇文瓏夢寐以求的情景,他心情很好地吃了許多。
當他把一筷子嗆芹芯夾進她碗里時,她狠楞了下,心像被撞擊了一般,連帶著在後面伺候的竹桑、多蘭也目瞪口呆。
皇上知道主子喜歡吃嗆芹芯?這應該是只有她們兩個丫鬟才知道的事……
宇文瓏唇邊噙著笑意,道︰「你們這是怎麼了?朕是做了什麼奇怪的事嗎?你們娘娘吃得清淡,亦不喜歡肉食,從小就喜歡吃嗆芹芯,到現在還沒變吧?」
竹桑、多蘭忙回神,福了個身道︰「是!」
言少輕吃著他夾給她的嗆芹芯,心頭都不知是什麼滋味了。
他們自幼在太學讀書,一同吃飯不下千次,久了,也知道對方喜歡吃什麼,只是她沒想到他會記到如今。
「皇後可記得朕喜歡吃什麼?」宇文瓏興致勃勃地問,他算是個挑嘴的,看得上眼的膳食就那麼幾樣,其中特別喜歡吃的就兩道,不信她不記得。
然而,言少輕卻是淡淡地道︰「時日久遠,恕臣妾腦子不好,華清了。」
宇文瓏大感失望的看著她,「你竟然不記得了?」
言少輕面色從容不變。「是的,臣妾不記得了。」
其實她記得,他喜歡吃肉,當時有個御廚,做得最好的兩道菜分別是肥雞火爆白菜和掛爐鴨子,他就喜歡這兩道,每次都可以吃好多。
「朕喜歡吃掛爐鴨子和肥雞火爆白菜。」宇文瓏蹙著眉,實在不敢相信,他在她面前吃這兩道菜吃得多香,她竟然一點記性都沒有?是因為不把他放在心上,所以對他的事都無關緊要是吧?
「是嗎?」言少輕不痛不癢地道︰「尚公公,記得晚上讓御膳房給皇上做這兩道菜。」
尚海德低眉順眼,躬著身子道︰「謹遵皇後娘娘懿旨。」
「皇後可知陸大人喜歡吃什麼菜?」宇文瓏冷不防地開口問。
一時間,三個奴才心里都敲響了綿長的警鐘。
皇上這是在跟誰過不去啊?跟自己不是嗎?若是皇後回答了,他肯定又要難受一整日。
竹桑拚命想給主子暗示,知道也千萬不要說、知道也要說不知道,皇上昨兒不但留宿鳳儀宮,還留下用早膳,這擺明了在昭告後宮,皇後受寵中,所以主子可千肆不要再故意惹皇上不開心了……
「早朝到點了,微臣先離開了。」言少輕並沒回答,徑自起身,很自然的把自己的身分轉換為朝臣,朝宇文瓏拱手作揖之後瀟灑的離開了。
宇文瓏自然也不吃了,推開椅子起身就追過去。「言相,你做什麼?去同一個地方,一起走啊……」
尚德海在心中扶額不已。
皇上這是做什麼?還當自己是皇子,當兩人在求學時期啊,他們要去的那個地方可是神聖的朝堂,又不是要去郊游踏青。
不過,他也是要跟上去的。「等等奴才啊皇上!」
帝後走在雕龍刻鳳的青石路上,清晨的陽光伴著薄霧灑在兩人身上,使得並肩而行的兩人像一對璧人,尚德海領著一溜宮女、太監、侍衛跟在後頭,保持著約莫十步的距離,不會打擾到這全天下最為尊貴的兩位主子。
說他們像一對璧人,委實怪怪的,因為兩人都著男裝,可偏偏又絲毫沒什麼不協調的感覺,宇文瓏金色朝冠下的長發整齊的束在腦後,龍袍上繡著五爪金龍的紫雲祥紋,顯得顧盼神飛,透著華貴不可瞻仰的君主姿儀,而言少輕男裝裝扮更顯氣質芳華,一手負立在身後,一手輕貼月復前,十分從容月兌俗。
一行人浩浩蕩蕩來到側廊,尚德海隨即高喊,「皇上駕到!」
大步進了宣政殿,宇文瓏登上龍椅,言少輕則與文武百官同列大殿之中,隨同眾人行君臣參拜之禮。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卿平身。」
「謝皇上!」文武百官一同起身,執笏垂首。
朝堂上一片緊張氣氛,言少輕看著幾位與東豫王交好的朝臣,個個面色都很差,想來雲妃謀害帝嗣,從妃位降為五品才人,且又被打入暴室的消息他們已經知道了,且因為還死了一個嬪妃,他們縱然想求情也不敢。
她都還沒有過問,料想皇上應該已經派兵前去豫州抄檢與收回兵權了,若東豫王識時務,交出兵權,或許有條活路,若他不服,那麼只有格殺勿論了。
坦白說,她樂見東豫王被拔除。
東豫王雖然在先帝時代戰功赫赫,但這些年居功自傲,作風日益霸道,巧立名目,搶奪民田,官兵已和強盜沒兩樣了,可憐豫州百姓敢怒不敢言,若是東豫王倒了,倒是可以額手稱慶,只不過要拔除東豫王只靠雲妃謀害帝嗣這理由,似乎過于薄弱了……
「眾卿有事上奏,無事退朝。」宇文瓏放眼滿朝文武,他的眸光偏生就會落在陸宸身上,而陸宸竟然也在看著他的少輕……他真想拿個什麼東西丟過去,最好是玉璽,肯定能砸得陸宸腦袋開花。
在他內心正瘋狂的把陸宸挫骨揚灰了十次之際,陸宸卻還是文風不動,他眼眨也不眨的凝望著言少輕,看了很難叫人不竄火。
好啊,你還看,是朕的老婆,你再看,信不信朕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咳——」尚德海不輕不重的假咳了聲,提醒自家主子不要太過火了,再這麼下去,滿朝文武都會發現他在仇視陸大人了。
其實,陸大人與皇後娘娘也沒什麼,是皇上自個兒的心魔作祟罷了。可憐哦,都是天下至尊了,卻還對心愛的女人患得患失,好在他這輩子都不會有這樣的煩惱。
宇文瓏收回眸光,端正坐姿,他一個眼神望過去,御史大夫劉勤便不疾不徐的出班奏道——
「臣劉勤有事啟奏。」
宇文瓏目不斜視的看著劉勤,「劉卿所奏何事?」
「啟奏陛下,黎國國君派遣使臣進貢已五日了,非但未上報中書省,也未安排朝見陛下,竟由禮部的通事陪著,在京城的風月場所飲酒作樂,大黎要進貢給陛下的犀角、牙雕、珊瑚、瑪瑙、琥珀、朱丹、珍珠等昂貴貢品,全數擱置于禮部庫房之中,臣查到,昨日夜半,有部分的貢品已私運進了禮部高尚書的府中,其中甚至還有件織錦龍袍,是素有神繡之稱的大黎王後親自為陛下所繡,高尚書卻據為己有,其心可誅!」
眾人周知,禮部尚書高進的嫡女嫁給東豫王嫡次子,和東豫王是兒女親家,如今樹倒猢猻散,牆倒眾人推,雲妃才剛犯事,有人就迫不及待的要來踩高進了。
言少輕不動聲色的看了眼高進,就見他臉色大變,可見確有其事。
她的目光回到高殿龍椅上的宇文瓏身上。
劉勤是他的人,這時候出來參高進一本絕非巧合,她的心驀然一沉。
原來他早有準備……這麼一來,她更懷疑梅嬪滑胎之事是他一手策劃,太後則是在後宮助他一臂之力。
而她,昨夜的那番查案就顯得可笑極了,顯然人人都不要真相,真相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東豫王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她心情沉重地看過去,就見宇文瓏不假辭色的說道——
「高卿,按制,使臣入京朝貢,需向禮部報到,由禮部上報中省書,再由中省書稟報朕,你卻私吞貢品,該當何罪?且竟膽大妄為,將龍袍據為己有,謀反之罪,證據確鑿,你還有何話好說?」
斑進心里一跳,嚇得面如土色。
其實向來各國來進貢時,他都會先挑選東豫王中意的貢品送到豫州,這是他們之間的默契,一直以來也沒什麼事,怎麼今日卻……
昨夜幾個同僚請客,他喝多了,早早就睡下,依稀靶覺服侍他的小妾頻頻喚他,說是有人急著要見他,他卻是太醉了起不了身,早晨同樣爬不起來,還差點誤了早朝時辰,適才他匆匆進來時,有幾個官員像要對他說什麼,沒來得及說,皇上就駕到了。
回想昨夜請客的那幾個人,平日跟他也不是太熟,難道自己是掉進什麼圈套了嗎?究竟是出了什麼事?
「微臣惶恐!」高進慌慌張張地撲通下跪。「皇上明鑒,微臣對皇上忠心耿耿,絕無謀反之心,微臣所做一切都是听從東豫王的安排,東豫王以武力威脅,微臣的女兒亦在東豫王府里,微臣不敢不從,天地日月可鑒,微臣只是照辦而已,跟微臣一點干系都沒有啊皇上!
尤其是那件龍袍,不是微臣要私留,是東豫王喜歡,命微臣讓人送過去豫州,微臣真的是冤枉的啊!」
宇文瓏一下一下的敲著龍椅扶手。「依你所言,東豫王有謀反之心,所以才要將龍袍據為己有,與你一點干系也沒有,是嗎?」
斑進一個激靈,連忙點頭,「皇上聖明!正是如此,跟微臣一點干系都沒有……」
「眾卿可有意見?」宇文瓏目光掃過去,不等有人回答,他便先發制人地重重在御案上拍了一掌,語帶怒氣地道︰「東豫王穆非覬覦皇位,其異心昭然若揭,今人證物證確鑿,朕命廉察使宋子平即刻帶羽林軍搜查高進府第,將物證搜齊,著吳將軍帶兵起程前往豫州拿下穆非,將一干人犯全數押解入京,交由大理寺看管。」
「皇上聖明!」管頤第一個站了出來附和。「臣早听聞罪臣穆非食君俸祿但目無君父,賣官蠰爵,還強迫商人捐獻軍費,只因苦無證據才無法舉劾,如今穆非多行不義必自斃,謀逆證據確切,也能還給豫州百姓一個安定的生活了。」
他是太子太傅,高望重,在大雲是從一品輔導太子的大官。
只不過,他是太上皇宇文琰做為太子時期的老師,與宇文瓏沒半點關系,他哪里料得到自個兒用心教導了宇文琰十多年,想著他登基之後,自己便能實現在朝里一呼百諾的美夢,誰想那傻小子竟然皇帝才做了十二年便禪位了,而他做為太子太傅的期間,可沒少給宇文瓏臉子看,那時他怎麼也想不到不過是個嬪妃所出的宇文瓏會當上皇帝,更沒想到當時勢力龐大的徐氏一族會垮台,真真是風水輪流轉,人算不如天算了。
「管太傅所言極是。」宇文瓏的面色異常嚴肅。「眾位愛卿,罪臣穆非專橫跋扈,貪贓枉法,今又犯下謀反叛亂之十惡不赦之罪,沖擊了我大雲皇室,如今罪證俱在,待大理寺審後秋季問斬,籍沒全部家產,誅三族,明正典刑,以彰國法!」
皇兄啊皇兄,你交代給臣弟的這項任務,臣弟終于將它完成了,拔除了穆非這顆爛瘡,也無愧于你了。
「陛下聖裁,吾皇萬歲!」
群臣山呼萬歲,可他心中卻沒有一絲快感,只因他看到言少輕凝蹙著眉心,並沒有跟群臣一起高呼。
他心里苦澀的想,她一定更加懷疑梅嬪是他下的毒手了吧……
他要如何將這皇帝做得到位,又讓他心愛的女人逃不出他的手掌心?這肯定是項技術活,也應了那句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折騰折騰他的千古名言。
下了朝之後,言少輕和陸宸談了一會兒,得知陸宸派人搜了孔家,原是想找些線索,卻在密室里搜出巨額的金銀財寶,那絕對不是一個刑部侍郎的俸祿負擔得起的,而孔夫人說她什麼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彩娘死了,還極力撇清孔明輝和彩娘的關系,捍衛夫君的清譽,當真以為她說不是,孔明輝和彩娘就沒有關系似的。
「所以,初步判斷,孔明輝是黃金劫案主謀楊七的同黨,楊七之所以對黃金運車會經過的地方了若指掌,就是有孔明輝做他的內應,但楊七被緝拿到案之後,孔明輝擔心他會招供出自己,便鋌而走險,到大理寺獄里想將楊七滅口,只是他沒想到我會去,緊張之下失手了,又被另一個人給滅了口。」奇怪的是,為何那人不也順道殺了楊七,是時間來不及下手嗎?
陸宸挑眉,「那麼,孔明輝又是如何得知黃金路線?以他的身分,根本不可能知道如此機密之事。」
言少輕微微凝神。「所以,孔明輝背後還有一個人,那個人興許就是彩娘的另一個男人,她月復中孩子的父親。」
陸宸靜靜的看著她,目光挺復雜的,「還有一事。」
他這種神情語氣,她再熟悉不過了,通常是要告訴她,什麼重要證人死了,或是哪個重要證物不翼而飛。
丙然,陸宸緩緩說道︰「楊七在獄中自盡了。」
言少輕蹙著眉,怔怔地看著他,半晌才問︰「何時?」
「死亡時刻約莫是寅時,今晨給他送早飯去的時候才發現的,已會同仵作驗過尸,楊七是撞牆身亡,沒有他殺的可能,也找不到其他疑點。」
言少輕淺蹙著眉頭,「他為何會突然自盡?這期間有人提審過楊七嗎?」
楊七此類的重犯,是沒可能給人探監的,唯一接觸閑雜人等的機會就是提審了。
聞言,陸宸嘴角掛著一絲無可奈何的苦笑,「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