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芙驀地住了手,轉身看到叮當黛眉緊鎖,一臉的緊張,彷佛她踫了花就會折斷似的。
見她表情困惑錯愕,叮當頓時覺得自己好像有些小題大作了,她不好意思的道︰「對不起,我似乎嚇到你了。」
寄芙不以為意的搖搖頭。「沒的事。」但她仍感好奇,問道︰「姊姊,怎麼今日堂里擺了這麼多芙蓉花?」
叮當幽幽嘆道︰「今日是我主子的生辰,主子生前最愛白芙蓉了,所以每年的這一日,我都會在堂里各處插上芙蓉花。」
寄芙心中怦的一跳,嗓子眼竟哽住了。
沒錯,九月初九正是她的生辰,她娘曾說,或許因為她正好出生在芙蓉花季,才會這般的喜愛芙蓉花。
寄芙看著叮當,神情復雜的道︰「姊姊有心了……」她都已經過世這麼久了,叮當還年年記著她的生辰,她眼眶都熱騰騰的。
「這是如今我唯一能為主子做的了。」叮當感傷的說完,見到寄芙手里拿著兩只大風箏,遂奇怪的問道︰「這麼早要去放風箏嗎?」
寄芙打起精神來,甜笑道︰「要送給安哥兒和寧姐兒的,他們起來了嗎?」
「妹妹待孩子們真是好,怪不得孩子們昨天得了桂花糖也說要拿給你吃呢。」叮當笑道︰「他們都起來了,在食堂里吃早飯,你就過去跟他們一道吃吧,他們看了風箏肯定會樂壞了,我還要去主子墳前給主子上香,就不跟你去了。」
寄芙一愣,那是她的墳,她長眠之地,她也想看看她的墓在哪里……可是,她答應了王爺不追尋前世的,這樣算是違背他的意思嗎?
看叮當離開,她正在天人交戰,驀然身後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
「走吧,我陪你去。」
寄芙轉過身,訝異的瞪大了眼。「爺……」
皇甫戎二話不說拽著她的手,快步跟上叮當。
叮當行色匆匆,先到小廚房里去提了一籃東西,這才往後山而去。
兩人隔著一段距離跟著她,就見她在落楓小徑轉了個彎。
寄芙前世雖然也在清風堂生活了幾年,但她完全不知道落楓小徑之後還別有洞天。
苞著叮當穿花拂柳而入,寄芙先是嗅聞到了種種花香,跟著見到一棟傍湖而築的風雅小樓,木匾刻著「月玫小樓」四個字,小樓四周遍植白芙蓉,遠遠看著真真是一處世外桃源。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叮當才離開,寄芙和皇甫戎走近,驀然傳來一陣悠然琴聲,寄芙渾身一顫。
「怎麼了?」皇甫戎感覺到她的異樣,擔心的問。
「是我……我最喜歡的曲子。」
他從她的反應知道沒有這麼單純,她總是喜怒形于色,不會掩飾心意,他有些不悅的挑眉。「還有呢?」
寄芙神情猶豫,潤了潤唇道︰「那是磊哥哥彈琴的手法。」
皇甫戎面色微微沉了沉。「就是說,這是顧月磊在彈琴?」
她有些不安的點了點頭。「嗯,極可能是……」
他說了不要她見磊哥哥,如果磊哥哥可能在里面,她是不是不能進去了?
「老天要讓你們相見,我又怎麼能阻止?」皇甫戎淡淡的道︰「進去吧。」
寄芙從他的語氣知道他並沒有惱她,便放下心來往前走。
與湖畔相隔一射之地有一座小亭,亭內豎石碑一面,那小亭在幾株繁茂的楓樹下,楓葉都轉紅了,有些枯葉落在亭上和周圍,使那座墓像這風景的一部分。
寄芙看到了石碑上只有簡單的「陶瑰之墓」四字,小亭前的矮桌上擺放著幾樣小菜與一壺酒,空籃便在一旁草地上,肯定就是叮當帶來的。
一個坐著輪椅的男人與一個白衣勝雪的女子背對著他們,那男人膝上擱著一把琴,他正在彈琴。
寄芙大吃一驚。坐輪椅的男子應該是磊哥哥了,可他為什麼坐著輪椅?他的腿怎麼了?
苞著,她發現那女子的左臂有古怪,風一吹,衣袖飄起,顯然是斷了左臂。
寄芙心中驚異不已,疑問不斷,她不敢再靠近,皇甫戎卻是若無其事的拽著她又走近了幾步。
她被皇甫戎拉著往前,卻感到不安極了,心怦怦怦的跳得又用力又快。
皇甫戎發現她在冒冷汗,不禁好笑,彎指輕叩她腦門,低聲道︰「膽子這麼小,還敢說要找人。」
寄芙心亂如麻,緊張到全身僵硬,動也不敢動,這時琴聲也緩緩停止了。
白衣女子彎身斟了兩杯酒,一杯遞給男子,他們沒有交談,只是很有默契的對墳舉杯,喝了一半,半杯灑在墳前。
女子嘆了口氣,明明幾不可聞,卻撞進寄芙耳中。
「瑰兒也離開十年了。」
听到女子的話聲,寄芙的身子大大搖晃了下,覺得腦子轟的一下炸開了。
皇甫戎眼捷手快的扶住了看似就要昏倒的她,他神色微微一動,把聲音壓得極低,問道︰「怎麼了,識得那女子嗎?」
「是姊姊……是我姊姊……」她緊緊的攥起了拳頭,死命的忍著,就怕自己昏過去或哭出聲。
淚水一下涌出了眼眶,模糊了她的視線。姊姊怎麼斷臂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都怪我,是我沒有守護好她,才會讓她命喪關百陽之手,有負你的托付。」
听到輪椅上的男子開口,寄芙難過的閉了閉眼。
那是磊哥哥的聲音沒錯,他是多高傲的一個人啊,怎麼會……怎麼會讓自己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她終于明白他們都不在清風堂行醫的理由了,兩個人性格同樣高傲冷淡,又怎可能以如此模樣示人?
證實不遠處的兩個人是陶玫和顧月磊,寄芙的心重重一沉,眼眸里寫滿了痛苦,前世她至愛的兩個人,怎麼會一個斷了手臂,一個要坐輪椅?
見寄芙幾乎站不住,皇甫戎張臂摟住了她,發現她在顫抖,可見受到極大沖擊,雖然他未曾見過顧月磊,但也未曾听聞神醫顧月磊不良于行。
「月磊,我常想,是不是我一直不出現,瑰兒才會死?若不是听聞瑰兒的死訊,為了報仇斷了一臂的我又怎麼會回來,又怎麼肯以這副狼狽的模樣出現在你面前?」
彼月磊伸手握住了陶玫的右手。「傻玫兒,你應當知道,在我眼里,你斷了一臂或是少了什麼,根本輕若鴻毛,我愛的是你,只要你平安回到我身邊就足夠了。」
陶玫轉眸看著他,眼里有淚光,她的面容沐浴在晨曦下,顯得瑩亮剔透。「月磊,莫說我傻,你才是世間第一傻,竟然為了留下我而自斷腳筋,師傅明明可以將你醫好,你卻不願意。」
他抬頭看著她,柔情一笑。「我就是要有這般無法見人的殘疾,你才會一生一世安心的留在我身邊,過往那豐神俊秀的顧月磊有何好希罕,不過是雲煙,你在我身邊,我才能踏實。」
她揪著心道︰「可如今,你為此不再行醫,與我避居在這小樓里,實在不是我所願。」
彼月磊深情的說道︰「你如今依然能行醫,若你肯走出去,我一定陪你。」
听著兩人的對話,寄芙淚流滿面,她抬眸看了一眼「月玫小樓」四字,原來……原來如此,她姊姊與磊哥哥是對有情人,只是前世她年紀尚小,什麼都不知道罷了。
她一顆沉甸甸的心驀然輕松了許多,她的死,雖然對他們兩人都很遺憾,但卻有其價。
若是她沒死,姊姊這一生一世都不會回到清風堂,那麼磊哥哥便要孤寂一生一世了。
她輕輕在皇甫戎的衣袖上拽了一下,抬眸對他一笑,眼里有未干的淚,但笑容卻是動人的。
「走吧,我陪你回秦宮。」
皇甫戎黑眸熠熠凝視著她。「當真?」他在她眼里沒看到半分對清風堂的不舍。
寄芙定定的瞅著他,認真的提出要求,「王爺,寄芙陪你走過秦宮,了卻你的心事後,換王爺隨寄芙回大燕,一生一世做真正的大燕人,從此把大秦這里咱們愛的人也好,恨的人也罷,全擱在心底,不再提起。」
皇甫戎深深的看著她,她已將他此刻心中所想都說出來了,他低首吮吻她的唇,微勾起」嘴角道︰「答應你。」
她仰著螓首望著他。「還有一事。」也不知為何,今日她就是想要向他撒嬌。
他雲淡風輕的道︰「說。」
寄芙緩緩的笑道︰「我還想要一個和以前那個一模一樣的藥箱子,寫著寄芙兩字的藥箱子。」
皇甫戎笑意加深。「回京的路上,找間最好的鋪子給你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