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風雪吹得正狂烈,在門窗遭受冰雪陣陣拍擊的聲音中,初染上風寒的月斂影在床榻上倦曲著四肢,睡得很不安穩。
斂子期在廚房里,為還沒退燒的女兒熬煮著草藥,廚房的門簾霍然被揮開。她帶笑地看著滿面霜雪的丈夫。
「怎麼今兒個這麼早?」天都還沒黑哩,他的手上還拿著砍柴的斧頭,就迫不及待的回來他們這溫暖舒適的房子里。
月伯牙抹去臉上的冷汗,"巫杯賦又回村子里來了!"他在砍柴的山頭大老遠的就看見那眼熟的皇家頂轎朝村子來,他慌得立刻扔下工作跑回來。
"巫杯賦……"斂子期嚇掉了手上攪拌藥汁的湯勺,不敢置信。
"斂影在哪里?快點,我們要帶她去躲好。"月伯牙扶穩妻子的肩,輕推著她催促。
斂子期回過神,腳步凌亂慌張的奔進女兒房里,拉開她身上的毛毯,把她抱在懷里細拍著她的小臉"斂影快醒醒!"
"娘?"稚氣末月兌的斂影揉著困睡的眼,偎著娘親,身上熟悉的暖度。
"乖,把鞋穿上跟娘走。"斂子期找來厚重的衣裳,替女兒穿上,由床底下拿出一雙剛縫制好的雪鞋。
"去哪?"她邊穿鞋邊听著,不了解娘親語氣里的驚惶,額際的微熱使她覺得精神倦怠。
"快!"月伯牙探頭迸房催著。
"不要說話,爹和娘帶你去一個地方。"
牽著斂影的小手,斂子期才步出家門,他們的腳步即被一個聲音喝止。
「今年選出的神官就是她?」護國法師巫懷賦步出金碧輝煌的皇家轎子,低下臉懶洋洋的看著那年紀尚小的女孩。
漫天的雪花里,大批戎裝兵衛包圍住他們在山坡上小小的家,村里的村民也被巫懷賦的手下集中到這個山坡上來。
"不是她,是我!"斂了期飛快的將女兒藏在身後,自己挺直了背脊冒充。
"到底是誰?"巫懷賦不耐的詢問身旁的副手白扦陌。心腸與巫懷賦有天壤之別的白仟陌,雖有慈悲之心,但每次皆在巫懷賦的權威與性命威脅下,不得不為他尋找替身。
"月斂影,那個小女孩。"白仟陌黯然的低下頭。
"把她交給我!上一個神官已經沒有用處了,我需要下一個代替者!"巫懷賦伸出大掌,不容拒絕的向他們索人。
「神官本就不是提供你登上富貴榮華的工具!」月伯牙只死不從,斂子期則將女兒牢牢抱在懷里。
巫懷賦拉緊了身上所披繡有牡丹雀鳥的名貴大耄,「我預測未來的能力己經消失,不找個替身幫我在皇城里為皇族預測吉凶,我這國師的地位即不保。我若不保,這個村子又怎麼在我的官位庇佑下興泰?"沒有他的飛黃騰達,這個原本貧苦的農村,如何能在他的幫助下月兌離貧窮的陰影?古雲"飲水思源",這個村莊本就該給他這點回報。
「她還是個孩子,你不能帶走她!」月伯牙擋在妻女前,不肯讓女兒成為巫懷賦的下一個犧牲者。
「只要她能看到過去和未來,就算是孩子我也要帶回去。」他只要那個女孩能為他效力,年紀大小他才不管。
站在巫懷賦身旁的白仟陌,也忍不住替斂影說情,「那麼早就讓她使用水鏡預測未來,她的雙眼會瞎的。」
"這麼美的雙眼,是有點可惜。"巫懷賦笑著,冷冷的聲音里,沒有同情的溫暖。
「你自己怕使用水鏡總有一天會瞎眼,所以才一直找別人來代替你佔卜。你對你的雙眼愛惜,對他們呢?身為同一鄉的鄉民,你為什麼就不能將心比心的為他們設想?」為了維持他現今護國法師的地位,他可以找來代罪羔羊替他承擔佔卜的後果,他不會有任何損失,卻有許多人因他的自私而失明。
巫懷賦瞪他一眼,讓白仟陌冗自中止了數落的話語。
「村子里還有沒有神官?」他也不是很想要年紀這麼小的女孩,畢竟小孩子的能耐遠不及心智已成熟的成人。
白仟陌心酸地看著小女孩,心中思量著該不該對巫懷賦造個謊,或是想個法子讓這小女孩自虎口月兌身。但是他知道在巫懷賦嚴厲的眼神下,他的謊言很快就會被拆穿。
他沉痛地閉上眼,不情不願地說出實情.
「目前……村子里沒有別的替代者,她似乎是被選出來的最後一任。」
「那也只好將就用一用了。」雖猶有不滿,巫懷賦仍是向手下吩咐,"帶她走!"
白仟陌趕忙制止這道命令,"不行,她才只有七歲,怎麼說也不能讓這小小的女孩離開雙親,住進冷冷的天狩閣。
"斂影!"月氏夫妻在兵衛的鉗制中頑抗,一聲聲喚著被帶走的女兒。
"娘?"被穿著軍服的人強拉走,斂影害怕地回頭,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巫懷賦想也不想的下令,"殺了他們。"要當他的替身,她不能有這種親情的拖累,她必須把所有的心神灌注在佔卜上。
"你不能在她的面前……。白仟陌急急的跪在他腳前搖首,盼他能收回成命。
"動手。"他扯開阻撓的白仟陌,叫手拿著長劍的手下拖出月氏夫婦,將他們推倒在雪地上。
「斂影……」慘痛的尖叫在劍落後傳入斂影的雙耳怔楞了片刻,斂影快步飛跑至雙親身前,滾燙的血液飛濺在她的臉蛋上,使她停下了腳步。模著臉上的血液;一種恐懼的感覺攫住了她,將她平靜無知的心靈搗毀,串串難以抵擋的悲傷彌漫著,一瞬間她的記憶被血液染紅,不剩其他。
"她被嚇壞了。"無可奈何的白扦陌走至她身邊,心酸地拿出手絹擦拭著她臉龐上的血滴。她兩眼無神,直勾勾的望著前方,他想阻止她繼續看下去,但她的兩眼不肯閉上,大大的眼陣里盛滿了悸怖。
"很好。"巫懷賦站在他們的面前,嘴角噙著一抹笑,興致高昂的盯著斂影失神的模樣。
"你要做什麼?"白仟陌緊抱著呆然的斂影,深恐巫懷賦也對她不利。
"去一邊安靜的等著。"巫懷賦揚起手,叫手下帶走白仟陌。
站在遠處的白仟陌萬般不放心,可對于這發生的一切,卻是全然的無能為力。
"小痹乖,你看清楚,這世界本來就是這麼可怕,你看你爹和你娘死得多慘。"
巫懷賦半蹲在地,在斂影身後握著她的肩,要她直視眼前染紅的雪地。
"好多血……紅色的……"斂影的眼瞳停留在那顏色鮮艷得近乎罪惡的血泊里,雙親的身體漸被風雪掩埋,但身上所流出溫熱的血液,一點一滴的浸透潔白的雪花,在白色的雪地里更顯得妖魅耀眼
"這顏色是否很可怕?"巫杯賦將抖瑟的肩頭環緊,刻意在她耳邊呢喃輕問。
"好可怕……"血液融化了冰雪向她潺潺流來,她低下頭看著被染紅的鞋襪,忍不住開始打顫,深沉的恐懼直攫住她。
"其實你美麗的眼楮可以不用看到這些,這只是一場噩夢,把你的雙眼閉上夢就會停了。不會再有傷害和血腥。"巫懷賦轉過她的身子,蹲在她面前軟軟的誘哄。
「我閉上眼晴就不會有人傷害我?」她茫然的將雙眼閉上,以眼瞼隔開這塊血染的大地,讓自己離開這個她還不懂不明白的世界。「對。記得不要把眼晴睜開,你一睜開就又會看到這種噩夢,想要傷害你的敵人也會找到你,只有躲在黑暗里才是安全的地方。」他從袖中掏出個小瓶,在掌心倒上一撮粉末,以手指沾起。
斂影無聲的聆听著他的話語,將它牢牢記在腦海,反復告訴自己不能睜開雙眼離開這種黑暗的保護,將它視為一種咒語,認為唯有它才能使自己遠離這噩夢似的情景,再也不會遇見。
「很乖,很好。」巫懷賦輕聲贊許,手指來回滑過她的眼堿,將倒出來的粉末均勻的散布其上。
猛然地,一種針刺似的痛楚在斂影的眼瞳跳動,她偏過臉不肯再讓他踫觸,不再听話地想把雙眼睜開,見著了她的舉動,巫懷賦的手立刻不再溫柔,冷硬地轉回她的臉龐,以重重的手勁將指月復間的粉未全數抹在她眼睫四周。
「我痛……」面對陌生的痛感,斂影慌亂地揮開他的手轉身欲逃,卻又被巫懷賦捉回面前。"不要動!"巫懷賦失去耐性的對她大喝,大掌緊緊按住她的雙眼。
細微的疼痛在體溫的催化下迅即演變成鑽心刺痛,斂影深吸了一口氣,幾乎無法承受眼中莫名而來的熱度。她的雙眼像被人放了把火,好燙好燙,像要燒穿她。
"娘!我的眼晴好痛,你在哪里?"她用力推開巫懷賦,連退了好幾步,卻怎麼甩也甩不掉雙眼中壯大的火苗。
「你對她下了什麼藥?」白扦陌沖上前察看斂影的雙眼,發現在她眼瞼間。有種鮮紅的粉末混和著她的眼淚絲絲流下。
「不是藥,是毒。她那雙眼楮這輩子不會再睜開。」眼看毒性己經發作。巫懷賦漾起滿足的笑。
「為什麼要把她毒瞎?」白仟陌彎著腰抱緊渾身顫抖不止的斂影,不肯讓她的手去揉散眼中的毒未,怕會擴大中毒的範圍。
巫懷賦漫不經心的說︰「失明會讓人驚惶無助,但從小即失明則又不同。」與其讓她長大時再體會失明的痛苦,還不如在記憶不多的童年就將她弄瞎。記得不多也就不會害怕,更不會不敢去使用那個會使人失明的水鏡。
"來人,拿水來!"白仟陌大駭,慌張的向身後的人要水,想用水將斂影雙眼里毒末洗滌干淨,但巫懷賦一個小小的搖頭動作,便斷絕了他的希望。
在想不出法子下,白扦陌只好挖取地上的冰雪,跪在斂影的身旁,想為她的雙眼覆上層雪,借由融化生水時洗去她眼底的毒。
「當一個神官不需要雙眼,她只要用心來看水鏡,水鏡可以代替她的雙眼看到事物。」巫懷賦按住他的雙手,阻止他的施救。「她的眼晴還好好的,不能把這麼小的女孩弄瞎……」不能的,不能將這樣一個小女孩的雙眼鎖在黑暗里,她甚至還不明白這是怎樣的一個人世,怎能剝奪她看的權利?
巫懷賦笑得更加得意猖狂,"在她這麼小時就將她弄瞎,她若想看到事物就只能使用水鏡,如此一來,當她成年時,不但不會有因使用水鏡過度而瞎眼的困擾,反而她預知的能力會比以往找來的人都強大。"
"好痛,好痛……"斂影撫著雙眼痛倒在地,小手不斷地撥著地上的松雪來鎮壓眼陣間火焚似的疼痛。冷冷的冰雪凍紅了她的雙手、臉龐,卻不能除去燒盡她視覺的痛苦過程。
白仟陌不能克制地捉緊巫懷賦冰冷的手掌大喊,"解藥,給她解藥!"看她受疼的樣子,再不給解藥就來不及了。
"此毒世上無人可解,連華伯也無救。"巫懷賦推開他,不留一線光明的生機給斂影。
白扦陌頓坐在地,張口欲言,卻說不出話來。
"娘!爹!"斂影從地上困難地站起,淒厲絕望的聲音在風雪里單薄地回響,空蕩蕩地,沒有任何響應她呼喚的聲音。
冰冷的雪花漫天蓋地的將她小小的身子埋沒在天地間,地上的積雪令她舉步維艱、掙扎難行。她一手捂著灼痛失明的雙眼,一手茫茫地在空中揮舞著。腳下一踩空,她又跌進深雪里,甸甸爬行。
听著斂影悲鳴似的聲音,白扦陌難忍鼻酸,他張眼望向那個絲毫無憐惜同情的巫懷賦,含悲質問:"用她的一雙眼,換你錦衣華服的一生?"以巫懷賦的年紀,再享福也不過十年二十年,而這個女孩卻還有好長好長的人生,無止境的黑暗卻等著她度過。
"將她帶回天狩閣。"巫懷賦看了她一眼,轉頭對他交代。
"其它的人呢?"已找到他要的替身卻不放走這些無辜的村民……白汗陌雖是明白巫懷賦的甩心,卻要自己不那麼想……
"殺了。"比這個冬日更冷的聲音剛加入風中,立即被強勁的風勢吹得破碎難辨。
但白扦陌還是听見了。他忍不住求情道:"這里是你的故鄉,他們每一個都是你的同鄉親人呀!"
巫懷賦揚起大耄將冰霜排隔在他貴重的衣裳外,「放把火把這地方燒了。我已經找到一個可以永遠當我替身的人,我再也不需要什麼故鄉!我的身分不會像他們這般低下卑微,我將永遠站在皇城的高處。"
貝揚著滿足的嘴角,巫懷賦腳步穩健地朝華麗暖和的轎子走去,一點也感受不到霜雪的冷意和白仟陌的傷悲。
風雪愈下愈大,呼嘯的風中摻夾了更多人的哀號。倒在雪地上的斂影漸漸無法辨識那些聲音,四周的寒冷密密的將她包圍,她的意識。她的四肢都被凍得不能動彈。忽然,有一雙手落在她的臉上,細細地為她拭去雪跡,輕柔溫暖的大衣將她的身子緊裹,遮去了所有風雪和寒冷。
她直覺地躲避那份令她又驚又俱的溫暖,但白仟陌圈著她不放,徐徐地拍撫著她戰栗不已的背脊,在她耳邊柔柔勸哄。他將自己心中僅剩的暖源供給她,教她不要害怕突然降臨的黑暗,教她該怎麼拒絕那份失去親人的恐俱,一點一點的讓她放下心防,讓她知道她現在能夠依靠誰。
斂影試著睜開眼睫,無奈卻發現雙眼不听她的使喚,緊緊的牢閉,無法睜開。
"我的眼晴……"她掩著臉,不能遏止地哭了起來,哭那再也無緣親眼見著的未來,和剛從她生命中逝去的昨日。
白仟陌握住她的手,將一面水光激艷的鏡子交給她,「別怕,你還是能看見,以後……這就是你的雙眼。」斂影撫模著沒有溫度的鏡面,急切的想借由手心的感觸再次看到她剛失去的一切。
白仟陌流下淚,將她茫然模索的模樣深深印記在心底。
「有一天,你會再度看見,也許要十年、二十年或更長久,但你要相信,它一定會來臨。」他衷心期盼發生在她身上的其的只是場噩夢,當她夢醒了,不會再淒涼無依。
就著水鏡,一道朦朧的人影在斂影的心底泛起,穿過層層的黑暗向她走來。她逐漸看清楚,一輪光華圓滿的明月、一把銀亮的彎弓在那名男子身後閃動,當他轉身時,灼灼璨璨的光芒映照在他的臉上。
"你明白嗎?"白仟陌擁緊她,聲音飄進霜雪里。
第一次以手代替雙眼的斂影,用指尖及掌心看著鏡中從未見過的男子,輕輕地點頭,許下一個自己也不明白的承諾。
十年後
京城里,由第一神捕左斷親自坐鎮的六扇門,門內的衙役均是由全國各地集結而來的精英,在左斷的統領下,上為皇親下為百姓屢破奇案,每個月接的案子,比京城里規模最大的衙門一年的分量還多上數倍,可上表奏揚的功績多得無法一一細數。但是……
最近六扇門逐漸有門前冷落車馬稀的趨勢,景氣差得從以前捉皇榜上的要犯及江洋大盜,淪落至捉捉小偷、土匪或是救火捉蛇、守望相助,生意一天比一天清淡。
六扇門的業績會退步,實在不是六扇門失去緝拿要犯的看家本領,而是因為左斷讓五個已經決定好處斬日期,插翅也難飛的欽命要犯從他的手中跑了。此事一宣揚出去,上至皇帝下至百姓,再沒有人相信左斷第一神捕的金字招牌,連關在天牢里的人犯都能不翼而飛,哪能冀望左斷為百姓辦什麼事?然而就在六扇門正下方,則恰巧住了五個左斷找得快發瘋的欽命要犯。身為六扇門懸賞榜單上前五名的蘭析,正在他所居住的地底石宅大院里閉門煉丹。
蘭析小心翼翼地將藥瓶里毒性極烈的鶴頂紅,仔細地在藥丸上頭倒出一滴,接著滿頭大汗地站在炙熱的爐火前,全神貫注地凝視丹爐里即將產生的變化。
這里己經一個多月,蘭析煉丹也煉了一個多月,每天都在研究該如何解自己身上所中的不明奇毒。可是對他和其它四個同伴下毒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個正義光環永不生銹的左斷……唯一的親妹子左容容。
左容容那個女人背著她哥哥,窩里反的把他們從天牢救走後,即在他們五人身上下毒,逼他們每個月都非得吃上她一顆解藥。想吃她的解藥並不代表不必付代價,他們得為她賣命,當供她差使的刺客才有藥吃。
丹爐里,被爐火烘燒得高燙的藥丸,在里上一層紅色液體後,藥丸吸收了汁液,表層顯得晶紅耀眼。蘭析滿意地將藥丸取出放在一旁的清水里待涼,看著水里閃動著紅色光澤的杰作,想起了他會特制這顆緊急藥丸的原因。
他所提煉的這顆藥就像美麗的女人,有毒,但也可能成為在他危急時的保命藥丸。
听說左容容今天又要召集他們商量某事,假如他沒猜錯,那個女人十成十又是想派他們之中的某個人去替她辦事殺人。他們五個人中目前還有四個人尚未出馬過,雖然輪到他的機率只有四分之一,但為防有個萬一,他還是連夜把這個藥煉好,要是他領了任務,卻在這個月出了什麼差錯來不及吃左容容的解藥,那麼這顆藥就能及時派上用場。
這個時候,除了他會留在這里針對體內的毒煉丹制藥外,恐怕不會有其它人像他這麼有憂患意識了。他那些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同伴︰無音者蓋聶、無形士樂毅,都窩在愛翻黃歷的朝歌家中,拚命翻黃歷以求今天別被左容容點到名,而另一個同伴無相神衛非,不但不怕左容容對他動歪腦筋,還每天賴在她的身邊,什麼想法子解毒的正事大業部沒做過半件。
在六座大院外的涼亭里,已經有兩個守時的人在里頭等候了。蘭析在看清涼亭里的人後,光火地緩下腳下的步子,溫吞吞的踏進亭子。
「只有你們兩個?那女人是忘了時間嗎?」他們都到了正主兒卻還沒來,那個左家妹子的架子是愈來愈大了。
蘭析收起已經涼透的藥丸在懷里的藥袋放妥,打開關了一日一夜的大門,準備在約定的時間內趕抵左容容分配任務的現場。
「你又滿身藥味……」聞到蘭析一身還未褪的藥味,樂毅忙捏著鼻尖退得遠遠的。
扒聶眼底閃著精光,"你做出解藥了?"身上有藥味?他一定是又跑去煉什麼丹了。
蘭析獻寶地掏出懷里的藥,"左容容所下的毒很狠,毒性沒發作前完全不知會有何癥狀,在不知道毒癥和毒因下,我煉的藥雖無法解毒,但我有把握能在時限到時再多撐個兩日。"就算是再無藥可醫的奇毒、踫上了他手上的這顆藥,閻王老爺也不能在一時半刻間把他的命收回去。
"有用就好。給我。"樂毅听了就將他手中的藥搶走,張大了嘴就要吞下。
"我是采以毒攻毒法來煉這藥,針對的是我身上中的毒,而你體內的毒性和我的不同,服我這藥就等于吃毒,你想吃死嗎?"他冷聲間著,看樂毅在把藥丸放進嘴里前又緊急地閉上嘴。
"你……你自個兒留著吃好了。"差點吃錯藥的樂毅趕緊把誤認成仙丹的毒藥歸還給它的主人。蓋聶不屑地盯著叫他什麼神醫?在踫上那個左容容之後,蘭析的神醫招牌就掉下來了。沒沒無名的左容容制藥和解毒的速度都比他快,他這個名滿天下的無常君,卻只能做出一個能保兩天命的毒藥來。
"醫術不精。"蓋聶在潑冷水時也順便把寄許在蘭析身上的希望收回。
蘭析微笑地一手搭上蓋聶的頭,繼而使勁勒著他的頸子。
"蓋聶,五年前你斷了這條胳臂時,是哪個醫術不精的人幫你接回來的?別忘了你被我救了那麼多回從沒給過我藥資!"江湖中人想向他求醫他都是見死不救,獨獨對他們這幫朋友慷慨救濟,他沒跟這些吃藥就醫都不付錢的朋友來個大清算就很好了!
"冷血,朋友你還算帳?"蓋聶格開他的手,喘著氣,質疑他的友情濃度。
說到朋友,這亭子里算算還真少了兩個。蘭析首先問那個快被他們當失蹤人口的無影夫朝歌。
"那迷信的家伙呢?"那小子成親後就很少與他們聚在一起,只會每天陪妻子待在家里做一對迷信的夫妻。
"他跟慕炫蘭在家翻黃歷,還說黃歷上寫今天日子不好不宜出門,說什麼都不肯踏出家門一步。"昨晚研究過黃歷的朝歌說今兒個日子特差,所以等會兒他最好是把嘴巴閉緊一點免得招禍。
"你怎麼不問衛非在哪?"樂毅暖昧地問著表情有點失落的蘭析,最近這些日子,好象都見不到他和衛非絆在一塊兒。
蘭析一手指向亭外,指著與左容容一道正朝他們走來的人,「他不就跟那個‘親愛的’左家妹子在一起?」臭衛非,女人長得美一點他就沒定力了,也不想想那個女人把他們害得多慘。
「那個親愛的左家妹子替你們找到一件好差事了。」左容容儀態萬千地走進亭子里,水靈靈的眸子一直在這些都臭著一張臉的男人身上打轉。
打從左容容踏進亭子後,在場的所有男人就一直浸泡在一種詭異的沉默里,沒人敢第一個開口說話。蘭析等了半天,看左容容好象沒有開口的打算,而衛非和蓋聶他們也沒有打破安靜的意思,在這種無聲安靜得快要窒息的氣氛里,他終于忍不住率先打破僵局。
"這次輪到我們哪一個去辦?"怎麼都不說話,全成了啞巴了?
"你。"左容容的箭頭立刻指向他。
蘭析這才了解衛非他們都噤聲不語的原因,也更後悔自己為什麼要多此一問。
樂毅幸災樂禍地拍著蘭析的肩,"恭喜你了。"這個就叫禍從口出。
扒聶冷眼往蘭析身上掃,"先開口的人先倒霉。"朝歌的那本黃歷寫得真準,先開口的人真的會倒大楣,還好他懂得有耐心的保持安靜。
"左家妹子,他要刺殺的對象是誰?"衛非將椅子上的灰塵拂去,自己落坐時也邀請左容容一塊兒坐。
她大方的在衛非身旁坐下,"護國法師,巫懷賦。"她可是找了好久,才找到配得起當他們這些無字輩高手要刺殺的人物。
"那個老家伙?"衛非不置可否地挑挑眉。
知道是這種目標,蘭析稍微放松了緊張的心。沒想到她會叫他去殺一個既老且不懂武功的法師,這下他不必像朝歌那樣拖了整整一個月才回來,他可以把這事辦得又好又快。
他揚高方挺的下巴,"這份差事簡單,明兒個我就把目標的人頭提回來。"他只要一晚就能完成任務。
"蘭析,那個護國法師住在皇城里。"衛非有先見之明的對他提出警訊,要他別高興得太早。
「正確一點來說,是在皇城的天狩閣里。在皇城里外看守的人會有多少就不必我多說了,天狩閣位在皇城的中心,其中的戒備就大可讓一整打武林高手喪命。"
左容容也難得善心大發的對他透露詳細信息。
蘭析絲毫不以為懼,"有成千上百的守衛我能擊退,有什麼機關戒備我能破解,不管目標在哪我都能把事辦成,你們難不倒我也嚇不了我。論頭腦、講武藝,他都比上一個去當刺客的朝歌強,也不會被他們兩個的話嚇得打退堂鼓。
不怕?左容容很欣賞他的勇氣,但一點也不期許他馬上完成任務。她花了多少心血才把他們找來當刺客?給他一晚就完成使命豈不是太浪費人材了?她愈想愈認為應該讓蘭析去做些不可能的任務才能夠回本,可是……要讓他做什麼好呢?
她托腮想了一會兒,心中很快就有了好點子。"我還有一個順道的目標要你帶回來。"
蘭析斂去了得意的心情,神色嚴肅地看著她臉上那抹刺眼的笑。
你又要什麼怪玩意?"這女人大概是跟衛非處久了,連笑容看起來都跟衛非想歪主意時一樣邪惡。
"月亮。"
"再說一次。"蘭析的聲音里透著陣陣寒意,不肯相信她居然給他這種目標。
"我——要——月——亮。"左容容笑容滿面地一字一字告訴他,看他的臉上似凍了十層寒霜。
"月亮在天上!"什麼不要,偏偏要月亮?!這叫他怎麼去拿?不合理也要有個限度!
"射下來。"對于他的怒氣,左容容視若無睹,依舊笑意淺淺地重申她的命令。
「你說得好听!」蘭析說著說著就動手拿吊掛在身後的長弓和箭,想把這妖女射個十洞八洞,但又嫌拿把大弓射個女人太難看,一時之間倒找不到個好工具來殺人泄憤。
"我的借你。"蓋聶主動把自己身上的天下第一名劍落霞劍遞給他,歡迎他去把那個妖女砍成幾段。
衛非忙著叫樂毅去阻止要殺人的茵析,「樂毅,去把那小子攔著,左家妹子死了我們就吃不到解藥了。"
"江湖傳聞你是個神射手,我相信你射得到。"看蘭析臉上的表情好象不是在開玩笑,左容容識相地躲在衛非身後,讓嘆息連天的衛非幫她擋蘭析手上的劍。
被樂毅架開的蘭析听了,心火更往上竄燒。"射得到?哪天換我也在你身上下毒,你去射給我看!"
"妖女,你知不知道他背上的那把弓叫什麼?"蓋聶冷冰冰的瞪視這個想玩死蘭析的妖女。
她點點頭,"古神兵器,後羿弓。"她把他們每個人的背景都研究過,當然知道蘭析那把價值連城的名弓叫什麼。
"古代的那個後羿是射什麼來著?"蓋聶以為她可能見識淺薄,不曉得那把弓的來由。
"太陽。"左容容又一字無誤的吐出標準解答。
"你何不叫他射個太陽給你?"既然都知道,還給蘭析這種比登天還難的差事?
她偏著頭想了片刻,再扔出一個讓每個人都爆炸的答案,"我喜歡月亮。"
"你刁難我……"蘭析不停地揮舞著落霞劍,受制于樂毅在背後捉住他的神力,他劍劍都只砍到替左容容擋駕的衛非四周的空氣。
扒聶邊瞪左容容邊告訴蘭析,"蘭析,別射月亮了,射個嫦娥還比較簡單。"
"說不定……他在射月時會射來一個嫦娥作伴。"衛非認真的搔著下巴思考,不何怎麼的,心中竟突然冒出這種荒誕的直覺。
"我不射!你另給一個目標。"衛非的話根本听不進耳,兩眼直瞪在左容容的笑臉上。
左容容對他的抗議有恃無恐,"別跟我講價,我要月亮你就得去拿,除非你不想吃我的解藥。"
樂毅又嘆息不已地發揮神力,捉緊忍不住殺人沖動的蘭析。
"蘭析,現在不能砍她,等她把我們體內的毒都解了後,你愛怎麼砍都隨你。"他想砍,他們也想砍,可是這個女人目前就是不能砍,砍了的話他們就跟著完蛋。
"我忘了告訴你,我要的月亮不只一顆。"蘭析的火氣還沒消,左容容又加上第二個更不合理的條件。
"天上還有第二顆嗎?"忍到極點的蘭析,直接把手中的劍對準左容容擲去。
昂責看護左容容小命的衛非,動作俐落得如一道光影般,輕松的接下朝左容容飛來的落霞劍,但他的舉動又差點氣壞了蘭析。
"蘭析,她要的月亮不在天上。"衛非把左容容的想法思考過一回後,覺得她這次出的主意實在是不錯,于是決定跟她一塊兒玩。
"不在天上,難不成要我學李白從水里撈另一個給她?"蘭析氣歸氣,但對向來字字珠機的衛非的提示,又不敢掉以輕心。
衛非又語焉不詳的解析,"地上就有兩顆,不必費事拿箭往上頭射和往水里撈。你要的,都在天狩閣里。"他記得那個天狩閣里是藏了很多不為人知的寶貝。
蘭析掙開了樂毅,沖上前拉著衛非的衣領把臉逼向他。
"她說的月亮是指什麼?"照他這麼說,左容容要的月亮一定不是真正的天上月。
"佛曰……不可說。"衛非張大了嘴,然後又把話吞回肚子里。
蘭析瞇細了眼審視衛非似在作怪的樣子,心中對他的話半信半疑,又不禁動腦想著他話里的含義。只不過衛非從來不會好心腸的提供他們這些朋友遇上難題時的解救之法,因此,他的話也只能信一半。
"你又背叛我們跟她串通?"他把衛非的衣領揪得更緊。上次就是他背著他們跟這個女人聯手來陷害朝歌,這次想來玩他?
"目前還沒有。"衛非似笑非笑地說。
"沒有?你剛才在暗示什麼?"不可能,他不會無緣無故的說那些提示、
"只是身為算命師的直覺。"衛非這時臉上的笑容就顯得很爽朗。
"你的直覺沒一次有好事。"蘭析緊擰著眉心。衛非說實話時的笑容他認得,而這種爽快的樣子就代表其中一定有麻煩。
"是不好,但很準。"衛非拉下他的手,很虔誠地開始為他的未來祈禱。
"我就怕你說準。"他最不想听的就是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