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梅風(上) 第六章

書名︰落梅風(上)|作者︰月夜微光|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擰了擰眉,石磊小心的給他上了傷藥,把傷口包扎好,感覺到手里肌膚細細的顫抖,終是沒能硬下心腸。

「疼嗎?」

「啊?」

「……你先休息會吧,等晚點我再過來看你……」

半晌沒有齊清遠的回答,石磊抬起頭來,就見齊清遠哇的一聲撲上來緊緊抱住他,像孩子一樣哭的驚天動地、肝腸寸斷,嘴里不停的喊著︰「師兄……師兄……嗚嗚……」

瞧得一旁的劉管家也開始抹眼淚。

好不容易把又哭又鬧的齊清遠給哄睡下了,劉管家才拉了石磊出來,娓娓道出齊家的現狀。

齊家在3代前是全國有名的米商,生意做的極大,傳到前代齊老太爺的手上時,本已發展的極具規模了,但是老太爺沒有經商的頭腦,事業反而轉弱了下來,盡避如此,齊家靠前代的財產還是可以風光的過幾代好日子的,後來機緣巧合下,齊老太爺把大小姐齊媛嫁給了當朝太師的兒子,借著太師的勢力一度再次紅火了起來。到了這代的齊家掌權者,也就是齊清遠時更顯了弱勢,他是個比自己父親更不會做生意,沒有經商頭腦的人,不但如此,個性囂張跋扈的他還得罪了不少權貴。4年前齊老太爺過世後不久,大小姐也不幸身亡,自此以後太師家就和齊家斷了一切來往,並且拒絕齊家再使用任何朝中的關系,使齊家的生意一蹶不振。本來這樣其實齊家最多就是吃回老本,不至于連後半輩子的依靠都下落不明,但是二夫人和一個關外來的毛頭小子好上了,最後還帶著齊家的二少爺和大部分財產跑了,三夫人跟著鬧分家,她哥哥是朝里有名的大將軍,來要了一大筆撫恤費後就帶著妹子走了,齊家接二連三的失去這些用力後盾後一下子全垮了,各種地痞流氓陸續跑上門來要錢,家中的奴僕看聲勢不對,悄悄偷了值錢的物品就跑了,老夫人被這一氣生了場大病餅世,早先已經喪子的大夫人不顧眾人的反對執意出家,還把小姐也帶去了。齊清遠一怒之下,連女兒也不認了。年初生了場大病,為了看病幾乎變賣了家里所有值錢的物品,這所大宅里已經什麼都不剩了,人都走光了,只留下劉管家和齊清遠兩個人而已。日子過的雖辛苦,但兩人互相扶持倒也還過的下去。偏偏有個金刀門找上門來,說要齊清遠交出什麼金釵來,齊清遠矢口否認,對方幾次三番上門來找麻煩,最後更是便拔刀相向,齊清遠急中生智,誆騙東西在石磊手中,並約好3月後交與金刀門,還好對方並未多加為難,只是派人暗中監視齊家就走了。于是齊清遠在無奈之下提筆給石磊寫了一封信,不想過了個多月都不見石磊的身影,齊清遠不由大急,終日坐立不安。

「石頭,你可算回來了……」

說著說著的劉管家又抹起眼淚來,石磊嘆了口氣。

初見齊清遠發瘋的捶自己時而產生的一點感動即刻化為無烏有,他苦笑著听著劉管家嘮嘮叨叨的話語,習慣性的抬起手來揉揉自己的太陽穴。

劉管家看他的臉色不善,忙放低了姿態,「啊……這、石頭,我知道這許多年來你在外面也吃了很多苦……念在老爺從小和你一起長大,齊家又照顧過你的份上,現在齊家出了事,你……」

「我知道的,沒關系,我會處理。」

揉著疼痛的額頭,石磊微笑著這麼說。劉管家一听幾乎又要老淚縱橫起來,緊緊握住他的手,石磊安慰的握了握他的手。

「不用擔心,等齊老爺醒了以後我會跟他商量的。」

拍拍這個已經不再囂張的老人肩膀一下,石磊送他回房後就回到7年前自己的房間去休息了。

打開門,一股灰塵的味道撲面而來,小小的屋子里到處掛滿了蜘蛛網,懷念的模一模床上那硬硬的木板,石磊呆愣了半天,去找了掃把和抹布開始打掃。看到那粗糙的桌子右下角的地方,上面還留著自己覺得好玩而畫上的一只烏龜,輕輕搬開牆角的那塊磚,自己悄悄放進去的27文錢還在,推開的窗子因為做工的問題還是有那麼一點緊澀……

掃著掃著又停下了手,他呆呆的望著窗子外的那條走廊,在齊家的這間小屋里住了5年的自己,每次打開窗子的時候總是抱著一個小小的希望,巴望著每天都能看到齊清遠從這里經過,那樣自己就可以偷偷躲著看看他而不用擔心被別人發現,就會覺得那一天好幸福……

想著想著,他的思緒不由飄遠。

夜風吹起,遠遠的一個人走了過來,院中的梨花散落在他漆黑的發上,寬大的雪白衣袖隨風飄揚,風采俊逸,氣質高貴,微風吹過,頃刻間,竟似欲乘風而去。

石磊大吃一驚,因為這神仙也似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齊清遠。

齊清遠看到他,眼里就像要冒出火來,劈頭大罵︰「你不在我房里好好呆著,跑到這里來做什麼?」

石磊呆愣愣的瞧著他,一時竟不知他說什麼,齊清遠拉起他的手就往回跑,「你知不知道這個時候的晚上很冷啊,還要我來找你,我看你是故意想氣死我……」

一直回到齊清遠的屋子他都還在絮絮叨叨,關了門進屋,順手就把石磊推上床躺下。

「這個……」

「什麼?」齊清遠眉毛凶惡的挑了起來,口氣不好的道︰「我警告你給我乖乖躺好,否則休怪我對你不客氣!」

「我是說……」

「嗯哼?」

看著齊清遠越來越差的臉色,石磊有種搞不清楚狀況的感覺。

「小……齊老爺,不用客氣……我可以回自己的房間睡……」

「你叫我什麼?」聞言齊清遠的眉毛抖動了起來,聲音也跟著尖厲的拔高。

「齊……齊老爺……」

不知為什麼石磊覺得自己好象變成了被蛇瞪住的青蛙一般不能動彈。隨即臉上傳來一陣撕痛感,原來是本就刺痛的面皮被齊清遠咬牙切齒的拉扯開來。

「你什麼時候變的這麼別扭了?叫什麼齊老爺,你以前不是都叫我小清的嗎?現在還裝什麼不認識?你皮在癢啊?告訴你,下次再讓我听到你這種稱呼你就死定了!」

被拉扯的生痛的臉皮火辣辣的作痛,石磊痛的齜牙咧嘴。

「听見沒有?听到了就給我好好睡覺!」

說著這話的齊清遠自顧自的拉了被子就往石磊頭上蓋。

「你就睡下吧,回那間破屋子,可沒被子給你蓋。」

說著臉上一陣發紅,齊清遠馬上就背對石磊轉過身,只露出他一斷紅彤彤的脖子。這廂石磊驚的是目瞪口呆,不太會開玩笑的他想問,自己眼前的這個人到底是不是真的齊清遠?那個記憶中的齊清遠,何時曾這麼溫柔的對待過自己?還是這其實只是一個他連日奔波勞累過度所幻想出來的美好幻影?

于是,懷著各自的心思,沉默,在他們兩人中蔓延。

「我想……我還是回去那邊睡好了……」

雖然沒有被子,但也好過這般手足無措的情境,石磊思量再三終于還是爬起身來。

聞言齊清遠轉過頭怒吼了起來︰「你敢!你今天出了這門就不要回來了!」

石磊再次呆呆的愣住了,這好象已經成為他進入齊家以來最常見的動作了。齊清遠怒氣沖天的盯著他看了半天,打了個哈欠,眼皮開始下降,拉了拉被子挨了過來,靠在半坐著的他身上就打起盹兒來。

這下害石磊渾身更加僵硬了起來,徹底堅信這一定是自己的夢境,否則這生除了那段無邪的少年時光是不可能有這種情景出現的……

老實說,從一見到齊清遠,好象自己都模不清自己的想法了,腦子總是被他攪的一團亂。回想起自己在這里度過的5年間,齊清遠從來沒有像此刻一樣對自己這麼好過……在失去一切的現在,他終于明白了齊家大少爺的價值也不過是如此嗎?還是,逆境,真的可以改變一個人的想法?這種轉變對齊清遠這樣心高氣傲的男人到底是好還是壞?

石磊沉思著,看著已經燃到盡頭的蠟燭漸漸熄滅,他的心情也像那搖擺不定的燭光一樣忽明忽暗。

趴在他身上的齊清遠已經睡熟了,石磊伸出手來幫他把被子拉高一點,齊清遠的反應是更加偎進他的懷里,他的身體更加僵硬起來,睜大眼楮,對現在的情形越發糊涂了。

***

「咻」的一聲一只羽箭射入門柱,入木三分,箭尾還不斷顫動,發出輕微的轟鳴聲。可見射箭之人,不但臂力勝于常人,連內功也甚是深厚。

石磊取下箭尾的折紙,打開一看,上面寫著這麼幾個字。

亥時,必來取約定之物。金刀門許亭。

好狂傲的口氣,好目中無人的說法,石磊不由皺起了眉頭。

這許亭如此猖狂的口氣,簡直把出入齊府如無人之地,難道就是劉管家口中所說之人嗎?

約定之物?說的是那什麼金釵吧?听起來像是女子用的發飾……昨日里和齊清遠談起此事,他對金刀門所求的金釵也一無所知,卻不知這許亭如此為難齊家究竟所為何事?

「師兄?」

回頭看見齊清遠略帶不安的神情,石磊把手上的信遞給他。

齊清遠恨恨的吊起眉毛。「都說了幾百次沒有了,怎麼這人還是如此糾纏不休?」

據齊清遠說這許亭為了什麼金釵已經苦苦糾纏了3個月了,一副不得到東西不走的態勢,但平日卻沒對齊家有過什麼騷擾之類的,定下最後約定之期就一直沒再出現過,看樣子倒是個明理之人。

「齊老……」

齊清遠一個橫眉瞪過來,石磊只得苦笑著改口。

「小清,不是我懷疑你,實在是……我瞧這人如此執著,不象是無事生非之人……你再仔細想想,是不是真有什麼東西……」

「師兄,你這是什麼意思?堂堂齊家老爺我難道還會拿了人家東西不還嗎?你這不是懷疑我是什麼?難道師兄你其實是怕了那賊人不成?」

「小清……」

「哼!我就知道現在是沒人會幫我這個沒錢沒勢力的齊老爺的,沒想到你也是這樣!我承認我以前是經常欺負你,看我現在失勢了你是不是很高興?」

「我不是……」

「不用說了!你不幫我的話我自己來!」

伸出的手被他狠狠打落,石磊苦笑著看齊清遠生氣的跑走,一旁的劉管家搓著手小心偷看他的表情,吶吶的道。

「石頭,你知道的,老爺他……就這個脾氣……」

「我明白,您放心,我會處理。」

看著劉管家綻開了一張老臉,石磊又產生了想要揉揉太陽穴的念頭。

入夜,石磊點亮了屋里的燈,安靜的坐著等待著。齊清遠和劉管家被他安排出了蘇州到附近的小村子去暫住幾天,說好了等解決了問題他再去接他們回來。

想起齊清遠嘟著嘴上馬車的樣子石磊不由嘆了口氣,不知怎麼,與齊清遠重逢後他總覺得齊清遠好象年齡倒退了一樣,變的像小孩子一樣愛鬧情緒,也更加任性了。

餅了亥時,一陣風吹過,吹熄了微弱的燭光,他坐在黑暗中沒有動。一個男子的聲音隨即響了起來,听起來甚是年輕。

「我要的東西準備好了沒有?」

餅了半晌沒有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冷笑了起來。

「別說我沒有給你們齊家面子,時間到了你還想抵賴不成?交不出東西來的話就提頭來見吧,我許亭說到做到!」

話音到後面已經轉厲,石磊知道他就要出手,不由頗感無奈。

「這位兄台,我們並沒有你所的物品,這你叫我們如何拿出來呢?」

那男子听他的聲音一愣,「想必閣下就是石磊石大俠了?」

說到「大俠」2字的時候他故意加重了語氣,听起來就是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

石磊苦笑,「我是石磊,卻不是什麼大俠……」

「廢話少說!我不管你和齊清遠到底什麼關系?既然他叫了你來代打,我只問你,東西你到底是交不交出來?」

「我剛才已經說過,我們不知道什麼東西……」

許亭一听大怒,當即「刷」的一聲撥出刀來。

「好你個大膽小賊!偷了我師姐的東西居然事到臨頭還不承認!我今天不殺了你替她討個公道,爺爺我就不姓許!」

說罷就刷刷幾劍刺下來,這回椅子是坐不住了,石磊只得也跟著跳起來,抄了長劍在手破窗而出。

一聲長嘯,許亭嘉帶著風聲直撲他面門,來勢洶洶,石磊反手急擋,只听「鐺」的一聲,這把精剛所制的長劍居然破裂了個口子,他心下一驚,明白對方武器厲害,不敢硬踫硬,手法一變,游弋了起來。月光下只見兩條人影急速交錯著,偶爾傳來一兩聲兵器交戈聲。

這許亭功夫了得,刀法狠厲,一輪劈將下來,連功夫底子深厚的石磊都不由暗暗叫苦。偷眼看許亭,發現他年輕氣勝的臉上也漸漸冒出汗來,稍微安了點心,手下不由自主的劃了個弧出來,使出了自己修習多年的玉劍門破魔劍法來。

這邊許亭見了卻大吃了一驚,厲聲大喝。

「你是玉劍門的人?」

石磊一愣,瞧這許亭年紀甚輕,說話也不老練,可見在江湖上行走一定沒有多久,卻認得不常在江湖走動的玉劍門的招式,當真奇怪。

「瞧你的手法絕不是偷學所能成的,玉劍門又從未听到石磊這號人物……」許亭嘴里喃喃念著,突然眉頭一皺,大喝道︰「靈雲子是你什麼人?」

石磊心頭大震,不答話,卻刷刷幾劍遞過去。

「看你的年紀……石……齊……莫非你們就是12年前被被玉劍門逐出山門的師兄弟?」

他大駭之下說話分了心,晚了一點回手,被石磊一劍拍在刀身上,當即手腕劇痛,雖然沒有把刀甩將出去,卻也軟下手來,電光火石之間,勝負立定。

石磊一劍指在他咽喉處,冷冷的道︰「你輸了。」

許亭大口喘著氣,狠狠的盯著他,呸了一口。

看這許亭所作所為應該不是什麼壞人,實在沒必要取他性命,

嘆了口氣,石磊心下正自猶豫,卻听得一個聲音傳來。

「殺了他!」

轉頭看見齊清遠氣喘噓噓的提劍跑過來,面上神色是從未見過的駭人。

他不是出城去了嗎?怎麼又跑回來了?

「別傻了師兄,你現在不殺他,他肯定還會回來報仇的!」

石磊呆呆的看著他,好象從沒有見過這個人似的,發起愣來。

齊清遠氣的跺著腳,提劍作勢就要往許亭身上砍去。許亭翻身跳起,手腕劇痛,出招的速度慢了許多,齊清遠也不客氣,刷刷幾劍斷了他的後路。

傻愣愣的看著齊清遠和許亭像仇人一般凶狠的撕殺著,耳邊傳來齊清遠焦急的呼喊。

「師兄,你還站著干嗎?還不趕快來幫我?」

正遲疑間,武功本就不及許亭的齊清遠不慎被劃過手臂,當即流下血來,石磊腦袋轟的一震,顧不得什麼,急忙跳進場中風疾雷行的就往許亭殺去,許亭被他這幾下狠手殺的狼狽滾倒,反手一擋,「叮」的一聲憑手中的兵器卻也削斷了石磊的長劍,石磊急著查看齊清遠的傷勢,雙方都停下手來,許亭腿上被齊清遠刺了一劍,手臂也掛了彩,當真是狼狽不堪,喘著氣大罵。

「姓石的王八蛋!玉劍門本是名門正派,還以為你是個正人君子呢。呸!想不到也是個卑鄙小人,兩個打一個,你是羞是不羞?」

石磊尷尬的抬不起頭來,齊清遠卻大聲吼著︰「有什麼好羞的?難道還等著你來殺我們不還手啊?師兄,快動手!」

石磊卻定定的沒有動作,齊清遠不由大怒,「好!你要做你的仁義君子是不是?好!你不殺!我來殺!」

說著又抓起劍來就著模爬的姿勢就要殺將過去,嚇的石磊一把抱住他,只怕以他現在的狀況,還沒等他爬過去就被人家給先殺了。

「你放開我!你這個懦夫!傍我放手!」

齊清遠手腳舞動著拼命掙扎,看的許亭目瞪口呆。正在他們爭執不休的時候,一個蒙著臉的黑衣人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當著兩個人的面,毫不客氣的把愣住了的許亭抗上肩頭兩三下跳上屋頂揚長而去。等石齊2人反應過來的時候人早已去的遠了。

齊清遠氣的一巴掌甩在石磊臉上,死命的打著石磊,大罵「我再也不想看到你這個蠢材!」就跑進屋子去了。

石磊苦笑著看著他的背影,心里卻思索著黑衣人離開前對他那所有所言的一瞥,不知為什麼,他總覺得不是第一次見這個人,好象很久以前就認識似的。

嘆息著石磊敲了敲齊清遠的房門。

「小清,你听我說……」

話還未說完,門里就傳來一陣砸東西的劈里啪啦聲,其中夾雜著齊清遠大吼「滾」的聲音,石磊苦笑的模了模自己紅腫的臉,知道他還在氣頭上,只得模黑回那個自己回來就沒睡過的房間去休息。

熟門熟路的回到小屋,石磊呆坐著沒動,過了好一會兒,他在黑暗中特別靈敏的耳力听到有細微的腳步聲往自己的方向而來,心下微微一蕩。

來人吱呀一聲推開門,好象好熟悉房間的位置似的,毫不費力的往床這邊走過來。

已經習慣了黑暗中視物的眼楮可以看出那是一個很年輕的男人身形,石磊試探的喊了一聲,「小清?」

來人的身形微微一晃,沒有出聲,走了過來,拿了什麼抹在石磊被打腫的臉上。

石磊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厲聲喝問︰「你是誰?」

石磊揚手點起了火折子。

罷才一時大意,只想到在這個已經破敗的齊家里,除了自己、齊清遠和劉管家以外就沒有其他人了,既然劉管家沒有隨齊清遠回來,那來的人只能是齊清遠了。卻沒有在來人走動帶起的風里聞到熟悉的味道,這才嚇了一大跳。

火光搖弋,印出一張年輕卻英俊非凡的臉來,石磊大吃一驚不由松了手勁,半晌才吶吶的開口︰「你、你怎麼來了?」

听到這話的莫言抬起眸子來幽幽的瞪了他一眼,隨即一聲不吭的又低下頭去幫石磊把傷藥涂到臉上,瞧著他袖子里露出的一截手臂,手腕處浮現出一圈赤紅,石磊嘴唇張了張,卻垂下眼始終沒有說什麼話。

好象過了幾個世紀那麼長的時間,莫言終于涂完了傷藥,過了半晌都沒動靜,石磊正覺得奇怪時,臉龐忽然被他抬了起來,感覺臉上被被冰涼的液體淋濕,入眼所見的卻是莫言濕潤的雙眼,帶著一點哀愁的,默不吭聲的流下淚來。

這樣流著淚的莫言,比起鬧著脾氣而大哭大鬧的齊清遠更加令人揪心,石磊愣愣的伸出手去接住那透明仿若琉璃般的淚珠,覺得自己的心在這一瞬間仿佛也像落在手心里的淚一樣碎開了。

罷伸出手臂,莫言突然緊抱住他的頭,無聲的哭了起來,無法喘息的他肩膀起伏著顫抖著,惹人憐愛。

石磊默默的抱著他,沒有說話的任由他哭泣著,心亂如麻。

餅了好一會兒,莫言終于哭停了,咬著牙狠狠的問︰「……為什麼……你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

面對石磊沒有反應的臉,莫言一把緊抱住他,「你明明已經盡力了……那個混蛋!看得我恨不得沖出來也給他幾巴掌,讓他也知道什麼叫做疼!」

使勁扭著石磊的衣襟,莫言講的咬牙切齒,「你干嘛要這麼好欺負?做爛好人對你有什麼好處?那個姓齊的還不是不疼不癢!」

「小言……」

「不要叫我的名字!」他氣呼呼的坐起來,惡狠狠的盯著石磊,「說起來我更不值!你都不為自己擔心了,我還在這兒瞎操個什麼心?」

「……」

「說不出話來是吧?那好,換我來說!」

莫言眼神凌厲的瞪著石磊。

「你知不知道那天早上我起來看見你不見了差點急瘋了?幾乎要把回紇翻過來找你!後來還是我爹告訴我說你去散什麼心了,哼!躲我就躲我,你還散心?」

語氣酸酸的說著,莫言沒說自己發現石磊不見了以後還懷疑他會不會一時想不開跑去出家當和尚了,直到把附近的寺廟都跑了個遍後才稍微安了點心,卻想到中原多的是大廟,要是石磊跑到什麼不知名的地方去落發自己還不是不知道,差點又急到腦中風。

听到老爹說了石磊的留言後終于冷靜下來的莫言在石磊的書桌里發現了齊清遠的來信,看得他是咬牙切齒,恨不得將情敵捉來挫骨揚灰。星夜兼程的他其實比石磊要早很多就到了蘇州城,暗中埋伏的他發現了監視著齊家的另一個人——許亭,由他的口中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對齊清遠這人的人品更加鄙夷了起來,本來想在石磊一露面就把他帶走的念頭,改成鐵了心要讓石磊看清齊清遠這人的本質。他對石磊的功夫有自信,也和許亭套好了招,只是沒想到齊清遠這廝竟下的了狠心殺人,他還來不及跳出來救許亭,許亭就被黑衣人救走了,他想追過去卻武功遠不如那黑衣人,只得轉回頭來,卻看見令他氣沖斗牛的一幕,看到傻愣愣的石磊任由齊清遠打罵不還手他幾乎就要克制不住的沖出來劈頭就給齊清遠也來幾個耳刮子。他媽的臭小子給他好好的記住,他莫言不會這麼就算了的,總有一天要把這筆帳算回來。

憋的他幾乎要得內傷,石頭被打了居然還擔心那個行凶的死男人,跑去噓寒問暖,去!他可是恨不得給齊清遠一劍刺個透明窟窿。

那死不領情的齊清遠還敢拿喬,把石磊灰溜溜的趕走。他女乃女乃的!他恨的牙癢癢。好不容易石磊模黑進了一間小屋,莫言等了一會兒,一直沒見他亮起燈來,心想他一定是睡了,于是進來給他擦藥,卻在靠近的一瞬間被石磊識破,看到石磊那傷痕累累的臉,多日來找不到他的委屈和傷心一瞬間全數爆發,哭的淅瀝嘩啦,不可收拾。

等冷靜下來想想自己都覺得丟臉,莫言只得板起臉來借責備石磊借以掩飾自己的窘迫。偏偏石頭一听到他問那晚的事就一臉別扭的神色,看得莫言是怒從中起,不由得磨牙霍霍。

「你該不會想告訴我說那只是一個單純的錯誤,要我忘了它吧?」

嘆了口氣,石磊抬起頭來,不抱希望的問︰「……你肯嗎?」

「你做夢!」莫言大吼了起來,「我從小時候就喜歡了你,過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才和你有了那麼一點實質性的接觸,你居然叫我把它忘了?」

「可是那是不對的……」

「那你告訴我,什麼才是對的?如果今天我或你有一個是女人的話就是對的嗎?」

石磊瞧著他透著認真的臉又嘆了口氣︰「是!」

「你還敢說是?你、你簡直迂腐!」莫言怪叫了起來。「在我心里,只有我喜歡你這件事而已,並沒有我喜歡上了一個男人這樣的問題!你就是你,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我就是喜歡上了你而已。難道喜歡人還有錯嗎?那你告訴我,你今天喜歡齊清遠,也是錯的?」

石磊身體一震,半晌點了下頭︰「是!」

我吐血!

莫言差點被他氣死!和這麼一個只知道不斷否認自己的家伙講話,他遲早有一天要吐血身亡!

像只熊一樣來來回回的在房間里度著步,想想又沖到石磊面前來瞪著他,瞪了一會兒又氣憤的繼續去度步,最後還是忍無可忍的又沖回來大吼︰「我受不了了!你去跟齊清遠說我要留下來!」

「啊?」

這回輪到石磊懵住了,他們是在雞同鴨講嗎?他不是拒絕莫言了嗎?他還留下來干嘛?

「反正不管!我明天一定要和你一起出現,你在齊家的所有時間都要有我在你的身邊!你給我自己想好向齊清遠怎麼講的理由就行了!」

「這是不可能的……」

危險的眯起眼楮,莫言嘿嘿的笑了起來,頗是詭異的表情害木吶的石磊暴起一身冷汗。

「你要是不想告訴他任何理由也行,我不介意以你的情人身份出現。」

目瞪口呆的看著仰天狂笑的莫言,石磊張大了嘴,哭笑不得,月黑風高,四下無人,現在誰來告訴他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了?

***

于是,在次日的飯桌旁,齊清遠臉很臭的看見了正在大塊朵頤的不速之客——莫言。

石磊尷尬的看了眼吃的淅瀝嘩啦好不痛快的莫言一眼。

「呃……小清,他是莫言,我的好兄弟……」

話剛一出口,不但齊清遠,連莫言都對他橫起眉來。

面對他們2人吃人一般的目光,石磊只得把眼光轉向桌上的一盤白菜。

「莫言他救了我……這7年來我一直和他們一家生活在一起,是比兄弟還要親的親人……」

這話說了等于沒說,他對面的2人眉皺的更緊了。

莫言心里想著,好你個石頭,出了門你就不認了,我們哪里是什麼親人來著?你有見過哪個親人還親到床上去嗎?你擺明想賴帳!

這廂齊清遠更怒,師兄你膽子不小啊,我叫你回來幫我,你不好好幫。來我家白吃白住,還帶著你的好兄弟來了,真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啊!

2人心里各有蹊蹺,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對方眼楮里看到敵意,有志一同的哼了一聲轉過頭來,又都不約而同的閉攏了嘴狠瞪著石磊,只差把他瞪出了個洞來。

石磊心里暗暗叫苦,他本就不是能言善道之人,又是平生首次遇到這種陣勢,不由得心下一虛。

「我、我去看看下道菜好了沒有?」

「不準去!」

坐在對面的2人發揮同等的默契對他大吼。

齊清遠眉毛挑了起來,狠狠瞪著莫言,莫言也瞪了他一眼,卻巧笑嫣然的轉頭望了望石磊,輕言軟語的道。

「石大哥,我突然覺得好餓哦,你幫我去看看菜好了沒有嘛。」

最後一個字拖的老長,石磊听的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

石大哥?莫言這個死小孩,心情好的時候叫他「石頭」,心情差的時候就喊「喂」,什麼時候這麼懂禮貌過?

不過不管怎麼樣,現在能暫時閃開這2個人的圍攻也好,在齊清遠冒火的眼光注視下,石磊趕緊打個哈哈出了飯廳去找劉管家了。

瞪著他越走越遠的身影,齊清遠回過頭來就罵︰「吃這麼多,也不怕變成豬!」

莫言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又挑起一塊糖醋排骨,放進嘴里好似美味的嚼著,「變成豬也不錯啊,總比有些人連吃都沒的吃,只能餓死的好。」

「你!」齊清遠氣的臉都漲紅了。

已經破敗到了極點的齊家,除了還保有這座大房子外,連吃飯的錢都沒有了,把身上的綾羅綢緞賣了平日里只能吃些山茅野菜,偶爾有一頓米面已經謝天謝地了。石磊知道這個情況以後,就把自己身上帶的銀兩拿出來給他們主僕2人購置了新衣,買了生活用品,打點一些生活所需,所以現在齊清遠身上穿的,嘴里吃的,手上用的,全都是出自石磊的錢包。

「關、關你什麼事?我用的是師兄的錢,又不是你的!」

「此言差矣。石大哥他在我爹的商行里當掌櫃,就是我老爹的伙計,我老爹的商行總歸是要傳給我的,所以他的伙計就是我的伙計,既然是我的伙計,我就得發工錢給他,他用我發給他的工錢來養活你,歸根到底還是用我的錢來做善事,所以你還是用了我的錢。懂了沒有?哪有你這種人,白吃白喝了人家的錢還趾高氣昂的?還不說兩句好听的給東家我听,說的我高興了,我還可以再多接濟你幾天。」

听到莫言那一番歪理,齊清遠氣的眼發花,平日里作威作福的他口才本就不如莫言,這下一氣更是口不擇言,「你、你什麼東西啊你?居然敢這麼和我說話?哼!我看是師兄對我好你嫉妒了吧?」

莫言又喝了一口酒,嘖嘖嘆道︰「這酒真不錯,可惜良辰美景,卻有只蒼蠅在那打轉,讓人心煩。」

齊清遠二話不說,沖上去就想給莫言一巴掌,卻被莫言眼明手快的一把按住。

「你這家伙是有爹生沒娘教啊,這麼不懂知恩圖報,小心被雷劈死了都沒人理。」

「給我放手!你這種下賤之人,模了老爺我一下,本老爺不曉得要浪費多少水才能洗干淨。還不給我快快松手!」

莫言面色一凝,手下更是用力,冷聲道︰「麻煩你搞清楚,現在我才是那個有錢人,才是那個上等人,而你已經是個賤民了,還在大發厥詞。看來我是有必要替已經死了的齊老爺好好教育一下他兒子了。」

說著不客氣的手上動作起來,劈里啪啦的就甩了齊清遠幾個重重的耳光,打得他臉馬上就高腫起來,嘴角也破皮流血。

齊清遠氣的手軟腳軟,他從小到大來都是被人捧在手里怕摔著,含在嘴里怕化了,哪曾受過這種侮辱,當場尖叫了起來︰「我要殺了你!你這個混蛋!我要把你千刀萬刮!你不得好死!」

莫言聞言又是一陣劈里啪啦,再用力甩了他幾個耳光,冷笑著︰「這樣我就不得好死了?那那些平日里被你欺壓打罵的奴僕豈不是要把你挫骨揚灰?」

看著齊清遠一張清秀的臉腫成個包子一樣,莫言心里的那口惡氣總算是出了。

「你這個卑鄙小人!你給我記著,小心不要落到我手上,我一定要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咬牙切齒這樣說著的齊清遠,一張臉已經腫的半天高,嘴角也破了,被莫言按在桌上痛打,那雙眼楮里卻射出惡毒的光芒,莫言不由一愣。

這人當真是天生的惡毒!

莫言哼了一聲,「看你的意思是說要是我今天放了你,你是絕對會來向我報復了?」

齊清遠哼了一聲,聲音里明顯的表示著自己的意願,莫言嘿嘿一笑。

「那我現在不多打你一點那我豈不是不劃算?那我還是打夠本好了。」

听聞此言的齊清遠臉色發青,變了又變,最後還是公子脾氣佔了上風,他狠狠心,眼一閉,听任莫言擺布。

莫言一腳踢在他膝蓋上,齊清遠悶哼了一聲跪了下來,莫言一把抓住他的下巴,表情是狠戾絕然的。

「這是還前些天你踹了石頭的份兒!」

說著又再踹了齊清遠幾腳。

「再加上這些利息。」

沒等齊清遠仇恨的開瞪,莫言又揚手劈里啪啦的再給了他一頓耳刮子,直打到齊清遠頭昏眼花,眼冒金星。

「這是你昨天打他的臉的代價,加上之前打的那些,林林總總就夠了,你可以滾了。」

說罷提起腳來一腳射在齊清遠上,當場就把他給踢出飯廳。

齊清遠從小養尊處優,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又豈受過這種活罪,被莫言踢出飯廳趴在地上差點就昏過去,正強自忍耐眼淚的時候,眼前卻突然出現一雙樸素的布鞋,他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石磊正抬了煮好的菜回來卻看見齊清遠自飯廳飛出,嚇了一跳還來不及上前查看,就听到齊清遠放聲大哭,不由得手慌腳亂起來,急忙放下手上端的菜就去扶齊清遠。

「小清,你怎麼了……」

話還沒說完就看見齊清遠面目全非的一張臉,石磊大吃了一驚。

齊清遠哭的淅瀝嘩啦,帶著五指印的紅腫臉上眼淚鼻涕縱橫,慘不忍睹。

「誰打了你?」石磊看著齊清遠幾乎毀容的臉龐,心下一痛咬牙問。

「是我!」

一個清越的聲音傳來,莫言走到門邊冷冷的看著擁抱在一起的他們,眼里露出譏諷的笑意。

石磊愣愣的看著他,過了半晌才吶吶的問︰「為什麼……」

「就憑他打了你!」

「可是……」

莫言不耐煩的揮揮手,「你喜歡被他打是你的事,我喜歡為你報仇又是我的事。就像你覺得挨他的打習慣了一樣,我打他為你報仇也是種習慣。」

一番話說的石磊目瞪口呆。

「何況你已經是我的人了,保護自己的財產不被別人侵略也是男人的職責。」

「你說什麼……」

石磊氣得聲音顫抖,看到齊清遠詫異的眼神更是羞的面色泛紅。

「我們可是什麼關系都發生過了哦,你現在還有什麼好害羞的?」莫言哈哈笑著,還用扇子輕佻的抬起石磊的下巴打趣,「不過說真的,你滿臉紅暈的樣子真的滿讓人色性大發的。」

說著還故意伸出紅色的小舌色色的舌忝了舌忝嘴唇。

齊清遠發出抽氣聲,眼神驚恐莫明的來回看著石磊和莫言,石磊瞪著莫言看的眼神冷到極點,莫言卻挑高了下巴挑釁的看著他。

只听得一聲冷哼,石磊一把揮開莫言的手,抱起齊清遠頭也不回的離去,那決然的背影看起來冷漠而充滿怒意,莫言心下一黯,眼楮緊緊的盯著他走過長廊,轉過彎就再也看不到石磊的背影了,他卻始終沒回頭看自己一眼,莫言氣的把手上的折扇狠狠砸在地上。

劉管家正低著頭抬著一鍋魚湯走進來,嘴里大聲嚷著。

「來來!嘗嘗我的手藝,這道菜可是我的拿手好菜呢……哎喲……莫、莫少爺,你可小心哪……」

被砸到地上的扇子反彈起來嚇了一跳,劉管家大呼小叫的躲閃著。莫言惡狠狠的瞪著他看了半天,可憐的劉管家頭上直冒冷汗,心里嘀咕著自己是不是有什麼地方得罪這個今早才來的小煞星,听說他是石頭東家的少爺,實在是怠慢不起啊。

「莫、莫少爺,是不是小的做的菜您不喜歡啊?您要是喜歡吃什麼,盡避吩咐小的,小的馬上就去給您辦。」

听著劉管家討好的話語,莫言哼了一聲︰「真的什麼都行?」

「是是!只要是您喜歡吃的,小的一定給您弄來!」

「那我想吃天上的月亮,你去給我摘下來。」

「這……」

劉管家這下心里叫苦起來,這小冤家不講理的樣子簡直是齊清遠第二嘛,連刁難人的法子都差不多,真不知平日里石頭是怎麼過日子的。

「怎麼?做不到嗎?那還好意思說什麼都能辦到。我就知道你們齊家的人都是廢物!」

劉管家低著頭不敢吭聲,心里那個委屈啊。想他也是在名門齊家當了那麼多年的管家,哪個下人不乖乖的服他管?如今卻被一個來路不明的小子欺負,這傳出去他還怎麼做人啊,嗚……

莫言哼了一聲,留下暗自抱怨自己倒霉的劉管家甩袖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