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御花園里,滿園名貴繁花都已花落凋零,只有華麗名貴的菊花爭奇斗艷地綻放著。
扁興帝駕崩後,這是後宮頭一回的「賞菊宴」,由皇太後邀請各宮嬪妃一同賞花消遣。
皇太後端然坐在園中設置的紅木椅上,雲鬢高髻上垂著長長的珠絡,臉上厚著脂粉,幾乎遮蓋了她所有的皺紋,身上一襲絳紫色雲紋緞裳,繡著繁復精致的牡丹花,整個人華麗得令人不敢逼視。
她一臉心滿意足的表情,一邊品茗,一邊看著自己的一對佷女索玉霞和索玉露在園中活潑蹦跳著。
蕙妃和琳妃雖然也精心打扮,但和皇太後比起來實在樸素太多了。
蕙妃懷中抱著剛滿周歲的小鮑主元堇上前給皇太後請安,元堇一看見皇太後便嚇得哇哇大哭起來。
「元堇長胖了些,不過太怕生了點。」
皇太後臉色淡淡的,也沒再多看小鮑主一眼。
「是啊,元堇每天只跟臣妾在一起,很少見外人,所以膽子小了些。」蕙妃急忙把元堇抱到一旁哄騙。
「拿些糕餅給她吃著,免得一見生人就哭,壞了興致。」
皇太後皺眉說道,明顯對孩子沒有耐心。
「是。」
蕙妃尷尬地安撫著女兒,和蕙妃感情不錯的琳妃也湊過來幫忙哄,好半天才讓元蕙止住了哭。
這時,端容皇貴妃帶著燕長樂緩緩來到御花園,因她們不在皇太後邀請之列,所以當皇太後一看見端容皇貴妃時,臉色立刻陰沉了下來。
蕙妃和琳妃看到她也都相當詫異,從前,由于後妃之間的爭寵,不但皇後沒有給過皇貴妃好臉色,就連蕙妃和琳妃也都暗暗孤立她。
扁興帝死後,皇後成了皇太後,為了在宮里平安活到老,她們在皇太後前面只敢唯唯諾諾,依她臉色行事,對端容皇貴妃只當沒她這個人的存在。
扁興帝的嬪妃不多,僅有端容皇貴妃、蕙妃和琳妃,其中最愛寵的只有端容皇貴妃,也因為嬪妃太少,所有僅有皇後生下元狩,端容皇貴妃生下一子夭折,蕙妃生下一女,琳妃無所出。
為了確保兒子的皇位,皇後與皇貴妃之間向來水火不容,而皇貴妃所生的皇子死于非命,皇貴妃懷疑皇後的嫌疑最大,然而因為宮人們全都裝聾作啞,所以她始終查不到一絲證據。
「臣妾見過皇太後。」
端容皇貴妃脂粉淡施,一身素淨的裙襖,美麗樸素,和皇太後的華貴雍容成了強烈對比。
在皇貴妃向皇太後行禮請安之後,蕙妃和琳妃只淡淡地向皇貴妃問個安,連基本禮數都沒有,皇貴妃似乎也懶得計較這些了,在她身上仍是那股傲然的氣勢,不曾散去。
「臣女燕長樂叩見皇太後。」
燕長樂低首上前,向皇太後端正地行了大禮。
皇太後斜斜瞟燕長樂一眼,似乎並不意外她的出現,神情也沒有動怒,像是對她入宮之事早已知曉。
「把這麼大一個人弄進皇宮來,竟然也沒來個人詢問哀家應不應該?可不可以?這是當後宮無主嗎?
皇太後雙目逼視著皇貴妃,眼光中暗藏冰冷刀鋒。
「是朕私自把長樂接進宮的!」
自回廊處傳來清亮的嗓音,隨即見到元狩大步走來,貝仲囂隨在他身後。
「兒臣請母後安。」元狩朝皇太後屈膝跪下。
「給皇上看坐。」皇太後淡淡吩咐身後宮婢。
貝仲囂恭敬行禮後,側身站到一旁,神色從容地望著燕長樂,燕長樂知道貝仲囂在看著她,但她不敢回望他一眼。
昨夜,她整晚輾轉反側,他俊雅的容顏、低沉平和的嗓音,總是在她腦中纏綿不去,他的形貌愈清晰,就愈叫她茫然害怕。
她似乎懂得了這是就是所謂的動心動情,然而,她動心動情的對象不該是他呀!
從知道他走過來時,她的心跳就已經急促紊亂了起來,她害怕看著他時,會掩藏不住情緒。
「皇上隨便把一個大臣的女兒接進宮里來住,竟不讓母後知道?」
爆里遍布著皇太後的眼線,在燕長樂進宮後的第二天,皇太後就已經接到密報了。
她不動分聲色隱忍了許久,就是要看元狩和貝仲囂究竟在玩什麼把戲。
「母後,兒臣以為這是小事,用不著驚動母後,這件事是兒臣疏忽了,請母後息怒。」元狩把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來。
皇太後當然不可能輕易息怒,她語氣嚴厲地訓斥道︰「皇上驟然失去父皇,江山社稷猛然間全落在你的肩上,母後憐你無所適從,所以,這些時日你堅持吵著要貝太傅留宿宮中陪你,母後也只能任著你胡來,若不是信任貝太傅為人君子,否則皇宮嬪妃宮婢眾多,怎可允許一個皇帝以外的男子留宿後宮?
可是母後縱容你看來是錯的了,你現在是越發胡來,連大臣之女也隨便接進宮來!你當了皇上才多久?怎麼眼里就連母後的位置都沒有了?你是這樣孝順母後的嗎?如今你是有‘外人’撐腰,所以連母後都容不下了嗎?」
皇太後一番嚴詞重語並未嚇住元狩,這樣一個對他態度冷峻威嚴,甚至常常疾言厲色的母後,他是早已經習慣了的。
有一種女人天生沒有母性,而皇太後的性格便是如此。
對自己的親生兒子元狩,她從未溫柔慈愛地把他摟抱在懷中過,更因為討厭孩子哭鬧、調皮,所以在元狩幼童時,她總將他丟在乳母處,每日只在早晨請安時見一見。
然而,這麼短的相處時間里,元狩仍是常常無端遭到她的厲聲責罵,原因可能只是打翻了杯里的茶水或是吃了一地的糕餅屑。
等元狩漸漸長大,他也不受見母後的面,當母後責罵他或訓斥他時,他總是故意用不以為然的態度來激怒她,有時甚至連听都不肯听,索性一甩頭直接跑掉,常把母後惹得更為暴怒。
年紀再大一點時,他意識到自己獨特的地位,知道他如何叛逆反抗,母後都不敢對他怎麼樣時,他就更加變本加厲了。
「兒臣真不知道後宮規矩這麼多,只不過把燕長樂接進宮來陪伴端容母妃而已,母後何必想太多了?」元狩輕輕笑道。「貝太傅教導兒臣,母慈子孝,天下方能太平,身為萬民之首,兒臣會努力盡孝做好萬民榜樣,兒臣要做一個賢君,所以不會容不下母後的。」
皇太後登時啞口無言。
從前,元狩對她的態度確實極為叛逆,但是自從貝仲囂當是他的太傅之後,他對她的態度就恭謹了許多,不再直接沖撞她,也肯耐著性子听她把話訓完。
她不知道貝仲囂究竟是怎麼改變元狩的,而她對貝仲囂這個人的感覺矛盾復雜,不知應該感謝他,還是要提防著他?
貝仲囂接過宮婢獻上來的熱茶,專注地看著身旁的一叢白菊,他知道這種場合沒有他開口的余地。
皇貴妃目光柔和地望著元狩,在她身後的燕長樂垂首撥弄著裙帶,神態恬靜平和,仿佛置身事外。
蕙妃和琳妃抱著小鮑主躲到更後面喂點心,完全不想沾染是非的態度。
「皇姑母、皇帝表哥,你們為什麼要一直板著臉說話?今天不是說要賞菊花的嗎?菊花一盆盆擺在那兒開得真漂亮,可你們都不看!」
年紀小小的索玉露天真稚氣,口無遮攔地喊道。
孩子的童言童語立刻打散了僵凝的氣氛,元堇小鮑主又正好在此時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更添了幾分熱鬧。
「好,咱們來瞧瞧菊花吧!」
皇太後勉強擠出笑容,起身拉著索玉露的手走到菊花前。
索玉霞也蹦蹦跳跳地跑過去,指著一叢白菊花喊道︰「這菊花像白兔!」
元狩也好奇地靠過去看,笑說︰「不像白兔,這白菊叫‘白鶴臥雪’。」
「皇上也知道這些菊花名嗎?」皇貴妃神色溫軟地看著他。
「朕不知道,因為這品菊花時常看見,也覺得特別,就記下花名了。」元狩笑盈盈地靠在她身旁。
皇太後見自己的兒子與端容這個情敵有說有笑,不禁又燃起妒火。
「好久不見妹妹了,看你氣色不錯,想必吃得好也睡得香,這樣姐姐就放心多了。不過你打扮得這般素淨,發髻上連根銀簪都沒有,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姐姐虧待了你呢!「皇太後冷冷說道。
「皇太後哪里有虧待臣妾,只是把臣妾晾著不聞不問而已,何況先帝都已不在了,費心打扮是要給誰看?」皇貴妃反唇相稽。
「既然妹妹痴情至此,那麼還來這個‘賞菊宴’做什麼?我可不記得有邀請你。」皇太後強忍著怒氣。
「是兒臣邀請端容母妃出來賞花散散心的。」元狩淡淡插口。
皇太後冷厲地瞪了元狩一眼,和端容一番唇松舌劍,她沒佔到半點便宜,臉色更加因憤怒而鐵青了。
「這花更洪亮了,瞧這花瓣是一瓣一瓣垂下來的!」蕙妃抱著小鮑主指著一盆菊花笑說。
「太傅,這菊名叫什麼?」元狩回頭問貝仲囂。
「臣不知。」貝仲囂搖搖頭。
「皇上,這叫‘金帶風飄’。」
燕長樂走到元狩身畔,淺淺一笑。
「你知道?」元狩微訝地看著她。
「家父愛菊,所以平時常听家父說菊,菊花分成幾品、菊名叫什麼,多少都听家父說過。」
燕長樂本不是個會搶風頭的人,但貝仲囂要她讓皇太後深深記住她,她只能努力去做了。
「長樂,那這株呢?這株真漂亮!」皇貴妃有意讓她表現。
「娘娘,這株名「共同爭艷」。」她笑答。
「這些花名真好听!」索玉霞拍手笑道。
「那這株呢?」索玉露的小手開心地指著一叢金燦燦的菊花。
燕長樂輕輕一笑。「這叫‘金毛獅子’。」
兩個孩子一听,頓時笑得直不起腰來,孩子們歡快的笑聲自然而然地逗得大人們也跟著笑出聲。
「長樂,朕都不知道這麼有趣的花名,還有沒有更有趣的?再說來听听!」元狩忘形地扯著她的衣袖笑說。
「小時候特別記得一些古怪的花名,不過那些品種的菊花不夠名貴,所以這兒好像沒有。」
燕長樂由著元狩扯她衣袖,她也正努力和他親近。
「沒關系,你說說看!」元狩鼓勵催促著。
「還有‘蒼龍訓子’、‘羚羊掛角’、‘玉匙調羹’、‘鳥爪仙人’……」
听到「鳥爪仙人」,又惹來一陣捧月復大笑。
「‘蜜蜂窩’……」
眾人更是笑到打跌了。
「長樂,我不相信有菊花名叫蜜蜂窩,這肯定是你編的吧?哈哈哈……」元狩笑到整個人不由自主地半抱住她的手臂。
「不是,真的是菊花名。」燕長樂無辜地笑說。
元狩不可思議地大笑道︰「朕好久沒這麼開心笑過了,朕要是知道取這花名的人是誰,肯定要重重賞他!」
皇太後冷眼盯著燕長樂,看到元狩如此開心摟抱她的模樣,她可是一點兒也笑不出來。
另一個笑不出來的人是貝仲囂。
他沒想到燕長樂的表現出乎他預期的好,從皇太後眉眼間藏不住陰戾之色的緊繃怒容看起來,燕長樂已經成功讓皇太後將她視為目中刺了。
接下來,他只要等索國舅發難就行了。
只不過,在看到元狩抱住燕長樂的臂膀時,他竟感到一絲絲妒意,忽然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