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在樹頭鳴唱,嗡嗡的電風扇持續轉動著,頻頻吹著催人入眠的熱風。
「厚!」尖銳的女聲霍地劃破這一幕寧靜。「你們這些毋宰死活A猴死囝仔,日頭光光,就想做什麼歹事?細漢偷挽匏,大漢偷牽牛,無你們幾個攏想袂呼警察捉去關,打算到大漢攏呷免錢飯,系某?」
這一叱,原本聚集在雜貨店里的,正要偷模糖果來吃的幾名大孩子,立即嚇得四處逃竄!而在店門口邊打盹的雜貨店老板娘則揉著眼楮,打著呵欠說︰「誰呀?這麼大小聲是要嚇死人喔?」
「頭家娘!不是偶愛講,妳喲,再不把店門看緊一點,小心哪天被人搬得空空,妳就袂哭無目屎!」
「喔,這不是陳家的媳婦兒嗎?」笑嘻嘻地站起來。「不過就幾個小表頭想拿點糖果吃,沒什麼大不了的嘛!啊妳今天來是想買什麼?」
「偶家的豆油沒了啦,再拿一罐啦!」陳家媳婦一揮手,就三姑六婆地開始說起︰「啊偶說頭家娘,妳都不宰影喔?听講,現在時機麥麥,很多莫名其妙的人都跑到鄉下躲債主,尤其素像偶們這種平常沒什麼外來人客的地方,現在攏嘛多很多無識得的人跑來!妳也要卡細二點,麥遇到搶錢A!」
從店里面拿了一瓶醬油出來,老板娘呵呵地說︰「妳想太多了,我們這間小店,誰會想搶啊!再說,哪有什麼陌生人,全都是些熟——」
「不好意思,我想請問一下,這個地址要怎麼走?」硬生生插入閑聊的兩人之間,打扮得很「台北」、年約三十歲上下的陌生女子,將字條攤在老板娘面前,並說︰「○○路是這里對吧?這邊沒有××號,只到SS號而已啊!」
話才講出口,立刻就破功了。老板娘有些不高興地說︰「單號是在對面那邊,妳這個地址,要從○○巷轉到××路,然後右轉里面那條產業道路定到最底……是說,妳是鐵老師的誰啊?找他有事嗎?」
女子詫異地眨眨眼楮。「妳怎麼會知道我是來找曜輝的?你們認識?」
「這位太太……偶們鎮上也就這麼點大,百多戶的人攏總熟得不得了,鐵老師還素教我們家小表的,哪A無宰影?」
「喔,這樣呀。」她隨意點個頭說︰「我是他妻子。多謝你們幫我指路,再見。」
雜貨店老板娘「哎喲」地頂頂陳家媳婦的腰。「看到沒有,她說是鐵老師的老婆耶!可是我記得鐵老師不是離了婚,難道他又再婚啦?」
「哎喲」地頂回去,陳家媳婦說︰「想也知,這個查某一定素似前的那一個老婆嘛!厚,台北查某的妝都畫那麼濃喔?好像粉素免錢的!」
「就是說啊,而且看起來有點瞧不起我們鄉下人的樣子,鼻子拾得那麼高,鼻孔都看到了!」
「偶也這麼覺得,感覺粉不好呢!」陳家媳婦搖搖手說︰「唉,袂擱講了,偶要卡緊回去煮飯。」
「好啦,改天再來聊!」
雜貨店老板娘揮揮手,轉過身去將鈔票放進收款機。一名戴墨鏡的男子與陳家媳婦擦身而過,走進雜貨店說︰「老板娘,給我一包煙。」
喔,今天怎麼這麼忙啊?堆上笑臉轉過身。「好,要什麼牌子——」
厚,嚇、嚇死人了!這個人哪里有毛病啊?全身穿得黑漆漆的,家里在辦喪事也不用穿成這樣出門吧?還是長袖、長褲耶!真是,套一句陳家媳婦的閩南國語,這叫「頭殼壞去」!
「七猩。」男子簡單說道。
「來。四十元。」快手快腳地拿出來,老板娘想趕快送定這怪客。
男子掏著錢包,拿出的不是鈔票,而是張照片。「順便問妳一下,妳認不認得這個人?他應該住在這附近.」
好奇地一端詳。「這、這不是王家的孫子嗎?」
「對,我要找王逸。我們是很久以前的朋友,以前我來找過他一次,可是因為隔太久,有點忘記路要怎麼走了。妳能好心地告訴我嗎?」男子這回掏出了五百元鈔票。
「哈啊?那個孫子有朋友喔?我看他都很少出來,以為他這個人沒朋友的呢!」老板娘接過鈔票。「你等等,我給你找零。」
「不用找,沒關系。妳能告訴我路怎麼走,就是幫我個大忙了。」
呵呵,這下可賺到了。「沒問題、沒問題,我還可以畫個地圖給你呢!你是晚來了一步,要不然就可以跟剛剛那位太太一塊兒走過去了,你們是同一個方向的嘛!」
「太太?」
「對啊,就是住在『碧山莊』里的一個鐵老師,他的太太。」隨便撕張日歷紙,親切地在背面畫著地圖,老板娘邊說。
「那里還住著別人?以前好像沒有。」墨鏡下的眼楮一。
「是啊,以前沒有,現在有了。鐵老師搬來好一段時間了,是跟王家人租房子的房客。」畫好之後,笑咪咪地拿給男人說︰「我畫得很仔細,你不會走錯路的。不然我可以叫隔壁幫我看一下店,我帶你去!」
「不,謝謝,這樣就很好了。」
微點個頭後,男人很快就走掉了。老板娘從口袋中拿出那張五百元,親了又親,直喊著要去簽樂透呢!
自然粉澤的指甲被剪得奇短無比的手指,一根根都縴合度,長短比例恰到好處,沒有丑陋突出的關節。雖然手背上的燙疤是小小的缺憾,但整體而言干干淨淨、白白細細的手,稱得上美麗。
入迷地看著指頭在西洋棋子上頭遲疑地繞來繞去,曜輝不禁開口說︰「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剛好莫杰在幫你剪指甲,那時候我還不知道理由,所以很失禮地斷定你們八成有曖昧關系,搞HOMO呢!」
正想著要用皇後進攻,還是犧牲一顆小卒的王逸,驚愕地抬起視線。
曜輝笑著搖搖頭。
「沒啦,我現在當然知道你們是表兄弟,怎麼可能發生什麼關系。況且莫杰幫你修指甲,也是怕你把殘留在指甲縫中的火藥吃下去,因為你根本不管這些小細節的。這些,听他念你念過那麼多次,听得我耳朵都都長繭了,怎會不知?我說的,是我「當時」的誤解。」
略微松口氣。這真是天大的誤會。
莫杰和他是情同手足沒錯,莫杰也很照顧他,可那是因為莫杰天生就是個很喜歡照顧人的家伙!也許說出去,沒多少人相信啦,但看莫杰對待「焰王組」的兄弟和家人沒兩樣,就曉得他有多麼關心別人的生活了。講難听點就是「多管閑事」。不過表哥的這點窩心,讓不少人受惠呢!
舉例來說,那天在淡水河畔,他們根本不是「偶然」和常天昊踫頭,而是常天昊得到情報後,找莫杰商量要怎麼慶祝曜輝獲判無罪的事,再由莫杰一手策劃出來的。結果兩人還在王逸的面前演了一場逼真的戲,拐騙他和豪豪到旅館去待命。
幸虧曜輝的誤解已解開,不然王逸會在表哥面前抬不起頭來,因為自己的懶散竟害得他被人以有色眼光對待。
「莫杰知道了,會很高興。」
幫表哥表達對他「不再誤會」的謝意後,王逸再次低頭研究棋盤。
「唔,可是我想講的是,我會那麼自然而然地認定,可能是你給我的中性感覺太強烈了吧。瞧,不管是和女人在一塊兒,或是和男人在一起,以你這麼漂亮的長相,好像哪邊都不奇怪。不,說不定,若是你有女朋友的話,我會想象一個較為陽剛、有男子氣概的女中豪杰和你在一起,感覺比較對。」「對」在哪里?王逸根本想象下出任何畫面。曜輝以外的人,是誰他都不要。隱住一嘆,想封住他的擾敵政策。「下棋不語真君子。」「可是我沒講棋盤上的東西啊!誰叫你每一步都考慮那麼久,我實在太無聊了,只好自己隨便聊聊嘍!」扯扯賊兮兮的嘴角,無辜笑道。
慢吞吞的,可真是抱歉喔!在心中回道,王逸抿抿嘴。他這個西洋棋的初學者,哪敢陪曜輝這種高手下快棋啊?總之,千萬不能上他的激將術,否則穩輸無疑!
「你這輩子真的沒喜歡過任何女孩子嗎?」
王逸捉著一只「士兵」的手一顫。
「直到和你在一起之前,我是從沒想過要和男人做這種事,所以不太清楚,非男人不可,是什麼樣的狀況?知道自己是同性戀的時候,你應該受到不小的打擊吧?」曜輝淡淡地說︰「其實這種事,隨個人高興就好,根本與他人無關嘛!」
我不是同性戀!我只是喜歡你而已!
王逸差點吶喊出來。
但,在旁人眼中,我就是不折不扣的同性戀吧?第一次喜歡的對象就是男人,第一次發生性關系的對象也是男人。結果我還想否認這點,旁人看來豈不可笑?
王逸咬咬下唇。棋盤上的棋子,忽然間成了雜亂無章、沒有意義的陳列物,復雜的游戲規則他全想不起來了。
可是曜輝還沒發現他神情有異,繼續說︰「要是哪一天,你對女人產生興趣,想體驗一次看看,我倒不會介意。男人嘛,凡事都需要經驗一次。身體和腦袋,是完全的兩回事,對吧?」
「咦?」王逸張大眸,棋子咚地掉下去。
「不過你要做好保護措施,否則很容易出亂子的。」講著,曜輝給他溫柔一笑說︰「好了,輪到我了吧!讓我看看下哪里好……」
要我去找女人?他,是說真的嗎?
曜輝突然這麼說,該不會是他已經厭倦了自己?剛開始或許出于同情,可能是新鮮、要不就是待在鄉下的空虛寂寞,讓他動了念頭與自己交往。而現在,他已經膩了、厭了,所以才會說這些話,要自己快去找別的女人,別纏著他是嗎?
……只要他能和我在一起,他不愛我也沒關系。
王逸,你這個大騙子!你說謊!你想要的是,要他愛你,要他喜歡你,你比誰都想要他的一顆心!
我沒有,我知道曜輝太溫柔而無法拒絕我,所以我不敢要求再多了。
不。你其實比誰都貪心,如果你沒有偷偷期待著他會永遠留在你身邊,愛著你,那你現在心里怎會失望、怎會痛苦,怎會悲傷呢?你就是太貪心了,現在才會讓自己這麼難過。
我……不會說的,也……不會再哭著說我愛他。我不會再利用他的溫柔、他的善良,將他束縛。就算心如刀割,當他說要分手的時候,我就和他分手,當他要離開的時候,我就祝福他。這樣,還不行嗎?
王逸痴痴地望著曜輝專注在棋盤上的臉龐,覺得自己真的好笨。早知道就不要踫了,沒想到踫了之後,什麼「一次就好」的空洞承諾根本辦不到,才會掉進「不能不戒」與「不想去戒」的兩難掙扎中。
戒不掉,貪圖曜輝一時的溫柔;不戒掉,早晚會變成一種對自己的殘酷。
「將軍!」
玩游戲時的曜輝,露出極端孩子氣的一面,舉高雙手炫耀地說︰「看,就跟你說,想向我挑戰,還早得很吧?」
相形之下意興闌珊的王逸,點了點頭,動手收拾起桌上的棋子。
「噯,我們說好了,輸的人要听贏的人的話,你不會賴皮吧?」曜輝一眨右眼,勾勾指頭。「過來,王逸。」
看在他這麼處心積慮、說什麼都要贏的分上,王逸不會賴他的帳。再說,光看曜輝調皮的、色色的眼神,也猜得出幾分他想做什麼了。
來到他身邊。
「吻我。」
王逸好笑地低下頭,親吻他噘起來的嘴。
「把舌頭放進來。」
希望他別越說越露骨,因為豪豪還在樓下寫作業……
順應要求,舌尖慢慢地探到男人的唇縫間,一放進去,便被迫下及待的另一根軟舌給捕獲,放蕩地吸吮起來。
本來屋內的冷氣調節到舒爽的氣溫,現在卻忽然感覺不太夠冷,溫度莫名地上竄風。
吻得王逸四肢無力地癱在他身上的時候,男人又做出下一道指示。「把你上半身的T恤拉高,直到露出來為止。」
為什麼不干脆叫他月兌掉算了?王逸看著男人別有居心的笑,困惑地照他的指示辦理。擠纏在胸部上截的衣服宛如束帶,王逸想放下雙手又放不下來。就在他雙手不知該往哪里擺的時候,男人湊上前含住了一邊扁平的突起。
「哈嗯……」超出室溫許多的熱舌繞在敏感的上,格外刺激,豎舉著雙手的王逸驚喘著閃躲,旋即被咬了一口。「啊嗯!」
「乖乖的別動.」
「可是……」那兒好疼、好癢呀!這姿勢讓他連胳肢窩都麻癢起來了。
含著他的舌,開始一下下用力刷洗擠壓那兒,恰到好處的力道,撫平了疼癢難耐的敏感尖端,同時又給予陣陣舒爽的快感。
放在地板上的腳趾蜷曲起來,薄汗自顫抖的上唇浮出,他不由得伸舌自舌忝。男人的舌,同時間轉移陣地到另一邊……
「啊嗯……啊嗯……」
期待已久,終于被寵幸的另一邊,迅速地俏立。他再也受不了地把頭向後仰,向前高挺的姿勢,使男人更便于以雙唇著他。
這時,下面隱約傳來了敲門聲。
「曜……等一下……好像有人來了……」紅著臉,王逸想將衣服放下來。
「別理它。」男人頭也不抬。這樣好嗎?不過會造訪這間屋子的廠不是莫杰就是常天昊,他們兩個人都知道狀況,應該是無所謂。王逸樂天地這麼想。
「把拔——」
但,豪豪的大喊卻讓王逸差點從曜輝的腿上跌下去。
「把拔!是馬麻!馬麻來看我們了!」
大廳中的氣氛不能說良好。
兒子的空襲警報,使得王逸和曜輝手忙腳亂地整理服裝儀容,宛如一對被捉奸的偷情情侶般。各自迅速地撲滅兩人之間高張的(反正也被嚇得縮回去了),重新整頓好心情,下樓面對這意外的訪客。
結果,曜輝見到前妻的第一眼,便是一句︰「妳跑來這里做什麼?」的問候語。
「我想看看自己的兒子,所以就來了。難道你不歡迎我來?」
王逸的心則是涼了半截。陌生女子眼中的愛是那樣的醒目,很明顯不是她口頭上宣稱的只為兒子而來那麼單純。
「上次我們見面過後,我一直在等你的電話。你說給你一點時間考慮,會再和我聯絡的,為什麼幾天來卻一點兒消息都沒有?」
轟地,王逸頓覺天在旋、地在轉。
他們幾時見過面了?曜輝和前妻還有聯絡嗎?他為什麼不告訴他?考慮,又是考慮些什麼?莫非是……破鏡重圓?
「也不過是一個禮拜而已。」曜輝有些狼狽地說。
「這個禮拜,我每天守著電話,你知道那種滋味很折磨人耶!」
呵呵,王逸半自嘲地想︰單戀十幾年的自己,早已習慣折煞人的滋味了。
「好了,別在這種地方講這些。」煩躁地一扒豐盈發海,曜輝瞥瞥王逸蒼白的臉,對前妻說︰「這邊是王先生的家,我們先回對面家里再說。」「這位王先生又是?」斜睇一眼,不住打量。「馬麻,大哥哥是把拔的新——」曜輝手腳奇快無比地搗住兒子的小嘴,搶先答道︰「是我的房東!豪豪很喜歡他,所以我常常帶豪豪過來玩。王先生,不好意思打擾了,我們先失陪。」他催促著一副還想追問的前妻,往大門口栘去。
順利地將兩人都推出門外後,他轉頭無聲地對王逸說︰「我晚點兒再來找你。」大門在他身後關上。
王逸默默地走到窗口,注視那一家三口橫越過車道。遠遠看去,他們就是完美的一家,父親高大英挺、母親成熟美麗、兒子白胖可愛。倘若鐵家「夫妻」真的復合,自己就徹底成了局外人了。對曜輝而言,他會是他不堪回首的過往之一,抑或是人生短暫低潮中,一場沒什麼意義的意外插曲?
不管怎樣,看到曜輝的妻子,就像給王逸潑了盆大水,如夢乍醒。
他從未說過喜歡他、愛他。王逸也無從得知,在曜輝心里,自己被擺放在哪一個角落?只有一件事情,王逸可以說得很有把握——即使有天曜輝離自己遠去,他也不會忘記曜輝給過自己的這段幸福日子。王逸會謝謝他肯讓自己愛他,並且後半生持續在某個被遺忘的角落,一直、一直地愛著曜輝。
「這就是你租的地方啊?看外表挺老舊的,可是里面還算可以嘛!不過寬敞是很寬敞,要我住在這種窮鄉僻壤,我還是寧可住在台北的窄小鮑寓,這邊離最近的雜貨店,走路也要二十分鐘耶,開什麼玩笑!」
前妻一進門,東挑剔、西批評,不忘為兒子抱委屈道︰「豪豪也是,好可憐喔!人家說近朱者赤,你把豪豪丟到這樣的環境,是希望他和那些鄉下沒教養的孩子一樣,學會怎麼耕田嗎?念這種鄉下小學,不但會讓他跟不上都市學校的進度,而且因為沒有人競爭刺激,成績一定退步了不少。」
前妻這種想到什麼就說什麼的個性,自婚前、婚後、甚至到離婚了,都一路沒變過。婚前,曜輝以為這叫直率、沒心機。婚後,曜輝終于知道這叫「凡事我說了算」、「別人的事我才懶得管,管你是因為你是我老公,給你面子!」。離婚後,曜輝覺得這真是目中無人又粗魯的性格,硬逼人接納她的意見,仿佛不听她的都不行!
但,他們明明已經離婚了啊!他根本不需要她這樣東管、西管的!
曜輝開始懷疑,那天她可憐兮兮的哭訴,是否早有準備?仔細想想,婚後態度異常強勢的前妻,在婚前倒是經常利用淚水攻勢瓦解他的防備。尤其當曜輝和她有意見相左的情況時,她馬上就會掉下眼淚,迫使曜輝放棄自己的意見,以她的意見為意見。
慢著!打自那時候起,自己就被她裝出來的柔弱,給騙得一愣一愣了嗎?
忽然間,曜輝想起了王逸。沒有妻子一掉就是唏哩嘩啦停不了的淚水,有時只是一行清淚,卻緊緊揪住人的心,讓曜輝好心疼。
淚水對妻子來說是一種利器,每次掉都算好時機,好拿來跟他談條件、爭東西。相對地,王逸不曾邊哭邊向他討價還價,也沒借機要求他什麼。王逸的每一滴淚都是真、都是情。
「馬麻,豪豪很喜歡這邊的學校喔!」扯扯母親的裙角,豪豪天真地介入大人的話語中。「剛開始我很討厭他們,可是現在大家都是好朋友,我們每天都在學校里玩得很開心。我每天都可以看到把拔,和把拔一起回家,以前的學校不行,所以我比較喜歡現在的學校。」
「豪豪。」前妻蹲下來,看著兒子說︰「可是以前的學校,老師和同學你不是也很喜歡嗎?你看看,現在你曬得像個野孩子,這麼黑抹抹的,都不像馬麻疼的小豪豪了。都是因為把拔帶你住在這種狗不拉屎的地方的關系!」
「可是豪豪長高了喔!我長高了兩公分,而且我現在很會爬山喔!把拔和大哥哥都會帶豪豪去釣魚,晚上我們還會在那邊放煙火。把拔、大哥哥和莫叔叔,有時候常叔叔也會來玩,大家都會陪我玩,好開心呀!」
前妻抿抿嘴。「可是這邊沒有你愛看的卡通,沒辦法買你愛吃的零食、蛋糕,也見不著馬麻,這樣子你還是比較喜歡住在這里嗎?」
「……那,馬麻跟我們一起住嘛!馬麻,妳也來陪豪豪玩,豪豪捉獨角蟲給妳看!豪豪捉過這麼大、這麼大的一只喔!」
前妻擦著眼角。「你看你,把豪豪帶壞成什麼樣子!捉什麼惡心的昆蟲啊、爬什麼山呀的,根本都是些鄉下孩子的玩法!這樣子對豪豪的將來,有什麼好的幫助?你說,你是想讓豪豪將來考不上好學校,連書都不讀,整天混在這座山里頭嗎?」
她撲上前去,拚命槌打著曜輝的胸口,說︰「你還在考慮什麼?再考慮下去,豪豪都快變成我不認得的野孩子了!你為什麼不答應搬回來台北?和我做夫妻有那麼痛苦嗎?我哪里不好,你說,我會嘗試去改呀!」
「阿梅!」揪住她的雙腕,曜輝一叱。「妳再鬧下去,我們就什麼都別談,請妳回台北去吧!」
前妻倒抽一口冷氣。「你……連茶都不請我喝一杯,就要叫我滾蛋?你是不是另外有女人了?你上次口口聲聲說沒有,但你只是不講而已!你一定是喜歡上別人了,所以才會對我這麼冷淡,是不是?」
「是。」斬釘截鐵地說出來之後,在前妻的憤怒爆發前,曜輝又補上一句。「又怎麼樣?」
前妻後退兩步,不信地搖著頭。「那人是誰?」
「無論是誰,都與妳無關,阿梅。我們離婚了,不是我背叛妳,而是我們兩人都恢復自由之身,可以再給自己找另外的心靈寄托對象。我可以,妳當然也可以啊!除非妳在離婚這段期間內,沒和別的男人出去約會過,不然——」
「我沒有!」前妻悍然打斷他的話。「我一直都想著你和豪豪,誰來約我,我都不和他們出去!」
「……」一嘆。「那真是遺憾,或許妳錯過了一個原本能讓妳幸福的男人。」
「鐵曜輝,你這麼說,是不願意和我復合了?」前妻拉起豪豪的手說︰「你不要我沒關系,可是我要豪豪和我在一起!豪豪,你告訴馬麻,你想不想要把拔和馬麻都陪在你身邊?你希不希望我們家回到過去那樣,你、把拔、馬麻三個人住一起?」
卑劣地利用起無知的兒子,前妻的問話,自然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真的嗎?我要!我要!把拔,馬麻說她要和我們一起住耶!萬歲!」
挑起一眉,前妻難掩得意之色地說︰「你舍得令豪豪難過、令豪豪身邊沒有母親地長大嗎?瞧,豪豪這麼開心,可見得這一年他很想念我。你若是說不,第一個傷害到的人,就是豪豪。」
曜輝沈下臉。
「豪豪,馬麻今天晚上就睡在這邊陪你,好不好?」
前妻得寸進尺地一笑。
「好啊、當然好啊!豪豪好高興喔!把拔,你也高興嗎?」
曜輝望著兒子滿是雀躍、滿是燦笑的小臉蛋,艱澀地吞下滿月復怒火,靜靜地點頭。這場角力,他是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