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芳心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因為陷入感情的漩渦中,受了重傷,心不由己,無端的胡思亂想而有點神不守舍,美食當前亦食不知味。
「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古人的詩詞寫得多好,三言兩語便道盡了女人的一門心思,一個結又一個結,是情結、愁結、恨結?
她無法一下子便解月兌。
拿出常攜帶出門的小本25K空白簿,用鉛筆涂鴉著,一個女人的頭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嘴巴選擇不說話,頭上頂著的不是如雲的黑發,而是頂上開花,長滿了無數的雜物,有花、有落葉、有藤蔓、有一只小烏龜在裝死、有一只膽怯的小兔子……
她想到什麼便畫什麼,像頭上頂著百寶盒,什麼都有可能生出來。
她時常透過涂鴉跟自己對話,明白自己如今是腦亂如麻,像一只膽怯的小兔子不敢對藍松喬與周凌霜潑婦罵街、詛咒他們不得好死,像一只小烏龜在裝死,任由藤蔓入侵毀了她的家庭也束手無策。
她為什麼不死給藍松喬看呢?因為他不在乎。
男人心里若沒有你,做什麼都枉然,死了也只是白死而已,事過境遷,男人照樣過他的日子,依然會傷心、懷念你的人只有父母家人。
下一幅,她畫著狂風暴雨的天氣下一棟大樓的屋頂,孤伶伶的一名小女子站在頂樓邊緣,展開雙臂,一副即將被狂風吹落的樣子……
為什麼想死卻沒有死成呢?
有一瞬間閃過她腦海的畫面是︰某日有一則新聞快訊,報導某男藝人的女友為了報復他的花心與負心而跳樓自殺……新聞後面又報導今年有幾位女子為情想不開而自殺。
那時藍松喬便一味取笑為情自殺的女人最傻,男人如果巴不得擺月兌你,你死了正好一了百了,男人只要擺低姿態,下跪道歉、痛哭流涕、乖乖挨幾巴掌或一頓拳腳,便兩不相欠,一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就是那一剎那想起藍松喬批判的嘴臉,她突然不想死了,然而,茫茫天地間,她又能躲去哪里?接著,康潤之那張溫暖親切的笑臉便浮現眼前。
你搞外遇是吧,我也會偷情,但不告訴你。
馥雨再也顧不得倫理道德,即使是在利用康潤之對她的愛慕之心,她也管不了那麼多,她需要一個活下去的借口,證明自己仍然有價值。
「請你包養我吧!」
這是她活到今天說的最大膽的一句話了,即使淚如雨下,她依然說出口。
在那一刻,她想不出有其他條路可以走。
康潤之收容她、包養她,即使把她當寵物養著也沒關系,她的心已成一畝荒田,誰愛灌溉就來灌溉,沒人灌溉就荒廢著長雜草也無所謂。那時候她的確是這麼想的,只顧沉溺于自己的悲傷中,不見家人,不見朋友,卻給最無關緊要的康潤之見到她最糟糕的一面。
因為她不愛康潤之嗎?所以完全不在乎沒形象。
今天的她,不想剖析自己的心。
至少知道,還沒長出花來。
第三幅涂鴉,她畫著一只好大的蝸牛在寒冰上爬行,蝸牛的背上坐著長發飄飄的小女子,懷里抱著金黃的月亮。
總有這麼一天,即使如蝸牛爬行般緩慢,她也能懷抱著希望走向未來吧?!
馥雨輕輕嘆了一口氣,收起筆,端起咖啡杯,早涼透了,失去咖啡的香醇,再點一杯熱的。當主婦時為了省錢,會把冷掉的咖啡一口喝掉,現在不了。
專心啜飲著熱熱的咖啡,腦袋放空,眼楮看著吃到一半的松餅和融化的冰淇淋,沒有人會罵她浪費了,還好。
但一樣有人不死心想打擾她,是母親苗集瑛,總是不辭辛勞想放送母愛給她,百般設法要彌補她欠缺的愛,通常只讓她更累而已。
「媽,什麼事?」看在母親拋夫棄子從新加坡趕回來,她很難置之不理。
苗集瑛也不拐彎抹角,直接道︰「我打電話問過藍松喬,確定你們真的離婚了,臭罵了他一頓,便帶著珠華殺到藍家去,把你那些值錢的衣服、包包和飾品全打包回來。結果那個不要臉的死小三已經住在那里了,想阻止我打包呢,我便罵她搶了我女兒的老公和房子還不夠,還肖想接收‘前妻’的衣服、包包……若不是藍松喬把她拉走了,我真想打她一頓出出氣。」
「媽,不可以打孕婦。」
「我知道,我們就是太有水準了,才忍人所不能忍,否則我更想打藍松喬和他媽媽,欺人太甚嘛,居然一起護著懷孕的小三,氣死我了。」
馥雨心想這也難怪,即使一開始婆婆是站在她這邊的,但時間拖久了,婆婆就會開始護著兒子,畢竟藍松喬是她晚年生活的支柱與依靠,媳婦再娶就有了,何況她兒子那麼搶手,元配未離,小三已急著搬進來,畢竟在台北市區有四十坪房子和公家教師薪水保障的男人,並不太多。
「媽,我離婚已經夠喪氣了,如果你又氣得生病,我要找誰哭啊?」
「我知道,只是氣不過,連你外公、外婆、舅舅、舅媽,還有若愚和珠華,大家都氣得不得了,更擔心你想不開,你趕快回來一趟。」
「哦。」就是這樣,她才不想回去。怎麼療傷?跟他們一起痛罵姓藍的一家人?她根本沒那個力氣。
「對了,你現在住在哪里?你爺爺那邊?」
「嗯。」苗馥雨含糊應著,反正母親不會跟前夫求證。
「那邊沒生氣嗎?買給你的房子沒了,你怎麼會這麼笨啊!」
「對啊,我是天字第一號大傻瓜。」委屈得想掉淚,她又何嘗甘心?
苗集瑛反而罵不下去,心疼著呢!
「好啦,不說了,你坐車過來,我煮晚餐給你吃。你知道,過兩天我也要回去,就讓媽多陪你一下吧!」
「好。」
整顆心空掉的感覺,又有一點東西填進來了。
馥雨仰著臉,不教眼淚掉出來,她已經脆弱到只要給她一點愛就會想哭的地步嗎?又不是小孩子。
岸了帳,步出店外,換爸爸孫立哲來電。
「你人在哪里?我去接你回家。」男人講話阿沙力。
她失笑,今天真搶手。
「我跟媽在一起。」
「你最近都住在外公那邊?」
「嗯。」一樣含糊應著,反正老爸不可能殺到前妻家。
「那你找個時間回來,你阿公、阿嬤很想你,又很擔心你。」唉,他又何嘗不是?就是說不出口。
「好,我過兩天回去。」
「我匯了一點生活費給你,自己去確認。」
「爸,不用……」
但孫立哲已掛了電話。
苗馥雨悠悠嘆一口氣,錢不是萬能丹,但爸爸也盡力了。
坐計程車到三重舅舅家,是一棟舊式的三樓透天厝,四樓還加蓋當神明廳。以前外公、外婆在市場做生意,掙了一棟透天厝和一間電梯大樓的公寓房子,有附電梯的房子比較好租出去,租金便作為老夫妻的退休金。而苗舅舅一輩子都是公務員,雖無大富大貴,但日子過得十分寬裕。
當年苗集瑛離婚後,便帶著改姓的苗馥雨搬回娘家,一起住在三樓透天厝里,空間夠住,哥哥嫂嫂也沒有擺臉色,苗集瑛不否認自己松了一口氣。
許多女人即使想離婚也不敢離婚的原因之一,是經濟不獨立又沒有娘家可依靠,因為娘家回不去了,即使父母健在,也變成哥哥家或弟弟家,未嫁前的臥室早已被佷兒佷女佔據,沒有容身之處。
不到三年苗集瑛便跟公司主管再婚了,第二任丈夫是新加坡人,生下一對雙胞胎兒子後,便跟著移居新加坡。
苗馥雨不想移民,跟同齡的表姊苗珠華一起上學也很快樂,外公、外婆便把她留下來,反正孫立哲按月都有匯生活費給馥雨,苗舅舅或舅媽便也沒說什麼。反而到了寒、暑假,祖父母那邊一定會派車來接她過去住,唯恐苗集瑛搶先一步把她帶去新加坡,喊別的男人「爸爸」。
案母離婚,不意外地她成了夾心餅干;父母各自再婚後,她沒有變成人球被推來推去,可能老人家還在,她成了兩邊較勁的那條拔河繩。
可是對馥雨而言,她既不想跟繼母生活,也不想討好繼父,她總覺得她是回阿公阿嬤家或回外公外婆家,爸爸家或媽媽家都不是她真正的家,眼看他們和新生的兒子一家和樂,她像是格格不入的第三者。
而這種空虛感是說不出口的,她沒有被排擠、被虐待、或言語霸凌,在他人眼中她不是受害者,而是兩邊都搶著要的嬌嬌女。
她甚至沒有在青春期搞叛逆,眼看著祖父母和外公、外婆年紀漸漸老了,她的「文靜乖巧」一直是他們贊不絕口、備感欣慰的。
她有一種喘不過氣的窒息感,渴望掙月兌這一切,有一個真正屬于自己的家,給她歸屬感,她會跪下來答謝上蒼。
她急著想結婚,女生只要結了婚就會有自己的家了。她的丈夫不用太帥,長相端正就好,不要大豪門或小豪門,只須有穩定的工作即可,兩人相愛、溫柔、互信、忠誠,組織一個平凡卻幸福的小家庭。
她的願望很奢侈嗎?為什麼輕易就破滅了呢?
在往三重的路上,她想了很多,不能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錯了。
不過下車之前,她不忘傳了一封簡訊給康潤之︰先回家和媽媽聊聊,再去旅行,會消失幾天,不聯絡了。
康潤之應該了解「不聯絡」的意思吧!
馥雨付了計程車資,外婆和母親已經跑出來迎接她,好像怕她會跑掉。
「瘦了、瘦了,簡直就不成人形了。」老人家都喜歡孫子看起來豐腴一點,有福氣。
「瘦一點好啦,阿嬤,省得花錢減肥。」
「減什麼肥?你從小就瘦巴巴的,啊,現在都快變骷髏了,那家姓藍的到底是怎麼虐待你的?啊,算了,你阿公說不要再跟你講那些事,要讓你好好休息,好好的補一補……」外婆的關懷比銀河更長,當媽的苗集瑛一時也插不上話。
「阿嬤,我已經有補回一點肉,你跟阿公不要擔心啦!」進到客廳,馥雨對著外公再說一遍,外公看她氣色還好,便不羅唆了。
苗集瑛拉著女兒到三樓的臥室,原本清爽的五坪大空間如今顯得擁擠,母女可以一起睡的雙人床上堆了幾個提袋,地板上還有兩個行李箱。
苗馥雨看了傻眼。
「媽,你全搬回來了?」
「怎麼可能?你的嫁妝那麼多,高檔家具和電器用品根本沒法子搬。」
「算了啦!媽,我好累。」
「也對,跟房子比起來,那些家具算什麼?老天爺一定要懲罰藍松喬、周凌霜才公平!」苗集瑛難消這口氣。
「老天爺才不管這些無聊事!」馥雨打開行李箱,看有哪些衣物。
「你結婚時大家給你的貴重首飾都不見了,只剩幾樣平常戴的設計款佩飾,也都被他拿去孝敬小三了嗎?」
「沒有啦!我結婚時女乃女乃堅持帶我去銀行租了一個保險箱,結婚後每天要做家事,戴首飾麻煩,所以我全放在保險箱,爸給我的股票也在那里。」
「幸好你沒有笨到一文不名的地步。」
「我一文不名,媽不資助我嗎?」
「你這麼容易被騙,我頂多給你半年生活費,多一毛也沒有!」
「不要氣呼呼的,我不會跟你伸手要錢。」
「你被人欺負成這樣,我怎能不生氣?」
「媽再這樣,我要走羅!」
苗集瑛立刻閉嘴,她一向刀子嘴豆腐心,但遇到女兒就沒轍。
「鍋里炖著你愛吃的紅酒牛肉,我下去看看。」
正好苗珠華從她的房間走出來,苗集瑛暗示她留住馥雨,便下樓了。
馥雨坐在床上,倒出一個提袋,幾個首飾盒里裝的都是幾百元至幾千元的耳環、項鏈等飾品,賣了不值錢,但裝飾起來很好看的設計款,雖沒細數,但也知道有些不見了,被人拿去用了。
呵,搶人家老公的女人,果然低自尊呢!
苗珠華湊過來坐在她身旁。「姑姑和阿嬤哭過幾次了,你還好吧?!」
苗馥雨的眼神是一片靜默。「最壞的那一段日子已經熬過來了,現在應該還好吧!」
從小姊妹一場,苗珠華哪里不知道她的個性。「等你想說的時候再告訴我,現在先來整理這些東西。」
靶激的看了她一眼,馥雨將衣服往衣櫃里掛好,苗珠華有喜歡的便拿去穿,皮包、首飾也是,姊妹之間互穿衣服是平常事。
另外收拾了一卡小皮箱的換洗衣物,跟苗集瑛睡了兩晚,一等苗集瑛前往機場要回新加坡,馥雨也拖著皮箱前往宜蘭住宿溫泉飯店。
康潤之有傳簡訊給她,她便拍了幾張照片回送過去,表示她人還活著。
一邊泡湯一邊欣賞遠方的山景,遠離都市塵囂、復雜的人際關系,只想吃飽了睡、睡飽了吃,洗滌滿心的疲憊。
睡了兩天,精神振作不少,她終于步出房門,環繞著飯店周圍的景致走了一圈,在戶外休憩區坐下來,拿出小畫本和鉛筆,畫一幅小小的女人臉,脖子下卻有一顆大大的紅心,紅心上多了鑰匙孔,而鑰匙卻懸掛于女人的耳垂下,這代表什麼呢?
「你將芳心上鎖啊?這樣不太好喔!」
後方突然傳來男人溫厚的嗓音,她訝異又愕然地回首看著來人──康潤之。
她沒看錯吧?!他怎麼知道她住在這里?
一身休閑服的康潤之,走向她身邊的椅子坐下,悠閑的模樣比平日更見灑月兌,看著她吃驚的表情,好看的臉龐漾出迷人笑容。
「我突然出現,真的把你嚇到了。」
帶笑的嗓音打破了馥雨宛如被魔咒定住的神智。
「你怎麼來了?」
「你傳給我的照片,我請人看了一下,是這家飯店沒錯。」幾天沒見到她,他其實很想她的,晚上回家見不到她的身影,竟讓他感覺若有所失,連吃飯都沒滋味,更擔心她會就此一去不返。
他心知肚明自己是她臨時的避風港,一旦她不需要了呢?他暗自心焦,工作也心不在焉,索性驅車來找她。
「馥雨。」
「嗯?」她瞧見他不自覺漾出歡欣光彩的眸,不免有點心虛。她不太想他。
康潤之傾身過來,大手輕撫她的臉蛋,「可找到你了,我愛翹家的情人!」托住她的下巴,俯首吻上她的紅唇,給她一個纏綿的吻。
這一吻,他才領悟到自己有多麼愛她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