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上了路,菲利普騎在前頭,听著背後的老母雞問八卦。
「茱莉,像你這麼漂亮的大姑娘,怎麼會沒有男人追求呢?你該不是跟老安德魯見外吧?」
「真的沒有啊!我又不急。」茱莉對他的追問有點招架不住。
「怎麼能不急?你今年幾歲?十八、十九?」
「我再幾個月就滿二十了。」
「唷,唷,少爺的母親在你這年紀都有個兩歲大的兒子了!」安德魯瞪大眼楮。
「我……我不打算嫁人的。」
菲利普的身後一陣沉默,半晌,安德魯驚天動地的大嗓門響了起來。
「不嫁人?天哪!女人怎麼可以不嫁人?女人不嫁人要做什麼?哎呀!我的小茱莉,你是被壞人抓走小腦袋嚇傻了嗎?不行不行不行,女人一定要嫁人的!」
在安德魯的想法里,不結婚的罪惡只比謀殺小孩輕一點。
「為什麼女人不能不嫁人?」她反駁。「我有一份工作,自己能養活自己,何必嫁了去伺候那些男人?」
茱莉偷瞄前方那個金色的腦袋。
安德魯全身肥肉亂抖。
開玩笑!他蹬了蹬馬月復,趕上來到小主子身邊,死死抓著菲利普的手臂。
「我的少爺啊!你可不能學那些奇奇怪怪的人不結婚啊!皇……夫人和老爺在等著抱你的孩子,老安德魯也等著當你小孩的保母啊!」
他听說冰封之國有一群女巫為了終身奉獻給魔法,立下什麼不婚誓,一時被一些年輕男女引以為仿效,他的小主子可不是天天四處亂跑,去學到這些亂七八糟的新觀念吧?
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少爺,你听我說!你這一趟忙完了回家,夫人說要趁著你的生日幫你辦一場相親宴,依我的看法……」
「安德魯!」大黑爵在一個路口停下來。
安德魯和茱莉連忙跟著煞停。
菲利普英俊的臉龐帶著微笑。「從這條路往下走,再過十哩路有一個驛站,有驛馬車直接回諾福鎮。」
「啊,我們這就要回去了嗎?」安德魯沒反應過來。
「你回去幫我報聲平安,就說我找到茱莉的妹妹就回去。」
「什、什麼報平安?」
然後,莫名其妙的安德魯就這樣被丟在半路了。
風蕭蕭,葉飄飄,老保母的胖身體搖搖……
茱莉回頭望著轉彎處,良心有點不安。
「這、這樣好像有點過分。」
「沒關系,他習慣了。」菲利普完全心安理得。
每次出來他都會盡可能忍耐安德魯的嘮叨,忍到一定極限就叫他自己回家,所以安德魯已經很習慣半路被丟包。
當然不表示他回去不會跟小主子的娘親大人告狀,不過菲利普也被告狀告得很習慣了,所以兩個人互相都習慣。
望著身旁那人寬闊的臂膀,昂揚的豐采,她忽然想到,這是他們四年來再次一起馳騁在荒野里。
曾經,她以為這是一個再也不會實現的夢。
她驀地對自己懊惱起來。
什麼夢?
夢境是虛無的,什麼英雄美人傳說,都是虛無的。
曾經,她的世界里以她的父親為天為地,但她父親終究離開了她們;然後,菲利普出現了,成為了她的全世界,也從她的「全世界」退場;最後,她的繼父允諾她們一個未來,這個未來也消失無蹤。
如果這些年下來教會了她什麼,那就是任何人都不可靠,她只能靠自己!
茱莉嬌艷的容顏覆上一臉寒霜。
「你在想什麼?」菲利普突然問。
她眼楮一轉,才發現他不知何時一直盯著她。
想‘騎士和英雄’這件事。」她緊繃地道。
「我的小茱莉找到屬于她的英雄了嗎?」他的嗓音懶懶的。
「不!這些年來我只發現,這個世界既沒有騎士也沒有英雄。」
「小茱莉變得憤世嫉俗了。」他依然是那懶懶長長的口吻。
「我不是一個孩子了!」她重重地道。
「嗯……」
他的語氣讓她有點火,又不知道自己在火什麼,想了半天只能生悶氣,可是生了一會兒又悶氣又覺得自己無聊到極點。
老天!這個男人才回到她的生命不到一天,就弄得她整個人方寸大亂!
她早就想明白了,當年她對他掏心掏肺,他卻一直是有所保留的。
他從不曾邀請她去他家;她曾邀他回家吃飯,他也笑笑地拒絕;她甚至不曉得他家還有哪些人。
他顯然無意讓她進入他的世界。
就連安德魯剛才口口聲聲要他的小少爺結婚,卻絕口不提身旁這個已屆適婚年齡的自己。
在他們的心中,她一定配不上他的吧?
現在他又有皇家特使的身分,她當然更高攀不起。既然如此,少女的夢想就留在少女時期即可!
當這一切結束之後,她依然是斯洛城的小雜貨店老板,而他,會回到他高華尊貴的世界去。
「你又在想什麼了,想得這麼咬牙切齒?」他無奈的男性嗓音問道。
茱莉回過神,表情僵在過去和現在之間,一時顯得滑稽。
他仰頭大笑。
老天!他的笑聲真好听,粗厚陽剛,充滿男人味。如果有人要立一個象征最純粹男人的雕像,他就是最好的模範。
「沒、沒什麼啊!」
「快要下雨了。」菲利普往前方的天空一指,「我們得加把勁,找個可以躲雨的地方,免得變成落湯雞。」
茱莉看向前方,心頭一驚。
一年之中,就屬秋天最變換莫定,早上依然暖日高懸,下午就可能傾盆大雨。
「那我們趕快走!」她連忙道。
菲利普縱馬一馳,她緊握著手中的韁繩跟在大黑爵身後。
原本還溫度宜人的郊道,迅速籠上一層綿綿細雨。
茱莉壓低了腦袋,空出的一只手拉攏衣襟。或許雨馬上就會停了。
可惜天不從人顯,綿綿細雨非但沒有變薄的意思,反倒越下越密。
「跟我來!」前方的菲利普突然馬頭一轉,往旁邊的樹林騎進去。
茱莉只得緊跟在後。
一進了林子,雨勢雖然被樹蔭遮住,可是雨滴聚集在枝葉之間,落下來是更大顆的水珠。
一串雨水正好滑進茱莉的後領,她打個寒顫。
菲利普在一個稍大的空地上打了個轉。
「這里!」
他調轉馬頭,繼續往更深的林蔭處馳去。茱莉只能壓低腦袋,盡量跟住他的勢子,不曉得他要騎去哪里。
棒沒多久,林蔭間已開始出現刷刷的強烈雨聲,綿綿細雨變成了滂沱大雨。
「過來!」菲利普喊道。
她只能盲目跟著他在森林里亂騎,不知道他要帶自己到哪里去!
突然間,眼前出現一個巨大的石洞。
菲利普翻身下馬,拍拍大黑爵的月復部讓它自己去找躲雨的地方,然後走到她馬前一把拉住她的馬韁。
茱莉幾乎是半摔半滑地下了馬背。他讓她的馬自行去找地方躲雨,拉著她往那個岩洞躲。
氣溫急遽下降,她的兩排牙齒開始格格打響。
「過來一點,你會凍壞的。」他快速將她拉到岩洞內部。
她抬眼打量一下,嚴格說來這並不是一個「洞」,只是一塊巨大的石板岩突出在峭壁下,形成一個寬而淺的遮蔽處,雨水迅速從板岩邊緣沖刷而下,在他們眼前形成一片水簾。
這個岩洞寬約十呎,深約五呎,不足以讓兩個人躺下,只能勉強靠坐著。
「你在這里等我。」
「你要去哪里?」她連忙拉住他。
「我去找點干的木頭生火。」
他拍拍她的手,迅速鑽入水幕里。
這種天氣,他要上哪兒找干的木頭?茱莉只能焦急地縮在原處。
雨越來越大,氣溫迅速下滑,不多時,她眼前望出去,整座森林籠罩在一層白色的水幕之中。
白幕後隱約有一個黑色的龐大影子在移動,身後跟著一個稍小的棕色影子,應該是大黑爵和她騎的那匹馬,周圍還有其他生命的感覺讓她的心稍微定了一定。
強烈的寒意包裹住她,她不由自主地抱緊身體。
菲利普為什麼去了這麼久?他會不會被雨困住?會不會摔倒撞到頭,正躺在某個角落昏迷不醒?
她越來越心焦,幾次想沖出去找人,又怕自己一沖出去找不到路回來,和他錯過。
終于,一道頎長的身影出現在大黑爵旁邊,跟她一樣縮著腦袋走回來。
她松了口氣。
「你去了那麼久,我以為你跌破腦袋,正想出去找你!」她埋怨道。
「我才去沒多久。」菲利普的懷中拋下幾塊干木頭,白牙一閃。
靶覺像一輩子一樣!她心想。
「你真的找到干木頭了?」她清了清喉嚨,換個話題。
「嗯。」
菲利普撮唇一哨,大黑爵的腦袋從水幕外探進來。他把它的鞍袋取下,拍拍大黑馬的頭,讓它自己再去樹下躲雨。
她冷到牙齒不由自主地打顫。
「它們會……會不會被雨淋壞……格格格……」
「不會。」菲利普看她一眼,安慰道︰「等我生完火,很快就會溫暖起來了。」
「沒……沒關系……格格格格……」
他的動作迅速,先將木頭按粗細大小堆了起來,留幾塊放在一旁備用,再從鞍袋中掏出打火石和一件干淨的襯衫,從襯衫割下一小塊布當做火引。
打火石喀喀輕響,火星子跳到火引上頭,燃了起來。他迅速將火引送到木頭堆上,不一會兒一堆火便生好了。
即使對生火並不陌生的茱莉也不禁佩服他的俐落。他一定經常在外露宿,才會生得如此熟練。
「你必須把濕衣服換下來。」菲利普把剛剛掏出來的那件干淨襯衫向她一拋。
「我……換……?」茱莉接住襯衫,張口結舌。
「你已經開始出現失溫的癥狀,如果不趕快把濕衣服換下來,會生病的。」他嚴肅地道,蹲在火堆旁用一根樹枝撥弄火苗,讓火燒得更旺一些。
她左看右看,怎樣都看不出有地方可以讓她躲起來換衣服。
「我不會偷看。」他轉過去背對著她。
可是他們依然在同一個空間里呀!
「茱莉!」他不耐地喊。
「好啦。」她趕快解開身上的襯衫,將他的衣服換上。
怎麼就這麼听話呢?她心里犯嘀咕,真是多年的積習難改!以前也是他一用這種口氣喝斥,她就不敢不听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