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君真是了不起,不到三十歲就己經是執行長了!這回回來也是因為要重整和豐航運吧!不得了呢,我听說原來趙老本是不打算出售和豐的,是你特地飛回來和他談,記者會中他可是對你贊譽有加,真難得啊,趙老可是很吝于贊美別人的……」
叭哩呱啦、嘰哩呱啦……滔滔不絕、滔滔不絕……
羅澤香低看頭猛吃,三不五時點點頭表示贊同,偶爾抬個頭微笑表示附和,或者一句「對」、「好」、「伯母說的是」就很容易過關了。
喜歡發表高論的人最怕沒听眾、沒掌聲,這點她完全可以配合,至于對方說什麼不必太仔細听,認真你就輸了。
「……對了,听說這回合並後要推的紀念杯組,德君不想用傳統的國畫圖像,活潑一點的插畫比較合你意。」
「目前有幾家廣告公司在比稿。」顏德君淡淡的說。
林母涎臉笑道。「志麟的公司有很多不錯的插畫家,像澤香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呢。」
羅澤香叉了一塊明蝦往嘴里放。嗯一又香又Q又甜!這家飯店的食材真是一流的。她顧看吃東西、微笑點頭,根本沒發現林志麟向她眨眼眨得快抽搐了。
「呵呵,看來澤香對自己很有信心呢!對吧?」
聞言,羅澤香猛地一回神,才發現林母正朝看她笑。方才、方才發生什麼事了嗎?為什麼全部的人都在看她?「……伯母說的是。」
林母露出滿意的笑容。
「既然羅小姐這麼有自信,這禮拜把圖交過來,一並比稿吧。」
羅澤香還是一臉莫名,看向林志麟他則是翻了個白眼,一臉「祝她一路好走」的模樣。她怎麼了嗎?為什麼突然間感覺氣氛很奇怪?
接下來的時間大家終于可以安靜吃飯了,直到服務生送上甜點和飲料,林父才開口問顏德君,「你爺爺他老人家最近好嗎?」
「托您的福。」顏德君一貫的淡然,即使是面對親戚他也保留三分。事實上,前年老人家動了個大手術後,感覺上體力不如從前,他回來整合並購的企業,不放心爺爺自己住美國,便一並接了回來。
爺爺當初離開這片土地純縴是因為兒子和媳婦的死給他的打擊太大,認為這里是傷心地,再者也因為他當年必須在美國治療,要不然爺爺的好友其實都在這里。
如今這麼多年過去了,很多傷己愈合,他要回來便游說爺爺一起回來。
老人家回來後心情開朗多了,若身體狀況允許便會約朋友下棋、釣魚,當然還是有特別護士跟在一旁。
畢竟是癌癥第三期,就算術後狀況不錯,還是得小心。
其實現在應該是他陪著爺爺在這家飯店一塊用餐的,可巧合的是老人家一進飯店就和這家飯店的退休老董過個正著,兩個老人開心的聊到忘我,還約著一定要殺盤棋慶祝不期而過,他想跟上,他家爺爺還不高興哩,直說他在一旁會吵他。
他囑咐爺爺要記得吃東西時,一旁的吳董則笑說飯店是他家的,還怕會餓到他爺爺不成?說看便喚人先打一杯養生精力湯給他爺爺墊胃。
所以他現在才有辦法在這跟表弟一家吃飯。
這頓飯進行了約莫一個半小時,林志麟接到一通電話就先離席,光是看他渝快的表情也知道去赴誰的約了。
「那小子跑哪兒去了?」林母從化妝室出來就不見兒子,不解的問。
「公司還有些事,他回去處理。」
「你沒一起去?」
「我等一下還要逛附近的書局,買幾本書。」這時她的手機正好響起,她歉意的一額首就接起手機。
二老又嘀咕了幾句,接看和顏德君禮貌的道別後先行離去。
羅澤香則是接了室友的電話,結束通話後才發覺,包廂外的走廊只剩自己和顏德君,氣氛尷尬,感覺像是最不搭嘎的兩個人卻被硬湊在一塊。
老實說,身旁有顏德君她無法淡定,這麼多年不見,她漸漸的己經很少想起他,除了特別的日子、特別的景物、特別的食物……她不免憶起和她分享的人,可那樣的機會畢竟沒那麼多。
但當他再度出現後,她很容易不由自主的就想起很多事,對她而言是有點困擾的。
她想扮演好現在的角色—在之前不曾和顏德君有過交集、大雨夜的計程車上是彼此交集的最初、她的職業是名兒童繪本插畫家、她是林志麟交往多年論及婚嫁的女友……
羅澤香之于顏德君而言,應該是新認識的人才對,偏偏過往回憶卻不斷的跑出來攪局,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能裝到什麼時候?
通往一樓大廳有兩個選擇,一個是搭電梯,另一則是走樓梯。目前他們所在的餐廳是八樓,一般而言是搭電梯較合適,不過兩部電梯有一部故障了,除了住宿專用電梯外,來這家飯店消費的客群上下樓全仰賴一部電梯,要搭得上得憑運氣。
等了兩次門開了卻擠不進去的下樓電梯後,羅澤香沒了耐心,不想繼續留在這里和顏德君大眼瞪小眼,很尷尬,于是她轉身往樓梯方向走。
「去哪?」
「走樓梯,要一起走嗎?」想了一下,她月兌口說出,「算了,你體力不好。」八樓唉,萬一他途中沒力了,她可沒把握扯得動他!她不是螞蟻,扯不動比自己重的東西。
顏德君似笑非笑的看她。「我體力不好?你怎麼會這樣想?」
她發覺又禍從口出了。「嗯……那個……」才擔心著回憶會出包,馬上就惹麻煩。「是這樣的,我听說顏先生之前的身體狀況沒那麼好,不、不過看樣子,你人高馬大的,別說才八樓,就算十八樓你一定也沒問題。」
不知道是哪個名人名嘴曾說過,男人對某些字眼很敏感,例如。不行、無能、體力不好……因為這些其實都和能不能人道畫上等號。所以說,一個男人可以容忍被說成暴虐無道,可絕對無法允許別人說他不能人道。
「我沒問題,可是你……」他的視線往下移。她今天穿得很淑女,腳下是高跟魚口鞋,那高度少說有十公分左右吧?
「我沒問題。」開玩笑,她身材嬌小號稱一百六,可都是靠這些鞋才能和人「平起平坐」,甚至高人一等,穿上它們若連走路都不會,真是白混了。
樓梯一階階往下,兩人都顧及彼此而放緩速度,還能邊走邊聊天。
「羅小姐似乎對自己的插畫作品很有自信?」
羅澤香征了一下。「當自己的一技之長可換錢、可成為商品時,沒有人會覺得自己的東西很差,就像賣面老板一定不會覺得自己的面煮得不好吃才去賣面,不過說實話—方才吃飯時我有泰半的時間在神游。」
「該不會是從別人對我歌功頌德開始吧?」
她尷尬一笑。「好像是歇,不過我漏听的不只是別人對你的歌功頌德,也許連別人對我的歌功頌德都漏听,否則怎會讓你覺得我對自己的插畫作品很有自信,還要去參加貴企業的比稿。」
「你不想?」
「我只是個兒童繪本的插畫畫者。」印在大企業紀念杯組上的圖通常出自于某某大家,或哪個藝術大手之筆。
事實上她精通工筆、甚至撥墨畫,她畫的繪本含括的元素很多,自成一家,可這個Case,她不怎麼有興趣,應該說,她不想和顏德君再有任何牽扯。
「真遺憾,你的自信僅止于此。」
「自信要用在游刃有余的事上,拿超級小刀去殺牛難度很高的。」
「你說剛才一直在神游是吧?」他突然伸手扣住她的手。
「呢……怎麼了?」兩人靠得太近,她得仰高頸子看他,很酸唉。
「那你一定沒听見阿姨可是細數了不少你的輝煌事跡,當然還包括去年你替日本化妝品大廠畫的紀念款插畫,听說那兩張插畫後來還印制成卡片、馬克杯等周邊,意外的成為熱賣商品。」
「那、那又怎樣?」
「我很期待,對你的作品很期待,更何況,比稿的事是你自己答應的,你要反悔嗎?」
「我說過,那時我……」
「你在神游。那是你自己的問題,神游時你走進銀行借錢,不會因為你神游中就不必還錢,所以建議你,下一次你在神游前請先立個「本人神游中,承諾之事請勿當真」的牌子,自然沒人會理會你作的承諾。」
這是什麼比喻?羅澤香頓時覺得自己有點消化不良。
她一向知道這個人強勢,有時會耍賴,可沒想到多年不見,他這方面的能力竟進階了。「你、你……堂堂大集團的CEO,怎麼行為像那些討債公司的人?人家明明沒辦法的事硬要人家履行。」
他好整以暇的晚她一眼。「你知道堂堂大集團的CEO和討債公司人員最大的不同在哪里嗎?那就是一眼看穿對方有沒有能力償還。所以後者常常使盡殘暴的手段,甚至虐人致死還是沒能要到債,大集團的CEO卻能在人活看的時候就要對方把東西吐出來。」
「我沒錢!」還吐出來咧?
「圖畫出來,我給你錢。」
「你真是強人所難!」
「都說我像討債公司的了,你不知道強人所難是討債者天生的使命?」
羅澤香瞪他,卻發現他神情輕松,似乎樂在這樣的抬杠中,有沒有搞錯!她很認真。
這件事算是敗給他了。羅澤香轉身就走,怎麼覺得這個顏德君一點也不像她記憶中的那個人,那個人任性、倔強、大少爺脾氣,以逗弄她為樂。
不過,那個病美男同時也敏感、善良又溫柔,而眼前這個人……好吧,他保留了喜歡逗弄她為樂的劣根性!
還不知道顏德君是林志麟的表哥時,總听林志麟說他那個表哥粉恐怖,若是在商場上有點歷練的人,就能感覺得出顏德君給人的那種無形壓力,連一般人都會覺得和這人說話有壓迫感,當然,神經夠粗的人只會覺得這人是和顏悅色的貴公子。
林志麟也說顏德君是商業奇才,天生級數就和他們這些表兄弟不同。他轉述一些企業名人曾說過的話—顏德君啊總讓人猜不透他的心思,標準的翩翩公子哥,偏偏血液里流看強悍的掠奪征服血液,幾回交手後就會讓人覺得不防範就要倒大霉。
羅澤香現在非常能體會並且理解林志麟說過的話。這男人,真的是要離越遠越好。
急欲離去,她一個不小心腳踩空,尖叫聲回蕩在樓梯問。
顏德君想拉住她但還是慢了一步,他月兌口呼喚,「雲蘿上小心上」
她止不住滑勢的往下滑了四、五階。原本滑了四、五階頂多擦傷破皮,要命的是羅澤香腳下踩的是高跟鞋,只要施力不均就得付出扭斷腳的高代價。
羅澤香倒在地上,全身一陣麻痛,久久說不出話來,腦海中、耳邊浮現的卻是顏德君在情急之下的那句「雲蘿」。
顏德君快步奔了下來,神情焦急。「你、你還好吧?」
看看他,她像是透過此刻的他尋找二十歲的顏德君,心里揪疼得比的傷更甚。他沒有忘,這麼多年他還是沒有忘了羅雲蘿,她怎麼會以為他真的是那種說切割就可以把感情切割千淨的人?
她忘了顏德君是可以默默的為羅雲蘿努力了三年,在不確定自己有沒有未來許諾給喜歡的女孩前什麼都不說,只保持看淡漠友誼的人。
像顏德君這樣的人,他的痛、他的傷永遠比外表看起來重得太多。
羅澤香低下頭眼淚直掉,到後來則是掩面痛哭,除了心疼顏德君之外,也為自己而哭。多年來一想到他,她總是告訴自己,以他決絕的性子,短暫的一段情感束縛不了他的,他一定早就跳月兌出來,在哪里開心過日子了。
她只能不斷的催眠自己,就怕一旦想太多、太深,她會沒辦法前進。
顏德君掏出手帕拉下她掩面的手,「你這張臉唯一稱得上有特色的就是笑容,沒有笑容就是個路人甲乙丙了。」
這個人、這個人是惡魔!他要毒舌一定要挑這個時候嗎?羅澤香不知道打哪來的勇氣用力撻了他一下。
「很好,還有力氣生氣。」他略側過身子道。「上來吧,我送你去醫院。」
他要背她?「不用。」後來又想,現在不是展現骨氣的時候。「你扶我,扶我下去就好。」
「如果你高一點還好,但即使你穿上那雙矮子樂,了不起也只有一百七,我有一八五,扶看你到一樓,我看你那條手臂也順便要看復健科了。」
羅澤香的臉脹成豬肝色。「這不叫矮子樂啦!」
「也對,拜這雙鞋之賜摔成這樣,該叫矮子悲才對。快點,上來!」見她仍倔強看,連動都不動,他涼涼的掃了她一眼,「不要是吧?你還有另外一個不錯的選擇,擔架加救護車。」
想象一下,被一個男人背下樓比較好看,還是被兩名工作人員用擔架抬下樓好看?羅澤香在心中長嘆,認命的選擇前者。她撐起身子,抿了抿嘴,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趴上他的背,雙手還撐看,不讓彼此身體太貼近。
顏德君有寬厚的肩,發尾修得服貼整齊,即便羅澤香不斷想看要如何疏遠他,可當他的體溫隔看衣服透出,熨燙在她身上時,她不由得又想起最後一次見面的美國行,他擁抱她時的溫暖。
純純的愛沒有什麼亮眼的火花,卻有著最宜人的溫暖,成為生命中最清麗的景致,用最真的心寫下令人懷念的一頁。
不知不覺中,她的手改攀在他肩上,臉貼看他的背,顏德君察覺了也沒說什麼。
沉默中兩人的距離似乎近了些。
終于到了一樓大廳,羅澤香雖然有心理準備,但是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還是讓她想土遁離開。她這人一向不好出鋒頭,更何況是以這種方式!
「那個,顏先生……」
她想提議把她扔上計程車就好了,可話還沒說完,有個蒼老威儀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話。
「德君,你跑去哪兒了?」顏鳳明走向孫子。「你……咦?發生了什麼事?這位小姐是?」
羅澤香猶豫了半天只得把臉探出來。「老先生,您好。」
老人家本是皺著眉,接著是一臉瞳目結舌,「你、你、你……」
「爺爺,她不是雲蘿,只是長得像。她叫羅澤香,是志麟的女朋友。」
老人家仔細的打量她,好一會兒才嘆了口氣。「真像。」
距離上一次她听到老人家這麼說是在什麼時候?是她第一次到美國,他初初見到她的時候吧,那時的那句「真像」,指的是像羅雲蘿的祖母、老先生無緣的初戀情人,而今這句「真像」,指的是她像羅雲蘿吧。
簡單的兩個字,老人家說盡了不及完成的夢,他此生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