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琰今日休沐,他昨夜本就宿在鳳儀宮,今日更是整日都待在鳳儀宮不走了,慕容悠閑來無事畫漫畫,他就端著茶盞坐在她的對面,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著,眼眸里盡是寵溺。
慕容悠終是抬眸看了一眼她對面的那尊神。「皇上不用去批折子嗎?」
所有人都讓他屏退了,殿內就他們倆,窗子支開了,陽光照進來灑落在他臉上,他今日一身淡藍色常服,前襟繡著白色雲霧盤著一條五爪龍,黑發如墨,貴氣內斂,如畫一般。
她悄悄取來茶盞擱在畫紙前方,微擋住了他的視線。
「朕說過了,今日休沐,自然是不批折子。」
其實,過去的休沐日對他來說沒有任何意義,當他還是太子時,休沐日他多半還是在做他父皇指派的朝務或與東宮的謀士們議事,即位後更是有批不完的奏折,朝臣官員們可以休沐,他卻總是待在御書房里批折子。
「所以,皇上今日可以什麼都不做,就這樣一直在臣妾對面待著?」慕容悠一邊畫一邊與宇文琰閑話家常。
她以前不知道皇上還能放假的,她爹給人看病,不分畫夜未曾休息過,夜里若有人來敲門要大夫救命,她爹一定爬起來,真真是醫者仁心……唉,不知她爹在縣衙里過得如何?她好想她爹。
「皇後怎麼不畫自己的日常,朕想看。」他目光親昵地看著她。
「我的日常?」慕容悠眯了眯眼。
是啊,進宮以來,她平日都在做些什麼?就算她是頂包的,也不能如此醉生夢死,過一天算一天,她娘說過混吃等死的人最是可悲,她現在就是那一等一的可悲之流,每曰在宮里吃香喝辣、飯來張口茶來伸手,無所事事都快發霉了。
她,必須做一做有益于黎民百姓之事。
她擱下了畫筆,抬起頭來看著宇文琰,鄭而重之地說道︰「皇上可知目前施行的稅制為何?」
她的問題來得奇怪,宇文琰不自覺的彎了彎嘴角,還是答道︰「自然是丁稅。」
難道她以為他是草包皇帝,連現行稅制都不知道?
「皇上可知丁稅是如何實行的?」她繼續正經八百地問。
她夢里的那個聲音跟她說過無數的治國之道,她會挑丁稅打頭陣是因為她認為丁稅最不公平,她自小住的含笑村里的哪戶人家不是十個八個的生,姚大嬸還生了十三個哩,然而每個人口都要課人頭稅,農收不好時,戶戶發愁。
宇文琰深吸了一口氣,她果然當他是草包。「蒙兒,朕是明君,不是個無知盼君王,不是草包,天下事都在朕的手里。」
若今日換了別的嬪妃跟他講這些制度啥的,早被他轟出去了,是她,他才耐著注子跟她說話。
「哎,您想到哪里去了?」慕容悠忙解釋道︰「我沒說您是草包,聊天嘛,總要有個開頭。」
宇文琰十分懷疑。「所以你這是在跟朕聊天?」
慕容悠很肯定的點了點頭。「如果皇上沒有看不起女流之輩,那我是在跟您聊天沒錯。」
宇文琰再沒眼力也不會在這時候說他看不起女流之輩,他啜了一口茶,淡淡地道︰「丁稅由來已久,對每戶人口加以課稅,且男丁必須服差役。」
「沒錯!」慕容悠突然拍了下桌子,好像個升堂的縣太爺。「丁役負擔沉重,若是免行差役,以現銀代替,並與田賦一起征收,不但能使稅賦征收更為簡便,也能減少無田地者的負擔,實施一段時日之後,若是能將丁稅廢除,將丁銀數目分攤入田賦,沒有田產的人就可以不納賦稅了。」
她說得流暢,是因為那聲音在她耳邊由來已久,宇文琰卻是听得震撼,如此的稅制改革肯定會在朝堂上掀起一陣驚濤駭浪。
他沉吟道︰「這麼一來,滋生的人丁便不再加賦了。」
他很明白雖然會有很多朝臣反對,但對百姓來說是好的,這是項仁政。
慕容悠有些激動。「對!就是滋生人丁,永不加賦!」
這究竟是誰頒布的政策啊,又是誰告訴她的?頭好痛,想不起來……
宇文琰面色一肅,沉聲道︰「蒙兒,你怎麼會有這個想法?是你自個兒的主意,還是你爹教你的?你爹讓你來對朕說?」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沒那麼單純了,武將干預朝政,就算那個人是她爹,他的岳父,他也容不下。
慕容悠忙答道︰「我爹是個武將,他懂什麼?是我、是我夢到的。」
宇文琰有些疑惑。「你夢到的?」這答案也太另類了點。
「是真的,我沒騙您。」慕容悠一臉真誠。「還有很多,農桑經濟、中央集權、廢除賤籍等等,如果您有空的話,我再慢慢說給您听。」
宇文琰困惑的看著她,她的眼里一片澄澈,怎麼也不像在說謊騙他。
他霎時明白了,他說能安心放下江山時便與她一起歸隱山林,所以她現在才想方設法地要幫他治國,好讓他能早一日放下江山。
他的心情大好,目光澄亮。「好,朕總是在你身邊,你慢慢說給朕听。」
慕容悠心里驀然一蕩。
他明亮的眼神,他柔和的語……在在令她怦然心動。
她能信他嗎?他真能放下江山時怕也七老八十了,到時還能做什麼?他們攜手歸隱山林去那里等死嗎?
不對,她犯傻了她,她根本就不是真正的隋雨蒙,哪能有與他攜手歸隱山林的那一日?
若是找到了隋雨蒙,她就該退場了,若找不到,等他發現她是冒牌皇後,他也不會輕饒她,他此刻對她的好和信任自然也會煙消雲散,可能還會對她咬牙切齒,恨她騙了他。
她的心情霎時蕩到了谷底,怎麼這些事她在進宮前想都沒想過呢?真像她娘說的,她是憑著一股傻膽進宮來的……
「你在畫朕?!」他驀然發現了她畫紙上的人物是他,維妙維肖,線條不同于漫畫。
慕容悠原是想得入神,柳眉微蹙,被他發現了之後臉有些紅。「您喜歡嗎?」
宇文琰的目光從她凝脂皓腕緩緩看向她泛著晶亮水澤的紅潤櫻唇,他的心弦無法自拔的震動了,他又想吻她了。
他的腦子里向來只有國家天下、黎民百姓,沒有感情這回事,嬪妃除了用來綿延皇家子嗣沒別的用處,可他平靜的心湖忽然落下了她這顆石子,讓他心動喜愛……
「皇上!皇後娘娘!不、不好了!」
外間傳來焦急的聲音,打斷了各懷心思的兩人。
「何事?」宇文琰很不高興自己與皇後旖旎的時間被打擾了。
外頭的小方子急道︰「玉妃娘娘流產了!」
當然這焦急之色也是演出來的,主子並不喜悅玉妃娘娘有孕,那麼流產便也不算個事,只是眾人听著,他也不好興高采烈的報憂吧?
帝後連袂到達聚霞宮時,太後已經先一步在那里了,一副在主持大局的樣兒,玉妃躺在床榻之上,已經哭得沒了人形,聚霞宮里一片愁雲慘霧。
「皇上……臣、臣妾無用,沒能保住咱們的孩子……」玉妃紅腫的雙眼里淚滴點點,我見猶憐。
宇文琰還未開口,太後便面罩寒霜地道︰「皇上,哀家听說自從玉妃懷了龍子之後,你還未曾來關懷過玉妃,而今玉妃失去了月復中胎兒,你卻是和殺死玉妃月復中胎兒的凶手一塊兒過來,你讓玉妃情何以堪?」
慕容悠過了好一會兒才听出太後說的凶手是她。
宇文琰則是面沉如水。「母後何出此言?皇後怎會是凶手?」
玉妃蒼白的臉上全是悲傷,她澀聲道︰「皇上,臣妾是喝了皇後娘娘送來的安胎藥才小產的,臣妾以為皇後娘娘是一片好意,送了如此名貴的安胎藥來給臣妾,臣妾不疑有他,哪知道……哪知道皇後娘娘的心卻是如此歹毒,害死了咱們的孩子,臣妾不如死了算了。」說著,眼淚又順著面頰滑下來了。
慕容悠一眨也不眨的看著淒婉的玉妃。
為表重視,她是有派人送了一些名貴的補品來給玉妃,就算里面有安胎藥,也是太醫院配的,關她屁事?她從頭到尾都沒經手,她再不濟也明白這是有人抱著黑鍋往她頭上扣。
不過,事情雖大,她並不害怕,她娘早跟她說過了宮廷險惡,至于如何險惡,進京之前她娘也都跟她說了,如今她只覺得她娘真是神算來著,什麼都猜到了。
「只憑這個就斷定皇後有加害玉妃之心?」宇文琰眯起了眼楮。
玉妃眼淚掉得更凶了,一臉委屈。「銀翠——」
「奴婢在。」銀翠有些恍神,她垂首站了出來,跪下道︰「皇後娘娘送來的安胎藥是奴婢親手接過,親手放好,今日親手煎藥服侍主子喝下的,在皇上和太後娘娘跟前,奴婢絕不敢有半句謊言。」
「皇上可听到了?」太後眉頭緊鎖。「事到如今,皇上還要袒護皇後嗎?」
她的心情是極為矛盾的,隋雨蒙得寵能方便施行她的計劃,可那個男人生的女兒如此得寵,她心里就是不痛快,她再也掩飾不了討厭隋雨蒙的心情,給她使使絆子也好。
再說了,像這樣專寵,隋雨蒙一旦懷上孩子,如果又是個男孩,就是名正言順的儲君,她可容不得有那樣一個孩子的存在,正好玉妃把矛頭對準了隋雨蒙,她適時幫著推動,壓一壓隋雨蒙的氣焰,對她而言是有利無害。
「妾身不知道哪里得罪皇後娘娘了,皇後娘娘要對妾身下毒手,臣妾好怕,好怕會有下一次……」玉妃眼楮含著淚,臉上露出一絲苦澀和哀求。「皇上,您要為臣妾做主啊!」
宇文琰臉色鐵青陰沉。「朕倒要問一問太醫院給你配了什麼安胎藥。」
太後目光一冷。「皇上這是要把罪責往太醫院推嗎?」
玉妃急了。「身正不怕影子斜!如果皇後娘娘是冤枉的,敢不敢讓臣妾搜一搜鳳儀宮?」
「放肆!」宇文琰的臉色在轉瞬間又冷了兩分,他沉聲一字一句道︰「任何人不得擅闖鳳儀宮,不怕後果的就盡避試試。」
「皇上!」玉妃悲憤道︰「臣妾和皇上的孩子被人害死了,您怎能如此狠心,不還無辜又可鄰的孩子一個公道?」
「玉妃說的極是。」太後持平地道︰「搜一搜鳳儀宮也算合情合理,若皇後是冤枉的,也能還皇後一個清白。」
宇文琰眼中閃過一絲厲色。「听好了,何人敢動皇後一根指頭,朕絕不輕饒。」
所有人听到這話都是滿眼的不可置信,皇上這是護短到家了,就算對綾嬪也沒有如此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