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極為不對盤。
不記得從何時開始,等他回過神來,已是這般局面。
那也沒什麼不好,人生無趣得緊,總得為自己找些樂子,最初,慕容略真是這麼想的。
那女人不苟言笑,他就偏愛撩撥她,她愈是不理會,人類劣根性就愈是不罷手,如此變本加厲,不斷循壞。
看著慕容韜顏面,她猶能忍下,不與他正面沖突,而他慕容略又豈會是半途而廢,容許自己無功而返的人?
從此,更致力于教她變臉之事。
一項、一項地試,直到有一日,終于瞧見她心上最大的弱點。
慕容韜。
他發現,她在望向某個人時,目光不一樣。
相對時,沉穩若定,無波無瀾,可那人一背過身,那目送而去、難以自抑時流瀉的依眷深意,瞎子才看不出來。
他簡直要佩服她了。能瞞過他心思細膩、洞悉力一流的大哥,那還真非常人所能為之,更別提這兩人幾乎朝夕相對。
「人都走遠了,目光還收不回來,要真如此難分難舍,要不要就直接綁在他褲腰上,隨他進房侍寢?」
她收回目光,望見倚坐在長廊邊的身影,依例對好運嘲弄話語充耳不聞,相應不理。
「你愛他?」
她腳步一放,回身瞪他。
丙然,這一步棋下對了,還真稱穩掐住了她的弱點。
「我那不解風情的愣大哥曉得嗎?」
「二公子慎言,莫要搬弄是非,徒惹家主困擾。」
是怕心上人困擾,不是擔心自己的名節,這豈非此地無銀三百兩?
「他會困擾啊……那還真值得我一試。」
「大可去說,我不會承認。」要說他興風作浪,這也不是頭一回了,她若抵死不認到底,誰又能耐她何?
慕容略跳下曲欄,幾個大步追上欲走的縴影,她未防備他會有此舉,一個大意教他擒住右腕,壓向亭柱。
這是——做什麼?
饒是再深著冷靜,對上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顏,唇上輾轉肆虐、微疼的觸覺,顯示這一切都不是幻覺,他、他真的……
這張溫雅如玉的面容,曾在夢中出現過多少回,而今……如此貼近,卻又遙遠,似他,卻不是他,咫尺天涯……
「你在想什麼?」他挑挑眉,洞悉般的睇視眸光帶著幾詐不懷好意的戲謔。
她一陣心虛,羞愧地反手將他推離。
「無所謂,就拿我當替身啊,我若不說破,誰知道?」
這不就說了?還說得挺大聲。
他曖昧地舌忝舌忝唇,上頭還留有殘余的胭脂味,誰知她仍面不改色,無動于衷。
呿!還以為她會哭一哭、鬧一鬧,貞節烈女那般撒潑揮巴掌什麼的……結果什麼都無,感覺比被蚊蟲叮了還要更不痛不癢。
心上有了人,不都難以忍受別的男子踫觸嗎?怎麼這女子恁地硬骨,就偏要與眾不同,特別得——他一杠上都不舍得轉移興頭了。
「我說——若我向大哥討你,你猜他允不允?」直至目前記錄,他那有求必應的好大哥,似乎還不曾對他說過一個「不」字。
同居東苑,行;最初那一個月,兄弟倆同住一房,直到僅有一牆之隔的全新寢房打點好才搬了過去,里頭每道擺設、吃穿用度,全數比照辦理,一式一樣,毫無偏差。
看上了他身邊任何事物,一句話,大方割愛。
他真的很好奇,也一直在測試底限,這人到底會不會有拒絕他的時候?
「你敢!」果然,這讓她變了臉。
「怕了?」她怕,他就快意了。
「家主不會允。」
「那你何必窮緊張?」
「那只是徒惹他困擾。家主待你好,你何必非要處心積慮為難他?」
說穿了,不就心疼意中人嗎?
他冷笑。「這不就是他存在的意義嗎?」
全天下的光芒都在慕容韜身上了,不讓人盡興發揮個徹底,怎對得起那聖人一般的美好形象?反正他從一開始,就被規定要是個壞胚子,做與不做,又有何差異?
有些人,什麼都不必做,便能擁一切最美好的事物,但有些人,僅僅是爭取些許屬于自己的權利,都要被冠上狼子野心的惡名,誰又來替他彰顯公道?
她愈是義正辭嚴護主,他就愈覺悲涼諷刺。
罷了,慕容韜永遠是對的,他只管使壞便是,何須多言。
「你愛他什麼?性情、地位、還是容貌?人人皆說認定那獨一無二的靈魂,大話說得漂亮清高,你呢?要不要與我賭賭,在這張如出一轍的表相下,你還認不認得出來、記不記得今日執著?」
「一個人存在的意義不是僅憑一張臉。容貌能夠欺人,有些事物卻是任誰也欺不得、取代不了。你太偏激,不會懂的。」
是嗎?
即使用盡心機,也取代不了?
「但願如此。」否則她今日的情深意重、執著認定,也只是落得笑話一則,不值一文。
原先只是嘴上說說,激激那面無表情的女人罷了,倒也沒真放在心上,直到一日,慕容韜出了趟遠門回來,在外頭見一襲衣裳樣式挺特別、挺適合他,便為他帶了回來,手邊正忙著,要他自個兒去取。
有親人寵著就是這般滋味嗎?有人惦著他需要什麼,在外頭瞧見好吃好玩、珍奇有趣的事物,總記得順道給他帶上。
雖然不太願意承認,但——有個兄長在身邊的感覺,確實比他原先預期的還要好一點點,反叛性子也稍稍收斂了些。
他去了慕容韜房里,見到那襲擱在床頭的衣裳,也沒多想,便月兌了就地試衣,無巧不巧,莫雁回在這時推開半掩的房門,撞見他光果著上身,匆忙側過身去,頰容浮現一抹淺淺的紅。
他很快便領悟,有人錯認了。
那個女人連被他強吻了都能面不改色,果個上身卻值得羞容滿面?
難得一見的女子羞態勾起了他的玩興,索性將錯就錯,順著玩下去,仿著慕容韜慣有的神容與溫淺口吻道︰「雁回嗎?幫我擰條巾子過來。」
身後那人動了動,雖覺一絲異樣,可仍習慣了在第一時刻依言行事。
擰了濕巾,剛靠近,她便冷顏道︰「慕容略,你真的很無聊。」
這麼快就發現了?
他一把扯過她,她欲反常推拒,他動作更快,一個旋身將她一道壓入床榻。
「放開!」她冷冷斥道,揪扯間,長指在他頰邊劃下一道血痕。
他一頓,將她雙腕壓在床板上,俯首,四目相對。
「我若真想要你,你又當如何?」
「你沒那本事。」
男人最經不得激的一句話,就是沒本事?
這丫頭隨著大哥在男人堆中學做生意這麼久了,怎麼連這點簡單的男人脾性都沒模透?他要真有心與她較勁,哪天她真會死在自個兒的死硬脾氣上。
「當然,論拳腳功夫,我不如你,可我若真要與你卯到底,你真敢傷我嗎?」
不敢。
她與他都知道。
他是慕容韜的心頭肉,最親、最疼惜的人,傷了他,慕容韜會心疼。
這也是她一直隱忍著他無時的戲辱,沒對他發難的原因。
他一掌由她腿間緩緩撫上,模到那藏身的匕首,出其不意抽了出來,放入她掌心。「給你一個機會,一刀狠狠劃下去,就能試出大哥心中,我與你孰重孰輕。」
她不敢。
握著匕首良久,就是劃不下那一刀,無法承受一絲一毫被慕容韜怨責的可能。
他扯唇諷笑。這女人還真愛慘了大哥。
「你笑話夠了沒有?滾開!」她恨聲道,無法再忍受這人一再拿她對家主的心意踐踏戲弄。
這是頭一回,他在那雙冷然無緒的眸底,看見對他的情緒——恨。
這女子,怕是厭惡極了他。
他起身還了他自由,沒阻止她離去,獨坐床畔動也不動。
多奇妙,明明是同樣一張臉,得到的待遇卻是雲泥之別,極致的情,與極度的厭。不願承認那涌上心頭、隱約的刺疼是在意,他不稀罕,屬于慕容韜的一切,他都不稀罕!
隨後而來的慕容韜,看了看那遠去的背影,再瞧瞧里頭呆坐、神情失落的弟弟,瞬間領悟了。
「又與雁回鬧上了?」有些事,他不是不清楚,只是覺得弟弟本性不壞,就是愛玩了些,不至于真鬧得無法收拾,也就沒插手干預。
有時他也覺得,自己像那種一味溺愛子女的父母,永遠覺得自家小孩很乖,不會干壞事。要說那是私心,他也承認,絕大部分是心里覺得虧欠太多,難為雁回懂他,知他想彌補的心態,才會忍讓至今。
「想得到女孩子的在意,不是這麼玩的,雁回不吃這一套。」
慕容略由恍惚中回神,愕瞪著他。「誰、誰在意誰了!」
慕容韜輕笑。「你不是喜歡雁回嗎?」
「我——」活見鬼了!大哥是哪只眼楮看到他喜歡那個渾身上下涼透透的女人了?
「沒有嗎?」還以為弟弟三天兩頭激她,是心里頭喜愛、想引起她的注意,只不過用錯了方式,否則平日鬧歸鬧,幾曾刻意針對誰過?
「好,就算是吧,你要把她給我嗎?」
他愕笑。
明明是雙生子,怎麼他這個弟弟的感情心思只有幼兒程度?也難怪會用那種笨拙招數去逗弄雁回了。
慕容韜想著,心頭莫名起了酸疼。從小身邊就不曾有人待他好,也難怪,他連該怎麼對一個人示好都不懂。
「略,感情不是做生意,不能這麼談的。雁回是人,不是東西,無法讓我說給就給,你若真要她,就用正當方式,讓她心甘情願,我才好作主將她許給你。」
還真讓莫雁回料得神準,連他會說什麼都知道,兩人果真靈犀相通。
他不是滋味地哼了哼。
「還有,雁回性冷,若你也是如此,只會將她推得更遠,要得到她的心,你得先改變自己,真心待她好,讓她感受到溫暖,她才會願意讓你靠近。」
「你倒是很懂她,怎麼就沒想過要了她?」
慕容韜暗自好笑,很識相地沒說破那一嘴的醋酸味。「還沒能想到那上頭去,不過現在知你心意,也不會再去想了。」
就沖著這句話,慕容韜愛怎麼想就怎麼想,他一句話也不會解釋了。
慕容韜身邊一直沒人,長年以來最近身的只有她,要說誰真能走進他心里,莫雁回擁有最大機地,若沒有他從中作梗,假以時日,這兩個人或許真有可能成了雙。
她若是知曉,是他暗地里陰她一記,讓她一生也得不到心之所愛,怕是一輩子都要恨他入骨。
但——那又何妨?他偏要咬定自己愛慘了她,只要是他想的,慕容韜就不會去想、去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