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聞,滄海傅家的先人原是中原漢人,年少時游歷大江南北,看盡山川海原,最後選擇落腳在西塞山麓更過去的西邊滄海之地,久住而下。
暗家兒女長期與異族通婚,外貌早不若中原漢族的黑發、黑眼、黃膚,然而傅家每代的嫡系長子,胸前兩乳之間定留有一顆血痣。
三、四十年前,滄海傅家靠著天生對尋找礦脈的卓越能耐,僅在西塞高原上便開發出八條礦藏量驚人的寶石與金銀礦脈,兼之與西方外族互通有無,固定將中原物產往外運送,再把外地新奇罕見的玩意兒引入中原,當時的滄海傅家堪稱富可敵國。
財力雄厚的傅家對滄海之地與西塞高原上的各少數民族向來善加照顧,回饋良多,如幫助牧民過冬,有組織、有計劃地發展畜牧之術,甚至在背風山面,引融冰之水用以灌溉作物的法子,據老一輩人的說法,亦是在那時開始嘗試,而後再慢慢改進、變化的。
二十年前,傅家遭逢劇變,先是主爺傅敬東在一場武藝切磋中,敗在對方手下,卻因傷勢過重,不治身亡。
苞著,不知哪里惹來的仇家,位在滄海之地的傅家堡遭人縱火,一夕間家園盡毀,堡中僕役和丫鬟雖盡數逃出,但大火過後,全然不見傅家人的蹤影。
一度,關于滄海傅家的傳言甚囂塵上——
說他們在大火的當晚全給仇家擄劫走了,被帶到極遠、極遠的地方,永遠也回不來。
又說他們其實早在那一晚,便被燒死在堡中的某處,只是沒教人給找著。
還說,他們根本不怕大火,堡中地下暗道四通八達,要逃出生天簡直易如反掌。
「所以,我爹猜對了。」扯緊他前襟的十指終于松弛,白霜月晃晃小腦袋瓜,似乎思索著該如何斟酌字句。「傅家人到底從那場暗夜大火中逃出了。既逃出生天,必能卷土重來,我爹說過,滄海傅家的兒郎天生是尋礦脈的能手,若要重建傅家堡,回復當年風采,絕非難事。」
許多事得努力細思、回想,然後拼湊起來,猶不能得窺全貌,全怪她幾回听爹酒後醉言,也沒認真記在心上,好幾段就這麼亂風過耳、邊听邊忘。
她幽然又嘆,正欲放開他的衣襟,男性大手驀然一扣,粗魯地握緊她一只軟荑,壓在他兩乳間那顆微突的血痣上。
他的體溫灼燙得好不尋常,沉靜得瞧不見底的琉璃眼似在凝聚風暴。
他抓得她小手發紅、發疼,力道若再繼續加大,說不準真要掐碎她的手骨。然而,他另一手卻無端輕柔地踫觸她的左頰,像在確認她先前挨摑的瘀腫和擦傷是否全然消退了。
白霜月被他的舉止弄糊涂了,但他的觸模倒教她想起,之前還以為他又拿怪藥要把她的左頰涂出抹不去的痕跡,如深烙在她腳踝上的殷紅細圈那般,害她心里又驚又惱,忍不住竟紅了眼眶。結果,事實證明那凝脂果然是佳物,短短時間便消紅去腫,恢復她原有容貌,肌膚甚至更為細滑。
即便知道他的底細,她仍是模不清他究竟有何想法。
「你打算捏碎我的手泄忿嗎?」忍痛,她嘴角淡翹。
她不怕他的。
不管接下來得面對什麼,她只怕自己因他而生浮亂的心緒,而這心緒只許自知,她仍在靜觀其變,不明白那意味究竟是何。
男人的陰沉神色有增無減,輕觸她左頰的指改而捏住她的下巴。
他頭傾近,瞳底跳著兩簇琉璃火。
秘密被揭開,她不怕死地捋虎須,以為他欲將發怒、發天大的怒火,會狠狠地抓住她咆哮、撂下狠厲的話,又或者對她動手,傷害她、折磨她,把滿腔忿恨往她身上傾泄,然而,他卻僅是瞪住她,瞪了許久,那表情像要把她撕吞入月復,又躊躇著不知該從何處下手似的。
他……還好吧?
白霜月這時才發覺,他面容紅得有些不對勁,寬額、俊頰,以及眼窩都浮出紅潮,緊抿的唇正漸泛紫氣。
「傅、傅長霄?」喚慣了他的名號,一時間要叫出他的名字還覺得有些兒拗口。「你听見我說話嗎?」感覺他抓緊她小手和下巴的力道正在流失,俊容愈俯愈近,眼中火仍在,直燒向她。
他並未即刻答話,發燙的額抵在她的秀額上,兩人鼻尖已然相觸。
白霜月心里訝然,不禁僵在原地,然後,听到他沙嗄不已的嗓音低響。
「我帶回幾件東西,若要……就拿去。」
「什、什麼?」
以為自己錯听,她瞠圓眸子才要發問,男人的唇卻驀地壓下,但那張灼燙的薄唇僅封住她的嘴短短一瞬而已,因他高大修長的身軀突然毫無預警地栽倒下來!
「哇啊!」白霜月輕呼了聲,下意識張臂欲要撐住他,無奈這男人沉得猶如一大麻袋掉進水里,吸水吸得飽飽飽的棉花般,重得她根本難以支持,只得抱著他順勢跪倒在地。
他上半身以打算壓垮她的姿態,整個兒掛在她縴秀的身軀上,頭顱擱著她的巧胃,曉燙的氣息一下下烘暖她的耳頸。
她微微喘息著,環在他腰際的手忽而感到一陣黏稠,不禁垂眸去瞧,一看,又忍不住輕呼。
他左邊腰側竟滲出血來,染紅了白袍,也沾了她滿掌。
「老天……」方寸陡緊,她眉心憂蹙,因那血帶著詭異的香氣,劃傷他的那把兵刀上肯定喂了毒。
此時此際,她沒能發覺,她對暈倒在自個兒懷里的男人,似乎太過焦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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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塞高原縱橫來去,跟著爹習武,當爹得力的助手,努力維持「白家寨」在西塞的地位和存在價值,白霜月向來對自個兒見微知著的能力頗具信心,直到遇上有著一對琉璃眼的男人,她才漸漸驚覺,所有的事全超月兌掌握,偏移正軌,在不知不覺間有了不一樣的面貌。
「大姑娘,太陽已經從高原那一端爬出來兩次了,叔叔還要睡很久嗎?他是不是因為流太多血,所以才一直睡個不停?」童音仍未盡月兌的柔嗓在「延若寺」的地窖中輕響,小泵娘如此關懷慰問,即便身處在冰冷石塊打造的地室,寒意也要讓那軟音拂暖了。
「不是流太多血啦,芬娜。」小少年正值變聲期,喉結尚不明顯,略揚聲,倒有點兒像烏鴉嗄叫。「叔叔是中毒了,那個大伙兒喊他什麼……什麼‘盟主’的人,他刀上偷偷抹了毒,叔叔被對方一群入團團包圍,那個什麼‘盟主’的還要人設了不少陷阱,叔叔抱著咱們倆飛竄出來,沒留神,對方一刀就砍來啦!」
像是說到精彩處,得一再重復敘說才能平復心中興奮之情,小少年拊掌一拍,眼珠黑亮精神,兩手邊比畫邊嘰哩哇啦又道;「大姑娘,就同你說了,那一日當真驚險,叔叔就是這麼打打打,手中烏鞭這樣揮揮揮,雙腿再這般踢踢踢,羅壞蛋和他底下一干大小壞蛋就全躺平了!後來要不是那個勞什子盟主領著另一批嘍趕到,關在‘白家寨’地牢里的人就全能救出來了!」
小少年頭一甩,雙手握成拳頭。「下回叔叔再去救人,我也去,我要去救我爹和其它牧民朋友!」
「格里,可是你又不會武功啊……」芬娜小小聲地說。
「我拜叔叔為師,我要練得跟他一樣厲害!」
全沒思及練武絕非一蹴可及的事兒,待他練就武藝,被囚的那些人都不知下場如何了。
白霜月由著兩個小的去說,素手靜謐謐地探向兀自沉睡的男性面容,他額溫已降,膚上不尋常的紅潮也退了,雙頰略凹,淡合的長睫在下眼處投落黑影,而呼息徐長有韻,看來已無大礙才是。
我帶回幾件東西,若要……就拿去。
他所說的「幾件東西」,教她錯愕驚奇。包括一個小泵娘、一個小少年,還有她那把瓖著半月羊脂玉的銀溜兒短劍。
芬娜和格里是因當時她被羅醒獅關入地牢,擇日要當眾處決她,兩個正直的孩子便傻呼呼地跑去為她喊冤,說道他倆兒是親眼所見,羅力不是死在大姑娘的銀劍之下,大姑娘也沒跟誰私奔,那日在「延若寺」發生的一切,全然不是那幾個牧民所說的那樣。
他們心底疑惑,自然不知那幾個牧民之所以胡造謠言,全是中了迷魂之術。
然而,羅醒獅鐵了心要除掉她,哪里听得入耳?當下便把兩個孩子丟進地牢了。
芬娜原跟親姐相依為命,後來姐姐被羅力殺死,格里一家便收留了她,而格里的老爹一听聞兒子和芬娜被抓,急巴巴地趕去求情,卻根本連羅醒獅的面都沒見到,也被丟至地牢里去了。
按兩個孩子的說法,男人該是只身夜探「白家寨」地牢,原可來無影、去無蹤,全身而退,無奈被困在地牢多日的人們興起騷動,那些無辜的人原就被當作餌,要引白霜月現身,因此一稍起動靜,羅醒獅底下的嘍便來得好快,當下圍個滴水下漏、火燒不進。
然,天梟要走,誰又能攔得住?
他一臂挾住兩個孩子,單手使鞭,輕易竄出重圍,未料中原武林的正道人士卻在外圈埋伏。
想是之前教他和一批黑衣手下順利救走白霜月,還把「白家寨」搗毀得亂七八糟,所以這一次的伏擊不禁加派雙倍以上的人手,更以地形起伏暗設陷阱。再者,武林盟至惠炎陽竟也從中原趕至,親臨坐鎮。
听孩子們說,他抱著兩個小的險些跌入布滿尖竹的陷阱里,硬是在半空回身接過惠炎陽一掌,腰側便賣給了對方一刀。
若換作以往,她定是驚疑迷惘,大魔頭怎麼也有仁慈心腸?但如今……
挨在她身旁的芬娜仍小小聲地說︰「格里,可是有人說……說叔叔是大壞人。」不過她心里並不這麼想。
榜里重重地哼了聲。「咱瞧那個羅醒獅才是大惡人、大壞蛋!他把好多替大姑娘說話的牧民朋友和寨子里的人全關進地牢里,還讓手下侵佔咱們的牛羊馬!再有,羅力害死你姐姐,叔叔殺了羅力那臭家伙,簡直大快人心!咱再瞧啊,那個武林盟主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只會使陰招,叔叔一個打他們百個、千個、萬個,那才是大大了不起!」
「嗯!」芬娜眨眨眼,也笑著點頭。「格里說得很對。」
「那當然!」小少年下巴驕傲地一場,也笑了。
孰是正?孰是邪?
所謂的正道人士該有何作為?
教萬夫所指的邪魔歪道又應是什麼模樣?
白霜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是非黑白的界線已模糊難分,特別是在他身上,她無法斷然將他歸于其中一類。
他亦正亦邪,做的每件事皆有其深意,令人費解。
好比他欲復仇,仇人卻受正派人士所擁戴,那他便化作群魔之首。
「大姑娘,怎麼都不說話?」芬娜伸出小手拉拉她的衣袖,仰著的小臉上有些擔憂。
白霜月捺下心底的嘆息,露出安撫的淺笑,還沒出聲,一旁的格里已先搶話。
「大姑娘同咱們一樣,都擔心叔叔嘛!大姑娘別憂心,住持師父說了,給叔叔灌進肚子里的‘紫金丸’能解百毒,等叔叔睡足了、氣血自行調過,自然就沒事的!」
聞言,女子呼息陡促,一張麥色秀臉兒如夕陽西墜前的霞空,撫觸男子俊逸臉龐的手頓時撤回,怎麼瞧,都擺月兌不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味道。
她擔心他嗎?!是……是嗎?!
思緒起伏轉折,連自個兒都掌控不住。
輕垂的眼角瞥見擱在一旁的短劍,心湖又漣漪陣陣。
那把貼身兵器在她被丟入地牢前,被羅醒獅繳下了,不知收至何處,他卻去盜將出來嗎?
若要……就拿去?……他說得雲淡風輕,如隨手取來、易得易棄,但當中究竟花過幾番心血?
真是亂了。她模糊想著,心底兒悄悄苦笑。
「大姑娘,咦咦咦?你臉好紅啊!苞叔叔中毒時的模樣真像啊!」格里跳到她面前,歪著臉、瞪大眼打量。
芬娜一驚,嚇得跟著喊︰「大姑娘,你別中毒!」
什麼跟什麼呀?白霜月好氣又好笑,忙寧住心神。
「別胡猜,我沒事。」她對兩個孩子眨眼微笑,雙頰猶赭。
瞥了男子沉靜的面容一眼,她咬咬唇,語氣柔進微乎其微的嘆息。「住持師父交代過,要保持他的傷處干淨,要按時上藥。我想,咱們得準備一些熱水和淨布過來。還有,格里,我需要你幫忙,嗯……幫我擦淨他的身體。」
她臉容一直輕垂,怕孩子們又盯著她發燙的臉直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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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了一番氣力,在孩子們的協助下,白霜月終于在男人身上做好所有足教姑娘家臉皮暈騰騰冒熱的事兒。
榜里和芬娜幫忙把換過三回的熱水和幾塊用過的巾布拾收走,故悟大師亦遣來一位信得過、口風也緊的小師父送飯菜過來,白霜月要孩子們先吃,自己則留在地窖的這一邊繼續照顧病人。
她還得幫他重新上藥。
地窖的建造其實頗具巧思,分幾個小區塊,中間有通道相連,四處的石壁頂端皆留有通風用的小洞,但仍是異常幽暗,即便外頭天光大亮、日陽和煦,里頭仍得點上酥油燈或燃起燭火才能視物。
為檢視男人腰側的刀傷,白霜月移來好幾盞燈和燭台,把位在角落的床?照個通體明亮,男人僅著中衣的修長身軀亦包裹在跳躍起伏的火光下,如此靜謐謐、宛若一抹幽黃火影,那身形竟有些兒不真實,而那張睡著的臉龐松弛一切剛硬的線條,眉峰舒展,唇瓣略啟,無害無辜。
想些什麼哪!
拍拍溫熱的雙腮,她寧住心魄,不再教腦袋瓜里盡裝些古怪思緒。
將手浸在新打來的熱水里,溫潤著指尖,拭淨水珠後,她小心翼翼地撩高他左側衣角。
適才為他擦拭身軀時,已先將昨日裹上的藥取下,少掉衣物遮掩,那道刀傷顯得些許猙獰,傷口周遭紅腫的狀態雖消退大半,但被毒素侵蝕過的膚肉仍呈現深紅色澤。
據故悟大師所說,毒是從「雲南彩蛛」身上提煉而出,除服下解藥外,還得一段時候調養,才能將毒素全然排出。只堂堂武林盟主,受多少名門正派所擁戴,原來也會使這下三爛的把戲。她越想越驚,只覺一切嘲諷至極。
低垂小臉,幾縷青絲在秀額上飄動,她專注地為他上藥。將藥抹勻、覆上淨布後,她費了些功夫作好固定,把纏布細心地打著一個小結。
額面因忙碌而滲出薄汗,她輕吁口氣,才舉手要拭,一股強悍的力量就發狠地抓住她的手腕,又是那種握得她腕骨幾要碎裂的蠻勁。
她左胸一撞,也不喊疼,在火光舞弄中直勾勾地瞪住那對瞠大的琉璃眼。
男人瞳底倒映點點火焰,一時間像認不得她,辨認許久後,直到他的目光重回到她沉靜的眼底,有什麼被牽動了,他的手勁才陡松。
「我說過沒有?你有一雙好驕傲的眼……是五官當中最最好看的……」
他的低語如歌呢喃,白霜月氣息微促,唇掀了合、合而掀,如離水的魚兒要搶那麼一點點養命氣般,心亂氣動,兩腮不由得浮暈。
暗長霄翻身欲起,稍妄動,腰側立即興起劇痛。
悶抽了聲,他渾身一凜,連腦子也整個痛醒過來,霎時間,所有的記憶回籠。
他記起事情的前因後果;記起自己受傷、中毒;記起為防毒氣攻心,自己當下連封腰側和中宮幾處穴位,提住一口氣奔回「延若寺」,還帶回兩個小表頭;記起……她鼓起勇氣地來到他面前,扒開他的襟口,就為確認他胸央的血痣。
……滄海傅家嗎?我听過你的名字,若我記得沒錯……
你便是傅長霄。
已有許久時候,他的名字不再被誰喚出,久到他當不听見她輕嚅出來,竟荒謬地感到一陣陌生。
帶著女子淡香的身軀忽而傾近,細瘦臂膀撐持著他的寬肩和胸膛,听得出焦急的語氣在他頭頂響起——
「別亂動,腰側的刀傷深且長,傷口不好處理,一不小心又會滲血出來。」
小手輕推著,試著要他躺回,他抿唇不語,按著她雙臂的力道順勢躺下。
他斂睫,任由鼻中、胸中充盈著她獨有的幽香,那氣味疏遠又豐盈,幽柔卻又凜傲,每每纏繞于心,總教他思及雪峰之下才有的傲霜花。那花瓣潔白勝雪,既小又女敕的蕊心底下是直挺挺的脛骨,霜風雪冷,它猶原靜綻。
他心醉那樣的傲氣,又為自己的心醉感到可笑。
他才是大權在握的那一方,隨手捏折,揉碎滿地潔辦,甚至連根拔起,再強韌的傲氣也要屈折。
驀然間,他單臂疾揮,在女子正欲撤開時,一把摟緊那香馥身子。
傷處疼痛再起,他渾不在意,精壯身軀隨即翻過來,將她壓制在自個兒底下。
他腰部以下幾是緊貼著她的柔軟,有力的雙腿分別擱在她大腿兩側,豐豐夾住。
白霜月只覺一陣暈眩,待定楮瞧清,男子的臉已近在咫尺,就懸宕在那兒。
他的四肢困住她的四肢,連呼吸亦要侵佔,她合起眼,調整心律,沒想到適得其反,眼睫一閉,男性的氣味、體熱和膚觸反而加倍易感,她心顫如波,鳳眸忙又睜開,避無可避地墜進那兩潭銀藍中。
在心底深處的深處,連她都不敢多想的深處,忽地松了口氣,模糊慶幸著,他沒在此時使迷魂之術。她不曉得自己是否還有充余的傲氣,去沖破那雙琉璃眼掀起的迷魂浪潮。
要反擊並非不能,她大可奮力掙扎踢踹,直攻他腰側的傷處,但此一時際,許多事與以往不同了,那些隱密的底細、陳年的恩怨已一一揭露,她想知,他心里究竟有多少算計?
「所以,你全知曉了?」他長發垂散下來,與她四散在榻上的烏絲融作一色,利目峻顏,隱隱透出野蠻的氣味。
盡避他問得極淡、模稜兩可,白霜月仍一下子便抓到他話中之意。低應了聲,她小心翼翼地呼息,努力持平嗓音道︰「我不知道我爹當年做過什麼,但不管他做下何事,這些年,他其實已受夠良心的譴責,尤其自我娘過世後,他幾是每夜都得喝得醉醺醺才能人眠。酒喝多了、醉了,就說著我听不懂的話,有時笑、有時哭,有時指天罵地,有時又瘋瘋癲癲……我爹要真對不住你們滄海傅家,那他也夠苦了,夠了——呃!」她細女敕的喉頸猛地落入他的掌握。
修長五指微微捺進她的頸肌里,她的下巴不禁隨著他的力量抬高,呼吸變得窘迫,她看見他眼底的火苗陡地竄騰,爍躍著讓人心驚的輝芒。
「白起雄干過什麼,你不知道嗎?」揚唇,似笑非笑的弧度,靜泌出嗜血的神氣。「我爹將他視作至交,他卻合外人之力,欲奪傅家在西塞雪原與滄海之地的一切。」
「沒有……」白霜月艱難地擠出聲音,兩眼不服輸地睜得清亮。「我爹不是這樣的人,他沒有……」
「他有,而且干得十分徹底。知道我爹喜愛與人切磋武藝,他先是安排一場比試,對方好大的來頭,就是當今武林盟主惠炎陽。在比武場上,明明說好了是點到即止,我爹敗了便敗了,惠炎陽卻下手不留情,致使我爹身受重傷,心脈大損……」傅長霄雙目眯起,遲遲未加重手勁。他模到她粉頸的細潤,也感受到那細潤底下奔流的血脈。
她緊張、駭然驚懼、嚇得魂不附體了嗎?
她是該害怕。
他要她一條小命,折磨得她生不如死,簡直易如反掌。
他神情冷然,像冰封過好幾季冬的湖泊,周遭盡是無邊的幽靜與沉寂,忘記春天何曾來訪。
那低嗓極沉,靜徐又道︰「比武後三日,我爹傷重不治,棺木剛由中原運回滄海之地,是夜,傅家堡即驚傳大火,火隨風勢,一發不可收拾。‘白家寨’的大姑娘如此聰敏,故事說到這兒,應該猜得出這場大火背後的指使者為誰吧?」
白霜月唇瓣略顫,臉容有些許蒼白,但仍緩而清楚地吐出一句話!
「我爹不會做這種事。」
暗長霄勾唇笑得詭譎,慢吞吞地道︰「是惠炎陽指使手下暗夜縱火的。」
丙真不是爹!提得高高的一顆心稍微平穩下來,但她還來不及將堵在胸中的悶氣吁出,卻听見男人又道——
「但傅家堡的所在隱密無比,滄海之地縹緲無境,倘若不是你爹指引,惠炎陽絕不可能如此輕易闖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