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日,他沒精打采地上工去。
傍晚回來,還是一窒靜悄悄,她還沒回來。
以往,一直都是這樣的,她才與他生活了幾日,怎麼他就已經不習慣沒有她的寂靜屋子了?
等到了夕陽西下,著實坐不住了,便匆匆往大哥那兒去。
這條路,他走了許多回,從來不曾有一回如此地迫不及待。
穆邑塵見了他來,有一絲意外,「怎麼這時候來?吃過沒?」
「還沒。」幾乎是有些賭氣,「有人忘了我的存在,沒給我飯吃。」
這八百年沒見過的孩子氣口吻,惹笑了兄長。
「我說呢,你從沒這麼晚來過,原來是孤枕難眠,尋妻來了?」
莫雁回由內堂掀簾而出,自然而然上前去牽他的手,這讓他淡淡的惱意盡消。
「怎麼來了?我正要回去。」
「來接你。」抱過她懷里的孩子,他低道︰「回家了?」
「嗯。」
版別了兄長,回到家中,她要去張羅吃的,被他一把抱住。
她動不得,疑惑地問︰「你不是還沒吃?」
原來她听到了。
他沒放手,將臉埋進她頸際,微悶道︰「我不是要你回來當煮飯婆的。」
壓根兒就沒那個意思。
飯他也可以自己煮,他只是想要她待在他看得見的地方,什麼都不做也好。
「我知道。」安撫地拍拍他肩背,「放開吧,讓我去煮飯。」
放是放開了,人卻杵在灶房里,目不轉晴地瞅著她。
原來,這就是家的感覺,她一回來,整個屋子都暖了。
他也不懂,明明是新婚,怎會有那麼深的眷戀?一刻不見她,心頭便悶得發慌,好似隨時會失去她似的,怕她就這麼消失了,不回來了。
這究竟是哪來的荒謬念頭?他們明明成親了,有名也有分,她已是他的妻,為何還會有那麼強烈的不安?
「你去好久。」等他發現時,委屈的小抱怨已然出口。
「嗯,請大嫂教我怎麼做衣裳,花了一點時間。」听說大哥的衣服多數是出于大嫂的手,他說過,想要一個像大嫂一樣,事事為丈夫設想的好妻子。
他聲音一啞,「你其實——不必為我做這麼多。」
她仰眸,音律仍是淺淺的,「但是我想當你心里的賢妻。」
「你——」他吸了吸氣,壓回胸口那飽滿的情緒,「你一直都是啊!」
成親一個月,原則上來說,還在新婚期間,應當要耳鬢廝磨、恩愛無限才是,不料卻在這一日。爆發了兩人婚後的第一次沖突。
傍晚時分,下起了雨。
莫雁回忖度著,他回來會不會淋了雨,一方面又記著他要她別再去的交代——
兩相衡量一番,她還是撐了傘,前去接他。
不開心是一回事,淋雨生病又是一回事。
她知道這一去,必會再弄得大伙兒都不舒坦,陸想容的心情她也能理解,但丈夫是她的,要說痛,她又何嘗不是痛徹心腑?
倔性子一起,也不管他的交代,就是要去。
所幸,他見了她來,並沒有露出不開心的樣子,趕緊拉了她到檐下避雨,抬起袖子殷勤為她擦拭臉上、發上的水氣。
「冷嗎?」他問。
「不冷。」
但他還是月兌了外袍,往她單薄的身子圈裹住,「等我一會兒,里頭收拾好就一起回去。」
她溫馴點頭,站在門檐下等他。
里頭是陸想容的地盤,她不進去,免得讓誰再有微詞,拉攏他的衣袍,這里自有一方溫暖。
只是,她不尋釁,問題也會不招自來。
那個埋在他們婚姻之間未燃的引信,是陸想容,避而不談,並不代表不存在。
那女孩就站在不遠處,與她對望。
誰都說,陸想容是個單純而無心機的女孩,是的,最初是的。
可一個人的眼神騙不了人,最初那片純淨,染上了憤怒、不甘、怨懟的色彩,然後開始變了質。
她知道,也看見了,只能保持距離,不去招惹。
陸想容走向她,她不是弱者,自然不會退,只是定定地回視。
「你為什麼一點都不心虛、不愧疚?」陸想容很努力,想要在那張臉上找出一點點的不安,可是,沒有!
愈是平靜無波,她就愈恨!
難道奪人所愛是理所當然?
難道她的心痛、心碎、是活該?
難道、難道這一切,她都沒感到絲毫對不起她嗎?
村子里才多大?即便阿陽哥有心避免,她多少還是會看見、曉得這對夫妻有多恩愛。
她會在清里送他出門,會在閑暇時牽著手漫步溪畔,會溫存肩靠肩,說說體己話,他還會為她添衣,就像剛剛那樣,好關懷地怕她冷了、凍了……
這些原本該是屬于她的!是她的男人、她的幸福!他們愈好,她就愈恨、愈無法說服自己看開——
「如果我說,他本來就是我的,你听得進去嗎?」
「你不要臉!」搶了她的男人,還如此理直氣壯!陸想容一怒,揚掌就要揮去。
莫雁回自是沒理由挨這一掌,一抬手,擒住了腕。
要論資格,他是她孩子的父親,說她奪人夫那是牽強了,她沒有虧欠她,不挨這一掌。
「我本想與你好好談談,陸想容,無論你信不信,我與他相識得很早,比你更早,是我先傷了他,才會有他與你這一段,我對你很抱歉,但是對他,無論何時我都不會收手,我們的糾葛不是你能想像的,如此說,能夠讓你釋懷嗎?」
釋懷?她要如何釋懷?
既然傷都傷了,為什麼不徹底走遠一點?她當男人是什麼?隨她要拋棄就拋棄,丈夫死了才又想起舊愛的好,如此任性又自私,把男人當玩物,她的心碎與傷痛顯得更不值!
莫雁回松了她的腕,陸想容張口正要說什麼,眼角瞥見跨出門外的穆陽關,索性順勢往後一傾,跌入雨幕中。
他臉色一變,快步上前,「雁回,你這是做什麼!」
她做了什麼,不受辱挨巴掌,她有做什麼?
陸想容跌得一身泥濘,地面碎石劃傷了掌,鮮血直流,她抱著膝,好委屈、好無助地哭泣。
「你搶都搶走了,還怕些什麼?我沒要搶回阿陽哥,只是想請你進去坐坐而已,你不用這麼仇視我……」
到底是誰仇視誰?莫雁回感到可笑。
他也沒讓她有多言的機會,抱了人進屋,臨走前瞥向她的那一眼,她便知,什麼都不必說了。
自古以為,女人總是先示弱的就贏了,尤其人家哭得梨花帶雨,無盡淒楚,她站得直挺又硬骨,不溫順也不柔弱,永遠只能扮演加害者的角色。
他在里頭待了很久,久到她雙腿都站得僵了,原本不覺寒冷,如今卻覺絲絲寒意沁骨,抖瑟得心都顫了。
他總算走出那道門,沒多說什麼,撐著傘與她一同返家。
他不談,不代表她願吞下這冤屈,方才在里頭,陸想容想必少泣訴得頗精彩。
「你是怎麼想的?」
穆陽關將傘伴在門邊,回身,斟酌了下詞匯才開口,「我和她,不會有什麼,你可以試著對她和善些嗎?」
「你真信她?!」
「我沒信誰。」頓了頓,「我只看見,你擒著她的掌,推了她。」
原來,這就是他對她的了解與認知。
他已有先入為觀的認定,還能再說什麼?
所謂的眼見為憑,也不過是自我主觀,他的心是偏陸想容,認為那個善良純真的女孩,不會耍心機、不會騙人。
她點點頭,很平靜地吐出幾個字,「穆陽關,我這混賬!」
一整晚,她沒再開口。
晚膳照煮,該忙的家務,沒一項落掉,獨獨不與他說話。
上了床,背身而睡。
穆陽關看著她擺明要氣他的冷淡背影,也惱了,索性也側過身去,來個相應不理。
一整晚,背對著背,各自獨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