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最寵愛的六公子樂死于春郊狩獵。
當日狩獵正盡興的大王與三公子、五公子、七公子和八公子同行,還在叨念不見六公子蹤影,即聞虎嘯震天,好大喜功的大王躍躍欲試,便派五公子與三公子前去探察虎蹤,再回頭稟報。
許是猛虎餓了一整個冬日,逢人張口就咬,公子樂一行人不巧與老虎正面相遇,死傷無數,尤其是公子樂被咬得身首分家,慘不忍睹,當公子封與公子淳趕到時,已來不及救援。
鮑子封追往老虎逃離的方向,公子淳則回稟此一憾事。
突然失去最寵愛的兒子,大王勃然大怒,將所有與公子樂同行者,不論是否受傷,全都處以極刑,再五馬分尸,以慰公子樂在天之靈。
因公子樂的死,王城上下不論身分,不得飲酒夜宴——凡是違令者,皆斬首示眾。
于是熱鬧的王城變得人人縞素,沒有人敢高談闊論,連春郊所發生的事都避而不談,唯恐項上人頭不保。
百姓不敢談論,王公貴族噤若寒蟬,整座王城,因公子樂的死,而死氣沉沉。
大王共有八子,其中四公子出世,還來不及命名就夭折。
本以為大王最寵愛的六公子樂會繼承王位,不少人忙著討好公子樂,豈料天有不測風雲,公子樂竟喪生虎口,王公貴族們為了大好將來,重新深思熟慮該多與哪位公子親近。
夜黑,風高。
鮑子封的府邸一如以往悄然無聲,書房點上燭火,他一身黑,簡單束發,坐在桌案前,面無表情讀著竹簡。
同樣一身黑的總管高野面色凝重,靜候一旁。
老六的死,打亂公子封原本的計劃,使他短期內無法開口請求父王賜婚。春郊那日,當他發現瘋虎轉而攻擊思凡,嚇得他心魂俱裂,深怕她也會和老六一樣,幸好他及時趕到了,倘若失去她,他不曉得他會變成怎樣。
他握住竹簡的手指泛白,瞬間將竹簡捏碎。
「公子爺!」高野心急,踏步上前。
「沒事。」公子封神色漠然的擺手,不理會刺進掌心的碎片,他需要這痛,提醒他記取教訓。
商野憂心動了動嘴,最後還是將話吞進肚里。
春郊當日,老六死于虎口,所有人陷于一片混亂,他命紫鳶火速將思凡送回府,然後他重回老六陳尸的地方,發現其他死于虎口下的人都沒有老六死狀淒慘,老六被咬得面目全非,彷佛老虎是特地為了老六而來。
一般老虎若已受傷,應會轉身逃跑,這只老虎卻不然,還發狂似的直沖著老六而去,為什麼?
他懷疑有人暗中動手腳,究竟是誰要老六死?
不,應該說,除了父王外,有誰不想老六死。
老六向來仗著父王寵愛,妄自尊大,得罪的人多不勝數,許多人可以因老六的死一吐怨氣,也有不少人能從老六的死得利,他正是其中之一,其他兄弟亦然。
當日狩獵到一半,老大和老二皆不見行蹤,他們上哪兒去?陪同父王的不一定表示沒問題,離開的也不一定是主使者,所以,到底是誰在策畫這一切?
他閉眼沉思,每位兄弟在父王面前都是滿臉震驚與悲痛,所以看不出誰在背後使計,但不管出手的人是誰,他已知有人開始行動——他若蠢得不懂小心防範,他就會是下一個老六。
「思凡現下情況如何?」他未睜眼,冷聲問。
「紫鳶回報,姑娘喝下大夫開的安神藥,睡得比較安穩了,紫鳶正寸步不離的守著。」
「傳話給紫鳶,這次不能再出丁點差錯,否則要她自行了斷。」
「是,公子爺。」
他不擔心敵人沖著他來,就怕對方針對他的心頭肉下手,瘋虎轉而攻擊思凡真是意外?又或者她其實是下一個?
鮑子封怒極的睜開眼,起身走至窗邊,「派去保護思凡的人,有無加強戒備?」高野亦步亦趨跟在主子身旁,「已照您的吩咐,要他們小心留意。」
他望著如被潑灑了墨的夜,低喃,「暴雨將至,我們豈能坐以待斃。」
斑野心一凜,明了所有人極可能會在轉瞬間失去性命,他單膝下跪,堅定道︰「公子爺,奴才定竭盡所能,助您完成大業。」
鮑子封雙手負于身後,看這天,看種植于書房前的榆樹,想著會有那麼一天,他的雙眼所見,將是廣闊的宮城,他會威風凜凜站在宮城之上,接受萬民俯首稱臣!
無風,無月,夜更深,整座王城除了巡夜的守衛外,城里絕大多數的人皆已入睡。
一批羅列整齊、拿著火把巡夜的王城守衛走過種滿榆樹的青龍大街後,兩批蒙面黑衣人自暗處竄出,為首的兩人頷首示意後,分別往五公子府與左相府疾步而去。
眼底帶著殺意的黑衣人潛行至五公子府外,悄然無聲躍入高牆內,刺客們早已模透五公子府的地形,直奔寢房,途中遇到半夜起來上茅房的小廝,在小廝瞪大雙眼,還來不及出聲喊叫時,為首的蒙面黑衣人已讓小廝見血封喉。
隨後的黑衣人把氣絕的小廝拖至花叢下,他們無聲又無息的朝公子封的寢房而去,于回廊轉角時,巡夜侍衛正巧迎面而來。
「大膽狂徒,竟敢夜闖五公子府!」護衛見狀大喝,所有人迅速圍上。
來不及躲藏的蒙面黑衣人低咒一聲,揚聲,「殺!」
雙方人馬沖上廝殺,刀劍相擊,鏗鏘有聲。
已睡著的僕佣護衛紛紛驚醒,懂武的操起武器加入圍殺,不懂武的則受命高舉火把,將黑夜點亮,讓刺客無所遁形。
另有一隊武藝高強者則守在公子封房門外,不讓入侵的黑衣人刺殺主子。冷夜里,來不及披上外衣的高野守在主子門外,口吐白霧,揚聲命道︰「護住鮑子爺!」
「是!」護衛們齊聲听令。
房內的公子封已被吵醒,他長發未束,悠然坐起身,「是誰這麼迫不及待想要我的命?嗤。」
斑野耳尖听見主子說話的聲音,「公子爺,那些不長眼的狂妄之徒吵醒您了,屬下馬上將他們解決。」
他冷冷一笑,隨手披上黑色大氅,拿起一旁的劍,「我倒想看看是誰特地來擾人清夢。」
鮑子封拉開房門,守在外頭的高野和護衛單膝下跪,「屬下護衛不周,吵醒公子爺。」
鮑子封冷眼睨了請罪的屬下,傾听不遠處傳來廝殺聲浪,潛藏在體內的殘酷如墨泛開,他雙眼嗜血閃亮,「來者是客,本公子若不親自接見,豈不是不懂待客之道。」
「公子爺!」高野深感不妥,想要阻止。
鮑子封不理會高野的憂慮,拔身而起,如同大鷹馳向廝殺之處。
斑野與護衛們見狀,立刻緊跟在後。
鮑子封足尖點落于樹梢、亭頂、井欄,幾個起落,速度極快,只見殘影。前來行刺公子封的刺客們都不是泛泛之輩,他們餃命而來,非取得公子封性命不可,盡避遭受眾多護衛圍殺,有些死傷,他們仍拚命廝殺。
「殺!」為首的蒙面黑衣人已身中多刀,仍未使他退縮,他劍起劍落,血花飛揚。
他的手下听見他的撕吼,咬牙頑抗。
鮑子封翩然落下,冷凝問︰「你在找本公子嗎?」
為首的蒙面黑衣人沒想到公子封會出現,愣了下,嘴角隨即擰笑,「你來得正好,省得我去找你,乖乖受死吧!鮑子封!」他執劍穿過阻擋的護衛,狠絕刺向公子封。
其他刺客見公子封出現,亦執起手中的武器針對他而去。
鮑子封目光凌厲的對上顯然是領頭的蒙面黑衣人,他盯著長劍來勢,腳下未移動半分,不驚不懼,唇角嘲笑勾揚。
苞著趕到的高野和護衛立刻出手阻攔,加入廝殺。
正當刺客最靠近的那一瞬間,公子封眸底冷光一閃,利落揚劍,與刺客正面交鋒,兩人劍劍相擊,火光四射。
「公子封,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鮑子封冷笑,手中劍在刺客胸前劃下長長的血口。
那名刺客難以置信的瞪著血肉翻開的胸膛,一只手捂著傷處,急急往後退,「你——」
鮑子封手執寶劍陰戾逼近,再次在刺客身上劃下不足以致命,卻教人痛到骨子里的傷口,清冷著聲問︰「是誰命你來的?」
為首的刺客吃痛,狼狽再退,揚劍抵擋,拚了命殺過去。公子封武藝精湛,出乎他意料之外,來之前,他以為棘手的會是公子封的護衛,結果他錯了。他抿唇不願吐露實情,發狠殺。
鮑子封挑眉,揚劍格擋反擊,又在刺客身上刺出幾個血窟窿,「你這麼忠心耿耿?」
為首的刺客吃力抵抗,眼見傷勢愈來愈沉,公子封仍舊毫發未傷,他卻已是體力漸感不支,心知再過不久,他不是死,就是束手就擒,但他不想死,更不想淪為階下囚,于是更加不要命的攻擊。
刺客凶猛逼近,公子封突地身形一頓,左臂被劃下一劍。
「公子爺!」高野見狀,心驚大喊。
「哈!」得手的刺客仰頭笑了聲,「公子封,看你還敢不敢小看我!」
鮑子封唇角勾揚邪笑,無視左臂的傷,輕巧翻轉手腕,利劍瞬間抵住刺客的脖子,只消他稍微使勁,刺客馬上人頭落地,他語帶嘲弄,「你就這麼點能耐?」那名刺客對上公子封眼底的殘酷,心一凜,不確定的問︰「你是故意的?!」公子封冷笑,眼神充滿譏嘲。
刺客氣急敗壞大吼︰「你在耍著我玩?!」
「是又如何,你還不快說是誰派你來的。」
心知離死不遠的刺客瞪著氣定神閑的公子封,遭利劍抵住的脖子刺痛,淌血,眼角余光瞥見他帶來的人死的死,傷的傷,已難以頑強抵抗,他心有不甘,面目扭曲,「你殺了我吧,我什麼都不會說。」
鮑子封慵懶道︰「這麼有膽勢。」
刺客冷笑,決定給傲慢的公子封致命一擊,「公子封,你盡避得意吧,你的女人現在差不多也死了,哈哈哈哈!」
鮑子封冷眼看著朗聲大笑的刺客,唇角愉悅輕揚,手腕如行雲流水般劃過,輕道︰「妄想動我的女人,下場只有一個!」
刺客瞪大雙眼,來不及回話,已頭身分家,砰然倒地。
鮑子封面無表情,冷凝著聲,「全都殺了。」
「是!鮑子爺。」高野領命,護衛們各執刀劍,刀起劍落,殺死所有入侵的刺客。
天即將泛白。
喝了藥沉沉睡下的思凡悠悠轉醒,她睡眼惺忪的盯著陌生的床頂,眼角猛地貓見一條男性手臂,她倒抽了口涼氣,拚命掙扎,「放開我?」
是誰?竟敢膽大包天與她同床共枕,還、還緊緊擁著她!她既羞又惱,用力捶打仍親密擱在她腰間的手臂。
「你連自己的男人都認不出來?」不動如山的公子封懶懶道。
听見最熟悉的聲音,思凡釋然的松了口氣,放軟嬌軀,翻了個身,與他面對面,「我不知道是你……我睡前明明是在家里的……這里……是哪里?」
「這里是我為你準備的寢房。」公子封慵懶抬手,撥開她的發絲,雙眸寵愛的瞅著絕美臉蛋。
一直以來,她都是他最致命的弱點,敵人太清楚如何讓他一蹶不振,是以昨夜不僅派人行刺他,也到左相府去,幸好他有先見之明,暗中將她帶離,否則他極可能再也見不著她。
一想到這,害怕失去的他將她抱得更緊。
思凡俱在他懷里,感受他炙熱的擁抱與情感,「出了什麼事?」
他吻吻她的發,低喃,「都解決了。」
「我是不是要一直待在這兒?」
「從今以後,外頭都不會太平靜,你待在這里,我才能安心。」
「可是我待在這里,我爹娘兄長見不到我,他們會擔心。」
「他們不會。」
「他們曉得我在這兒?」
「不,我安排一名女子假扮成你,每日定時向你爹娘請安。」她的行蹤愈少人知道愈安全,他承受不起失去她的風險。
「她要如何假扮?」她著實不懂,一個人要如何假扮成另一個人。
他簡略解釋,「江湖上有一種易容術,學習此術的人,可以易容成另一個人,而不被發覺。」
「所以待在我家的那個人已易容成我的模樣?」
「對。」
思凡迎上他炯亮的眼眸,倘若他喜歡的是她的皮相,他可以找個女人易容成她,有沒有她,一點都不重要,但他偏就是要她,是否在他心里,她就是獨一無二的?
「是的,我只要你,其他女人再像,都不是我的思凡。」
原來,她把心里的話說出來了。
她強忍嘆息,更加偎進他懷里,心,沸騰,煎熬,如同他一樣,在她心里,他也是獨一無二的存在,以至于她每每欲走還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