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關年略皺著眉,「小爺,您怎又破費了……」這一路上也不知他這般為他們買過幾回好吃的了,就算是家中有錢,他也不必慷慨到這種地步啊。
「我看這天色就快下雪了,想說在入關前讓大哥們暖暖身子。」莫追將熱呼呼的湯碗塞進他的手里,「來,你試試這羊肉。」
泛著濃濃藥香的肉湯,喝上一口,肚子整個都因此而暖和了起來,石關年夾起碗中為數不多的羊肉,極其珍惜地送進嘴里。
他滿足地閉上眼,「好吃……」
「好吃那就要多吃點,瞧你,個頭雖高大卻沒長什麼肉,快些補補吧。」莫追臉上帶著滿滿的笑意,將自己碗里所有的羊肉都撈出來送至他的碗里。
石關年有些不好意思,「小爺,這……」
「後頭的,那鍋夠不夠?」他才夾完了羊肉,又扭頭問向坐在後面忽然都沒了聲音的眾人。
「不夠!」轉眼間就鯨吞蠶食完一鍋肉湯的囚犯們,意猶未盡之余,很是不客氣地沖著他喊。
「我這就再去買一鍋回來!」莫追也不羅唆,往車下一跳後,又跑向那個才賺了一筆小財的攤子。
石關年手捧著暖了手心與腸胃的湯碗,不語地瞧著莫追的背影,怎麼也想不明白,這孩子怎會這麼親人和體貼他們這些陌生人,而更讓他想不通的是,他家的兄長,怎會放心讓他這孩子與他們湊在一塊兒?
仔細想想,這位莫小爺的出現,似乎從一開始就透露著古怪,因為,當初莫追找上他們時,即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們,他想搭順風車。
就算想搭順風車去北蒙國大都,大部分人的選擇,也應是搭驛車或是商旅之車才對呀,普通人……
會想要搭囚車嗎?
听上頭的大人說,這位莫小爺的兄長,擔心他一人出門遠行路上不安全,因此才將他托給了他們照料。
的確,這位看來年紀約莫只有十六七歲的少年,一人孤身遠去北方,著實是令人擔憂他路上的安危。可要說到照料他這點,沿途上,他們非但沒照料到他什麼,反倒是被他這少年伺候得再舒服適意不過。
每日每日,這位莫小爺都在車上念著極其肉欲、煽情香艷,臉紅死人不償命的小黃書,大大撫慰了車上這一票即將被遣送至大都服監的囚犯外,也讓以往沉悶的路程多了點意想不到的綺麗色彩。
有時,小黃書念累了,莫追便會模出兩三副麻將,吆喝著由他坐莊,老大哥們隨意打,散財似地廣發賭資給他們,再故意輸給他們,要他們把那些碎銀收好,以後入監時才能有些小本錢給獄卒們行個方便。
以往在押囚的過程中,夜了,他們大多是在野外餐風宿露,但在有了這個少年的加入後,在這車上的每個人,不管是押囚的、當囚的,夜夜全都睡在客棧里柔軟的床榻上,從沒挨過半點冷。
押囚這麼多年,他石關年,還真沒見過戴著手銬腳鐐的囚犯與押囚官們,日日在囚車上稱兄道地大打麻將的奇景,更別說是大伙兒全都擠在一塊兒拉長了耳朵听艷色小書了。以往上了囚車的囚犯,哪個不是死氣沉沉、一副即將入土的表情的?可這一整車的囚犯偏不,全都被那小伙子給養得紅光滿面、身強體壯,還沿路兩耳婬艷樂趣無窮的……
這算哪門子的押囚?
這簡直就是享受啊。
莫怪乎這一整車的人,全都不顧年紀與背景,皆與那個慷慨又貼心的莫小爺稱兄道地交起朋友來。依他看,這日子若是再久些,在莫小爺抵達目的地下車之前,那小子上頭,很可能會多了十來個結拜的干哥哥也說不定,而他們這些押囚官更可能會不要臉地同他說上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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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買回了一鍋羊肉湯回到車上後,沒什麼食欲的莫追,伸手點了點坐在後頭的押囚官胡山河的肩頭,要他看看前方等著排隊通關的人車隊伍。
「胡大哥,北蒙國的大都邊關向來都這麼難通關嗎?」
天生沒什麼心眼的胡山河,立即有問必答,「那倒不是,只是上個月大都里出了點事,宮里下了令要嚴加徹查大都通關。」
莫追更是一臉好奇地問︰「大都里出了什麼事?」
「听人說……好像是與閱魂錄有關。」胡山河搔搔發,也不知听來的消息準不準確。
「這樣啊……」莫追輕撫著下頷,半晌,他又坐了回去,仔細地瞧著前頭的人們是如何通關的。
「閱魂錄?那是什麼玩意兒?」車上沒听過這三字的人們,有些听不懂地湊上前來。
「這事我也是听人說的。」胡山河嘆了口氣,「簡單的講,閱魂錄它是一本書,同時它也是造成十年前天下大亂的主因。」
「一本書能讓天下大亂?」
「據說閱魂錄是一本空白的書,而里頭的紙張,就叫魂紙,誰要是在魂紙上寫下心願,它就會實現你的心願。」
一旁留了大胡子的大漢馬上接口跟著說︰「我則是听人說,寫下名字的人就叫魂主,而從魂紙里召喚出來的東西就叫魂役。」
「東西?」
「大概是妖魔鬼怪那類的吧。」胡山河對這事也是半信半疑,「十年前,也不知怎地,魂紙突然出現在世上供人許願,釋出了大量的魂役,那些想稱王為帝之人,仗著閱魂錄能夠實現心願,便命魂役四處燒殺擄掠。而原國的皇室,更是因此手足相殘到僅剩一線皇室香煙,差點就被滅了國……」
「後來呢?」
「後來,閱魂錄也不知為何就憑空消失了,听說各國皇室派出各大探子四處在找,武林人士這些年來也一直不肯放棄尋找魂紙的下落。」
「這世上真有魂役存在?」
「甭提什麼魂役了。」對這話題不感興趣的其中一名大漢,催促似地看向莫追,「小兄弟,你快把下一章回說給我們听才是正事。」
馬上就有一伙人響應,「就是就是,快快快,別吊得咱們這些老哥們不上不下的……」
莫追懶洋洋地掏出懷中的小黃書,遞給坐在後頭的胡山河,「喏,胡大哥,你念給他們听吧。」
「我?」要他這個押囚官來做這種事?
「我累了,想歇歇。」莫追說著說著就窩回前頭去。
駕著車的石關年,在莫追坐至身邊時拉來了放在一旁的大氅,細心為他披上遮擋住迎面而來的冷風。莫追看著他那像關心自家小弟般的舉動,索性再坐得更靠近些。
「石大哥相信這世上真有閱魂錄嗎?」
「我信。」石關年沉默了一會兒,壓低了聲音道。
莫追揚起一眉,「喔?」
「因我曾親眼見過魂役。」
曾親眼見過……而他居然還活著沒被滅了口?
莫追訝然地睜大了眼,正想深入追問之時,不意卻看見石關年握著韁繩的十指,使勁用力得都泛白了,而眼中也有著明顯的懼意,他當下心意一改,決定不急著打破沙鍋問到底。
「不說這個了。」感覺氣候愈來愈冷,莫追好心地把大氅分一半蓋在石關年的膝上,「石大哥,你長年在外,家里的人都還好嗎?」
「家中托人來說,半年前才又生了個女掛。」石關年靦地笑笑,可眉眼間卻有著抹不去的憂色。
「這不是喜事嗎?怎皺著眉頭?」
不是很想說這事的石關年,有些困窘地開口,「北方生活本就清苦,而家中孩子多,多了一口吃飯的,其他的,就得少了一口……」
听他這麼說後,莫追隨即明白了這個分明就是身材高大,卻長不出什麼肉的押囚官,怎會一臉面色肌黃的主因。若不是身後拖了一大家子人,誰會想干押囚這等勞祿奔波、長年回不了家的苦差事?久久才回家一趟的他,定是省吃儉用,好攬著錢留給家里人,所以才會將自個兒給餓成這副饑民的德行……
「就當是我搭順風車的車資吧。」莫追自懷里掏出一只沉甸甸的繡袋,不容拒絕地放至石關年的手里。
石關年忙著推拒,「這怎麼成?若是上頭知道了--」
「不會知道的。」莫追硬是把那只繡袋改塞進他的懷里,「因這事從沒發生過呀。」
「莫小爺……」石關年沉下了臉,不是很能接受這種類似于同情的贈禮。
「石大哥就別推辭了。」他拍拍石關年的胸坎,眼中盛滿了關懷,「回家後,買些好的給掛兒們和大嫂補補身子,你長年在外奔波,想必他們定是想你想得緊,你就抽空多陪陪他們吧。」
看著那雙誠摯的眼眸,石關年哽著嗓,久久不發一語。而像是怕他會推拒似的,莫追也不急著把手抽回來,一掌壓住了放在他胸坎里的繡袋動也不動。
餅了好一會兒,石關年默然地朝他點了個頭,莫追這才笑咪咪地抽回了手。
「日後你若有事,來找我。」石關年拍著他的腦袋,允諾似地對他開口。
他隨即換上了天真的笑臉,「找石大哥喝酒吃肉嗎?到時我定帶著一鍋香噴噴的羊肉,到石大哥家去逗逗你家的女掛。」
石關年伸手揉揉他的發,一如憐愛自家的小弟般,「一言為定。」
入關不久後,一如莫追所言,灰蒙蒙的天際就開始飄下了雪花,走在鋪著石板的官道上,囚車坐起來也相對變得較為平穩。坐在後頭的囚犯們也因吃飽喝足了,一個個都點著頭打起盹來,石關年本是叫莫追到後頭坐著,別坐在前頭冒冷挨風雪,但他卻無所謂地笑笑,將身子靠在一旁似乎也有意小睡一下。
「對了,有件事我一直忘了問。」在他快睡著前,石關年伸手為他撫去發上堆積的雪花,「小爺,您到北方是為了何事?」
「只是去處理一下家務事。」天生非常怕冷的莫追,抖了抖身子,隨即彎身在行李中再翻出一條毛毯,將自己給裹了個密密實實。
「家務事?」他不是南方人嗎?
「嗯,兄長交代下來的,不辦不成。」
「是很難辦的事嗎?」日日都見他帶著笑,忽見他愁容滿面,石關年不禁有些擔心。
「這就很難說了。」他嘆了口大氣,「我也不知究竟找不找得著。」若是有,他是有把握能帶回家啦,但,誰曉得那玩意兒到底有沒有在那個大都里?
石關年好奇地問︰「找什麼?」
「紙錢,上墳用的。」
「什麼紙錢非得千里迢迢特意來北蒙國買?這紙錢這麼罕有?」他大老遠的奔波居然是為了那種東西?他要燒的紙錢,是瓖金還是繡了銀?
莫追撇撇嘴,一肚子不滿地向他抱怨,「石大哥你有所不知,我家那個今年就要過九十冥誕的臭老頭生前曾說過,日後若要祭他,就得祭得有誠意些,不是他指定的紙錢就甭燒給他……嘖,那老頭也不想想,那種紙錢有多難找啊真是!」
石關年含笑地掩著嘴,「倘若不燒那種指定的紙錢呢?我想,令尊在下頭應當是不會分辨出來的。」
「不成。」他意志堅定地搖首,「倘若我不燒就是不孝,不孝就不能分家產,我可不想繼續一天到晚被上頭的哥哥姊姊們追著跑。」
「被追著跑不好嗎?」
他愈說愈悶,「當然不好,你忘了我叫什麼名字嗎?」
「莫追。」石關年頓了頓,有些明白地看向他,「……不要追?」
「就是說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