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楊仲齊還是沒能趕得及去見婆婆最後一面。
手術後,醫生禁止他出院,他的活動範圍僅限于這間很大、很舒適、設備很齊全,卻讓他無比焦躁的VIP病房。
他打了無數次電話,她一開始不肯接,後來是干脆關機。
他改傳簡訊,她也沒有任何回應。
他也差了人去她那里,看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但回來的人只說,龔家在治喪,她一個人把事情處理得井然有序,且謝絕援助。
「她——看起來怎麼樣?」
「很平靜,看起來沒有大礙。」
他點頭。「那就好。」
一時之間,她可能會無法諒解,但他想,晚些待狀況允許,他再親自去向她解釋,安撫她的情緒,悅容性子溫順,只要好好說,她會理解的。
他沒想到,這一耽擱,就真的完完全全失去了她。
待出院後去找她,築緣居已人去樓空。
他向左鄰右舍探問了一下,隱約探知,似乎是旁人欺婆婆是老人家,不懂土地買賣等繁瑣手續,從中動手腳,騙走了築緣居。
那日,婆婆氣不過,跟他們起了沖突,受傷送進醫院,就再也沒出來。
到地政事務所去調謄本,此處確實已然易主。
他想起,早先龔悅容有跟他提過,婆婆的心事重重……
他滿心懊惱。若當時能多放些心思在這上頭,早做處理,這些事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
那一日,在醫院的通話中,她曾指責他……
我的事,你從不放在心上。
她在怪他嗎?怪他待她,過于輕忽……
走得如此干淨俐落,連只字片語也沒留給他。
原來,她那天是認真的,不是在鬧脾氣威脅他,那一日沒來,就真的再也別想見她。
數日後,他在公司收到一份署名給他的私人文件。
里頭,是一份三年前簽下的結婚證書跟一只鑽戒……他唯一送過她,最有價值的物品。
連結婚證書與婚戒都退還給他,還能不懂她的意思嗎?
抓起手機撥打,回應他的仍是一成不變的關機訊息。他一時怒上心頭,打下訊息傳出。
婚姻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你當這是兒戲嗎?二十五元的掛號費就搞定?
左等右等,等了三天,才收到姍姍來遲的回覆——
我們的婚姻,真的存在過嗎?
它從頭到尾,本來就是一場兒戲,在你最墮落、刻意放縱自己時所做的兒戲行徑,一個耍叛逆孩子的作為,你會跟它認真?
你,就跟這只婚戒一樣,是高價、卻華而不實的奢侈品,從一開始,跟我就不搭。
他被堵得啞口無言。
在當時,他確實也不是基于什麼婚姻神聖之類的理由而向她提婚約。
輕率、不夠尊重。
不曾交往、不曾提親、沒有婚禮、不辦登記,更不曾將她介紹給任何一名親友,花兩百五買來的紙書婚姻,如今換來對方用二十五元結束,只是剛好而已。他不曉得這三年當中,她從沒當自己是他的妻子過。那……這些日子的一切,又算什麼?
當了三年夫妻,他才發現,自己從來不曾真正懂過她。
小容,我們談談,我不接受用這種方式結束。
而後,她說——
我不想再見到你。
你知道嗎?婆婆的死,我們都有責任。
我真的好後悔。
如果可以,我情願自己從來不認識你。
心房,莫名地一陣痛。
他從來不曉得,自己竟會因為她,而產生如此強烈的情緒反應。
是真的痛,每看一次「情願自己從來不認識你」,字里行間深濃的怨悔,都讓他胸口緊縮,無法思考。
他讓她,連見一面,都難以忍受。
他讓她,恨得情願不曾認識過他。
他讓她,悔不當初。
他不懂,無法及時趕到她身邊,這錯有這麼大嗎?大到……讓她與他絕斷,情願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而後,無論他再如何努力聯系,她再也沒有回應,這支號碼,成了空號。
一直到分開,他似乎才更懂她一點點。
溫馴柔順的性子,一旦下定決心,比誰都剛烈。
所以,最初的她,可以豁出去的愛他,用她的一切。
所以,如今的她,也可以恩斷情絕,死生不復相見。
她說——我不會放棄你,除非,再也不愛。
再也不愛。
他懂了。傾盡一生情愛,原來,為的是掏空後的釋然,情盡後的解月兌。她,等到了她的解月兌。
再也不愛。
再也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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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嗎?
報悅容由包裹的被子里,遲緩地露出半張臉。
好半晌,瞳孔適應了黑暗,才慢吞吞移身下床。
緊掩的窗簾透不進光,她也不需要光,陰暗、冰冷,就像她的心,再適合她不過了。
白天,黑夜,時間對她,毫無意義。
就著微弱的光源,走到流理台邊,打開櫥櫃,只剩寥寥幾包泡面。
她沖了開水,將泡面端到桌幾上,看見那里已經有一碗。
是她泡的嗎?
眯眼回想了一下。是早上?還是昨晚泡的?不記得了,反正是泡完就遺忘了,它已經泡得發爛發臭。
突然間,一點食欲也沒有。
她縮起雙腿,蜷抱住自己,窩在那張小沙發上,放空自己。
她找不到目標,找不到方向,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活著,明明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只剩一條,不知盡頭在哪兒、也不知該怎麼走下去的人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