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愈術帶走所有電傷,不允許它們多留半刻。
曦月暈了好半晌,終于轉醒。
一時之間,她對身處何處感到茫然,腦袋好昏沉,仿似飲下忘川之水後,總會面臨的混沌——
「不……不忘……我不能忘……」
也很像某一世,病倒在雪地間,渾身襲上的冰冷、無助——
「我……不是妖胎……讓我走……我不要留在這里……我要去找……」
貝陳心里急,口吻更急,吼人一般︰「你被電傻了嗎?胡言亂語什麼?!醒醒——」
吼聲震醒了曦月,她看清周遭,勾陳繃怒的表情,最先落入眼中。
繃怒中,還帶有焦慮。
她霎時掩口,驚坐而起。
方才,她呢喃了什麼?勾陳他……又听見了多少?
她召了雷電,往自身襲擊……她沒事?劈歪了嗎?力道不夠嗎?勾陳一臉好生氣的模樣……
不,她指尖還是麻的,衣裳有燒焦痕跡,她活了下來……是想留下的意志,戰勝雷擊嗎?
沒時間瞎想,求他是當務之急,勝過所有的事——
「勾陳……我已處罰過自己,能留下了嗎?我真的……沒想傷害她……不,是我錯了,我不該以雷術攻擊她,我發誓,不會再有下回,別趕我走,求求你……」
她不再企圖爭辯,所有的指控,她甘願承擔。
貝陳說不上來,心里涌上的那又苦、又酸的滋味是什麼。
焦躁的、矛盾的、氣憤的、恨不得揮袖毀去、又想牢牢握入手心……
看著她,小巧嬌稚、漾滿請求的臉,他竟感到——
害怕。
害怕重蹈覆轍。
害怕,再嘗一次心痛。
害怕得……落荒而逃。
***
「打我萌芽以來,主人都是笑咪咪的,不曾一臉嚴肅,活似誰惹怒了他。」大葵端著早膳回來,今天又被勾陳拒于門外。
是我。曦月默想。
「曦月,你也不吃哦?」小葵發現曦月完全沒動筷。
不止早膳,這幾日也沒見曦月進食。
「我不餓。大葵,給我,我再送去。」曦月起身,接手托盤。
「你別去啦,主人心情不好,又不那麼……喜歡你,你去,只是討罪受吧?」連大葵都得不到好臉色,他不相信曦月會比他下場好。
「總不能看他不吃不喝。」
「幾頓沒吃,不會死人的嘛,主人是狐神,沒那麼不濟事。」小葵一點也不擔心,只顧著填飽自己。
「不行。」曦月搖頭,听不進這種勸。
換了碗熱粥,重新添了幾碟小菜,她抓穩托盤,往勾陳房里去。
打從那一日,向獅蠻取心未果,他要她引雷自傷,她醒後,問能否留下,勾陳突然轉身就走,連一眼也不願再多看她……
迄今,又是數日過去,勾陳將自己關進房里,未曾踏出門。
還在氣她……傷害了鈴貅?
抑或氣她無恥至極,為求留下不擇手段?
來到房門口,曦月佇足,不用敲門,他也是來者是她。
棒著薄薄門板,她卻感覺,它像是一道巨大山壁,將彼此遠遠相阻。
站了好半晌,沉寂良久,曦月悠然開口︰「我留下了,不是為了讓你苦惱。」
貝陳背對房門,右手耙進紅發里,撩動一波凌亂。
你已經讓我很苦惱了!
不想出聲,但滿月復不快,在心里吼得比誰都響。
就算故意遠離你、不看你,寧可四處寄居友人家,也不想留在有你的地方,可你像只鬼魅如影隨形,日日夜夜——
快快從我腦子里,滾出去!
「我希望你快快樂樂,如大葵小葵所言,永遠笑容滿面,不再緊繃著臉,似乎……我害你失去了那些。」她為此深感抱歉。
哼,你有自知之明最好!
「你打算呆在房內,直到一月期限到,才願意出來是嗎?……不肯吃、不肯喝,當做是……我傷害鈴貅的懲罰?」她苦笑。
若是,這懲罰太重。
比起鞭笞她、禁錮她、不許她進食,還要更重。
她承受不了。
瞎猜什麼?不吃,只是不餓,與懲不懲罰何干?
再說,他不吃不喝,餓著的是自己,又不是她,他不會蠢到為難自己。
「你毋須這麼做,我今日救走,把你的快樂、你的笑容,還你。」曦月做下決定。
貝陳紅眸微瞠,意外自己所听見的。
「早在你每回走訪冥府,卻半次也不听留言,我就該知曉了,我的一廂情願,是負擔、是累贅、是自私。」
曦月一直都明白,只是怯于去接受。
「我想見你,不代表你亦然,你說‘斷發,斷情’,就真的是斷了……是我死纏爛打,追逐著你,還妄想修仙,希望能靠你更近些……」
只是不想承認,她早已失去。
「一個月,對我,極短;對你,度日如年。」
她無聲吁嘆。
道破事實,原來……一點都不困難。
「抱歉讓你痛苦了這些時日,我不再堅持非留滿足月不可……等你用完膳,我洗完碗碟,我就會離開,永不再打擾你。」
嗓音越發地小,說完,靜默了片刻,她與他,誰都沒有開口。
「拜托你……吃一點,好嗎?」她輕聲說,話里的央求卻好濃重︰「你不想看見我的話……我把托盤房門口,你趁熱吃,我先下去了。」
她擱下膳食,遵守所言,靜靜退下。
方轉身欲走,兩扇門扉轟然開啟,一只手探擒而出,將她狠狠扯向後方。
背脊撞上門板,壓抵在上頭,脖子間強大的握力,幾乎斷絕了呼吸。
「以為我會心軟?听完你的話,就該感動涕零,抱緊你,求你別走,與你恩仇盡泯?」
貝陳清厲的聲音,低圖在她耳邊,伴著嗤冷的笑。
脖頸間鉗制的力道,讓她連想說聲「不」,都無法辦到。
「你是什麼東西?就算我現在掐死你,我也不會皺下眉頭,你以為我會舍不得?!你以為,你有多少影響力?!你以為,你對我還擁有任何意義?!」
有多少影響力?
讓我在此時此刻,竟還受你發際的氣息,深深迷惑?!
有任何意義?
讓我渾身叫囂著,想要你?!
貝陳克制不住自己,他的身體背叛了他,向她投誠。
為她,火燙緊繃。
他明明很恨她,為何還對她擁有渴望?
頸上的鉗制一松,新鮮氣息大量灌入肺葉,曦月急促喘息著,下一瞬間,嘴又被堵上。
貝陳吻住了她。
狠狠地、橫蠻地,進佔她口中每一寸。
咬破花瓣般的唇,卷吮丁香小舌,用著吞噬的力量、獸的狂野,侵略她。
「就算我這樣吻你,也不代表喜愛——」
唇舌交纏間,他只輕吐了這幾句,說給她听,更說給自己听。
言畢,又再度秘密封緘,吻得更深。
她被帶離了門板,壓制在床上。
紅利的指甲輕易撕開她的衣裳,迅速剝除一身束縛。
肌膚暴露在寒意之中,泛起小小絆瘩,隨即是熱且急迫的唇,帶著尖凸的牙烙上來,吻去冷意。
「就算擁抱,也只是我正好想有個女人抱,無關情愛,純粹,因為今夜月圓……不是非你不可。」
床笫間,沒有甜言蜜語,有的,是冰冷的切割。
你不是狐嗎?
怎會像只狼,一遇月圓便失控?
她竟還有……想調侃的好心情。
耳邊,听他反復說,再三強調——你什麼都不是,這不是愛,我不愛你,我厭惡你,我對誰皆可以伸手擁抱,你只是恰巧方便……
她仍是為他發燙,煨出一身粉艷,妖嬈盡現。
沒關系的……
她輕輕地,在心里說。
不愛我、厭惡我,對我已無半分眷憐,真的,沒關系的。
只是月圓前的擁抱、只是的紓解、只是某人的代替……
對我而言,就是老天的恩賜。
還能被你抱著,我,無比感激……
曦月伸出手,撫模他的發絲,指尖才觸踫著了,立即遭到揮開。
他不允許她踫他,卻將她踫德徹徹底底。
手掌撫編柔女敕的膚,力道雖重,掐陷在柔軟之間,細膩的觸感像絲,由紙張間擬滑開來。
模起來異世如此舒服,吻進嘴里,又是怎生的滋味?
他毫不遲疑,張開嘴將其嘗入。
白晰嬌軀間,處處留下痕跡。
咂著細膩的膚,咬著淺碧色的脈絡,攫入掌心的是女孩渾圓的豐盈,雪女敕、軟綿,輕輕一踫,便微微顫動。
筆意地,勾陳語帶嘲諷,吻志她發鬢,低吐熱息,字字似寒如冰︰「被我這妖物踫,你不嫌髒?」
為她好久好久以前,那句「你把我弄得好髒」,耿耿于懷。
曦月的回答,是不顧再遭他揮開的可能,雙手圈向他的頸。
唇貼送上去吻他,吻住所有指控。
怯怯纏著他,吸吮他的舌,以為他會嫌惡避開,未料他的反應,是還以更重、更貪婪的侵入,吻得她舌根發痛、雙唇微麻。
貝陳的紅眸在覆上一層薄炙,火般的色澤,加倍濃烈、燙人。
她倒映在熱紅瞳心間,如火焚身,燒出雙腮艷麗。
即便曾被勾陳擁抱過,那具初識人事的身體,早已成灰,勾陳佇留的痕跡,隨其入土,遙遠得……不復記憶。
她這世的身軀,是生澀的、是稚女敕的,不曾被誰吻過、愛過。
「看來……你真的改變很多,在一只妖的踫觸下,還這般有感覺。」
他存心戲嘲,露出墨紅色狐耳,撓動幾下,等著听她驚恐尖叫——
她眯眸如絲,菱唇微開,吁吐著淺吟。
沒有他想听的驚叫。
他似極了不悅的頑童,倔強不甘,又喚出一條狐尾,在身後掃動,張揚。
「勾陳……」
她輕輕喊,一點也不怕。
相踫他,手腕卻遭他鉗握左右,感覺銳長狐爪深陷膚間,還來不及呼疼,更鷙猛的痛,比起狐爪,侵佔得加倍深。
毫不留情,他撕裂了她的嬌澀,再一次教會她,雄與雌,最深切、最強烈的糾纏。
她忘了要呼吸,渾身緊繃,微弱顫栗,幾乎難以承受他。
因為缺少了情愛,才會……這麼疼嗎?
她已不是很有記憶,第一次被他擁抱,也經歷如此痛楚嗎?
她只記得,那時,他好溫柔,情話綿綿,甜吻不斷,誘哄她、憐愛她……
今日,什麼都沒有。
沒有情話,沒有甜吻。
沒有愛。
對他而言,只是交媾,圖求個痛快。
她卻視其神聖,無所保留,以身為貢品,奉獻給他。
我愛你……
無法說出口的話,在她心中吶喊,用著想落淚的嗓。
不想,也不願遭他踐踏,她的聲音全往內心藏。
貝陳,我愛你……
小手攀上他的肩,這一次沒有被揮離,他迷眩在她溫暖體內,追逐歡愉,享受快意,無暇留心其他。
當她湊唇上來,吻他泛著薄汗的額際,他本能緊追,餃吮著,交纏著,恣意深嘗。
他越是柔順,他越是猛烈,盡情榨取,並不因而收斂、仁慈。
是她太甜、太美,引誘他發狂一般,一再佔領,貪得無厭。
是她的錯!
不是他太沉迷!
垂落的紅發披覆在兩人身上,蜿蜒至凌亂床褥上,隨著激烈的進犯,帶動波波發浪,久久不曾止歇。
發如火,在彼此身軀,燃燒。
直至殆盡,由悅樂之極的頂端,飄然降下。
喘息方休,所有的炙熱逐漸平息。
曦月睜著眼,未睡。
好倦,可是不能任憑意識混沌。
她慢慢坐起,一旁的勾陳側偏著顏,呼吸勻平。
連睡下,都不願面向她。
腿間羞人的痛,遠遠不及……這項小小發現,來得更疼。
悄聲下床,拾衣披上,被撕裂的襟口勉強能遮,以腰帶系上,不至于春光外泄。
她輕輕打開房門,光絲透入,同時帶進一絲眩然,她眯起眼,緩慢地適應著日芒。
看見門外的早膳托盤,她低喃︰「都冷掉了……再給他換上一份吧。」
彎身端起托盤,走回廚房。
大葵小葵躺在園子里曬日光,瞟見她走來,嘰嘰喳喳圍上前。
「你怎去了那麼久?一口都沒吃呀?」大葵看著托盤,完好如初。
「主人罵你了嗎?還是……打你了?」小葵見她雙眼紅紅的。
曦月搖頭,給了一抹笑。
「我重新替他弄一點熱食。」算算時辰,差不多也該午膳了。
「何必自討沒趣呀?主人若餓,自會叫我們準備嘛。」大葵撅嘴。
「他不擅照顧自己,你們兩位要多費心,千萬別由著他餓。」曦月叮囑,也是請求。「以後多關懷他,照料他,拜托你們了。」
「你干嘛說得像你不會待在這兒一樣?照料主子,你也有一份呀!」小葵听出一些些不對勁。
「我今日就離開。」
曦月說著,腳步繼續挪移,目標自然是廚房。
聞言,大小葵愕然相視,立刻跟上她,一左一右忙問︰
「主人趕你出家門?!叫你別去討罵,你看看,主人發怒了!」
「我們去向主人求情,求他別趕你走呀……」小葵快哭了。
「是我自己要走的,不關他的事,你們別去求情。」
萬一大小葵因她受牽連,她會過意不去。
「你為什麼要走?」
「對呀,為什麼為什麼?」
「總是要走,只是提前幾日,差不多的。」她明明也很想哭,卻需先安慰兩只花妖,因為他們的臉上已經掛滿露珠。
「小葵舍不得你,舍不得你的果酥……」
結果只舍不得吃的嗎?曦月失笑。
「我會做完好多果酥再走。」她擔保。
小葵果然單純,馬上笑逐顏開。
「大葵也舍不得你,舍不得你的蜜釀!」
「好,蜜釀,我同樣做完了才走。」
大葵也舉手歡呼。
容易滿足的小花妖,瞧了曦月淡笑。
曦月有好多事要忙,揉著果酥的面團,細心烘烤,調著蜜釀的材料,煮完一頓熱膳,清掃完滿園落葉、晾妥衣裳,拭淨玉櫃桌椅……
若可以,她該要洗淨被褥,洗去她所有留下的……
彼及勾陳的睡眠,只能作罷。
丙酥,蜜釀,飯菜香,整潔的庭院,迎風飛舞的衣衫,不沾塵埃的家具,樣樣俱全,逐一完成。
然後,她走了。
仿佛,她未曾到過此地。
屬于「曦月」的痕跡,半樣也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