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蕗琪」這個名字像打開了某種開關,他的藍眸深了起來。
「蕗琪也回來了嗎?」他狀似不經意地開口。
「噢,她和另一個人坐最後一車,可能還要兩天才會到。」亞歷少爺身旁那兩個貴族讓她好緊張。蘿娜清了清喉嚨道︰「亞歷少爺,不打擾你們了,我先回家喂小孩,再見。」
年輕的吉普賽女人匆匆逃走。
另一個人,她的用詞是「男人」,嗯……亞歷的藍眸眯得更深。
「她是誰?蕗琪又是誰?」桑瑪立刻逼問。
亞歷突然失去跟這對兄妹糾纏的興趣。
「我到下個城鎮視察一項工事,請你們幫我跟我的父親說,今晚我不回來吃飯。明天見。」
一人一馬乘風而去。
桑瑪呆立在原地。
「桑瑪。」斯默輕輕環住妹妹的肩膀。
「他變了……他不再是我的亞歷,他的心里有別人了……」她撲進哥哥的懷里痛哭失聲。
當他們還在王城里,一切如此單純。
可是他和父親離開王城之後,一切就變了,連他的心都飄到遙不可及的地方。
怎麼辦?
「不會的,亞歷只是今天心情不太好而己。」斯默安慰她。
「不,我知道他的心里有別人……我不想放棄亞歷,我愛他!」她哭著道。
斯默默然。
「桑瑪,你是侯爵夫人的唯一人選,尤其在這種窮鄉僻壤,還有什麼女人可以匹配得上洛普侯爵之子?你一定要穩住,總有一天亞歷會明白過來。」
「可是我已經十九歲,我不能再等了……」哭到最後,她的心底只剩一片麻木的冰涼。
蕗琪,這個名字好熟……
她的腦中突然躍出一張嬌艷的臉孔。
那個吉普賽女孩!
兩年半以前,他們在街上遇過,亞歷當時為他們介紹,她的名字就叫蕗琪!
她太小看那個女孩了。沒想到一個微不足道的女孩,卻梗在她與終身幸福之間。
這是個失策,她必須想辦法才行。
不知何時起,他開始愛上黑夜的森林。
小時候以為陰影幢幢、危機四伏的暗夜之林,其實在黑色的面紗下擁有另一種生命。
夜晚的森林充滿各種傳說。
據說在某個籃月里,逝去女巫的靈魂會集中在森林的中央,踩著月光鋪成的路回到天堂。
但亞歷看見的,不是這些淒清。
白日的喧囂全都沉寂下來,山道上不再有熱絡往返的商旅,各種動物也歸巢,植物與土壤的氣息像一條毯子,覆蓋著全世界。
他把大黑馬系在一株樹上,信步走向前方的開口,那里是當初他們跑去看天火的山頭。
然後他就看見了她。
滿天星子與銀月之下,一襲暗紅色的斗篷長長披灑。雪白的臉孔仰起,盛接著月的光華,緊閉的長睫如兩把扇子。她就像是一個夤夜中出走的精靈。
他的氣息凝在胸臉,生怕呼吸得太用力,她就消失了。
仿佛感應到第二個人存在,她睜開眼,轉身。
她美麗得令人屏息。
她的下巴變尖了,不再是以前圓潤的臉孔。靈動的黑眸閃著神秘的光彩,仿佛她知道許多他不知道的秘密。
紅色的斗篷裹住她的嬌軀,卻掩不住玲瓏誘人的曲線。
啊,是的,小女孩長大了。
他的嘴角一勾,慢慢縮短兩人的距離。
他長高了。她想。
他的步伐雖然瀟灑,每一根肌肉都在伸展收縮,仿佛掠食者走向獵物。他的肩膀將襯衫的縫線撐緊,強烈的男性氣息迎面而來。
他終于來到她的面前。
他們之間只隔著一步遠,和兩年半的距離。
她的頭必須仰得比記憶中的角度更高。
一絲暗香鑽入他的鼻端,他的鼻翼不自覺翕動著。
「小狼狗變成大野狼了。」她輕笑著開口。
他目光在她櫻紅的唇與雪白的貝齒上流連。
「是你離開太久了。」他慢條斯理地開口,嗓音是低沉的男性聲音。
「嗯……」她曼曼長長的輕哼,轉回去看著正前方。
他沉靜地走到她身旁。
幾年前,他們也站在同樣的地點,用同樣的姿勢,一起望著遠方的無患谷。直到現在看到她,聞著她的香氣,他才真正感覺到原來他們己經很久不見。
他有許多問題想問。為什麼她突然消失?去了哪里?做了什麼事?認識了哪些人?
尤其是那個和她一起回來的男人。
「謝謝你。」她閉上眼楮,讓銀色的月華灑在她明媚的嬌顏。
「謝什麼?!」
「謝謝你送食物給我外婆。」
他一時沒有回答。
在她離開的時間,他試著向波罕打听她去了哪里?波罕對于他的詢問,只是很客氣地微笑。所以他從不知道她何時會回來,甚至,會不會回來。
直到那時亞歷才發現,原來他己經把她當成最好的朋友。
每次他們踫面總是有說不盡的新鮮事可聊,連她替他取的「小狼狗」,听久了都覺得很親切。
可是沒有人願意告訴他她的行蹤,也沒有人願意告訴他莫洛里婆婆為什麼突然對他這麼排斥。
他的心里有一堆問號,卻沒有人願意給他一個答案。
她離開了兩年之後,有一天波罕和瑪蒞也出發去找女兒。
從其他吉普賽人的口中得知,她外婆的年紀太大,沒有一起同行,于是其他的吉普賽人便幫忙照看著這位有著神奇魔力的老婆婆,但一樣沒有人願意告訴他,他們去了哪里。
這些年來,他每隔幾天會去打獵,然後在破曉時分將處理好的獵物放在婆婆的門口,自己靜靜離去。
他沒有試著和老婆婆打照面,怕她知道獵物是他放的,她會不收。他也不曉得婆婆到底知不知道放食物的是誰。原來她是曉得的。
「不用謝,她也救過我。」他搖搖頭。
「哦?發生過什麼事?」她轉身看著他。
「去年我救一個小孩,被一輛疾駛而過的馬車碾斷右邊的大腿。醫生說如果傷口繼續發炎,可能要鋸掉。」他聳了聳肩。「有一天她突然叫一個吉普賽人栽她到我家來,幫我換了一陣子的藥。等我傷勢變好,她就又消失了。」
他以為老婆婆很討厭他,可是他受傷的時候,她卻難得的離開幾乎從不踏出的山林,每隔幾天就到他家來幫他換藥,等他好了之後又一語不發的消失。他發覺他實在搞不懂這個老婆婆。
「是因為她知道在她家門口放食物的人是我,所以才來還人情的嗎?」他迎上蕗琪明亮的雙眸。
她洧脆地輕笑。「如果你是為救小孩而受的傷,她當然會去幫你。她沒有那麼討厭你。」
「真的?」他頗懷疑。
她繼續大笑。外婆和他保持距離是因為怕他害死蕗琪,不過這種事要怎麼解釋?
「我要回去了。」她攏了攏紅色的斗篷。
「等一下。」他拉住她。
她停了下來。
其實他也不曉得要說什麼,他就是不想太快分手。
「你為什麼去了那麼久?!」他終于問。
她在月光下迎上他的眼。
他深藍的眸子非常嚴肅,好像這個問題攸關生死大事。
她心頭一軟。
「我和蘿娜的家人到極北之國旅行,本來兩年就會回來的。中途蘿娜認識了她的丈夫,她的丈夫答應蘿娜婚後要一起搬回來,所以又繞到她丈夫的家鄉去幫忙搬家。接著蘿娜發現自己懷孕了,不適合遠行,而他們家鄉有一位很厲害的女巫願意收我徒,所以我留在那里一陣子。我爸媽後來想念我,半年前跑去和我會合,我們再一起回來,就是這樣!」
漫長的兩年半,被她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帶過去,他卻越想越不爽。
好像他在這里糾結半天很蠢似的!
「你想念我呀,小狼狗?」她突然輕聲呵氣,不懷好意地低語。
他看著在咫尺外的櫻唇。
強烈的沖動讓他抓住她,用力撞在自己堅硬的身上。
「噢。」
「別忘了,有人說小狼狗已經變成大野狼。」
他低頭吻住她。
他品嘗到滯留在她唇間的愕然,這給了他機會長驅直入。
她的嬌軀突然軟綿綿地偎進他的懷里。他心頭一蕩,鼻間全是她凝露花的芳香,她的唇在他的唇下熱情地開啟--
「噢!」他迅速放開她,抹了下嘴唇。見血了!真是凶悍的小野貓。
「就算你變成大野狼,我也收拾得了你。」她得意地嬌笑。
他又好氣又好笑,唇間殘留的甜蜜味道搔得他心癢癢。
「夜深了,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不用。」嬌麗人兒擺擺手。
于是,黑夜里溜出來的精靈,再度溜回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