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歐斯松開手,望著店門口。門邊不知何時佇立了一名挺拔男子,他相貌英俊,一頭梳整的黑發泛著薄薄藍芒,與瑟歐斯酷似的墨藍色眼瞳,西裝革履,風度翩翩,宛然是位事業有成的優秀青年。
他懷抱著一束紅玫瑰,優雅地邁步,走到櫃台前,向瑟歐斯行禮,「好久不見,殿下。」貌似恭謹,語調卻流露了輕蔑。
「……蘆納。」瑟歐斯凝視著堂兄,神色復雜。
「沒想到,首相真的將你找回來,看來亞多族對王位是志在必得。雖然你先我一步進入隆家,但如果不懂抓住女人的心,就算你在隆家待上十年,也找不到聖物。」
瑟歐斯眸色一冷,「你的意思是……」
「貓眼石,在隆家小姐身上。」蘆納微笑,很得意自己掌握情報的能力,瞥了崔寡婦一眼,「密對店的崔薇店長。所謂密對店,是給術師們交換施法道具的地方,貝烸石在那兒是搶手貨吧?如果妳能協助我找到貓眼石,往後我會將更多貝烸石交給妳的店處理,代價也壓得更低,如何?」
崔寡婦嫣然一笑,「听起來,這交易挺不錯的……」
「慢著!」瑟歐斯凜聲阻止,「交予密對店的貝烸石數量是固定的,你怎能隨便更動?」
「等我當上了王,我說能改,就能改。」蘆納噙著自負的冷笑,儼然王位已是他的囊中物,他鄙夷地看著瑟歐斯,「當年你前往第四區,雖是你自動請纓,但王儲是重要的繼承人,叔叔居然不阻止你去冒險,他一定也懷疑,你根本不是他兒子吧?亞多族自以為勢力大,即使隨便和別人生下後代,王室也會毫無異議地接受,未免太小看我們王族……」
「我對王位沒有興趣,你要怎麼說我,我都不在乎,但別牽扯到我母後。」瑟歐斯打斷他,神色嚴峻。
「她仍是俄凱忒的王後,你質疑我的出身,就是在侮辱她,更是挑戰整個王室,即使你身為王族,我也不會坐視你說出這些話而不予處置,你明白嗎,蘆納?」
他語氣鏗鏘有力,加上嚴肅冷銳的目光,讓蘆納被這份氣勢震懾,一時竟錯覺自己是在叔叔面前,他再有更多猜測的言辭,也從不敢在那雙威嚴的視線前放肆。
畢竟是父子,才有這般相似的眼神吧……不!他立刻否決這荒謬的念頭。這小子不過是在凶險地區待久了,眼神沾染了戾氣,與叔叔渾然天成的威儀是八竿子打不著邊,一個血統不明的孩子,哪會有他們王族的高貴氣質?
「隨你高興怎麼說。」蘆納冷笑了聲,卻也不敢再觸及這話題,「但你連自己的問題都察覺不出,有什麼資格當王?」
「什麼意思?」瑟歐斯警覺地瞇眼。
「你失去嗅覺了,不是嗎?」
堂哥為何知道他的狀況?瑟歐斯震驚,卻不動聲色,目光犀利地注視著對方狡獪的笑容,「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瑟歐斯話沒說完,就見隆莉涵走出廚房,蘆納立刻換上一臉熱切的笑,「隆小姐,好久不見!隆先生應該告訴過妳,我今天會來取畫吧?」
隆莉涵淡淡頷首,「我馬上拿給你。」
她認識蘆納?瑟歐斯更是驚訝,蘆納拋給他一個狡猾的眼神,轉向隆莉涵時放柔了聲音道︰「我不急,妳慢慢來。」
「一個月前,『盧先生』去看隆先生的畫展,那天莉莉也在場,和盧先生談起她父親的畫作,盧先生當場就買了兩幅,後來又陸續買了不少畫,可他每回都是將畫寄放在莉莉這兒,再過來拿,不讓隆先生派人送到他那里,也不知是真迷上了畫呢,或是迷上了人?」崔寡婦解釋著,悠閑地觀看這場堂兄弟的較勁,目前顯然瑟歐斯輸了一成。
「畫與人,都是最完美的杰作,誰能不著迷?」蘆納綻露魅惑的微笑。他在人間生活了一陣子,深諳情場老手之道,想獲得人類女子的青睞,甜言蜜語是絕對少不了的。
隆莉涵卻置若罔聞,取出畫作交給他,淡淡道︰「還有事嗎?」
但他對這女人講了一個月的甜言蜜語,她連個笑容都不曾給他。
他再接再厲,將紅玫瑰遞過去,深情款款看著她,「來找妳的路上,正好經過花店,這高貴艷麗的色澤,讓我想起妳的紅發……」抬眼一瞧,赫然發現她今天改染成金黃色,連忙改口︰「想起妳昨天的紅發燦爛。」
嘖,難搞的女人!好端端地把頭發弄得像紅綠燈,發色說變就變,毫無規則可循,就像她的人一樣,難以捉模。
「你想借著買她父親的畫接近她吧?太卑鄙了!」瑟歐斯出聲指責。
「請別曲解我的用心。」你猜中了,王子殿下!
蘆納佯裝受辱的氣憤道︰「我欣賞隆先生的畫,更欣賞隆小姐清冷的氣質,即使我愛慕她,也不過是兩件事正好湊在一起,有什麼不對?倒是你,誰知道你進入隆家當管家,又是什麼居心?」
說完,蘆納暗自得意。這句話必然點醒隆莉涵,從此提防瑟歐斯,他就更有機會先一步找回聖物!
「你們是第一次見面吧?」不料隆莉涵只瞧了瑟歐斯一眼,目光又回到他身上,「我昨天才錄用他,全世界知道他是我的管家的人,算起來不過八個,你為什麼知道?」
「是……是他剛才告訴我的。」蘆納心虛,說得結結巴巴。
在她犀利的目光下,他冷汗涔涔,急忙帶開話題,「妳明晚有空嗎?市區的『葉荷』餐廳,請來了法國名廚,我們一起去……」她目光一徑冷漠,無喜無怒,讓他不敢再多說,心中惴惴,她起疑了嗎?
嘿,想陷害他,反倒自食惡果了吧!瑟歐斯幸災樂禍道︰「隆小姐還得照顧餐館,沒時間赴你的約……」
「要我去,可以。」
瑟歐斯愕然轉頭,看著仍舊一臉平靜的隆莉涵。
她端起原先逼瑟歐斯吃的面,另開了一罐自制的辣椒醬,整罐倒入面里,一條條辣椒漂浮在面湯上,猶如血海中載浮載沉的尸體。
「既然你愛慕我,該知道我嗜辣吧?」她將面放到蘆納面前,鮮紅色與他發青的臉色形成強烈對比,「吃完這碗面,展現你的誠意,我就和你去餐廳。請別浪費食物,一口都不準剩。」
哇哈哈,大快人心!
一想到蘆納驚嚇萬分、落荒而逃的模樣,瑟歐斯就笑得合不攏嘴。
蘆納以為他是輕輕松松就混到管家的職務嗎?他可是冒著舌頭作廢的危險,才爭取到這個機會,區區一束花、幾幅畫、幾句不必本錢的好听話,就想打動這個冰山似的女人?作夢!
但是,蘆納為何知道他嗅覺失靈?
他的嗅覺時好時壞,看眾貓吃早餐時,還能聞到干料的香味,後來就什麼都聞不到了。
蘆納當時的神情,讓他覺得有什麼陰謀正在醞釀,可他除了失去嗅覺,身體一無異狀,實在猜不透是怎麼回事。
包令他在意的是,蘆納居然確知貓眼石在隆莉涵身上。不論蘆納如何得知,這表示他得更積極地找尋聖物,以免被蘆納搶先一步。
晚上,餐館關了門,他跟著隆莉涵走回家,一路想著這些事,想得出了神,要跟她進屋時,忽然眼前黑影晃動,門猛然關上。
他忙伸腳塞入門縫,阻止門關上,腳趾險些被夾斷,他痛呼一聲,跟著鼻子也被門板撞上,他的腳被夾住了,無法閃避,撞得眼冒金星,摀著鼻子哀叫。
隆莉涵拉開門,冷冷道︰「我說要解雇你,你還跟我問來做什麼?」
「我……」街燈的光落在她瑩亮的黑瞳中,凝聚冰冷的光芒,她的容顏蒙上一層陰郁的暗影,周身彌漫著生人勿近的氣息,孤僻的模樣比先前更甚。
他摀著劇痛的挺鼻,頑固地道︰「我要當妳的管家。」差點被她關在門外,這女人,當真一刻都放松不得。
「要當管家,條件是必須吃完那碗面,你吃完了嗎?」
「可是,妳自己把那碗面吃掉了啊!」他親眼看著她吃掉那碗足可列為生物武器的面,現在她居然指責他食言?
好,他跟她卯上了!
「不如妳重新做一碗面,隨妳要在面里加什麼,我當場把它吃了,妳就沒話說了吧?」她的排斥激起他的斗志,非留下來不可,雖然這句話,很可能給他埋下無窮禍患,唉……
隆莉涵瞪著他,半晌無語,突然「砰」地甩開大門,走入屋內,這巨大的聲響,泄漏了她內心極度的憤怒,他不敢再多說,默默跟著進屋,心頭的疑雲與挫折逐漸擴大。
昨天早晨與她聊天時,氣氛還不錯,後來她知道他不會做菜,態度丕變,他自知理虧,也很有誠意要學習,可惜效果慘不忍睹;她為此惱怒,他可以理解,但在蘆納來過之後,她變得更暴躁,而此刻的怒火似乎並非針對他……
「莉莉?」隆案听見巨響,從樓上下來,見女兒臉色陰沉,關心問道︰「怎麼了?」
「沒事。」隆莉涵眼底燃著怒火,嗓音緊繃,透出一絲疲憊,經過父親身邊,上了樓。
隆雲冰佇立在樓梯上,直覺問題是出在新管家身上,「你做了什麼讓莉莉生氣?」
「我打破了很珍貴的青竹瓷碗。」瑟歐斯垂頭喪氣地說。
隆雲冰愕然,「只是這樣?」見對方頷首,他更是驚訝。
即使在兩年前,女兒撞見他和她男友在床上,她只是叫那男人永遠滾出她的視線,從頭到尾不曾發怒,冷靜得可怕;這兩年她更如死水般沉寂,就連拿滅火器對付他時,她嘲弄與冷酷的神情都不曾改變。
這男人,卻有本事讓她動怒?
兩年前她不曾讓怒氣形于色,而現在這男人不過打破了一只碗,就讓她氣得摔門?
雖然計較這種事未免莫名其妙,隆雲冰還是有些吃味,嘆口氣,告誡道︰「請你別再讓莉莉生氣,她是我最珍惜的女兒,如果她因你而有任何困擾,我就得請你離職。」
雖然私心而言,他很想留下這男人,渴望將那俊朗的形貌留在畫紙上,但女兒更重要,一旦他惹女兒不快,只能謝謝再連絡。
「我不是故意的……」隆雲冰說完轉身上樓,瑟歐斯話說到一半只得閉口,沮喪地在樓梯邊坐下來。
真是他的錯嗎?回想起來,從他出現在她眼前開始,就為她帶來無止盡的不愉快,他是她討厭的性別,家事能力乏善可陳,打破許多碗盤,還死不肯走人,如今她心煩意亂,恐怕真是他造成的後果。
但是,他不想離開啊!他有任務在身,而且他想……想看她郁結的眉頭舒展開來,展露笑容。
他們好歹有過短短幾分鐘的緣分──即使只有他單方面記得,他總覺得有份莫名的責任在,他想化解她的敵意,倘若什麼也不做就走了,肯定會留個缺憾在心頭。
這也是他自己的期盼,他……真的很喜歡當年她那不知憂愁的笑顏。在非洲,他常做這個幼年回憶的夢,每每讓他在不得不為的殘酷殺戮中,心房保留一絲純淨的溫暖,不致迷失本性,他渴望重溫那溫馨的感覺……
他發呆了片刻,忽然茶幾下傳出動靜──魷魚絲首先從報紙堆後探出頭,接著是黑貓和橘貓,是隆莉涵喂養的流浪貓,三只貓以責備的眼神盯著他。
「我說了,我不是故意的啊!」他氣惱地辯解,不過黑貓與橘貓一致以不相信的眼神瞪著他。
魷魚絲自鼻孔哼出喵一聲,已將他歸類為無可救藥的大壞蛋,邁開腳步,就要上樓安慰主人。
瑟歐斯靈機忽動,一把抓住白貓拖過來。
「等等!版訴我,要怎樣才能讓她開心?你在她身邊好幾年了,應該很了解她吧?」
魷魚絲想逃走,無奈被他大掌壓住,喵地大叫一聲,怒瞪著他。哼,大爺我死都不告訴你!有本事你刑求我好了!
「我干嘛刑求你?我只想知道,如何讓她有笑容?她是你的主人,你也想讓她快樂吧……」話未說完,他忽覺身軀發熱,四周景物迅速拔高變大,他咚地跌在樓梯上。
他迅速翻身坐起,四肢卻自然地著地,而眼前三張錯愕的貓臉與他面面相覷,貓身的比例變得好大,大得像……他還是幼貓時,仰望著已成年的族人,總訝異于彼此體型的差異。
他低頭,發現原有的五指手掌消失了,變成長有肉墊、還覆有灰黑色條紋的毛──他變回貓了?!
他震愕萬分,立即返身往衣物堆里扒找,挖出南宮璟施過法的項鏈。作為法術容器的貝烸石墜子完好無缺,他還能感受到其中法術的運作,但他卻變回貓的模樣?!為什麼?
他腦中混亂,想不出原因,忽然黑貓與橘貓撲了上來,將他壓住。
做什麼做什麼?他拚命掙扎,發現自己居然連法力也使不出來,成了一只普通的貓。
魷魚絲優雅地擺著尾巴,經過他面前,伸掌撥著樓梯邊的某樣東西,還回過頭來,碧綠的貓眼給他一個奸詐的睥睨。
他有非常不妙的感覺!他努力反抗,卻被壓制得動彈不得,眼睜睜看著魷魚絲回身走到他面前。
他這才看見樓梯邊原來放著一個透明的小玻璃瓶,裝滿綠色的液體,瓶蓋掉在一旁。他知道那東西叫作「綠油精」,是人類家庭的常備藥品……
驀然魷魚絲舉掌往他臉上拍來,他避不開,只看見貓掌上沾滿綠色的液體,抹上他眼鼻,令他發出慘呼。液體雖然冰涼,卻是異常嗆辣,鑽進他眼中,像是千萬根針刺人,他痛得喵喵大叫,猛烈抵抗。
魷魚絲喵喵哼笑,將左掌右掌的綠油精涂了他滿臉,瞧著敵手痛苦的模樣,一掃先前被欺壓的怨氣,貓心大悅。
黑貓與橘貓盡責地壓住他,供魷魚絲施虐,雖然同情他的處境,也只能喵喵嘆息。
唉,貓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呀!此處是魷魚絲老大的地盤,牠們平日吃白食,要進屋必須經過魷魚絲老大的批準,這個新來的先是霸佔魷魚絲的地盤,又跟牠最愛的主人同進同出,惹魷魚絲老大生了氣,算他倒霉!
瑟歐斯被燻得眼淚鼻涕齊流,念遍了所有記得的咒語,但身無法力,念什麼都沒用。綠油精嗆住他呼吸,他張口吸氣,連舌頭部被抹上綠油精,一呼吸,肺部卷進大量嗆辣的氣味,他全身猶如火焚,只能絕望地掙扎。
喵!救命!喵!誰來救他!他快死了!喵~~
「魷魚絲?」隆莉涵剛沖完澡,听見淒厲的貓叫聲,走出房間查看。
她走到樓梯口,赫然看見兩只貓壓著一只從未見過的虎斑小貓,她的愛貓正將什麼東西往小貓臉上涂,左右開弓的態勢簡直像在打人家耳光,小貓被欺負得淚眼汪汪,連叫都叫不出來了。
「魷魚絲!」她怒斥,急步下去趕開了貓兒,抱起奄奄一息的小貓,沒時間注意掉在樓梯上的男人衣物。
她發現貓兒滿頭滿臉的綠油精,連忙拉起浴袍衣角,細心地揩淨。
瑟歐斯驚魂未定,雖被摟入溫暖安全的懷抱里,仍拚命掙扎。
「噓,沒事了,別怕。」她柔聲安慰,不在乎浴袍被貓爪扯得凌亂,胸口肌膚也被勾出數道血痕。
瑟歐斯睜開疼痛的眼,淚眼蒙中,看見她溫柔的容顏。
「對不起,我沒管好魷魚絲,讓你被欺負成這樣。」貓兒狼狽的臉被擦淨後,露出晶瑩的深藍色大眼,眼底有抹奇妙的金色光輝,嵌在小小的臉上,顯得聰穎靈動。
「你真可愛。」她輕撫著平靜下來的小貓,小貓漂亮的模樣,有些似曾相識的感覺……想起來了,牠好像她幼年時在小學外見到的貓呢!
瑟歐斯忘了身上的痛楚,愣愣地瞧著她前所未見的愛憐神情。
對了,他現在變回貓形,不再是她一見就厭惡的男人,她才會以這種眼神看他,瞧她這模樣,顯然當他是偷溜進屋的流浪貓了。
她的眉眼是他熟悉的,但添上了溫煦,卻與平日判若兩人,那寵愛呵護的眼神,彷佛他是她最疼惜的寶貝。
他痴痴地看著她溫柔微揚的唇角,彷佛又在做那些幼年的夢,身體自動偎向她溫暖的胸口,濃烈暖熱熨透他心間,醺然如醉。
兩名共犯已經逃走,魷魚絲卻不服氣地扯著主人浴袍下襬,喵喵地控訴︰他可不是普通的貓啊!他是壞蛋,故意變成可愛的小貓模樣,想要欺騙妳!不要上當!
隆莉涵盯著愛貓,嚴厲斥責︰「我教過你多少次,不可以欺負新來的貓,你為什麼老是不听?罰你今晚沒有點心可吃!」
魷魚絲大怒,自認一片好心被雷親,轉頭跑掉。笨主人!不理妳了!
她走入廚房,將小貓放在餐桌上,「你是餓了,溜進來找食物嗎?我家里不禁止貓進來,但早晚才會放飼料,平常時候進來,不一定有食物。」
她取出父親蒸好放涼的魚,放到小貓面前。
他聞不到香味,但盤子上放著頭尾完整的蒸魚,沒有任何危險的辣椒或芥末,他霎時雙眼發光,貪婪地吞著口水。
「吃吧!這原本是魷魚絲的點心,但牠欺負你,所以現在它是你的了。」
原來魷魚絲吃得這麼好!他好幾天沒吃過正常的食物了。瑟歐斯瞬間把重要、不重要的事都拋到腦後,撲上去大嚼。
咬到魚肉的瞬間,他幾乎感動落淚,回想前幾天那碗辣得他死去活來的面,對比此時的美味,宛若重生啊!
他忽然領悟了一件事︰在她身邊,當只貓絕對比當個男人吃香。
既然她對「瑟歐斯」這個人已經起了反感,而她喜愛貓咪,連對他這只來路不明的「貓」都如此呵疼,他不如就放棄當初對舅舅說的「絕對要以人形進入隆家」的話,改以貓的模樣潛伏在她身邊吧!
不過,舍棄困難的道路,而遷就容易的方法,好像少了點志氣?管他的呢,達成任務才是最重要的!
瑟歐斯嚼著魚,偷偷抬眼瞧她,目光落在她胸口,皎白的肌膚上有他留下的爪痕,淡淡滲著血。
他微感歉疚,隨即注意到她胸口掛著項鏈。她總穿著高領的衣物,他平時只看得見鏈子,此時浴袍半敞,他才看見項鏈上串著五、六樣飾物,有銀飾、戒指等等,當他看到其中一個塊形如杏仁的半透明小片,雙眼驟亮──貓眼石!
但為何只剩下這麼一小片?原本的貓眼石有貓的足掌大小,由許多杏仁狀的貝烸石重迭而成,掛在項鏈上的卻只有一小片,其它部分呢?
他正困惑著,耳畔響起她幽幽自語的嗓音。
「男人……都一樣!以為我會被那些無聊的話蠱惑嗎?說什麼愛慕,他的眼神早就說清楚了,他接近我另有目的,我只是個跳板……又是個跳板,八成,又是迷上爸的吧!」
她在說蘆納吧?他觀察著她,褪去平日銳利的氣勢,她神情空茫,顯得脆弱。
「為什麼男人都把女人看得這麼笨?以為我們只愛听花言巧語,其實心在不在,我們都看得出來。『我愛妳』、『我喜歡妳』是很動人,但口頭的敷衍,有什麼意義?可是,明知沒有意義,我還是……」她咬緊了唇,淡紅的唇色泛白。
還是有所期待嗎?他讀出了她未說完的話,藍瞳的光彩一黯。即使明知蘆納對她別有目的,她仍是願意接受那家伙?
不,似乎不是針對蘆納,蘆納不過是引發這些感慨的導火線;他從她苦澀的神情讀出,她的抑郁反映的是更深層的心思,這感染了他,胸口像被什麼悶窒住,微妙地疼痛著。
忽見她消沉的眸光轉為銳利,他順著她視線望去,發現她在看樓梯上那堆他掉落的衣物。
「他又月兌衣服了!我警告過他,再敢月兌衣服就滾出去,他以為我只是開玩笑嗎?」
他不是故意的啊!瑟歐斯在心底慘叫,溜過桌面,停在她肘畔,但她正想得出神,沒有注意到他。
「他為什麼拚命想留在這里?當時我故意刁難他,他居然真的把面吃了……」她皺眉思索,顯然在推敲她的目的,抿緊的櫻唇卻逐漸放松,露出似笑非笑的怪異弧度。
他瞪著她古怪的表情,顯然她是想到他當時辣得痛不欲生的模樣,而且還覺得挺有趣的。
有趣?那碗面害他連日惡夢,夢中舌頭爛掉無數次,他可一點都不覺得有趣!
但至少,她想到蘆納時唯有不悅,想到他卻有了笑意,他的「犧牲」算是有代價吧?他如此自我安慰,居然莫名地有點高興,莫非他……性格中有樂于被虐的因子潛在?
「他又是什麼目的?如果想接近爸,也太不積極了,至少得像盧先生那樣,勤于買畫才是,也不該到我店里去,而是該留在家里……」她不再說話,只手托腮,依舊盯著那些衣服。
為何她老是判定別人接近她,都是別有目的?
他忽想起崔寡婦說的,她前任男友就是利用她來接近他父親,可他對她父親毫無興趣啊!他真正的目的,是聖物……
她懷疑的眼神不曾投向他,他卻心虛起來,趴在她身畔,將茸茸的身軀往她手臂上蹭。
隆莉涵忽覺手上溫熱,低頭一看,才發現貓兒親熱地將小腦袋歪靠在她手上,那雙瑩透的大眼一瞬也不瞬地瞅著她,充滿討好的意味。
她淡笑,撫著小貓,「怎麼啦?你不愛吃魚嗎?」
他明知此刻諂媚她,只會算在「這只小貓」身上,跟「瑟歐斯」完全無關,還是努力扮出最乖巧可愛的模樣,以腦袋拱著她掌心,回應她的撫模,自身體深處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你怎麼一點都不怕生呢?」貓的呼嚕聲通常表示愉悅與滿足,一般的貓兒可不會這麼快便和陌生人建立友善的關系。
她好奇地趴在餐桌上,觀察著小貓。他伸出淺紅的圓潤舌尖,輕舌忝著她臉頰,惹得她輕笑。
「你是在感謝我弄魚給你吃吧?就是因為這樣,我才這麼喜歡你們。我對你好,你也會響應相同的善意,不像某些人類,將我對他們的好拿去利用,末了還反咬我一口。」
她輕輕嘆息,「所以,我不再對任何人好了,我寧可愛貓,也不愛人。只要我珍愛你們,你們也會用相同的忠誠響應我,我付出的感情,永不會落到任人糟蹋的地步……」
對照字字椎心的痛苦經歷,她的笑語顯得蒼涼寂寞,深深震懾了他,他不由自主地輕撫她臉頰。
小小的貓掌拍在她頰上,險些震出了她忍住的淚,心中驚詫萬分。好有靈性的小貓!這小家伙居然明白她在悲傷,試著安慰她。
那雙深湛的藍眼溫柔而富感情,讓她想起那個總是一臉單純的男人。
「你在安慰我嗎?我沒事的。」她親昵地以鼻尖摩蹭小貓,「只是偶爾有點傷感罷了。我現在才明白,寂寞這東西,並不是否認了,就不存在的。」
她話剛說完,唇驀地被堵住,她感覺到小貓濕涼的鼻頭和隔著毛皮的堅硬牙尖──這小東西,居然吻她?
她慌忙後退,那雙藍眼盯著她,流露溫暖關切的情緒,侵入她心底塵封已久的角落,彷佛同樣有雙藍眼的他就在面前,讓她心跳慌亂失速。
她是怎麼了?為何不斷想起他?他不過是個傻氣的男人,心思毫不掩飾地表現在臉上,不像她過往那幾個男人,永遠一臉輕憐蜜愛,對她呵護備至,忽然之間一切情意消失無蹤,彷佛他們從未認識……
被了,別再想了!
她極力忽略心中的騷亂,拍拍偷香的小貓,「你如果不想吃魚,我還有別的,要不要嘗嘗?」她起身打開櫥櫃,翻找食品。
瑟歐斯靜靜坐在餐桌上,看著她忙祿,下意識伸舌舌忝淨嘴邊、鼻頭,將她柔軟的味道一滴也不剩地吞吃下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