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戎一進來便把注意力全放在賀踏雪身上,壓根沒去看寄芙口中的小泵娘,在他看來,那種人根本無須理會,就是個偷東西吃的小叫化子罷了,可是當她一開口說話,他整個人如遭雷擊似的,身子狠狠一震。
他轉眸看去,心神一顫,月兌口喊道︰「元香!」
她怎麼會在這里?又怎麼會一副落魄憔悴的模樣?瞧瞧她的臉和油膩膩的發,她這是多久沒洗沐了?還有,她身上的衣衫是怎麼回事,她怎麼會穿得這樣破爛?她究竟出了什麼事?
寄芙掩不住驚詫。「爺,你說什麼?她是……她就是元香嗎?」
賀踏雪意外的看著他們三人,只微微挑了挑眉,什麼也沒說。
「元香!」皇甫戎大步走到床邊,心急擔憂全真切的寫在臉上。
耶律元香看著一個留著兩綹短須,眸子精光四射的男人朝自己走過來,心里有了幾分害怕,她縮了縮身子,往床角移去。「你……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你……你是誰派來的?」
皇甫戎這才想到自己的假眉毛和假胡子,他還在臉上弄了疤,肯定是嚇人的,但就算他未喬裝,也不是原來面貌,對元香來說,他只是陌生人,這讓他沮喪極了。
寄芙也想到這一點了,她輕輕拽了拽他的衣袖,對他搖搖頭,阻止他再往前,免得嚇著元香。
皇甫戎在離床一步的地方停了下來,他得先讓元香信任他,才能問清楚她到底出了什麼事,他心念翻飛,最後說道︰「我叫黃戎,是你皇兄微服出巡時,在民間結交的朋友,我曾秘密進宮見過你皇兄,在遠處看過你一次,他曾說過,若他有什麼不測,讓我好生照顧你。」
耶律元香看著他,眼里的防備未退,反而更加警戒了,她搖著頭道︰「不可能,你騙我!」
皇甫戎與寄芙都以為是他露出了什麼破綻,心里一跳,寄芙更是不由得緊張起來。
「為何如此說?」皇甫戎試探的問道。
耶律元香哼道︰「皇兄素來不相信任何人,他不可能有朋友,不可能托旁人照顧我!」
皇甫戎心中五味雜陳,寄芙則是哭笑不得,這話也太實在了點,讓她有想笑的沖動。
「那麼你要如何才能信我?」皇甫戎問。
耶律元香又是哼道︰「不知道,我不信你,你不用說了。」
皇甫戎撇了撇唇,他還治不了她嗎?她的孩子心性他比誰都了解,于是他道︰「有一樣東西,你曾要讓你皇兄給你摘下,若是我說對了,你便要信我,而且要全心全意的信我,不可有半分懷疑。」
耶律元香認為他絕不可能知道,她自信滿滿的一揚下巴。「好!你說。」
皇甫戎眼眨也不眨的看著她,一字一字說道︰「你說了要月亮當及笄禮,要你皇兄給你摘下。」
她驚呆了,那時她與皇兄在太湖賞月,他們在皇舫二樓,屏退了所有宮女太監,兄妹倆說著體己話,她一時興起,指著天上圓又亮的月兒,說要皇兄給她摘了當及笄禮,皇兄一口答應。
「我說的可有錯?」他自信滿滿的問。
耶律元香聲音都發顫了。「你真是……真是皇兄派來照顧我的?」她至今仍無法相信皇兄真的死了,所以用了派這個字眼。
皇甫戎點了點頭,嘆道︰「自然是了。」
她的警戒防備瞬間瓦解,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皇兄……嗚嗚……皇兄,您到底在哪里?為什麼要死?可知道香兒怕極了……我不要嫁給金王,我不要……」
皇甫戎心痛的看著她,他多想將她擁入懷里安慰,但此刻他的身分不能這麼做。
寄芙急忙抱住耶律元香,輕聲安慰她,而她像在宣泄這段時間的害怕委屈似的,哭了許久才漸漸停止。
賀踏雪倒了杯茶送到耶律元香面前。「喝口茶潤潤嗓子。」
耶律元香接過茶盞,羞答答的柔聲道︰「多謝踏雪哥哥。」
皇甫戎極為不滿的瞪著他們,踏雪哥哥?不是說今日才認識的,怎麼就叫得這般親密了?這個賀踏雪真不是什麼好東西,看到女人就胡亂勾引,而且都選對他至關重要的女人當目標,真是氣死他了!
寄芙請小五兒打了溫水來,而後請三個男人都先出去,她幫耶律元香換了衣裳,給她梳了頭,淨了面,鏡里出現一個如花般嬌俏可愛的小泵娘,可惜太瘦了點,若是長點肉就更好看了。
耶律元香看著鏡中的自己,似乎也不滿意,她忽然問道︰「寄姊姊,你可有胭脂?」
寄芙愣了一下才道︰「我沒有胭脂。」這一路上風塵僕僕,東奔西跑的,她從沒想過要帶上胭脂。
見耶律元香有些失望,為了安慰她,寄芙柔笑道︰「明日我便上街去買些胭脂水粉給你。」低頭見到她的繡花鞋又破又髒,又道︰「還要買雙鞋。」
耶律元香高興的點了點頭,過一會兒又問道︰「寄姊姊,我當真可以信那個黃戎嗎?」
寄芙是賀踏雪的義妹,又是第一個對她伸出援手的人,所以她馬上就對寄芙生了親近之意。
「你當然可以相信他。」寄芙忙不迭的為皇甫戎說話,「他……他就像你的親兄長一樣,決計不會害你。」
梳洗妥當之後,寄芙喚了皇甫戎進來。
看見耶律元香干干淨淨的模樣,他激動難抑,他最疼寵的妹妹竟淪落到這般地步,他說有多不舍就有多不舍。
皇甫戎拉了把椅子坐在她身邊,先是和她閑聊幾句,讓她放松下來,才開始細細詢問她的遭遇,而她也一一道來。
原來鎮王耶律火即位之後,封鎮王妃為皇後,尊先帝的皇後甘皇後為永平皇後,而讓她嫁給金王和親便是永平皇後的意思,她自然是抵死不從,他們卻用藥迷昏了她,硬是將她送上和親馬車,等她醒來,手腳都被束縛住了,還有兩名宮女看著她,除了她的貼身侍女梅兒之外,其它人根本沒當她是公主,只想把她丟到金國了事,因此他們日夜趕路,不曾多歇息,把她折騰得不成人形,待來到秦金邊境,她真的病了,不過她故意裝得更嚴重些,下不了床也吃不下飯,他們這才停止趕路。
三日前,她讓梅兒扮成她睡在床上,她自己則扮成了梅兒逃出來,怕形跡暴露,她白天不敢走動,都躲在破廟里,可身上半分銀兩都沒有,才會淪落到去偷東西吃……
「豈有此理!」皇甫戎氣得臉色鐵青。
竟然是甘承容主張讓元香和親,原來她這麼討厭元香,她當真是一直掩飾得很好啊,其他嬪妃對元香的夸贊言不由衷,他知道,但他以為甘承容是真心喜歡元香,沒想到她其實恨元香入骨,才會使出和親金國這狠毒手段。
看到皇甫戎真心為她抱屈,耶律元香也漸漸相信了他。
房里寂靜片刻,皇甫戎才問道︰「元香,你可知道鎮王為何能夠繼位?」
她搖了搖頭。「我什麼都不知道……」她眼眶驀地一紅,吸了吸鼻子。「那一日早晨,我尚在睡夢中,梅兒把我搖醒,說皇兄駕崩了,我不信,奔去金玉殿,可皇嫂卻不肯讓我見皇兄一面,我就在那里哭鬧,皇嫂派人將我架回寢宮,又派羽林軍看著我,形同軟禁,等羽林軍撤走時,鎮王已經即位了。」
他越听越是驚怒,他竭力壓抑內心的怒火問道︰「鎮王即位,禮親王沒任何作為嗎?照理,他才是最有資格繼位的人。」
「二哥哥嗎?」耶律元香嘴一嘟。「二哥哥性子溫厚,向來沉醉書中,淡泊名利,哪里會跟人爭什麼?他怕是在我出了秦京才知道我被送來和親了,不然他不會坐視不管的……」
眼看她又要落下淚來,皇甫戎心疼極了,不願她再多想那些可怕的事,便道︰「你皇兄說你總嚷著要他替你獵幾只狐狸制斗篷,明日我就去買件狐皮斗篷,你穿著一定很好看。」
耶律元香瞪大了眼。「皇兄連這種事也跟你說了?」
他難得溫柔的說︰「關于你的事,你皇兄什麼都跟我說過,你最喜歡吃玫瑰酥,最喜歡的花是牡丹……」
寄芙讓他們兄妹聊去,她悄悄帶上房門,嘴角上揚著淺淺笑意,不料,她才關好門一抬眸,賀踏雪竟在門外等她。
他沒開口,但她知道自己得給他一個解釋。
他是聞一知十的聰明人,大抵也猜到元香是大秦的公主了,他一定會覺得古怪。身為燕國親王的皇甫戎,是大秦先帝耶律權的民間朋友,曾進到秦宮,還受耶律權所托照顧公主?怎麼想都是萬萬不可能的事。
寄芙嘆了口氣。「賀大哥請跟我來,這件事,說來話長。」
她知道這事疑點重重,絕不可能糊弄過去,只能說出實情,她信得過賀踏雪的為人,他絕不是嘴碎之人,也不是大驚小敝之人。
丙然,賀踏雪听畢之後,若有所思。
他游歷天下,見聞豐富,借尸還魂之事也听說過,只是沒親眼見過,而今這事不但發生了,那人還是狠戾的秦王……他長長舒出一口氣。「常言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這句話今日當真是驗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