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朦朧地睜開眼時,仁善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孔。「谷……嗯……我想吐……」
「哇!慢著、慢著!我帶你去浴室!」
將乏力的身體半靠在堅實的手臂上,仁善以手遮住自己的嘴,語音模糊地說了聲謝謝後,便在谷洋的攙扶下,搖搖晃晃地走進浴室內。對著馬桶猛吐狂嘔後,好不容易那陣惡心的感覺才稍微退去。
「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扶他坐在浴白邊緣,谷洋卷起衣袖,沖了馬桶,接著拿了條毛巾沖熱水並擰乾後,遞給他說︰「就是說啊!我自己也喝了不少,想要扛你進那道鐵門,還費了不少工夫掙扎呢!你可好,一路上醉得人事不知,像個活死人似的。幸虧你是男的,要下,被人賣掉了都還在呼呼大睡!」
擦著臉的同時,仁善嗅到自己一身的酒臭和方才嘔吐過的酸味。算不上有潔癖的他,卻也忍受不了自己渾身臭氣沖天。想也不想的,他動手就解開淡藍襯衫的衣扣。
「你想干麼啊?」
「洗澡。」
「拜托!你醉得連眼楮的焦點都沒法聚在一起,還想要洗澡?你打算淹死自己不成?」拉起他的手臂,企圖將他從浴白邊拖離,可是一死硬地黏在那兒的仁善,卻出其頑固地抗拒著。
「不要、不要!我要洗澡!」平常連「任性」的邊都扯不上的男子,終於在醉後顯露出他少見的孩子氣。秀逸文靜蕩然無存,此刻的他,活月兌月兌是個無理取鬧的小男孩。
「就一天晚上不洗澡,死不了人的!」
比洋咋舌。這家伙該不是故意在跟他鬧吧?這是在報復自己幾天下來讓他受了不少鳥氣的仇嗎?
「費!」以另一手摳著谷洋的手背,要他將自己放開的仁善,攪動著不靈活的舌頭,口齒不清地說︰「偶……費死……」
噗地偷笑一聲,谷洋真想把他這副模樣用數位攝錄影機拍下來,等他清醒後放給他看。不知這平日道貌岸然的家伙,到時看了會不會臉紅得想死?
「泥費死是吧?」模仿他的大舌頭,谷洋哄騙地說︰「好、好,听話,我帶你回床上去睡覺。」
「不要……我不要……」
兩人展開一陣小小的攻防戰。想把他拉出浴室的谷洋,和死也不肯離開浴室的仁善拔河了半天之後,還是敵不過這醉醺醺的家伙那股冥頑不屈服的意志力,最後谷洋說︰「唉,你就這麼想淹死自己啊?好,我就不管你,你去洗吧!」
咚地放開他後,谷洋獨自離開浴室,氣呼呼地走到廚房倒了杯水喝,邊喝還邊罵道︰「不知死活的家伙!我看你就等著把自己淹死在浴白里,上明天早報的頭條新聞算了!」
仿佛刻意要和他的話唱反調似的,在空蕩的室內,隱約可以听到水聲嘩啦啦地流瀉著。
比洋喝乾了兩杯水,潤完喉嚨後,大半的火氣也清了。雖然張仁善的不知好歹讓人火大,可是想一想,那家伙應該不是故意的。遇見沒品的舊情人,還被對方以言語羞辱得無地自容,普通人的確是會失去常態,多喝兩杯黃湯下肚的,因此原有的控制力也會隨之下降……我就大人大量,不和醉漢計較了!
走到沙發那兒坐下,谷洋在考慮著要不要先回去之際,眉頭微一挑高地瞄了一眼敞開的寢室門口。
話說回來,他打算放多少的水啊?難不成他想把整間浴室都給淹了?水流個不停的,都快十分鐘了耶!
坐立難安地等了幾秒後,谷洋終於忍下住地踩著重重的步伐,闖進寢室嚷著。「喂!張仁善?你不會真淹死在里頭了吧?回我話啊!」
……靜默。
可惡!比洋將虛掩的浴室門一打開,登時竄出陣陣白茫茫的蒸氣。他在煙霧彌漫的熱氣中,看到趴在浴白邊,整個人都快被滿缸子水給淹沒的張仁善。
一顆心差點沒從喉嚨跳出來,連忙上前扣住他軟趴趴的雙肩,使勁搖晃著。「喂、喂!你醒醒啊!」
緩慢地眨了眨長睫毛,半失去意識的男人,睜開惺忪的眼,莫名其妙地望著他。「你……還在?」
「我若不在,你就真的要溺死在自家浴白了!真是的,堅持洗什麼澡嘛,還不是光泡在水里頭而已?好啦,本大爺難得行善,就幫忙幫到底吧!餅來這邊坐好,我幫你洗!」
比洋在心中對自己的「好心腸」涌出立正致敬的崇拜感。坦白說,長這麼大,他還真沒這麼善良到會自告奮勇地替「他人」服務。
撈起濕淋淋的張仁善,將他安置在小板凳上後,谷洋在浴巾上倒了一堆沐浴精,然後對自己催眠說︰就當在刷洗一面牆壁,刷乾淨,水一沖就結束了!
事實證明,沒有谷洋想得那麼簡單。
這家伙的皮膚還真白,下光是臉皮而已,月兌光之後一看……從頸項到肩頭、胸、背,甚至是下半身,都像是現擠的牛女乃色澤,溫潤潔白。
每刷過一處地方,就會留下紅痕的女敕皮,讓谷洋不由得放輕了力道,深怕自己幫他刷洗完後,會把他弄得像只燙熟的蝦子。
不曉得模起來是下是也像牛女乃一樣光滑?
好奇地伸出一指往他的背脊滑下,仁善抖了抖身體,接著用困惑的眼楮回瞪他一眼。
「抱歉,浴巾滑掉了。」尷尬地笑著,掩飾自己的失態,谷洋繼續執起他的手臂刷洗著。
嚇死人了!
比洋在心中暗自一嘆,還好張仁善醉得沒怎麼轉動腦筋,要不,還會以為他對他有意思呢!天曉得,他才沒興趣對同性的家伙毛手毛腳,方才是鬼迷了心竅,絕非他有不軌意圖。
但是……都二、三十歲的大男人了,竟還會有像嬰兒般細致的肌膚?莫非張仁善除了幫別人保養,自己也偷偷地在身上抹保養品不成?想到那畫面,谷洋稍微冷靜了下來。管這家伙有多細致的皮膚,男人不就是男人,能有什麼搞頭?自己和那類專門追著男人跑的家伙不一樣,是百分之百正常的、普通的男人!
看吧,這結實的手臂肌肉,多有彈性!硬邦邦的,和軟綿綿的女人相較,模起來就像是……蒟蒻和豆腐?
不不不,谷洋搖了搖頭,否認心中覺得蒟蒻似乎勝過豆腐的想法,繼續挑剔著仁善筋肉勻稱,卻不會過度縴細的身體,也否認自己有那麼一點點欣賞面前這具身軀,並承認它雖有別於女性,但一樣是優雅而美麗的。
想想體毛、體臭、男性粗大的喉結,這樣子就不會覺得這家伙的身體有哪點吸引人了。
比洋拚命提醒著自己「不許分心」、「不要亂想」。好不容易熬過了幫他刷洗的過程,並痛快地以一盆水沖乾淨他,將他裹上大毛巾後,谷洋把他往外推說︰「OK,這樣子你已經從頭乾淨到腳,可以上床去睡覺了吧?」
默默地點頭,仁善蒙在毛巾下的臉頰微紅。「謝謝。」
「不客氣。」扯扯唇角,谷洋心中正在吶喊著︰快出去,別再在我面前繼續晃著你那兩顆粉紅色的扁平小了!懊死的!
順道,谷洋也沖了個快速的戰斗澡。
全身的衣物在幫仁善洗澡時,就已濕得差不多了,偏偏手邊又沒有多余的替換衣物。所以他圍著一條毛巾,果著滴水的胸膛,跨出浴室的門,劈頭就問︰「不好意思,你能借我一套——」
黃色小台燈旁,坐在單人沙發椅上,手執著威士忌水晶酒杯的仁善,聞聲緩慢地轉過頭,一雙闐黑眸子掃過他之後,淡淡地說︰「衣櫃里頭的,你能穿的就拿去穿吧。」
秀氣,不,秀氣的形容詞已經不能貼切地形容了。清俊白皙的臉孔在微暗的燈影下,飄蕩著一股透明的性感,就像他手握的水晶杯一樣,不同的燈暈照射出不同的光感與美色。
縴細的身體包裹在黑色棉質的浴袍內,胸口呈現著淡淡的粉紅珍珠色澤,和那張清潔感十足的臉蛋相映,兩者矛盾地進出猥褻、婬欲與穢亂的情色元素。黑色本是最穩重的顏色,但卻在他的身上亂了調。
一瞬間,谷洋呆愣在門口。
可是仁善也沒多瞧他一眼,逕自啜飲著杯中的酒,神態在疲憊與憂愁的夾殺下,悄悄地流泄出絲絲惱人的色香。
要命!身為男人的自己,呼吸竟會因同樣是男人的仁善而加速,谷洋覺得不安。自己一定是累了,所以才會產生幻覺。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能解釋呢?從小到大,他從沒對同性有什麼……
「那我就不客氣地借用嘍!」
推開衣櫃的門,制止自己左思右想,谷洋心想隨便借一套衣服,盡早離開得奸。
本嚕、咕嚕,身後淨是听到仁善猛灌酒的聲音,谷洋低咒一聲。「算我多管閑事,但你剛剛喝得還不夠多啊,干麼不上床睡覺呢?」
「……睡不著……」
輕得像耳語般的回答,谷洋並沒錯過。他一瞥,只見仁善抬起一手,由額前撫到自己的胸口,嘆息地說著︰「……身體熱得……睡不著……」
喂喂喂!連女星也做不出此等高超的誘人表情啊!
接著,手撐著下顎,半靠在沙發椅把手處的頭一轉,對著谷洋的方向懶懶地斜瞟,仁善薄而姣好的唇微一上揚。「我很奇怪吧?……通常別人是越累越好睡,我卻相反……身體越累……腦子的芯卻活動得越旺盛……不好睡……」
「是很怪。」繼續看下去,對心髒不好。谷洋假裝回頭埋首在找衣服,邊說︰「你這是老毛病了嗎?那就去看醫生啊!」
「……我知道自己需要什麼……醫生……嗯,如果是個男的,也許幫得上忙吧……呵呵,你圍的毛巾掉了……小屁屁挺漂亮的嘛……」
比洋猛一抬頭,咚地後腦勺敲到衣櫃門,緊張得有如十多歲的年輕小伙子,一把捉起地上的毛巾,一邊結巴地說︰「你、你喝太多了吧?說、說哪一國的冷笑話啊!」
「是嗎?」晃晃手中的空杯,仁善視線向上瞄著他的臉說︰「吶,剛剛你在浴室里頭是真的手滑了,還是故意的?」
咳、咳!被自己口水嗆到的谷洋脹紅了臉,大聲地說︰「當然是……真的!」
「騙……子。」
心猛地被揪住,谷洋的眼楮被他定住。被活逮了!
仁善揚起的唇角「嫵媚」地彎起,揶揄地朝他說︰「我雖是喝醉了,但又不是死了沒感覺。你是故意模的。」
不是!絕對不是!很想這麼吼,但有些心虛的,谷洋就是無法理直氣壯地頂回去。
「有興趣嗎?」
什麼興趣啊?!……內心哀嚎著,谷洋覺得腦子越來越亂了。都怪眼前這家伙,怎麼會丕變得如此厲害呢?想當初剛見面時,還以為這家伙很笨、很單純、很好欺負,但……現在被欺負的竟是自己!
「要不要親嘴看看?」舌忝著自己的唇,仁善垂下黑眸,從長睫底下窺看他。
「不……必了!」谷洋隨便抓起一件褲子說︰「你喝醉了,我不會把你開的玩笑當真,你快點睡吧,我要走了!」
懊死!這條褲子怎麼套不進去呢?咦,不會吧?這麼細的褲管?!
「我的衣櫃是旁邊那一個,你開的是宋陵的衣櫃。」聲音冷靜,狎弄的笑影深濃。「你在緊張什麼呢?又沒人想吃了你。」
就有!懊死的!張仁善,你分明是在引誘我,還敢睜眼說瞎話!我、我不會上你的當的,我對男人一點兒興趣都、沒、有!
「我幫你找吧?」從沙發上懶懶地起身,仁善放下酒杯說︰「可是你的身材和我差了一截,恐怕沒有合適你的……」
左看右看,谷洋就是不想把眼楮放在他身上,尤其是他靠過來之後,身上散發出一股香噴噴的味道……明明自己和他用的是同樣的沐浴乳,為什麼他身上的味道特別香啊?還有,浴袍是沒有扣子,但也不必敞開那樣的角度,讓人一覽無遺吧?多少拉緊一點、遮一下嘛!否則都跑出來……
我的媽啊!我在騙誰?我不是把這家伙給全看個精光了嗎?
正當谷洋對自己的「克制力」產生莫大動搖之際,從衣櫃中翻出一條運動長褲與長袖T恤的仁善,抬起頭對他簡潔地說︰「這件你套套看,可以的話就拿去吧,也不必還我了。」
咚地把衣服扔到他的肚子上,一點兒也看不出和方才勾引他要不要親吻的是同一人,此刻仁善的臉上淨是厭煩與冷淡的神色。
比洋見狀,有些不悅地說︰「干麼這樣一副要把人掃地出門的樣子?我可是好心地——」
仁善諷笑回去。「喔?你很好心、很偉大,不嫌棄我是個GAY,所以還犧牲小我地把我這個變態送回家來。你不是怕我會把你給吃了嗎?為了保住你的小弟弟不被同性戀給污染,快點滾啊!要是慢了一步,可能就會成了變態的餌食了!」
「你講不講理?」扣住仁善的肩膀,谷洋火爆地怒瞪他。
「哎呀!你的手要不要去消毒一下?說不定我渾身的HOMO病毒都跑到你身上了,你不怕嗎?」明擺著一張寂寞孤單的臉,卻用倔強與冷冰冰的言詞將人拒於門外。
氣得快炸了的谷洋,一對上仁善那雙盈著水澤的溫潤黑瞳,頓時為之語塞。
我一定是哪根神經不對了!
和這家伙相處久了,真被他的毒給污染了嗎?
但是……我看不下去了!
說這種會傷害自己的話,有什麼好處?為什麼要故意將自己刺得遍體鱗傷?你的眼楮里頭明明寫著希望有人能溫暖你、擁抱你、接納你,可是卻偏偏要把世界隔在另一端……
是同情?是憐憫?是可悲?
不,是什麼都無所謂了,我只知道現在——
我無法棄這個人於不顧!
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他拙住了仁善的肩膀,將自己的嘴湊上了他的。
「哈……」為了爭取一點空氣而不得不分開雙唇。停下這一吻的時候,谷洋可以听見自己的心髒撲通撲通地跳著,而下月復也火熱地悸動了起來。
急促地喘息著,微癱在他胸口的仁善則微笑了下,說︰「你是接吻的高手呢,可惜尊夫人不識貨。」
「你也不差。」竟能讓他這個自認為女性殺手的男人,忘記天南地北。
仁善的目光往下移,看著掛在谷洋腰間的毛巾說︰「九點鐘。」
「啊?」
「我是指你的這個。」被吻得紅艷艷的唇噘成惡作劇的笑,指頭在毛巾布上一彈。「要怎麼辦?就這麼穿上褲子出去,可是會被人用猥褻罪的名義給捉去關的唷!」
比洋臉一紅,接著說出了令自己都感到詫異的話語。「是誰害我變成這樣的,就得負起責任來啊!」
「噢?」稍微挑動了下眉尾,仁善繼而掃住他腰問的毛巾說︰「事後你可別後悔。」
「後悔什麼?」
「因為太舒服而上癮的話,那也不是我的錯。」
結論是——男人都是禽獸。
隨波逐流地讓事情進展到這一步,竟也花不了多少時間。
清晨五點,不速之客登場的最糟時機。
「阿陵,真的不要緊嗎?連我也一起到你家。」站在大門前,芙渠有些擔憂地望著身旁高挑的女子。
「沒辦法了,誰讓記者找到我們住的飯店。」宋陵把鑰匙插進大門,轉開。「我想不會有問題的,阿仁很好,只要我跟他講清楚,他一定會諒解地讓你住下,直到你和那個混蛋老公離婚為止。」
「嗯。」希望如此。芙渠臉上的憂心稽解。
她們一進入屋子,宋陵立刻朝寢室走去,喊著︰「阿仁?對不起,你還在睡嗎?那個——呀!」
芙渠听到尖叫聲,立刻跑到宋陵身邊。「怎麼了?」
咽下一口口水,收拾起錯愕的神情,宋陵連忙擋在門口說︰「不!沒、沒什麼!你去客廳坐著。」
可是芙渠已經不小心窺看到里面了。她也發出小小的驚呼,羞紅了臉轉開頭。床上竟有兩個赤果的男人……抱在一起……不過,其中一人怎麼好像……很面熟?
「抱歉,我不曉得阿仁會帶男人回家。」宋陵的尖叫吵醒了里面的人,但她也顧不了那許多了,急急地想把芙渠推回客廳,說︰「我們先到客廳等。」
芙渠推開了她,再次探頭進臥室,想要確認……「谷洋?!」
「芙渠?!」揉著惺忪的眼,睡意瞬間消失的男人,咆哮地叫道︰「你、你終於出現了!」
兩對夫妻,面面相覷,誰也不知道該怎麼收拾這個場面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