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行公事。」
「知道了。」
從籠中拿了只鴿子,逐庸瞧了瞧,再以手掂掂它的重量,笑謔的將它捧在掌中晃呀晃地,嘴里吟唱。
「哇,你是沒搶到谷粒啄呀?怎麼輕成這般?」
「逐庸,你吃飽沒事做?」
「我只是好心的在詢問它,怎會這麼不禁養呀,干巴巴的,叫人看了好不心疼唷。」
在這兒也住了一段時間,跟小村姑的感情愈來愈好,情場得意,他自然心情極佳,開心又喜樂。
「你管它是肥是廢,能飛就好。」管信鴿的金福好氣又好笑的抗議。「我養的鴿子雖然不見得只只肥滋滋,但翅膀全都不輸那些個鷹隼,強勁有力。」
「再怎麼強勁有力,鴿子就是鴿子。」
「廢話嘛,就像你是人,總不可能變成只豬吧。」
被反將一軍,逐庸仰首大笑。
「好啦,算我失言,你就別再逮著我窮追猛打。」論力氣,他不輸人,但耍起嘴皮子,他不曾贏過人。「這段路對它們來說,會不會太遠了?」
「絕對不會!」
「你確定?」
「我養的鴿子,不曾誤事過。」金福信誓旦旦的保證。
「知道了,你說得這麼咬牙切齒做什麼?」逐庸好笑的睨了他一眼。「反正要飛回京城的是它,又不是我,累也是累它呀……」
‘你風涼完了沒?」沒好氣的搶過他手中的鴿子,金福笑瞪著他。「嗦耶你,究竟要哪一只?」
努努嘴,逐庸朝籠中挑挑撿撿,然後再出手。
「好,就這只了!」
☆☆☆
一見涂意舒抱在懷中的那堆沖天炮,蘇九便咳聲嘆氣了。
下回記得再叮嚀家里的婆子,千千萬萬別再賣爆竹給舒丫頭了,因為他怕呀,怕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遲早又闖禍。
「蘇老爹最近很奇怪呢。」
「我?我哪兒怪?」
「一見到我就長吁短嘆呀。」笑著眨眼,她甩甩辮子。「我要走嘍。」
「舒丫頭,你今天還玩呀?」迫在蹦蹦跳跳的她身後,蘇九的話才月兌口,頭就開始抽痛。
雖然舒丫頭命中仿佛帶有貴人,每每遇事都能逢凶化吉,可是,也不可能次次都安然月兌身。
「玩哪,為何不玩?」
「你今天要上哪兒放?」
「城外荒郊,這回我絕對是朝天上射,不再胡亂射人了。」知道蘇老爹是擔心她,她補了一句。「老爹你別擔心我,我有伴一塊兒去。」
伴?
搖頭嘆氣的走回爆竹鋪子,蘇九苦笑;還說有伴,舒丫頭的伴不就是縣太爺家那個寶貝公子爺嗎?
一個小毛頭,真出了什麼事,能護她幾分?
老人家心中的憂慮,涂意舒當然不懂,急呼呼的沖到跟王春仲約好的巷口,他早就等在那兒踹石塊了。
「我來嘍!」
「你真慢。」
「你真快。」她笑咪咪的回嘴,但還是給了他一個解釋。「我替蘇家婆婆提了幾桶水,所以慢了點。」
「你別老是做這種粗活,好嗎?」
「唉,這是什麼話?我本來就做慣了這種粗活。」不帶羨妒的瞪了他一眼。「誰像你這麼好命,天天吃喝玩樂,啥事都不用動手。」
長大後,將你娶進門,你也可以過這種優渥的生活……幾乎,這個保證就要自王春仲的口中說出……
「阿仲?」
「嗯?」抬眼,見她目不轉楮地瞧著他,他再問︰「干麼,你是喊心酸的呀?」
「你的臉好紅好紅喔。」
猛地抬手攜住雙頰,他氣急敗壞的瞪著她。
「不許你瞧。」
「怪了,無端端的,你的臉紅個什麼勁兒呀?」他不許她瞧,她偏就是愛瞧。「該不會是著了涼吧?」
「沒事啦。」
「真的沒事?」說著,手就要探向他的額頭。「若真是著涼了,就別出來吹風。」
腰桿一扭,王春仲本想閃過她關切的手,卻在最後一刻停住了,定定的住她縴細的柔荑撫上自己熱燙的額頭。
「真著涼了呀你?好燙呢。」
「就說沒事。」貪戀著她這難得的溫柔舉止,再半晌,他拿下她的手,握在自個兒掌中。「走吧,再這麼拖拖拉拉地,天都要黑了。」
輕笑著點頭,猛然悟到手還被他握著,她疾抽回來,略顯別扭的數落他。
「男女授受不親,你老是忘了。」
王春仲苦笑。
「我又不是存心想佔你……」
「小舒,你又想溜去玩了?」挑著擔子打巷尾走來的涂大娘眼尖,一眼就瞧見小女兒又想臨時落跑了,急忙拉起嗓門喳呼。「回去挑另外一擔到鋪子里來,快點,別成天只想著玩爆竹。」
喔噢!
笑容頓時垮了下來,涂意舒悶悶的瞪著手中的爆竹,再望向王春仲,無可奈何的笑著。
「我忘了,今天答應要陪我娘去市集賣糕點。」年關逼近,鋪子的生意就更加忙碌了。
「不會吧?」她無奈,他除了無奈,更有著失望。「真討厭,我們都說好了耶,你每次都這樣。」
「你以為我願意食言而肥呀?」撇撇唇,她半鴨霸的將手中的爆竹全都塞到王春仲手上。「喏,拿去。」
「你真的不去?」
「不能去呀!」
「那這些你全都送我?」
攸關利益所得,涂意舒的精神全都上來了。
「想得美。」沒好氣的又哼了口氣。「七折八扣,你欠我十個銅錢。」見他嘴微張,她陡地瞪大眼。「不準討價還價!」
「哪有這種事?」
「十二個銅錢!」
「你……你每次都強迫我買。」
「十四個銅錢。」她賊兮兮的沖著他笑。「你再說,就用原價賣給你唷!」
目送著涂意舒笑呵呵離去的背影,王春仲老半天還沉浸在被欺壓的苦澀甜蜜中。
要到何時,阿舒才會了解他的一片真心呀?
☆☆☆
一雙溫厚的老眼眨了眨,來不及做任何援助,事情就發生了,只能眼睜睜的瞧著那只無辜遭到沖天炮襲擊的信鴿在空中翅膀拍拍,掙扎幾下,呈直線跌落,當下,他的心情很復雜。
一條即將結束的小生命!
一段短暫的鴿子生涯!
一只肥滋滋的鴿子……
「唉!不是要試試?」
「試什麼?」福神突然停步,害祿神冷不防地撞了上去,他模模鼻子,再好奇張望。「你瞧見什麼好玩的呀?」
「有鴿子。」
祿神白眼一翻。
「鴿子?有沒有搞錯?咱們成天飛來飛去,什麼飛禽走獸不曾見過?一只鴿子……」
「即將斷氣的鴿子。」好心情的打斷祿神的數落,慈眉善目的他補充說明。「不,它已經斷氣了。」
「呃!這個嘛……」
「上回,不是听誰提及想嘗嘗烤野味?」福神一副欲言又止的暗示兼明示。
霎時,祿神完全會意。
「那是喜神啦。」不由自主的將目光調向遠處那只動也不動的鴿子。「你確定?」
「我……你呢?想不想?」
「……想!」
阿彌陀佛!
咬咬牙,兩老不約而同的在心里宣揚了聲佛號,正打算上前將鴿子撿起來,就瞧見人影晃動,比風還快的飛掠過他們怔愕的眼前,朝鴿子撲去。「哇,有人搶食?」「這……這……」祿神傻子眼,只能跟著老朋友開始咳聲嘆氣。「算了吧。」
發現鴿子的何興沒瞧見緊盯著自己的兩雙眼,躲避官兵搜查的他完全沉浸在肉食的誘惑里。
「喂,雄老大,這里有只鴿子呢!」幾天下來只吃些瓜果裹月復,他快餓死了。」
「真的?」旋即,有人回應了。「斷氣沒?」
模了模小小的身軀,他輕皺著眉頭。
「還溫著呢,這是斷了氣沒呀?」
「管他的,你撿回來,我去找些干樹枝來生個火,咱們好久沒嘗到野味了。」急切的聲音愈飄愈遠,顯見楊大雄八成也餓暈了。
兩雙老眼相互凝視,苦笑,悄悄的撤離現場,沒自虐到留下來接受烤野味的誘惑。
呵呵,又慢了一步!
☆☆☆拗不過縣太爺好說歹說的堅持,齊漠再怎麼不願,也還是點了頭,暫時在他位于城郊的別館住下。
沒法子,他傷了條腿,行動不便,總不能讓逐庸天天將他背上背下的吧!
「少爺,你又勉強起身活動了。」
「不行嗎?」
「不是不行,但大夫說過……」
「傷的是我的腿,關他屁事。」說到那個草包大夫,他就有氣。「我的腦子又沒壞,不會判斷呀?」
這有差嗎?
逐庸嘆了嘆,將手中擺了幾只小碟的托盤擱在桌上。
其實,少爺這個不服輸的拗性子著實令他佩服,卻也令人頭痛;被炸傷腿,一待完全清醒後,即使是痛到不行,他也喝令大夫不準再在藥里添加會讓他昏睡的藥材,而且立即投入工作……
「還在干什麼?」
齊漠的輕斥驚醒了分神的逐庸,順著他微惱的目光探向窗外,瞧見王春仲正領著涂意舒偷偷模模的穿過院子朝這兒走來。
「什麼……啊,是阿仲那小子,還有舒兒。」
「舒兒?」齊漠沒好氣的睨了他一眼。「你倒是喊得挺親熱的嘛,這麼快就攀親帶故了?」
咧開嘴,逐庸難得甘心任少爺揶揄,想到如花似玉的心上人,笑得更開心了。
「他們來做什麼?」齊漠瞪著外頭的兩個小毛頭,下意識地將視線鎖住王春仲,不知為何,有些不爽這小表頭處處呵護那小女人的憐愛動作。
那女人雖然瘦巴巴的,但又不是紙做的,小表頭有必要這麼小心翼翼嗎?
「啊?少爺這是白問了,我哪知道他們來做什麼。」
「我問你了嗎?」
「呵呵上瞥見兩個不請自來的貴客就快接近門口,逐庸冒險探問︰「要讓他們進來嗎?」
「你攔得住他們嗎?」
「不能!」逐庸倒應得很直接且坦白。
一個舒兒,他有十足的把握將她遞送出境,但是,多了個能鬧難纏的阿仲,他就沒轍了。
「那你問個屁!」
哇,少爺左一句、右一句都在嗆他,可見得心情不會太好……他突然替他們擔起心來。
平白無故,上門來找罵挨的!
兩扇門只是虛掩,王春仲又先一步的自敞開的窗口與齊漠四目相望,所以,他只意思意思的敲了敲門,就一把推開,示意涂意舒跟在他身後。
「喂,我們來看你了。」
齊漠也不拖泥帶水,探幽的黑瞳 望著他們,尤其多瞄了涂意舒一眼,冷冷應聲。
「謝。」
「別客氣,我也不是很願意。」回首,王春仲朝涂意舒撇撇唇,沒好氣的嘀咕。「你也瞧見啦,他一時片刻還死不了,那張嘴巴更是了得,這下子我們可以走了吧?」
听他這麼葷素不忌的亂說一通,涂意舒頓時羞紅了臉。
死阿仲,竟拿她的情竇初開來窮開心,待會兒鐵定要他好看!
可是,齊漠的心情倒是轉好了。
「又來瞧我?」勾唇,一副賊兮兮的微笑。
冷不防的見他朝自己綻放笑顏,炫得涂意舒有些暈陶陶,情難自禁的陪著他笑。
「呵……」
「你仍覺得我好看?」
「嗯。」
「沒騙我?」
「沒,沒有。」見他似乎抱疑,她有些激動。「我發誓。」
「怎麼,我是欠你看嗎?」相隔不到眨眼工夫,齊漠臉上的燦笑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微慍的嘲弄。
被糗得臉紅紅,涂意舒對他的嘲諷不以為意,反倒是王春仲听不下去,跳出來相護。
「喂,不準你用這種口氣跟她說話。」
「我偏要!」
「你憑什麼對她大呼小叫?」
「那你又憑什麼對我大呼小叫?」
听他們一來一往的對峙,誰也不肯在口頭上退讓半分,涂意舒一開始的緊張情緒緩緩消去。
「我來看你的傷好多了沒。」她笑眯眯的插進話來。
原來,高高在上欽差大人仍有著孩子氣呢,嘻嘻,這倒叫她開了眼界。
「不勞你費心。」
「我知道。」她好脾氣的隨著他的情緒應著,眼角瞥見逐庸笑嘆著將托盤撤走……「小心呀!」
小心什麼?
吵得正起勁的兩人听她這聲輕呼全住了口,不約而同的將視線移向她。
眼尖的瞟見逐庸手中的托盤傾向一側,涂意舒快步上前,一把扶穩托盤,成功的挽救了幾只小碟,卻也不幸地滑了一跤,整個人撲向齊漠。
包慘的是,承接她整個人重量的就是齊漠裹著紗巾的那條傷腿。
喔噢,
當下,在場的四個人全都傻了眼。
「你……」
「我對不起你!」忙不迭的站起身,涂意舒臉色慘白的直弓腰道歉。
見狀,逐庸什麼話都沒說,奪門而出,找大夫去了。
年紀最輕的王春仲慌了手腳,呆呆的站著,完全失了方才與齊漠斗嘴時的狠勁。
他在替阿舒擔心呀!
「你這個……」咬緊牙關,齊漠忍住那股襲上全身的刺骨劇痛。
「齊……大人,我……不是故意的……」
又不是故意的?
齊漠听了她的歉詞,差一點吐血。
不是故意的就害他連連帶傷,萬一哪天她真是故意的,那他豈不是死無葬身之地?
「你……」
「我在這里。」熱淚盈眶,她再度撲向他;但,這回是小心的趴在他的腿邊。「你要說什麼?」
「你……」恨恨的瞪著她,齊漠齜牙咧齒的先順過氣,再一鼓作氣說道︰「給我滾。」
☆☆☆
「阿舒,你要上哪兒?」
「北邊的山坳。」勾唇微笑,涂意舒好言好語的哄著已自動走在身邊的王春仲。「你別跟啦。」
「為何?」他不滿的抗議。「以前我跟你是一掛的耶。」
「那是以前。」
「你怎麼說這種話?」她的撇清當下就惹得他極不爽。「以前跟現在,有差嗎?」
「差是沒差,但是,你還是不能跟。」
「為何?」
「因為與你無關。」
聞言,王春仲幾乎想啜泣出聲。
自從濟漠出現後,阿舒就逐漸變了個樣;依舊是笑容可掬,依舊是精神奕奕,也依舊是調皮搗蛋且愛玩的性子,可是,她的眼神已經跟從前不一樣了。
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但,他就是知道她變了!
認識她這麼久,第一次發現她的眸子竟然可以好柔、好媚,晶瑩剔透,仿佛湖光瀲灩般閃爍著光彩;哼,他听說姓齊的家伙曾跟逐庸哥說過一句話,他一下子熊熊給忘了……嘖,那句話是怎麼講來著?
楚什麼……對,是楚楚動人!
這句發自齊漠口中的評論一竄進王春仲的腦子里,就讓他不由自主的朝她瞪直了眼。
什麼是楚楚動人呀?是指阿舒變得更美了嗎?
但他就是不懂,阿舒干麼要變得更美?因為在他眼中,他一向就覺得再也沒有人比阿舒更美!
「你在自言自語什麼?」
「我……阿舒!」他才喊一聲就哽住了。
「怎麼了?」
「你……」
「啊?」等了等,沒听到他說出下文,她催促著。「你要說什麼就說嘛。」
好,說就說!
「我說……」吸了口氣,王春仲將心里的話月兌口而出。「你不要離開我啦。」他有種她離他愈來愈遠的恐懼。
都怪那姓齊的,是他搶走阿舒的!
「不行,今天不能陪你玩,我還有事要辦。」
「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乖乖的回家看書,我去摘點草藥而已,又不是去玩。」她耐心的哄著,完全是大姐姐的口吻。
王春仲很氣她的遲鈍,卻更在意她此行的用意。
「草藥?」含著薄淚的目光帶點緊張,疑惑的望向她,打量了下。「你哪兒又受傷了?」
「不是我,是齊漠,他的腿傷痊愈得慢,听大夫說有種草藥搗爛後數在傷口幾天,會很容易收口。」
齊漠、齊漠,又是齊漠!
當下,王春仲垮下臉,怒氣沖沖的咒了兩句,也不待她解釋,掉頭就跑了。
「阿仲?」
「听不到。」頭也不回,他大聲低吼。「我再也不管你的死活了,去找你的齊漠!」
「阿仲是怎麼了?」怔望著他跑遠的背影,涂意舒百思不得其解。
這幾天,阿仲變得陰陽怪氣的,一點都不開朗……奇怪,這又關齊漠什麼事!
「該不會是不小心吃到了齊漠的口水吧?」她胡亂猜完,又嘻嘻笑半天。「不管嘍,辦正事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