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翠喜本來就打算今日把事情辦好,見到陸蔚英來雖然嚇了一跳,可見他沒戳穿自己,又見他神色頗佳,因此在兩邊見完禮後,大著膽子說悄悄話,「世子沒有陪我歸寧,肯定愧疚,不如今日就配合我演場戲,從此兩清如何?」
陸蔚英覺得這女人真不象話,但想起她剛剛生龍活虎的活潑模樣,莫名想看她怎麼繼續教訓親爹寵妾,于是發出一個單音表示同意。
「謝世子爺。」喬翠喜一福身。
以這個時代的價值觀來說,陸蔚英真的可以打上九十分了,她只要每天早上如時出現在陸老夫人房中盡孝,盡到該盡的責任,其他的事情他都很隨便她。
基本上來說,算自由。
斑門大戶,不找妻子麻煩的男人太珍稀了,所以即使沒有夫妻感情,她也還是很感謝的。
得到他的允許,她轉身對喬利農說︰「爹,女兒剛剛還沒說完,這就繼續。」
喬利農苦著臉,實在不知道女兒何以變得如此霸氣。
段氏卻是欣慰的,這些話,她們母女都不知道說過多少次,段姨娘跋扈,自己也哭了不少回,喬利農對自己雖然有敬意,但將來若真讓宗德為嫡,只怕自己晚景淒涼。
「一來宗和為長,無嫡立長,有理有據,二來宗和膽小心軟,絕對不敢惹是生非,如此能保闔家平安,若是宗德宗禮將來分家後若心事,宗和看在兄弟情分上,總會伸手照顧,不會讓我喬家血脈流落街頭,第三嘛,女兒就是見湯姨娘老實,弟弟們都是跟著生母長大,即使立嫡,只怕也還是听生母的話多,湯姨娘認分,肯定不會攛掇弟弟做不該做的事。
「至于宗和的正妻,我也想好了,就是月兒——這兩三年,規矩習字都練起來了,女兒敢擔保,絕對能成為弟弟的賢妻,再者,如此婚配,祖母也會高興的。」
喬利農說不出話來,湯姨娘緊張萬分,段氏卻是眼眶一紅——宗和老實仁厚,月兒也是好孩子,若是這兩人成為自己的嫡子嫡媳,就不用怕晚年了,她實在是……連出家都想過了。
至于陸蔚英,突然想到一句話——人不可貌相。
新婚之夜她跳上跳下搖床柱,說真的,他一直覺得她腦子不太好,又想不過商人之女,婚事又是自己求來,不願意太苛責,此刻听她一番言論,竟是井井有條,連將來之事,都想到了。
若無嫡子,立的就得不是最優秀的庶子,而是最心軟的庶子,這種人當上一家之主,親戚才能得到照應,否則只會顧著自己一脈,不會管到旁枝。
「爹爹,今日世子在,您若同意,世子便是見證,一般商戶立嫡哪來這樣大的面子。」
段姨娘眼見事情就要定下來,也不管剛剛被罵,急道︰「老爺,大姑娘,立嫡如此大事,還是要等老太太醒來再說才是正禮。」老太太一向疼愛宗德,等她看到宗德,自然會改變心意。
喬翠喜笑了出來,「爹爹你看,我為什麼要考慮嫡子生母的個性,說出去人家會嚇死,喬家的下人這麼威風,連世子夫人說話都能打斷,還能教我什麼是正禮?
兒子在大牢都如此蠻橫無理,一旦立宗德為嫡,只怕要上天了——也罷,爹爹偏心他們母子也不是一兩日,放火燒樓又算得了什麼,喬家有錢,不怕賠。
「母親放心,等喬家給敗光,女兒會另外買宅子接您安養,梅州那塊地一年三收,肥得很,我的鹽田雖小,一年也有幾千兩,湯姨娘跟熊姨娘到時候若無處可去,便帶著宗和宗孝過來吧,總歸是一家人。」
喬利農尷尬無比,見到湯姨娘跟熊姨娘一臉歡欣的喊「謝謝大姑娘」,更是丟臉——他一直不知道,原來這兩姨娘也覺得喬家會因為自己偏心宗德而敗光。
「二十五萬兩灑下去,宗德是一定能回來的,女兒就不留了,段姨娘,可別忘了我剛剛的話,秦姨娘若少一根頭發,我便要拔你十根去抵,懂了嗎?」
段姨娘吶吶的低頭,「是。」
喬利農跟段氏送他們二人到馬車房,陸蔚英道他還有地方要去,讓她先回府,她也只說了句,「路上小心。」
平海侯府跟喬家一來一回就耗去不少時間,回來還得去陸老夫人那里稟告——
老夫人這年紀了,自然瞞不過,她誠實說了是弟弟惹事,花了銀子擺平。
陸老夫人听到喬家是花錢,不是用侯府名義去壓,很滿意,安慰了幾句,讓她回去休息。
洗了個熱水澡後,喬翠喜只覺得累得不行,趴在美人榻上讓蘇木按摩,外面丫頭突然喊一聲,「見過世子爺。」
她一呆,他們婚後分房,他一直睡在書房,都一個多月沒踏入主屋了,怎麼突然來了?還有,他不是有事嗎?
陸蔚英進來時,就看到她慌慌張張爬起來,丫頭一左一右給她穿鞋的樣子,听樂暖說嫂子喜歡躺著看書,此刻看來不假,真是個懶骨頭。
「你事情辦完啦?」
「怎麼這樣懶散?」
喬翠喜被念得莫名其妙,「不過就躺一會,你不喜歡看我躺著,下次過來前先說一聲,我自然在門口迎接。」
他清清嗓子,「也、也不是不行,你喜歡躺就躺著吧。」
她心想,這人什麼毛病呢,要不是他是男的,真要覺得他生理期來了,一下這樣一下那樣。
男人撩起衣擺,坐在美人榻上,柳綠見狀,立刻放上小幾,蘇木也動作迅速的端上碧玉茶盞,又見他揮揮手,下人自然退得一干二淨。
雖然滿心問號,但喬翠喜還是跟著在另\邊坐下。
陸蔚英想找話講,但這輩子只有人找他,沒有他找人,因此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想想遂問︰「什麼是影衛?」
她恐嚇段姨娘時,他听得清楚——影衛真是太好用了,我讓他們監視誰就監視誰,我讓他們做什麼就做什麼。
她噗哧一聲,「你還記得啊,哈哈哈。」
「還笑?那到底是什麼?」
「戲里說的啦。」喬翠喜跟他解釋,「有出戲叫做真假王爺,故事是這樣的,有個小王爺整天想出去玩,可是王爺跟王妃嚴厲,因此他只能每天讀書,一日,王爺王妃隨太後上山祈福,得一個月才回來,于是囑咐管家跟西席看著小王爺,別讓他出去鬧事,小王爺想著王爺王妃不在,如果這時候都不能出去,那豈不是太沒用。
「有個伴讀獻計,找一個相像的人來冒充小王爺練字,他們偷偷出去兩三個時辰就回來,不會有人發現,小王爺一想,有理,拍著伴讀的肩膀說,這事就交給你辦了,伴讀連忙狗腿的說,是,交給小的。」
說到這里,喬翠喜還拍了空氣一下,表示,當時小王爺就是這樣拍的。
「他們很快找到了跟小王爺十分相似的人,果然很順利,假小子每天早上跟著伴讀入府,下午時,假小子在書房寫字,小王爺便溜出去,等時間差不多再回來,假小子則隨著伴讀出王府,就這樣過了十幾天,有一天,小王爺玩夠了,跟著伴讀回府時,卻被擋在門外,守門的說,小王爺傳話,這伴讀不合他心意,以後不許他入府了。」
「這假小子想當真王爺!」
「沒錯,世子真聰明,一下就猜到了。」
陸蔚英心想,這有什麼,是人都猜得到,但看著她比出拇指的樣子頗可愛,便也就含笑受了。
「這下可糟了,守門婆子只見過伴讀,沒見過小王爺,因此不管怎麼說,就是不開門,後來煩了,一盆水潑了出去,伴讀眼見惹了大事,居然就跑了,可憐小王爺就這樣身無分文,有家歸不得,想去叫自己的丫頭婆子來認人,可沒銀子又哪里使喚得動,于是不過十幾天,一個天之驕子居然淪為乞兒。王爺王妃回府那日,小王爺便在大門旁攔轎——
兩人自然認得兒子聲音,听到聲音,命人停轎,發現一個乞兒跪著喊爹娘,另一個錦衣玉冠的少年也從大門里走出來喊爹娘,兩人相貌居然一模一樣。」
「怎有如此荒唐之事?」
「我還沒說完呢。」喬翠喜揮揮手,示意他別打岔,「這時,兩人都說自己是小王爺,也都能說出幼年之事,即使是包公也難評斷誰為真,誰為假。」
「包公?」
「那個……是另外一個故事。」雖然內心跳了一下,但這種事情兩年來已經歷經無數,故面不改色,「總之,是個明斷秋毫的人,當時王妃不知所措,倒是王爺十分鎮定,拍手兩下,喊了一聲影衛何在,于是咻咻咻的從屋頂、從樹梢、從人群中一下飛出二十來人,王爺又問了誰為真,二十來人齊道乞兒為真。
「原來小王爺出生之時便有二十個影衛保護著,除非有性命危險,否則不會出現,二十人都說乞兒為真,于是王爺伸手指著那錦衣少年說,來人,把這廝給本王抓起來,本王要親自審問——這出戲在民間很受歡迎的,我當時想不出來要怎麼恐嚇段姨娘,便順口說了影衛好用。」
說實話,因為陸蔚英不知道她的過去,所以跟他單獨在一起時,她反而是最放松的,也就是神經不緊,才會繃出包公這詞。
要說嫁到侯府最大的好處就是,心靈上的自由。
房嬤嬤、蘇木、紫草、茜草都是很忠心的,真心覺得小姐就該活得霸氣點,不然沒辦法立足,幾個人總是勸她要拿出威嚴,于是乎,當她開始大聲說話,她們反而都很欣慰,覺得小姐總算立威了。
至于其他人不知道她從前的樣子,自是無從比較。
那日回喬家,除了早早喝了寧神湯睡去的祖母,只怕所有人都嚇一跳,陸蔚英想笑,「不過你又沒影衛,是要怎麼監視段家?」
「我沒影衛,但我有銀子啊。」喬翠喜嘻嘻一笑,「秦姨娘怕我母親擔心,總是報喜不報憂,我現在把秦姨娘的兩個丫頭,加上府內幾個跟她交好的老姨娘都收買了,放心,她掉一根頭發我都會知道。」
以前段姨娘受寵,喬利農又想立宗德為嫡,她總怕母親晚年為難,是以不願貿然出手,可宗德今日既然惹出這等大事,即使父親再寵愛,也是說不過去,此時不拍扁段姨娘,更待何時。
「你倒是……」陸蔚英笑著搖搖頭,「那個故事的後續呢?錦衣少年總不可能憑空變出。」
「丞相想擴權,于是想出這方法,花了數年尋找與小王爺相似之人,再由自己擔任伴讀的孫子提起此計,原想在王爺王妃的歸途上狙擊兩夫妻,令其死亡,屆時再沒人能認真假,到時候把孫女嫁給假王爺,那自己不等于掌控了王府嗎,卻沒想到王爺身邊有影衛,所以毫發無傷,當然也沒想過小王爺身邊有影衛,一直看著呢,真相大白後,王府廚娘笑著說,難怪廚房的菜每次點完都會少,雞鴨甚至整只不見,原來是這些影衛進來偷吃飯,眾人哈哈大笑,故事就到這邊結束。」
「原來民間戲曲喜歡這類……」陸蔚英突然露出奇怪的笑意。
喬翠喜很懵,自己剛剛有說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嗎?
「世子,少夫人。」雪青隔著門問︰「廚房要準備出菜了,請問哪里擺飯?」
「在廳里吧。」陸蔚英接著跟她說︰「今日跟我一起吃飯。」
喬翠喜以為他是不好意思——自己剛剛听了這麼久的故事,要吃飯就分開,好像有點過分,所以讓她一起。
雖然是比較不自在,但她當然也沒白目到去問「我能不能自己吃」,只說︰「是。」
一起吃飯是很神奇的經驗,喬翠喜以為那只是偶發,可是沒想到卻是開始。
上次試秋服試到一半被「家里有事」耽擱了,想想要過冬了,連忙又讓蘇木去把絲湖莊的女掌櫃叫來——女掌櫃跟喬家做了幾年生意,原以為大小姐嫁入侯府,便不會再要他們的衣服,卻沒想到居然來喊,連忙把最好的收拾了兩箱子,讓粗使婆子抬了便上門。
喬翠喜前生便愛打扮,轉了生性子也不會改,這件櫻草裙子好看,黛綠腰帶精致,這石榴紅的披風真襯她的白皮膚,又不缺錢,當然買買買。
蘇木帶人出去,順便結帳,她便看著整床新衣服,喜孜孜。
「少夫人。」外頭突然傳來黃櫨的聲音,「世子請您去書房伺候。」
喬翠喜傻眼,這哪招,他又不缺丫頭,跟她擺什麼世子架子?
卻見房嬤嬤一臉欣喜,從玫瑰抽斗取了金珠子,連忙開門,把金珠子往黃櫨手上一放,「姑娘傳話辛苦。」
「婢子謝少夫人賞賜。」
房嬤嬤的臉簡直高興得不行,「世子總算讓小姐去伺候了,不瞞小姐,這大婚以後,老奴是日夜擔心,姑爺跟小姐如此生分,怕有賤蹄子鑽空先爬了姑爺的床,要是先生下孩子,小姐立場可就為難,現在可好了。」
仔細想想,是這樣沒錯,在古代,讓你服侍是看得起你,得謝主隆恩的——混蛋,她就想被看不起不行嗎?
都已經快冬天了,大黎朝的農歷十月已經非常寒冷,她只想在溫暖屋子里看書吃果子,一點都不想去伺候啊。
饒是如此,還是迅速收拾了一下,帶著不能午睡的傷痛,穿過廊下到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