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日清晨醒來,依舊有熱騰騰的早餐,鐵架子上的熱水及巾子都擱著了,妥貼依舊,只除了——背著身,不再送他出門。
他心頭微悶。
上工前,暫且先擱下家事,備了禮品到村長家致意。
無論真想為何,兩人起沖突,最後受傷的是想空,這是不爭的事實,鄰近不少人都目睹了,他若不代表妻子道這個歉,往後她只會更難做人。
村長對此事頗不諒解,要不是果園里少不了他,早早便要他走人了,也不會有那麼多事發生。
想容倒是沒計較什麼,只說她沒別的相法,請對方別如此防備她,事情過去也就沒事了。
總之,這事是暫時告一段落了,回到家里,也不知她是有反省餅、自知理虧還是什麼的,僵個一天,也像沒事一樣,絕口不再提起此事。
日子依然平平靜靜地過著,夫妻倆同心撫育孩子,閑時牽著手在田野邊散散步、星空下靠著肩說說體己話。
如今有了妻兒,肩上多了養家責任,每月拔出來給大哥的銀兩少了些,但無論如何是不能不給的,對此,她倒也沒說什麼,總之他交付多少家用,家中收支她記著賬,量入為出地支配用度,就是能讓她轉出法子來,賢慧持家。
大哥說,她是個好女人,他自己也覺得,娶到她是前世修來的福氣。
這樣的女人明明能夠過上好日子,卻跟著他簡樸度日,不曾埋怨過一句,荊釵布裙,怡然自得。
*****
時序即將入秋,他們成親也將滿三個月。
這一日,他休假帶著孩子回大哥那兒走走,他抱著長子,在園子里陪青青玩,莫雁回被大哥叫了進來,遞給她一只瓦罐。
「這是?」
「阿陽給的,每月領了薪俸都沒忘記要給。」
「那是他的心意。」她就要推回,又被他強塞到手中。
「我只是代他收著,本就是打算他成了親後,再交由他媳婦發落,我也知道你手頭不缺這個小積蓄,可你和他,我都是看著過來的,性子不會不了解幾分。」他那弟弟絕不會用她的錢,而她應了他,也必會信守承諾,不做陽奉陰違的事。
「他要知道,會怪我的。」
「他敢怪?你說一聲,我讓他跪廳口。」
「……」她笑出聲,那男人真的會去跪。
與他談完,回到園子里,正巧听見穆陽關與小佷女親親愛愛地靠在一起,分享他們的小秘密。
她沒作聲,悄悄將兩人的對話盡收耳內。
「青青,你最愛誰?」
「叔叔!」好一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這孩子有前途。
有人偏要壞心眼,戳她的底,「爹娘听了會好傷心吧?」
「唔……嗯,最愛爹,然後是娘,叔第三好了。」
「那孫大叔呢?排哪兒?」
「唔……嗯……」又為難了,不過這回是扳著手指,愈扳愈多要,扳不哆還錯他的手來數。
「這麼後面啊?青青不喜歡他嗎?」那個人可是滿口把親爹掛在嘴上呢,好深厚的「血濃于水」啊。
「不喜歡。」那個孫大叔只會來她家蹭食,也沒一句謝,爹都受了人家好處要道謝的,孫大叔的爹一定忘記教他了。
「那你自己去告訴爹,不要讓他來,青青討厭他不是嗎?」
「對!」被誘導的小丫頭,當下說風是雨,立刻付諸行動。
身後,莫雁回睨他,「你這樣教孩子的?」
被撞破小人行徑,他也不心虛,「你是我『內人』。」所以不能扯他後腿,向大哥告密。
穆陽關可沒兄長的仁厚胸襟,顧什麼血緣親情,人家是來親近女兒的嗎?
「……」到底誰說他正直的?還是有慕容略那種暗著來的心機,只不過看用在何處罷了。
那人存心利用大哥仁善,他耍的手段是為了維護家人。
「如果我和孩子被欺負了,你也會這樣護著我們嗎?」
「當然。」他答得毫不遲疑,他的家人,他必全心護之,不教他們受到外界欺辱。
只是,他沒想到這句承諾言猶在耳,不過半日,便受到嚴峻考驗。
偷得浮生半日閑,一家子逛了市集,給孩子買了幾件小衣裳。
她說︰「別學浪費錢了,孩子還用不著。」
他回她。「孩子長得快馬上就穿得上了,瞧,它多好看,穿在孩子身上一定更討喜。」
她拗不過他,讓他買了。
他還買了小首飾,知她要阻止,先一步說,「我都沒送過你什麼,想寵寵你,讓我買,讓我買嘛!」
難得丈夫也會向她撒嬌,她沒轍,又讓步了一回。
「你淨想著我和孩子需要什麼,那你呢?」
他說︰「你們好,我便好。」
變完市集,他們在傍晚時值回到村子里。
她將大嫂那兒帶回來的藥包倒入爐內煎煮,小寶在搖籃里安睡,大寶在他父親懷里,精神正好,還不見他有睡意。
案子倆玩了一會兒,村長那兒差人來,說是有事要他去一趟。
大寶離不開他爹,咿咿呀呀抗議,他跟妻子說了一聲,順道抱著孩子出門轉兩圈。
他前腳才走沒多久,陸想容便來了。
「找穆陽關?他已經去你爹那兒了。」
「我不是來找他,是找你。」
她們還有什麼話可說?經過了那一回,她已知言語說不通,好麼最好別費事夾纏。
「孩子在房里睡。」
「我說幾句話就走,不會太久。」
若不順著她,是無法打發她走了。
她也不想與人在那里僵持不下,便依言舉步,隨她出了前院,停在前頭樹蔭底下,防備地拉開幾步距離。
既然道理說不清,那就敬而遠之,她不惹事,旁人了別來惹她。
陸想容盯著她發上的銀簪,「歡歡喜喜逛市集。挺一家和樂的嘛!」
一家和樂,又礙著她了?
莫雁回迎上她的目光,心下一顫。
才多久不見,那眼神已是滿滿的陰暗與扭曲,她為何會變成如此?就因為一段求不得的感情?
「我今日是來告訴你,對于阿陽哥,我、絕、不、放、棄!」
不放棄又如何?他們已是夫妻。
「所以呢?」
「我會不計代價搶回他!」
莫雁回本不欲與她說太多,想了想,仍是道︰「是我介入了你們,還是你介入了我們,這該如何去算?一直以來,我心里從來都只問他要什麼?無論他作下保種選擇,我都成全他,只是這樣而已。」
「稱心如意的是你,你當然會這樣說!」如果今天是她成了阿陽哥的妻子,漂亮話她也能說得很溜口。
信不信,隨她。
「你來,就為了說這個?」
「我是認真的,哪天你失去心愛的東西時,就會明白我的感受了,我會讓你比我更痛,悔恨莫及!」
不想回應這低劣的威脅,她轉身回到屋內。
淘米洗了放入鍋內蒸煮,料想孩子也差不多該喝女乃了,進房一探——
搖籃內,空空如也。
哪天你失去心愛的東西時,就會明白我的感受了,我會讓你比我更痛,悔恨莫及……
陸想容那番話浮現腦海,她霎時明白。
一轉身,火速飛奔而出。
樹蔭下,那身影仍悠閑靜立,仿佛知道她會來似的,一直在那兒等著。
「孩子呢?」她劈頭便問。
「什麼孩子?我還是黃花大閨女呢!可不像有人,殘花敗柳還不知羞,成日勾搭別人的男人——」
莫雁回掛心愛子,失了鎮定,揚聲一吼︰「不要跟我裝傻!孩子呢!把我的孩子還給我!」
「那誰來把我的男人還給我?」
這等于是間接承認了。
「陸想容,你瘋了,為了男人,你連無辜的孩子也要牽扯上?」
「我就不無辜?你在傷害我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為什麼要承受那些?」
莫雁回沒心思再與她辯那些夾雜不清的恩怨,滿心記掛著孩子的安危,「我再說一次,把孩子還給我!」
「偏不。」
她怒氣攻心,失了理智,抽出發間的銀簪,一個欺身上前,抵上對方咽喉,「孩子若有個閃失,我殺了你陪葬!」
「好呀,反正我活得沒也什麼意思了,有你兒子墊背,看你哀慟欲絕,我死也瞑目。」
「陸想容!」執簪的手,朝頸上劃去。
她千不該萬不該,踩了一個當母親最大的禁忌,為了孩子,她可以什麼都豁出去,「你說不說!」
陸想容吃痛,咬牙硬是吐出聲音︰「我不!」
她揚臂再劃一道——
「雁回!」穆陽關的驚喊聲穿插而入,她動作頓了頓,見他快步奔來,將陸想容由她揪扯的指掌間拉開,隔開兩人,「你這是做什麼?」
她說,她沒推想容,也沒有絲毫針對之意,可是這一回同是他親眼所見,想容頸上那道血淋淋的傷痕,是她親手劃下的。
他當下,只覺一片驚惶,不知要如何袒護她。
莫雁回步履顫了顫,滿心惶惑與恐懼,想倚靠的丈增臂膀,卻去扶了另一個女人——一個外心積慮想傷害她、對他們孩子下手的女人。
「清雅不見了……」
「什麼?」尚未意會過來,陸想容揪住他臂膀,使勁地搖頭,淚花紛墜。
「阿陽哥,我沒有……不是我……她、她、她……」
「是她!她親口承認的,你是信她還是信我?」
「我沒有……我爹要找你,我只是來說一聲,你不在我就要走了,然後她就從屋里沖出來,賴我抱走了孩子……可是、我連你家大門都沒進去……」
「她何必進大門?真預謀要做什麼,多的是人能接應她。」
她們一人一句,听得穆陽關頭都疼了。
「停!都別說了,雁回,你前前後後找過了嗎?」
何必找?四個月大的孩子,連爬都還不會。
「雁回,你先回去,我來與她談。」
莫雁回也知,陸想容對她只有憎厭,她留下于事無補,由他出面勸說或許還來得有用些,于是抱過長子,強迫自己捺下性子回屋等候。
穆陽關回身,扶起跌坐在地的陸想容,「走吧,先送你去看大夫。」
無論如何,總得先把傷口處理好了,才有辦法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