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獲得高敘的允許後,茴香每天都會到片場去。
有了之前迷路的慘痛經驗,她買了一份地圖認真的研究過交通路線,一個星期下來,雖不至于成為識途老馬,但也不再迷失在繁亂的城市里。
起初見到片場來來去去那麼多人,讓她感到些許害怕畏縮,不過大家都很忙,壓根沒空理會她,這反倒令她緊繃的神經松弛不少,也自在許多。
她一直都站在最角落,目光焦點全落在導演椅上、神情無比認真的高敘身上,而她嘴角總維持上揚的弧度。
雖然她什麼事都不能做也幫不上忙,即便站得雙腳酸麻不已,但她的心里依舊充實滿足,跟在家里自艾自憐的心情截然不同。
斑敘指揮若定、控制全場的王者之風,在在教她移不開眼。
在她眼中,他比所有的演員都還出色、引人注目。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了五天,第六天開始,茴香開始比較敢和其他人接觸,甚至還會主動幫忙分送飲料或點心給演員們。
雖然她是微不足道且略嫌多余的存在,但當她遞咖啡給高敘,獲得他一聲「謝謝」的瞬間,她居然一陣鼻酸,開心的眼淚在眼眶打轉。
從那之後,她稍稍突破了心防,會嘗試和其他人說話並且幫忙做事。也因此,很多人樂得把工作統統丟給她,因為既悠閑輕松又有錢領,何樂而不為?
這兩天,她都在片場待到當天的進度結束,高敘為了避嫌,所以並未載她一起回家。
而茴香也不敢提出同行的要求,可是三更半夜的,又沒有地鐵或公車可以搭,她茫然的站在街頭吹著冷風,當她下定決心打算攔計程車時,一輛名貴的高級進口車突然停在她面前。
車窗緩緩降下,一張年輕帥氣的臉探了出來。
茴香剛開始並未搭理,但對方也沒因此離去,而是更積極的引起她的注意。
她這才發覺對方原來是參與電影演出的一名男演員,不過她和他之間根本沒有任何交集。她甚至認為沒有人會察覺她的存在,所以對方主動向她打招呼,讓她大感意外。
「在等車?」近期非常走紅的香港年輕演員汪仲軒,說著頗標準的國語問道。
遲疑了下,茴香緩緩點頭。
「這麼晚了,一個女孩子坐車不安全。」汪仲軒凝視著她的嬌顏說。
茴香僅是報以禮貌的微笑,沒有搭腔。
「我送妳吧!」他盡量讓自己的口氣听起來很平淡。
其實這段日子,他一直都在偷偷注意她,她的美麗和沉默吸引了他的視線,不過始終苦無機會與她攀談。
而且,據傳她和高導的關系不尋常,讓他也不好意思太明目張膽接近她。
然而經過幾天的觀察,他發現她和高敘幾乎很少有互動,跟傳聞有很大的出入,于是他有了追求她的念頭。
老天爺也很幫他,馬上就給了他大好機會,安排他們巧遇。
他的親切讓茴香受寵若驚,詫異過後,她委婉的拒絕。「不必了,我搭計程車回去就行了。」
「妳怕我嗎?」汪仲軒的口氣難掩失望。
「不是的!」她否認,不曉得該怎麼解釋。畢竟他們根本不認識,她怎麼好意思接受他的好意?
「那就上車吧,讓我送妳。」說完,他已經下車,幫她打開車門,等她上車。
「真的不用了……」茴香搖搖頭,再度拒絕他的好意。
「妳果然還是防著我。」汪仲軒苦笑。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展開追求,就出師不利。真沒面子!他一向滿滿的自信心受到不小的打擊。
看著汪仲軒落寞的神情,讓她想到自己被冷落的心情,茴香的態度不禁軟化,防備也為之下降。「我絕對沒有那個意思,只是覺得沒理由麻煩你。」
「一點都不麻煩!」他加重語氣強調,並趨前拉住她的手,將她帶至副駕駛座旁,等她坐進去後幫她關上車門。
「妳住哪里?」他上車、扣好安全帶後偏頭問她。
茴香把牢記在心的地址告訴他。
她說的地方是地價十分昂貴的高級住宅區,汪仲軒沒料到她會住在那里。
「地方有點遠,如果不方便……」見到他一怔,茴香遲疑地說。
「不會!」他知道她要說什麼,連忙打斷。「因為我也住在那附近。」那里有很多演藝圈的同行都住在那。
听到他的回答,茴香寬心許多。「謝謝你。」她噙著笑容道謝。
「不必跟我客氣,能送美女回家,是我的榮幸。」汪仲軒的心情大好。
對于他的贊美,茴香並沒有任何感覺,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我叫汪仲軒,我該怎麼稱呼妳?」他表現積極。
茴香垂下羽睫,盯著自己的膝蓋。每當別人問起她的名字,她的心口總是一陣悶痛,偏偏這是避免不了的問題。
「你可以叫我……零。」沉默片刻,她開口道。「零分的零。」
她替自己取了個名,零──一無所有的零、或是飄零的零,她是如此解讀。很符合她的處境,不是嗎?
汪仲軒以為她會有個跟她相符的甜美名字,但「零」──也不是不好听,只是听起來有點寂寞的感覺,大概是她近乎嘆息的語調所致。
接下來他又陸續問了一些她的基本資料,但這些卻是茴香心底的痛,她沒辦法告訴他關于自己的事,也不想對一個外人說她的遭遇,所以只能沉默。
汪仲軒對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態度感到不太高興之余,又同時被她的神秘挑起濃厚的興趣。
她不像他所接觸的女人,知道他的身分後便主動投懷送抱,希望能獲得他的青睞。她反而賞了他好幾根軟釘子,卻也更堅定他將她追到手的念頭。
「肚子餓不餓?要不要一起吃個宵夜再回去?」他體貼的詢問,開始撒網。
「不必了,謝謝你。」茴香客氣回絕。她一心只想著快點回家,因為高敘應該也快到了……
他令女性影迷為之瘋狂的帥氣長相和陽光笑容,對她絲毫起不了作用,這認知讓汪仲軒很挫敗,也沒了講話的心情。
抵達她所告知的大樓後,他才終于又硬著頭皮開口。「呃……如果方便的話,可不可以給我妳的手機號碼?」
「我沒有手機,對不起。」茴香據實以告。「謝謝你送我回來,回家的路上請小心。」然後開門下車。
盯著她窈窕的倩影,汪仲軒心有不甘,緊握方向盤的手指節有些泛白。「我一定會讓妳愛上我的!」他咬著牙,信誓旦旦地道。
在大廈鏤花銅門前停了好一會,他才忿忿地駛離。
汪仲軒的車一開走,一輛跑車緩緩從黑暗中駛近,駕駛人的俊臉覆上一層冰霜,平靜的心情沒來由地惡劣起來……
他拎起放在一旁的宵夜,往外頭的垃圾堆一扔,隨即也調頭駛離。
而茴香進到家門,發現燈光是暗的,讓她感到奇怪。
照道理說,比她早離開的高敘,應該已經回到家才對,這景況令她十分納悶。
她坐在客廳等了將近一小時,才失望的回到房間梳洗。她想明天就可以見到他了,所以並沒有放在心上。
在片場站了一整天,她也著實疲累不堪,因此很快便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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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幾天,茴香仍舊獨自搭車到片場去,她漸漸熟悉環境,心中的恐懼感也慢慢消弭于無形。
雖然能做的事有限,但貢獻一己之力、幫上一點小忙,已夠讓她開心,至少她不再是專門制造麻煩、完全依賴別人的角色。
對于自己這一點點的進步和突破,茴香是很興奮的,笑容也日與俱增,不再懼怕人群。
她喜歡改變後的自己,甚至有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體內彷佛有一股蟄伏許久的力量在騷動著……
提著三大袋幫大伙買齊的點心和飲料,盡避手提重物,但茴香的心情是愉快的、步履是輕盈的。
她不禁猜想失憶前的自己,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又經歷了什麼事?是因為有不快樂的事而想不開,還是遇到什麼意外?有沒有人在找她?
一連串的問號在她腦中盤旋,她也試著認真回想,企圖追溯過往的蛛絲馬跡,只可惜,任憑她如何努力,記憶全是在醫院醒來後的延續罷了。
她想不起自己的父母、有沒有其他兄弟姐妹?都交些什麼樣的朋友?從事哪種行業?過得快樂、幸福嗎?
她越想,只衍生出更多的疑問,讓她陷入更深的迷惑中。
在身分尚未查明、記憶沒能恢復前,過著全新的生活、擁有不同以往的自己,似乎也不算太壞。
在回到片場前,她來到一家咖啡屋,買了一杯黑咖啡。
她知道高敘只喝不加糖和女乃精的黑咖啡,而且唯獨這家的黑咖啡,他會全部喝光。其他的,也都只喝了兩口就擱著,直到冷卻而酸澀,入不了口。
所以只要她出來,無論順不順路,她都會特意繞過來買一杯帶回片場傍他。
這是一天之中,最接近他、貼近他的時刻,所以她很珍惜。
回到片場,她細心的把每個人所吩囑她買的東西分配妥當,然後捧著熱騰騰的黑咖啡,緩緩靠近在無人角落抽煙的高敘。
她一直都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對于他的習慣她都牢記在心。
「給你。」茴香漾著甜美的笑容,把咖啡遞到他面前。
斑敘彷佛沒發現她的存在,雙眼直視前方,沒有要接下咖啡的意思。
「給你。還是熱的唷!」她把手舉得更高,試圖引起他的注意,笑顏比陽光更燦爛。
斑敘終于掃了她一眼,不過仍未收下她的好意。
「是你最喜歡的那家咖啡屋買的喔!」茴香笑得好甜。
他冷冷的,沒有搭理。
他漠然的態度凍結她唇邊的笑意,晶燦的星眸黯淡下來。「今天不想喝嗎?」
「妳可不可以離我遠一點?」高敘背對著她,語氣顯得不耐煩。
「你……你在生氣嗎?」茴香蹙起秀眉,小心翼翼的問。
她不知道自己又做了什麼事,惹他不高興。
他繃著俊臉,才剛捻熄煙,馬上又點了一根,試著將紊亂的思緒放空。
不可否認地,他的確在生氣。
自從前幾晚目睹她搭汪仲軒的便車回家後,他居然一直放在心上,並且反復臆測他們之間進展的程度、又是何時開始有交集的?
像個吃醋情人的自己,簡直太荒謬可笑。
她又不是他的專屬物,她愛跟哪個男人交往、甚或鬼混,是她的自由,他不高興個什麼勁!
他巴不得她快點離開他的生活,還給他清靜的個人空間。現在有個男人願意接下這個麻煩,他應該感到高興,並且大肆慶祝一番才對。
但為什麼他非但沒有松一口氣,反而還有種東西被搶走的不悅和郁悶,滿腔怒氣無從發泄?
他不願細想,即使答案已呼之欲出。
看著汪仲軒對她頻頻示好,他就覺得礙眼至極!
茴香發現她可以忍受高敘責罵她,就是無法忍受他的沉默與冷淡,那讓她覺得自己離他好遠好遠,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她不喜歡這樣。
如果她真的做錯事,她寧可他大聲斥責,她心里也會好過一點。
「是不是我又犯錯了?」她垂下眼,咬著唇,努力回想自己是否做錯了什麼而不自知。
「走開!」高敘的聲調比先前更冷。「我要一個人靜一靜。」
「嗯。」茴香順從的輕輕應了聲。「我把咖啡放在這。」
待她離開後,他回頭盯著那杯很合他口味的黑咖啡,猶豫片刻,最後還是選擇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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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曉得從哪傳出去的消息,茴香跟高敘同居,引起高敘親衛隊的不滿。
尤其是這部戲的次要女主角範天敏,對高敘的愛意是眾所周知,而她自己也從不避諱隱瞞,很坦率的承認對高敘的傾慕。
所以當這八卦消息傳進她耳中,範天敏簡直快要氣炸了!
那個女人算哪根蔥?又是從哪冒出來的?憑什麼跟她愛慕的男人同居?範天敏氣憤莫名又極度不甘心。
而且就她觀察的結果,都是那個女人厚臉皮的纏著高敘,高敘根本懶得搭理,她也絕不會相信他們同居的謠言,更不相信那個女人是高敘的地下情人!
他們之間沒有情侶間的甜蜜互動,全是那個女人一廂情願罷了!
這天休息時間,範天敏到片場外的空地想找高敘,卻撞見她視為情敵的女人又陰魂不散的黏著他。
不過,高敘板著臉沒有理會她,令範天敏感到痛快不已,更讓她確信是茴香不要臉的死纏高敘不放,同居的傳言根本是空穴來風。
她悄悄走開,直到第二次休息空檔,終于堵到了落單的茴香。
「喂!」範天敏很不友善的叫住她。
茴香停下腳步,依舊笑臉迎人。
看見她甜美的笑顏,範天敏更是一肚子火。「妳笑什麼笑,看了就討厭!」
茴香尷尬的斂起笑,禮貌的問道︰「有事嗎?範小姐。」拍戲很辛苦、壓力一定很大,尤其高敘的要求又很嚴格,演員們的情緒起伏難免大了點,她並不介意。
「妳真是不要臉!」範天敏劈頭就罵。
茴香狐疑的望著她,不明所以。
「妳不要一直纏著高導!」範天敏直截了當的警告她。「難道妳看不出來高導根本就不喜歡妳?還那麼積極的接近他,看了就惡心!」她把心中的不滿全數爆發出來。
茴香心頭一陣刺痛,垂下眼簾,不發一語。
她確實深切感受到高敘的冷淡,也不敢奢望他會喜歡自己,但從第三者口中听到事實,還是忍不住難過。
「我勸妳最好死心,沒事不要來片場,有夠礙眼的。」範天敏一臉嫌惡。「妳不會以為買買咖啡、跑跑腿,高導就會愛上妳吧?」
茴香搖搖頭。
「那就快點滾!不要再來了。」她上揚的音調有掩不住的厭惡。
「我只是想為他做點什麼,沒有別的意思。」茴香抬起頭,語氣堅決。
就算他不喜歡她也無所謂,她只是單純想為他做點事,也讓自己有事做,不那麼孤單寂寞。
「少來!」範天敏嗤之以鼻。「別把自己說得那麼偉大。」
茴香平靜無求的模樣,非但沒有平息她的怒火,還加深了她想欺負對方的強烈。
茴香皺著眉,不打算和她繼續交談,報以淡淡的微笑,越過她身邊。
「等一下!」範天敏伸手拉住她,態度蠻橫。「把話說清楚。」
她凶悍的模樣,令茴香困惑不已。「要說什麼?」
「離高導遠一點!不要不知羞恥的纏著他!」範天敏命令的口吻,好像高敘是她的所有物,沒有她的允許,誰也不可以踫。
「不知羞恥……」茴香低喃著,心情為之低落。
「對!」
「我辦不到……」她眉心緊蹙,誠實的表態。
「妳!」範天敏為之氣結。「妳真的很不要臉!」她重重的推了茴香一把。
由于茴香沒有防備,因此跌坐在地,後腦勺還撞上了梁柱,驀地一陣暈眩。
範天敏氣得失去理智,走到她面前,用腳上穿的尖頭靴不斷踢她。
面對毫不留情的攻擊,茴香僅能縮著身子抵擋那接連落下的重踢,一次比一次還教她疼痛。「救命……」她出自本能的呼救。
趁著對方喘息的空檔,茴香忍痛撐起身,逃離無情的欺凌。
範天敏想抓住她,卻因操之過急拐了一腳而跌倒,無瑕的臉部肌膚被銳利的尖物劃出一道血痕,痛得她當場哇哇大叫。
茴香听見她的慘叫聲,立刻停下腳步踅回她身邊。「範小姐……妳流血了。」她的小臉寫著擔憂。
聞聲而至的人看見範天敏臉上的傷,都叫了出來。
「妳怎麼那麼不小心?待會有妳的戲分耶!」副導皺著眉叨念著。
「都是她!是她推我,害我受傷的!」範天敏摀著傷口,指著一旁的茴香。
斑敘睨著眼前混亂的一切,臉色很差。「怎麼回事?」
「高導!」範天敏哭哭啼啼的指控。「那個女人想毀了我的臉!」
「我沒有……」茴香轉身對著他,替自己辯解。
「是真的!」範天敏淚眼婆娑,成了不折不扣的弱者。「我不曉得到底什麼地方得罪她了,她要這樣對我,好可怕的女人!」她夸張的叫喊著,惡人先告狀。
斑敘面無表情,讓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阿敘,我真的沒有。」茴香並沒有說出對方的惡行,只是一徑澄清。
「高導,千萬別相信她!」範天敏又嚷嚷著。「她害我受傷,沒辦法演戲,根本就是存心找你麻煩!」她蓄意抹黑的功力倒是很高強。
「夠了!」高敘沉聲制止高分貝的噪音。「帶她上醫院處理傷口。」他沉穩吩咐工作人員。
「高導,你絕對要替我討回公道……」臨走前,範天敏仍不忘喳呼。
她走後,現場恢復寧靜,凝重的氣氛教人喘不過氣。
靶受到他凌厲森冷的眼光,茴香垂著頸子,忐忑不安的心情像是等待宣判的犯人。
「為什麼動手?」高敘質問。
他的不信任,讓茴香的心頓時降至冰點,委屈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但她緊抿著唇,強忍住奪眶而出的淚。
她沒有回答。
「妳果然只會惹麻煩。」他冷冷的批判,嗤哼道。
他說的每個字都像一把刀,刺痛她的心髒,心痛的淚終究還是滑落臉頰。
「妳知不知道她是很重要的演員?」高敘責備道。
其實他並不相信她會動手傷害別人,但積壓在心頭的不快就是讓他想對她發脾氣。
茴香顫抖著唇,沒有反駁,默默承受他的怒氣。
重要的演員受傷對導演而言,是很重大的事,他會生氣也是理所當然。痛心之余,她仍不忘為他找借口。
不過她沒有錯,所以並不打算道歉,否則只會讓他對她的誤解更深。
盯著她哭得梨花帶淚的嬌顏,高敘的心情沒有獲得紓解,還益加混亂。他沒有再說什麼,便撇頭離開。
而茴香的淚、不被信任的痛,久久未能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