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房里,吉祥睡得極不安穩。
餅去二十年來,只要天黑了,她一定會在身旁點上燭火,她不僅怕黑,更怕那些牛鬼蛇神會從黑暗中竄出來抓她。
夜里,她不敢一人獨行,更不敢一人睡在一間房,總要抓妹妹們來陪她睡。
喀喀——
驀然,寂靜無聲的房里傳來怪聲。
吉祥整個人蜷縮著,全身一陣發毛,努力挨近軟榻上貼牆的那一邊,連牙關都在打顫。
她听出來了,那是房里圓凳挪動的聲音,豎起耳仔細听,還隱約可以听見,有腳步聲朝她而來。
這下,吉祥更慌了,她閉緊雙眼,默念佛號。「佛祖,觀音菩薩,各方菩薩,老天爺啊……」
「我承認我做了很多壞事,可是我發誓我絕對沒有傷害人的意思,頂多是教訓那些我看不順眼的人,各路鬼卒好漢,大家千萬別來為難我,我答應你們,會多燒一些紙錢……」
「你確定求它們有效嗎?」冷涼的嗓音,劃破了寂靜。
「玉冷霄?」
他的聲音,吉祥已經深印在腦海里,在還沒向他報復以前,她絕不會忘。「玉冷霄,你在哪里?」
在這個非常時期,她迫不及待想見到他,是敵是友都不重要,只要是人就行。
「玉冷霄,你別不說話。」她又出聲喚他,她恨極了一個人待在這一片漆黑之中。
忽然,一股血味襲來,她皺了皺眉,血腥味旋即又被一抹蘭香所取代。
軟榻旁,一盞燭光霍地被點燃,吉祥嚇了一跳。
漸漸的,一根、兩根、三根紅燭燃亮,房里總算明亮了起來,不知何時,玉冷霄拉了一張圓凳過來,坐在她的榻旁。
瞧他唇上掛著笑,活像在看她出糗的表情,吉祥恨不得拿刀戳瞎他。
「你、你、你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里?門窗不是都封起來了,你怎麼進來的?你你你……坐在這里多久了,干麼不出聲?」
「這里是我的地方,我怎麼不能進來?」
他還是一副令她咬牙切齒的從容,好似天下間沒有任何事,足以令他倉皇。
吉祥最討厭的就是這種人,新仇加上舊恨,她徹底惱火了。「你根本是故意的,你這王八烏龜臭雞蛋,天殺的渾球……」
「看樣子,你似乎還沒有冷靜到可以讓我和你談條件。」
不疾不徐的語調,輕易阻斷了吉祥的怒吼。
她眨了眨眼,愣怔了一會兒,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眼時,嘴角已經很自然彎出做生意專用的親切笑痕。
「不知玉公子,想和我談什麼條件?」
甜美的嗓音,和方才猶如母夜叉似的怒吼,大相逕庭。
「很簡單,你一定可以做到,我要你幫我辨別古物的真假。」
「辨別古物真假?」
笑容僵在嘴邊,她有听沒有懂。「別別別……開玩笑了,這怎麼可能?我哪有這等本事。」
「呵呵,步吉祥,你未免太小看你自己了,確實如你所說,玩古閣里的東西全是假的。」
「全、全、全是假的?」
噢,老天啊,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干麼承認?你放心好了,我絕對不會說出去的,你還是可以繼續賣假貨,以前沒人發現,以後……當然也不會有人發現。」
令她恐懼的是,玉冷霄竟然對她承認了?!
敏感的她,嗅出一絲不尋常,更嗅出共犯的味道。
不,她才不要蹚這個渾水。
「來不及了,步吉祥。」他笑得很愉快。
「不,來得及,我什麼都沒听見、沒看見。」
吉祥閉緊雙眼,搗緊雙耳,拒絕接受。
忽然,一雙略顯冰冷的大掌,貼住她的小手,吉祥驚愕地睜開水眸,赫然發現玉冷霄漂亮的五官,已經出現在她面前。
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到她可以嗅到他身上若有似無的蘭香。
原來,那味道,是從他身上傳來的。
他真漂亮!吉祥忍不住贊嘆。
他好看的瞳眸,正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吉祥漲紅了一張俏臉,氣息也跟著急促起來。
「喜歡這味道嗎?」他問,薄唇帶著一抹淡笑。
輕輕淺淺的笑痕,再次勾動吉祥的目光,不知不覺,她的呼吸竟跟他同步了。
恍然回神,憶起他的問題。「嗄?」那是什麼意思?
「如果你答應入伙,我允許你沾上我的味道。」
玉冷霄這句話不是詢問,而是宣示。
那句帶著佔有的暗示,讓吉祥再次漲紅了臉,一路紅到耳根子。「你、你說這什麼鬼話?我、我……」
話還來不及說完,吉祥只能瞠大雙眼,眼睜睜看著她的唇被他輕薄了。
他的舌,像靈蛇,輕易突破她的牙關,佔領她的唇舌。
「唔……」吉祥不自覺閉上雙眼,被逗得心神一陣蕩漾。
「你的表情告訴我,你很喜歡,怎樣?可以考慮我的提議嗎?」
直到听見玉冷霄的聲音,吉祥才從迷蒙中恢復意識。
天啊!她竟然對他的吻沉浸其中。
吉祥搗著險些要跳出口的心,羞窘地漲紅了臉。「噢!」可惡,被拐了。
「如何?」他笑著逼問。
「別一直催,讓我想想,行不行?」
不知為何,一接觸到他的視線,她好不容易降溫的面頰,好似又要燒了起來,教她慌忙轉身避開他的注視。
「成,我等你。」
「別吵。」吉祥煩躁地輕咬指尖,一點辦法也想不出來。
玉冷霄根本沒有詢問她的意思,他只是要逼迫她親口答應,就算她心不甘、情不願,但偏偏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萬一她不答應,還不知道會有何等恐怖的下場;她答應了,又可能會被逼做違法的事,到時候出了紕漏,她同樣死路一條。
橫豎都是死,她何不找一個最有價值的死法?
「行,我可以答應你,不過我有三個條件,其一,你必須告訴我你的用意;其二,萬一出了事,你可以保證不會牽涉到我的妹妹們;其三,所有寶物,我們四六分帳,我四就好,你六,如何?」
吉祥抬高下顎,不容許他將自己瞧扁了。
玉冷霄冷黯的眸光,掠出一抹激賞之情。「很好!不愧是一肩扛起喜福客棧的步吉祥,精明之處確實無人能及,你的條件我保證可以做到,那你是答應入伙了?不反悔?」
「我的命可是讓你捏在指尖上的,我有反悔的余地嗎?」
她帶點懼怕,又不得不挺起胸膛和他談條件的模樣,逗笑了玉冷霄。
「你真是聰明,我一向偏愛聰慧的女子,跟著我,不會讓你吃虧,只是現在必須委屈你,暫時留在這里,以免泄露了消息。」
「這也行,但我還有一個要求,我要留在你身邊,你不能把我關在房里,我要清楚了解所有古物的流通,以保障我自己。」
玉冷霄的玩古閣,是遙安城里交易珍奇古物的中心,吉祥相信像他這樣的人,一定精通各種古物的判斷技巧,只要讓她跟在他身邊,假以時日,她定也能學全。
到時候,再一腳踢開他,她自個兒去開發貨源,一定能賺取包多的錢。
哇!真是天助她也。
「那什麼時候開始?我得先回去客棧交代一下,以免妹妹們擔心。」吉祥努力憋住笑意,維持鎮定。
玉冷霄眯起黑眸,冷眼旁觀吉祥的嘴角隱隱浮出得意的淺笑,他早猜到她的如意算盤,不過他也不是省油的燈,最後是誰吃虧,還不知曉呢!
「嗯,這是當然,等一下阿全會送你回去,切記,我們今天談的內容,一句話都不可以泄露出去,否則後果自理。」
玉冷霄的臉色陡然陰沉,五官布滿殺氣,一剎那,吉祥還以為自己看走眼了。「當當、當……然。」
「那就好,別讓我失望。」玉冷霄朝空中拍了幾掌,外頭忽然響起巨大聲響,原本被木條封住的門窗,瞬間都被拆下,屋內重見光明,而先前被吉祥破壞的門,也恢復了舊觀。
「玉冷霄,等等——」吉祥喊住了他。「回去之後,我該怎麼找你?」
「自會有人帶你來見我。」玉冷霄瞧了她一眼,收回視線,轉向身旁的心月復吩咐︰「阿全,送步姑娘回去。」
「是。」
目送玉冷霄離去的背影,吉祥這才松了一口氣,依稀靶覺空氣中還遺留著屬于他的蘭香。
一個男人身上有這味兒,還真是挺奇怪的一件事,他說……他允許她染上他的味道,這是什麼意思?
難不成是要她……
轟——
吉祥的臉蛋燒了起來,她搗著臉,不敢相信自己腦袋瓜竟會出現這麼婬穢的思想。
吉祥臉上的潮紅漸褪,轉為怒火。
可惡,玉冷霄那家伙,不僅用舌輕薄她,還在言辭上佔她便宜,她絕對、絕對不饒他。
「安兒啊!大姊呢……最近遇到一位來自西域的古董商人,他願意將古董以低價賣給我,所以這幾天,我都會留在他那,看能不能挖到一些價值連城的寶貝,听以這間客棧,暫時就先交給你打理,可以嗎?」
撒了個謊,吉祥格外心虛。答應玉冷霄入伙,雖然危險,但這未嘗不是一次還清債務的好機會。
「這樣啊……」求安深知古董在吉祥心中的重要性,面露淺笑,點點頭。「大姊,放心,客棧就先交給我吧。」
「那……你自個兒要當心,有什麼困難,就拜托上官翼照顧,別一個人傻傻撐著,對了,小四說她最近會回來一趟,如果我還沒回來,你就幫她接風,福兒最近身體有點虛弱,要好好照顧她,知道嗎?」
眼見求安沒起疑,吉祥松了一口氣,抹了抹滿額的冷汗。
「知道了。對了,大姊,你不是才離開個幾天而已,干麼交代得這麼詳細?」
求安突然這麼一問,又讓吉祥飄出滿身的冷汗。
她哪能承認她這回要做的事,是極有可能喪命的?
吉祥一急,抹汗的動作更頻繁了,偏偏啥都不能說。「哎呀,安兒,你就別問這麼多了,我跟他約了時間,我先走了。」
「大姊小心,早點回來。」
「知道了。」
吉祥拔腿就跑,不敢再多擔擱一刻,就怕會不小心露了馬腳,那可慘了。
慌慌張張跑出客棧,玉冷霄忠心耿耿的心月復阿全,早已候在外頭多時。
「步姑娘!步姑娘!」阿全一見到嬌艷的吉祥,興奮地揮手。
「阿全,抱歉,讓你久等了。」吉祥喘著氣。
「步姑娘,公子已經等你多時,請跟我來。」
還沒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她一進門,就迎面飛來一件上等絲料的衣衫。
玉冷霄直接要她換上,害吉祥連開口問的機會都沒有,滿肚子的疑惑,在一踫上他清冷的嗓音時,啥都忘了。
別說要問,倘若她在他面前能夠不發抖,她就謝天謝地了。
她從來就沒怕過什麼人,可不知為何,只要和他獨處,一遇上他,她仿佛成了死棋,只能喘氣干瞪眼。
就好比現在,他要她換裝,她就得換,總好過惹惱他,換來淒慘的下場。
玉冷霄的絕情,可不是玩假的。
半晌,換裝完畢,一陣尖叫聲從屏風後傳來。
「喂,玉冷霄,要我穿這個會不會太過分了?」
棒著屏風,吉祥漲紅了臉咆哮,搗著半開的襟口,只要她輕輕彎下腰,里頭的春光全泄了底,完全被看光了。
「吉祥,你應該還記得,是你親口要求我帶著你,如果你听過我的名字,就應該知道,我玉冷霄身邊只能跟什麼人吧!」
是了,在遙安城里,有誰不知道玉大少的風流,若說妓無情,那麼縱橫花叢的玉冷霄,就更絕情了。
青樓花魁,莫不對他又愛又恨,至今仍然沒有一個人,可以待在他的懷里超過兩日。
「當然知道,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風流嘛。」她沒好氣地回堵他。她生平最討厭的就是這種男人,他們最好落得全身長瘡,爛死算了。
「呵呵。」偌大的廳堂,傳來他的笑聲。「吉祥,你真會逗我開心,不過那句話你可說錯了,那叫枉死,若一個人是死在唯一一朵最名貴的牡丹花下,那才是風流。」
玉冷霄還是一貫的從容,掛著淡笑的唇角,讓人瞧不清楚他真實的情緒。
「風流就風流,哪來這麼多藉口?反正你還是得死在女人的手上,又有什麼差別。」
「當然有差別,如果死在你乎上,情況自然又另當別論。」
「你、你、你在說什麼鬼話?玉冷霄,我警告你,不準在口頭上佔我便宜。」吉祥吼得很用力,卻怎麼也無法抑制逐漸竄熱的雙頰,以及飛快的心跳。
玉冷霄啜了口酒,愉悅的心情,絲毫沒有受到吉祥惡言的影響,笑了笑,他繼續說道︰「你唯一可以跟在我身邊的身分,只有青樓舞妓,如果你不習慣,那麼我勸你還是待在府里,免得壞了我的事。」
「青青青……樓舞妓?」這可不在他們當初約定的條件內,他分明是故意找她麻煩,好逼迫她主動放棄。
「你穿是不穿?再耗下去,我可要幫你穿了。」
咬緊牙根,吉祥氣得七竅生煙。「行,我穿。」
吉祥躲在屏風後,根本不敢現身,強忍住月兌掉單薄衣衫的沖動,緊緊抓住幾欲曝光的襟口,滿身不自在。
「喂,我好歹也是個未出閣的黃花大閨女,萬一讓人撞見我穿成這個樣子,以後怎麼嫁人?」
「別擔心,我娶你不就成了。」
「嗄?」他剛說什麼?他又在說什麼鬼話了?
玉冷霄已經走到屏風邊,趁著吉祥發呆的當頭,拉開她的雙手,替她整妥了衣衫,該拉的拉好,該披的披好,還為她別上一支名貴的金釵。
她縴細的鎖骨引人遐想,即便是逛遍花叢的玉冷霄,在看到她脂白的肌膚時,眸色也不禁加深轉濃,鼻息漸促。
「真美!」他由衷贊嘆,忍不住探出指尖,輕觸那猶如絲綢滑膩的水膚。
他想擁有她!
這個快速在他的心里滋長、蔓延。
全身莫名起了一陣輕顫,吉祥恍然回神,卻赫然瞥見玉冷霄過于逼近的深邃黑瞳,毫不避諱釋放他眸里的,放肆地凝望著她。
天啊!他的眼神……
她倒抽了一口氣,著實被嚇到了。
察覺自己指下肌膚的抽緊,她眸中的驚慌告訴他,她在害怕。
「你在怕什麼?」
她的反應,讓他有些驚訝。他對人一向虛情假意,鮮少將真實情緒表現出來。
此刻,甚至不需要言語,她卻輕易察覺到他對她展現的?
呵,這世間真有人可以看透他嗎?
他拭目以待!
「你想怎麼樣?我們條件不是都談好了?你不能傷害我。」他太危險了,吉祥懦弱地退了一步,不敢靠他太近。
她像極了一塊美玉,讓他有收藏的。
聞言,玉冷霄趕緊收斂眸中的不懷好意,笑了笑。「你很聰明,我好像愈來愈欣賞你了。」
明明是句贊美,吉祥卻听得冷汗直流,小臉刷白。「感……感謝……厚愛,我我我我……心領了。」
「呵呵,走吧,該干活了。」玉冷霄放肆大笑。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吉祥慌張跟上,一想到她剛剛的糗樣,就想撞豆腐、吊面線自殺。
她真是笨死了,怎麼結巴成這樣?
她發誓她真的不是在害怕,絕對不是在害怕——
只是剛好有些冷而已,她才會發抖……
交手第三回,依舊慘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