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判日
街頭、巷尾,無論走到哪個地方,斯科城內每個人都在談論著同一話題︰「你要不要去看公開審判啊?」最近這幾天,「它」幾乎取代早、晚安,成為最熱門的招呼語。
眾所矚目的審判,終于要在今日登場。
謗據衛羅斯法律的規定,大部分的審判都不會特別對外公開,除了少數幾種特殊的罪責,而「引起動亂」便是其中之一,規定是要進行公審裁判的。更因為此次審判對象的「特殊」--王公貴族、位列重臣者,主審官都由國家統治者擔任。
在洛琳女王統治期間內,女王親審的案件寥寥可數,由女王進行的公審,更沒有前例發生。
因此,會受到眾人的矚目一點兒也不令人感到意外。
可是今日的審判之所以引起轟動,還有另一個更單純而直接的原因--
母與子。背叛與不忠。
期待著一椿舉世轟動的丑聞即將誕生;期待著親自參與歷史上絕不會忘記帶上一筆的事件;期待著目睹這百年難得一見,活生生上演的宮闈秘辛。這種種的期待,怎能不炒熱斯科城內的氣氛?
路上擦肩而過的販夫走卒、坐下來喝茶時鄰桌的客人、就連身著異國服飾上眼即知來自外地的人,幾乎人人都在談論此事。
「我看要是路上的鳥兒、狗兒會講話,八成一開口也要談論審判吧畫」
斑出尋常人一個個頭兒,用包巾覆蓋在腦袋上遮掩住發色,下巴處多了一叢黑胡子的紫瞳麗(?)人,抱怨地嚷著。
「你的聲音太大了!學長,旁人都在看我們了。」
走在他身旁的,是以同樣裝扮掩飾自己長相,唯一差別是黑胡子貼在唇上方的黑眸青年。
紫瞳麗人聞言哀怨地瞪了瞪。「我快被悶死了!伊凡,什麼模樣不好裝,偏要裝這該死的兒斯蘭人,還要我黏這些黑羊毛在嘴上,癢死了!」
「請你忍耐、忍耐,學長。這總好過當初您所提議的喬裝吧!」黑瞳青年尷尬地苦笑。
「我覺得我的提議滿好的呀!憑你我的長相,裝扮成姑娘家,有誰敢質疑我們不是姑娘?」
「但,沒有姑娘生得像我們這般高頭大馬的吧?況且,我們喬裝的目的是只要不引人注目即可。勉強自己扮女子,到時候言行舉止稍一不注意便露出馬腳,或是因為身高、長相不自然而被人捉著瞧,反而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勉為其難的,紫瞳麗人以鼻息一哼。「好吧,我接受你的說法。以我的長相來說,不論是男或女!都引人注目。所以還是遠起我的相貌,才能不讓人起疑心。」
總算把學長安撫下來,伊凡指著前方的一座賭坊說︰「到了,就是那兒,我們要找的人應該就在里面。」
「你先走吧!要和那家伙踫面,我實在興趣缺缺。」
☆☆☆
「下定離手!要開了!」
一顆滾動的珠子在輪盤上跳躍著,數字與數字間,每當珠子滾到其中一個紅字或黑字,就有人要喝采或嘆息。珠子自身才不管嘆息的人有幾個、喝采的人有幾個,徑自冰冷而無情地跨過某個紅字後,落在黑色數字3上頭。
「三號黑,左手邊第二位先生,恭喜你睹中號碼畫」莊家將成疊成疊的硬幣放置在男人如座小山的勝利品上。
「好厲害喔,你又贏了,業爾老大!」鼻子與雙頰布滿雀斑的青年拍手叫道。
「納希,別為這點小錢高興成這樣子。要做大事業,先得習慣看大錢。我覺得今日命運女神很眷顧我,我想應該還可以再贏幾把。要不要我讓你見識一下,什麼叫大錢啊!」
「好、好!業爾老大,你一定要繼續贏喔!」
「瞧我的!」
就在灰眸男子要把所有籌碼都推往同一個數字黑3時,雀斑臉的青年忽然用力地搖晃起他。
「你別鬧!納希,在干什麼?」
「快瞧!老大,那邊有……有……」納希聲音漸小,方才他以為自己看到熟人,繼而想想,對方已經離開斯科很久,不可能會出現在這兒的。
「有什麼?讓我瞧瞧,是大美人嗎?」抬起眼眸,男人不悅地一撇嘴。「XXXX熊女乃女乃的!啥屁也沒有,一堆臭男人要我看什麼?」
「我以為我看到了……啊!他走過來了!」納希不解地歪著頭。那人遮遮掩掩地低垂著頭,根本讓人看不見他的長相。到底是或不是自己認識的人呢?
「少唆!我正忙著賺大錢!」
此時身著兒斯蘭袍的男人走到他們身邊,但並未搭話,徑自在灰眸男人旁落坐,並掏出一枚金幣放在輪盤上的賭注區中,下在紅色數字3上面。
熱中于賭盤上的灰眸男人,興奮地高吼著︰「中、中、中!」
珠子無情地滾動到與黑色3完全相反的方向,紅色3。轉眼間,灰眸男子面前的小山一口氣消失,並且被推到了長袍男子的面前。一呎之遙,戰利品轉眼讓手,灰眸男子氣得跳腳。
「唉,算了吧,老大。我們走吧!」
「我還要再賭一把!你那邊有沒有金幣?借我一枚!」業爾大剌刺地伸手。
「沒有。兩袋空空。」
「嘖!納希你這就不對了,上賭場來怎麼可以兩手空空呢?快點再去弄點金幣給我!」毫不留情地槌打手下的腦袋瓜,業爾正想再多罵兩句時,一只手朝他遞了過來,躺在手心上的正是一枚金幣。
「噢,你是要借給我嗎?謝啦!你還真是個不錯的家伙。你打哪兒來的?是兒斯蘭人是吧,」拿起金幣一咬,業爾嘴巴說歸說,眼楮根本沒放在對方身上,連長相也沒瞧上一眼,立刻就要加入賭局。
「賭也要適可而止,業爾。」
「沒看我正在興頭上嗎?少阻止我,納--」等等,這聲音不是納希!分明是--灰眸男子傻愣愣地張著嘴,掉過頭去,不偏不倚地和一雙黑瞳撞個正著。「我真他x的該死!活見鬼了!納希,你瞧瞧我這是看到誰了?」
雀斑臉的青年倚過身來,和長袍男子正面相對,也同樣地張大了嘴。「伊……伊……伊凡?!真的是你!」
☆☆☆
暗殺渥夫而被流放至西伯納的期間,如果沒有認識業爾、納希等人,日子或許會艱困上十倍、二十倍不止。而且,伊凡恐怕也難防女王派出的殺手暗箭,早就葬身在那片冰天雪地中。
雖然事後才曉得,業爾是渥夫安排在自己身邊的「眼線」,專門保護他不受女王的殺手所害,但伊凡倒沒把業爾當成「見錢眼開」、「為錢賣命」的那種人。
艱困的環境中,為了生存,什麼事都得做上便是業爾等人的生存之道。即使是幫助朋友,該拿的酬勞也要拿,亦是理所當然的。可是這並不意味,你不捧著錢,便不能來找業爾幫忙。
這時,他們一行人走在通往進行審判的大會堂路上。
「我真的沒想到還能再和你見到面,伊凡,我好高興喔!」納希以前就很喜歡跟在伊凡身邊,哪怕當時的伊凡是冷冰冰且極排斥與人親近的。
「我也以為你們回西伯納去了。」
納希搖搖頭,說︰「不光我們沒回去,還有很多同伴都陸續過來了。嗯……我不知道要不要告訴你,但我們在計劃著一樁大事。我現在才知道,業爾老大進行這計劃很久了。我決定繼續追隨老大,幫他完成計劃,所以還不能回西伯納去。」
「看來,我似乎不該挑這時候來找你們。」
「沒關系、沒關系,反正計劃大部分都訂好了,只是等待時機而已。啊,我又多嘴了!老大不喜歡我們談論這件事。」
伊凡點頭,不再追問。而與他們一團和諧的氣氛恰成反比的,是走在他們身後的兩人。
「這裝扮真是適合你啊,謝維克。老實說,就連那黑山羊毛黏在你的下巴上,也還是那麼性感。怎麼樣,今晚要不要讓我幫你梳梳它?我不介意幫你梳全身上下的毛喔!」
「你還是那麼粗鄙又下流。離我遠一點,少拿你的臭味燻死我!」迷人的紫瞳瞇成一條縫,對于這男人從不假辭色,而與他有過錯誤的一夜,更是教謝維克懊惱終身。無奈錯已鑄下,無可挽回。
「呵呵,凶巴巴的臉一樣迷人極了,讓人想堵住那張櫻桃小口。」
「你夠了沒?」
業爾收拾起不正經的面孔,瞟一眼前方的伊凡背影,壓低聲音說︰「你這麼快就把秘密給掀了,存心想把渥夫氣死是吧?」
「那叫做命中注定,不是我泄密的,是神子的安排讓伊凡得知的。」一聳肩,謝維克覺得自己對渥夫已是仁至義盡。況且自己是凡人,豈會料到伊凡當時就那麼湊巧地站在屋外,把所有秘密都听光了。
「這麼說,你們觀賞完審判,就會拍拍回丹瑪國嘍?」嘲諷地反問。
「別說廢話了!想也知道不可能。」謝維克撇嘴說︰「等會兒听完審判,你就派上用場了。有沒有辦法可以溜進盧凱監獄,好讓伊凡與渥夫見上一面?」
「我就曉得平白無故找上門的老友,往往不會有好事發生。」男人模著下巴討價說︰「要是我幫你,你要怎麼付我酬勞?陪我睡個三、四晚?」
紫瞳瞇起。「去死!」
「我還覺得這是蝕本生意,只出不入咧!」
「那麼想『入』?好啊,這三、四晚你做下面的那個,我就勉強湊合看看能不能站得起來,擠出一點東西給你。畢竟我和某人不同,挑食得厲害!」
「……嘖,知道啦!免費服務一次總行吧!」
「這還差不多。」
說著說著,一行人的腳步益發緩慢。由于等著進入大會堂的人數太多,以致從幾里外的距離,便已經呈現魚貫蜿蜒的人龍。照這情況看來,伊凡等人極有可能會無法進入堂內,親觀審判。
幸好業爾熟知斯科城內的地道圖,他帶著同行三人鑽進其中一條小巷,然後在沒有人注意的地方,掀起通往下水道的鐵蓋說︰「從這兒,保證你們可以坐在最佳的觀賞位置,跟我來吧!」
☆☆☆
忍耐著撲鼻惡臭,踩過泥濘的下水道,幾人在黑暗中模索了十多分鐘,終于找到通往上方的出口。業爾一手掀開位于大會堂內的出水孔蓋,伸出手幫助底下的同伴爬上來。
「還好吧?再撐一下,等會兒咱們從那道梯子爬上去,正好可以利用煙囪的甬道,到達二樓出風口。那里可以將大會堂內的情況全部一覽無遺。」
「我就知道!什麼最佳的觀覽位置?根本是要我們模仿烏鴉在梁柱上窺伺!」謝維克拍拂著身上的灰塵,嘲諷說︰「你是去跟土撥鼠打听出這些信道的嗎?」
「雖不中,亦不遠矣。這些是負責打掃大會堂的清潔工告訴我的。」業爾聳肩,回嘴說︰「你若不想照我說的做,那就去外頭和那些擠著卻無法入場的人,一塊兒在門外吹冷風吧!要知道,幾天前就有成堆的人在大會堂外餐風露宿,為的就是想搶個好位置呢!」
「你怎麼不來搶?」
「我對審判一點兒興趣也沒有。即使我在當場听見女王陛下下令要砍了渥夫腦袋的審判,又能怎麼樣?」
「少說那種不吉利的話!呸呸!」
「業爾、謝維克學長,你們別再吵了,走吧。審判應該開始好一段時間了。」伊凡看他們你一言、我一語說得愉快,心頭卻是七上八下的焦急不安。
「還不快點帶路,死烏鴉嘴!」
「我是招誰惹誰了?」
翻翻白眼,業爾閉上嘴,打開以鐵格子窗覆蓋住的煙囪甬道,率先踩上以簡陋的鐵條釘出的梯子。一行人向上攀爬了不知多久,終于看到左手邊有一個橫入壁面的小洞。窄小的洞穴口只能供一個大男人爬行,不過等到一爬出去,豁然出現在眼前的,便是大會堂挑高的天頂,而他們身處之地,便是懸掛在四壁面上巨大的聖石像後方、一小塊可供人踩踏的平台。
「……根據調查,嫌犯在七月時便已經有策劃暴動的跡象,證據一是……」
從高處俯瞰,平常專用于進行大彌撒的會堂內,被布置成為審判場。高坐在正前方中央的是女王陛下。左右兩邊則是身穿黑袍的司法官們。在這些人的後方,還有層層嚴密的警衛。
現在起身發言的,便是負責調查的司法官之一。他正在陳述歷經數月調查後,所得到的證據,而且似乎很快就會進行證人問話。等證人問話結束,就輪到審問策動暴亂的主嫌犯——渥夫.拉沃爾.布里司基了。
伊凡極目望去,也僅僅能從那頭璀璨耀眼的金發,以及那堅毅挺直的背,來確認男人的形影。
咫尺,天涯。
他咬住下唇,難掩心中的激動。
「……接著,由主審官進行詢問。嫌疑者,渥夫.拉沃爾.布里司基,站起來。」
金發男人在層層鐵鏈、腳鐐的束縛中,卓然起身。
女王陛下用著比以往要低沉的聲音,朗聲道︰「剛剛你听到的證據與證人的言詞,是否有任何想要加以反駁的地方?布里司基大公。」
「沒有,陛下。」
一頓,洛琳女王更加嚴厲地追問︰「你是說,你承認這樁暴動是你主導的?」
「是的,陛下。」男人斬釘截鐵並毫不猶疑的,答道。
「大膽狂徒!」奮力拍桌,女王激動地扣住桌緣喊道︰「你竟毫無愧疚、反省之色,莫非你是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會被原諒、會被輕饒?身為一國之君的朕會因為你是我的兒子而不敢對你如何?」
臂看到此,謝維克小聲地說︰「那笨蛋,何必在女王的怒火上澆油?女王竟會在這種場合公開兩人的關系,可見得她是氣得忘我了。渥夫也真是的,為什麼不替自己辯解兩句呢?只要讓女王能下得了台,或許可以逃過一劫的。」
「嗯,這會兒期盼女王會輕判渥夫的罪責,毋寧是痴心妄想。」業爾也同意謝維克的看法。
伊凡憂心仲仲地望著底下對峙的母子。
「朕命你說話,布里司基大公!是不是這樣?」女王見兒子不開口,怒火越加旺盛。原本期待關他個幾月,能讓兒子虛心懺悔,眼看希望落空,女王既悲且憤。愛的吊詭便在于它是愛得越深,轉變為恨意時也越是強烈。
「稟陛下,罪臣對于上述罪行無意辯駁,因為那確確實實是臣的所作所為。陛下將如何嚴懲罪臣惡行,罪臣在心中已有覺悟。無論要接受何種懲處,即便是要臣交出這條命,臣亦無二言。」
渥夫.拉沃爾平心靜氣地注視著母親說︰「請陛下不必掛念私情,給臣應有的罪罰。」
「你、你不惜一死,也要為那人而件逆我嗎?」竟為了、竟為了一個*人而要舍棄我這個母親嗎?女王的眼中,述說著如此的憤慨。
「我只是想讓他自由而已。」
渥夫垂下眼,不知道此刻心中掛念的人兒,竟也在這個地方,且正注視著他。因為伊凡遠在他鄉而心安,終能坦蕩地說出自己的心意。
「我愛他,卻不斷地傷害他。我愛他,卻不讓他有喘息的地方。我愛他,卻逼得他無路可走。一直以來,我都以為這樣的愛並沒有錯,因為母親大人您不也是以這樣的方式來愛我的?可是我們都錯了,扼殺對方的愛並不是愛,而是自我滿足的、以愛為名行之的暴力而已。」
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渥夫笑了。「直到我失去他的那時,我才曉得自己的愚昧。」
伊凡強忍盈眶的熱淚,緊緊地咬住自己的唇,以免暗嗚竄出喉嚨。可是他止不住的是顫抖的肩,以及抽瑟的心口,為了男人一字一字、如針戳入的疼。
「我很抱歉讓您失望,陛下。不肖的罪臣自知罪孽深重,我不會為自己的罪抗辯,也了解您必須給天下萬民一個交代……請陛下裁決我的罪。」
全場都屏住了氣息。
數百、成千雙的眼都凝聚在這最終幕上,到底女王會如何判定自己兒子的罪行呢?制造動亂是唯一死罪,但沒有人認為女王會處死大公,畢竟虎毒不食子,再怎麼狠心的母親也不會眼睜睜把兒子送上斷頭台吧!
伊凡扣住胸前的十字架,緊緊地握住它,虔心祈禱。
審判台上的男人,靜靜地佇立著。
女王陛下的神情由激動、掙扎轉為面無表情,她在面前的定罪狀上迅速地簽下幾字,並印下王璽交給了一旁負責宣判的司法官。司法官在接過文書的一刻,神色難掩錯愕,但很快地他就清了清嗓子,恢復鎮定地宣讀起男人的罪狀。
「……綜合上述罪行,依據衛羅斯律法裁定,即日起摘除渥夫.拉沃爾的大公頭餃,並擇日刑以鍘頭死罪。神元一七八八,衛羅斯御字一七五號判決文。」
此言一出,群起嘩然。
鍘頭?不就是……要上斷頭台嗎?
伊凡在一片天昏地暗的驚愕中,四肢倏而發冷,意識遠揚,人聲、語聲都由腦海中褪去,他緩緩地向後倒下。
「伊凡?伊凡!你振作一點!」
☆☆☆
死刑嗎?
再度被押回到牢獄中的渥夫,*坐在木板床上。
和四周的驚訝相較,在听到判決文時,渥夫顯得無比冷靜,彷佛早就知道母親大人會做出什麼判決了。「母子連心」四字,在這時除了是形容母親與孩子間的聯系、情感深濃的程度外,也變成了一種極度的諷刺。任憑過去渥夫與母親洛琳如何地針鋒相對,此時他心中對母親是毫無怨言的。
身為女子,身為王國的統治者,母親要面對的艱辛非常人所能想象。在母親柔弱的肩膀上所扛的責任,也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重擔。
不光是母親無法原諒兒子,刻骨銘心的背叛。
不僅是王無法原諒巨子,痛入心肺的不忠。
因為洛琳在身為母親的職責前,有身為王的冠冕在頭頂上。因為她在眾人的眼前如果不能做到大公無私上親不認、大義滅親,所遺留的不是一世一代讓人茶余飯後消遣的話題,而是從此以後將歪斜的王法,及費盡幾十年也無法再喚回的民心。
是國家?是兒子?何者為重,母親做出了她沉痛的決定。渥夫欽佩母親的鐵腕,也敬重她實在是當之無愧的一代名君——哪怕被人罵她是心狠手辣的弒子毒婦,母親仍是他心目中最當之無愧的衛羅斯王。
現在自己的命運已決,剩下的就只有等待執行的日期到來。
他想,消息終會傳到人在異域的伊凡耳中,到那時恐怕一切已成定局,自己早已步上黃泉不歸路。
至于伊凡……
你在知道真相之後,可願意原諒我的自作主張?
不,渥夫苦笑的搖了搖頭。
伊凡原諒與否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活著的人會繼續走下去,而未來伊凡總有找到他所應得幸幅的一日。拋開過往許多人(包括渥夫自己)曾給他的種種傷痛,迎接真正的新生。
掏出身邊所留的少許私物之一——一只懷表。
渥夫打開金色雕花的表蓋,撫模著那束被藏在表蓋上的黑發。他將會帶著心愛人兒的一小部分,帶著這撮黑發,共同走向生命的盡頭。
☆☆☆
幫命夜前一周
「你會遵守約定,半個時辰便出來吧?」神情緊張的獄卒,站在盧凱監獄專供獄卒、廚師等人出入的小門邊,左右張望,急促地說。
「不必擔心,我什麼時候給你帶來麻煩過呢?」業爾掏出一小袋沉甸甸的金幣,塞到男人的懷中說︰「這些給你喝茶,至于約定好的借條,等我要走時,我會當著你的面把它撕掉。」
咽下緊張的口水,獄卒懊惱自己竟在賭場認識這要命難纏的家伙。如果不是在賭場、在男人的慫恿下野心大增,自己也不會賠光身上的家當,還欠下男人鉅額的債款。當男人第一次找上門來,要求他通融,讓男人混進去時,他以為僅此一次,沒想到現在他竟又找上門了。
不過,只要讓男人喬裝成自己去替囚犯們送一頓飯,便可以把三十金幣的債款一筆勾銷,還可以賺一小筆……鋌而走險也不是絲毫沒好處的。
舌忝舌忝唇,獄卒看著男人身後的伙伴。「你們該不會全都要進去吧?」
「不,就我和他。」業爾指著身後一名以兜帽黑披風遮住臉的男子說。
「兩個?這和上次不一樣。」
「不差這一點麻煩吧?是不。」一眨眼,業爾再給了他另一只小皮袋。
掂掂重量,似乎感到滿意的獄卒,不再唆地點個頭說︰「千萬不要拖延,知道嗎?跟我來,往這邊。」
于是,業爾與披著黑披風的伊凡,越過監獄小門,進去了。
謝維克和納希則在門外的林子里,負責看守兩匹黑馬,等著接他們出來。
「希望一切都能順利。坦白說,伊凡昏過去的時候,把我嚇了一大跳。他從不是那麼軟弱的人,竟會在听到判決時,受到那麼大的打擊。實在教我吃驚啊!」納希感嘆地說。
「這也說明了,伊凡外表上雖沒讓我們看出來,其實他心中是很慌亂的。而且……一直以為是渥夫單方面陷進去的,想不到伊凡中的毒也不淺。」
「中毒?陷進去?我有點听不懂耶,謝維克大人。」
拍拍納希的腦袋,對這可愛的老實青年,謝維克綻放迷人的笑容說︰「你不懂沒關系,普通人要懂得我高深的謎語,不練點功夫是辦不到的。你想練練那種功夫的話,現在我時間正多,可以大發慈悲地教教你。」
宛如小動物嗅到毒蛇猛獸的氣息,納希忙不迭地後退,唇角膽怯地扯著笑,在心中暗道︰不是每個人都有福消受美人恩,那也得先掂掂自己的斤兩才行啊!
☆☆☆
推著沉重的餐車,偽裝成獄卒游走在一間間牢房送餐的男人,終于把餐車推往了最後那間牢房——
「放飯啦!起來看看今天晚上的菜色如何。」
被關在鐵欄後的男人抬起金燦的腦袋瓜子,翠瞳掠過一絲意外,接著蹙起眉走向「假」獄卒低聲說︰「你跑來這兒做什麼?業爾。你在搞啥把戲?」
「說把戲也太難听了,把人當成馬戲團猴子不成?」
業爾擠眉又弄眼地咧嘴笑說︰「就一名即將登上斷頭台的人而論,你的氣色還挺不錯的。我以為有人會成天陰沉地掉著淚,需要有人來安慰呢!」
「你?安慰?不如教一只猴子跳火圈還容易點。」嘲諷地一笑。
「真是令人傷心,你對我的信心不比一只猴子嗎?」業爾轉身走向餐車。「瞧我今天又為你準備了什麼好料的。上回沒幫你弄到的,這次我可是不辭辛勞地給你弄來嘍。」
見男人蹲在餐車前,不知在拆卸什麼機關,渥夫繼續嘲弄地說︰「是什麼?讓我猜猜,一群能歌善舞的肚皮舞娘,或是打算在我面前上演一出感人肺腑的芭蕾舞劇的舞者?總不會是——」
講到一半,渥夫閉上了嘴,因為他看到的是他萬萬想不到會出現在此的人。
從餐車遮掩住的布巾下現身,伊凡慢慢地揭開了兜帽,一雙翦水黑瞳瀲灩灩地瞅著,彷佛有千言萬語要訴說的薄唇緊抿著,而那張曾在渥夫的夢中出現過千百次的臉蛋,仍是清俊嬌媚。
「好久不見,渥夫。」
對于這聲招呼,渥夫視若無睹,他轉頭瞪著業爾說︰「誰要你把他帶過來的?快叫他走!」
業爾一聳肩。「俗話說,夫婦吵架,狗都不理。我可不會笨得插手去管人家的家務事。我已經盡到該做的事了,恕我失陪去替其它人送飯。等會兒我再過來接人。」
「業爾!」
無情的門一被關上,就剩令人窒息的空氣,彌漫在這小小牢房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