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方柏珍吃到了成勛奇做的「佛跳牆」,一道就算平常人家想吃,也不大可能去做的高級料理。
吃完一碗之後,她把剩余的分裝放到冷凍庫,每天回家就喝上一碗,然後每天心情都好好;而當最後一口佛跳牆進了她的肚子後,她給成勛奇發了簡訊。
吃完佛跳牆了,人間美味。你怎麼會做佛跳牆?
時間多,不怕麻須,沒什麼不會的。
那你來替我動手術好了。
我怕血。
炳,血淋淋就是我人生的寫照啊。上次我動完手術之後,去吃五更腸旺,還跟我學弟討論剛才的手術,他臉都綠了,後來跑到廁所去吐。她對著手機打字,眉飛色舞得好像他就坐在她面前。
你沒吐過?
當然吐過!第一次跟刀時,被病患腸子里的大便噴了一身,然後我吃了一個月的素。不小心按到刪除,只好又重打一次,忍不住又補了句——你不覺得傳簡訊很耗時間?
你這是在約我嗎?
你想太多了!方柏珍在手機這頭為之心頭小鹿亂撞,這家伙怎麼就這麼會調情呢?
你什麼時候有空,給我簡訊,我去接你。
好。
方柏珍看著手機,等了十分鐘,他沒再回覆。
她跳起身,扔下手機,覺得自己很傻,一點都不瀟灑,根本就像初次戀愛的小表頭。
叮咚!手機傳來Line的簡訊聲。方柏珍跳起來,一把抓起手機。
明天中午吃飯。紀薇發了Line這樣寫道。
好。方柏珍很快地回覆,然後關機。
懸而未決的事最容易耗盡意志力,眼不見為淨最實際。
她還有很多書要看、有很多事要做!最重要的是,她需要休息;而她如果不關機的話,會一直盯著手機,期待著成勛奇再傳簡訊給她。
戀愛,真的毫不理性……又好讓人期待啊。
方柏珍深吸了一口氣,毅然決然地關掉手機。戀愛很好,但總要留得一條命在,她才能戀愛吧。
這天中午,方柏珍和紀薇約在火鍋店,點了滿滿一桌的菜。
方柏珍看著紀薇,想問紀薇關于成勛奇的事、想說自己和成勛奇的事,可就是覺得怎麼開口都怪,只好往火鍋里拚命放根睫類蔬菜,假裝很忙碌。
紀薇看著那鍋像要爆炸的鍋,猜想方柏珍那天打了電話給她後,八成猜到了她在做什麼,也就厚著臉皮先開口問道︰「說吧,有什麼事要問我?」
「我原本以為你跟成勛奇在一起了。」
紀薇胸口一窒!從這句話就知道方柏珍跟成勛奇踫面了。
「我沒說我跟他在一起。至于你怎麼知道他沒跟我在一起,這事才有蹊蹺吧。」紀薇努力維持笑容正常地說︰「怎麼,他發動攻勢了?」
「他煮了東西送給我吃。」方柏珍有點不好意思地降低了音量。
「媽啊,想不到這年頭還有人用這招。」紀薇笑到連肩膀都抖動了,好掩飾真正的情緒。
「我也很訝異,不像是他會做的事。」
「所以,你決定和他在一起了?」
「我才吃了一盅佛跳牆,哪有這麼快的事。」方柏珍感覺耳朵開始發燙,連忙轉眼看向火鍋,邊說邊下鍋涮食物。「滾了滾了!金針菇涮三十秒就可以了,先涮金針菇和肉片!」
紀薇搶過方柏珍涮好撈到碗里的金針菇和肉片。
「懲罰你居然沒把你跟成勛奇的這等大事告訴我。」紀薇朝方柏珍吐吐舌頭。
「你你你才該被懲罰……」方柏珍搶回了一片肉,馬上放進嘴里。「你明明就交了新男友,也沒跟我說不是成勛奇,害我以為你們在一起……」
「你也沒問我新男友是誰啊。」紀薇端起一盤肉涮了幾片,分到兩人碗里,吃了幾口後才說︰「你也知道我覺得人生很短,喜歡就要快點在一起,拖拖拉拉算什麼嘛。空服員有可能咻地飛上天,咚地一聲就墜機跟人生說拜拜了。」
「不要拿這個來當成你老換男友的藉口。」方柏珍邊吃邊說。
「可惡!被你識破我的陰謀了。」
「我差點以為你還在喜歡成勛奇——」
「哈,早就過去了。成勛奇不適合我,我只是空檔太久,鬼迷心竅,才會產生錯誤投射。」紀薇打斷她的話,快速說道︰「我現在光想就覺得很尷尬,好丟臉喔……你別跟他說我曾經有過那種念頭,不然我會去撞壁,听到沒!」
「遵命。」方柏珍松了口氣,高高興興地開始朝鍋里丟燕餃蝦餃及各類丸子,也趁著臉被火鍋蒸紅時,狀似不經意地問︰「那天我打電話給你,在你旁邊那個人是誰?不要敷衍我。本人滿十八很久了,知道你在忙什麼。還有啊……那天有人不小心按到回撥了,所以我又听到了一些。」
方柏珍低頭拚命吃東西。
「有人按到回撥?」紀薇低頭把臉埋入雙掌之間。「天啊!我不要做人了!」
「我一秒就掛斷了。」
「但該听的都听到了。」
方柏珍干笑著,忙撈起各色煮好的火鍋料往兩人碗盤里放。「這應該堪稱是你我之間最尷尬的一刻了。」
「天啊,閉嘴,吃飯。」
方柏珍吃完一顆丸子後,忍不住又問︰「男主角是誰?」
「你還問——」紀薇擰了方柏珍手臂一下,不想回答這一題。
她不想讓方柏珍知道她和杰生的事。方柏珍這麼單純,怎麼可能理解性和愛分開的感覺。她不想讓誰知道她貪戀感官的那一面,即便是方柏珍,或者該說特別是方柏珍。
「唉呀,難得見你這麼害羞。」方柏珍揉著被擰痛的手臂,呵呵笑著。
「那你听完電話之後,有沒有心動到想立刻跟成勛奇在一起?」
「!」方柏珍一掌打向紀薇的手臂。
「方醫師,你害羞的樣子好暴力啊。」紀薇痛得眉頭都皺了起來。「待會請我吃蛋糕當醫藥費。」
「你現在情場得意,才應該請客吧。」方柏珍繼續大快朵頤,嘴上掛著笑容。
「情場得意的是你。」紀薇說。
「我跟他還沒有——」
「走到男歡女愛那一步?」
「干嘛說這種詞啦。」方柏珍一掌又打過去,面上卻是羞答答。
「再打就出人命了。」紀薇眼神凶了。
「對不起啦。外科男生多,打太小力,他們都當被蚊子叮嘛。」方柏珍咕噥一聲,立刻替好友涮肉當成補償。「吃肉補肉。」
紀薇吃著東西,只覺得心髒跳得很快,慶幸著火鍋熱氣是往她這邊吹;這樣若是她待會表情一不對,就可以說是被熱煙薰的。
「你們進展到哪了?」紀薇撞了下她。
「零。」
「我才不信。」紀薇看著方柏珍泛紅的耳朵,嘴里心里都苦苦的。「你說謊我看得出來的喔。」
「他……好像……我也不確定……」方柏珍用手搧著臉,覺得又快自燃起來了。「他應該是在我頭發上親了一下。」
「就那樣?」紀薇心下一涼。
「我都還沒跟他交往,就親我頭發,已經很佔我便宜了耶。」方柏珍塞了滿嘴食物咕噥著。
紀薇也佯裝忙碌地吃東西,腦中想著原來成勛奇只是外表放蕩不羈,實際上卻是只親頭發的老派紳士。那麼她那天吻他的唇,他一定是感到厭惡且對她很不屑一顧……
方柏珍抬頭看向紀薇,覺得她表情實在不對勁。「喂……」
「我只是在想,你這麼保守,這樣之後親到其它部位怎麼辦?」
「那個……我怎麼知道該怎麼辦……反正慢慢來,我總是會習慣的啊。」方柏珍羞得差點又想打人。
「你啊……只能在醫院里呼風喚雨,其它戰場還是要小心一點。」
「你覺得我……還有他……」方柏珍想了一下,可又搖搖頭,決定不問了。
靶情這事如人飲水,她得自己判斷好壞。
「像成勛奇那種在酒吧里看盡人生百態的男人,你自己小心一點。」紀薇用筷子點著醬料碗,低聲說道。
「我比較煩惱的是我現在哪還有腦力去對付愛情,我都快忙到翻過去了。」真的是好甜蜜的煩惱啊。
「但你們還是開始了。」
「我也不知道怎麼開始的……」
「喜歡就會有開始。」柏珍甚至不用開始,因為成勛奇會帶領她。
「是哦?喜歡就會有開始;但是,你重新開始轉換跑道的速度會不會太快了一點?」方柏珍朝紀薇眨了眨眼楮。
「我這人很實際。就像我一發現我對成勛奇只有想填補感情空缺的興趣後,就立刻把他給拋到腦後了。」最好她是有那麼強啦。
「好厲害喔,這種事也能說拋就拋喔。」方柏珍一臉欽佩地拍著手,因為她知道自己若是真喜歡上了,就是希望能走一輩子。
「開什麼玩笑!這可是現代女人的必備條件耶。」紀薇將長發往後一撥,一臉瀟灑地說道。
「小的佩服,在此敬您幾片和牛。」
「是啊,我也很佩服我自己。」可以心口不一到這種地步。
「所以,你的新男友……」
「停!現在不談感情,等我跟那個人度過蜜月期之後,再跟你說。」紀薇低頭喝了一口湯。
方柏珍看著紀薇,感覺到她不想多談的情緒,只好笑著舉起可樂說道︰
「上帝祝福他嘍,能被我們紀薇喜歡上,不簡單耶。干杯!」
「干杯。祝我們幸福。」紀薇也舉起可樂敬方柏珍。
「當然幸福啊!有火鍋有好友,怎麼可能不幸福啊!」方柏珍笑咪咪地將可樂一飲而盡。
「那我們該喝酒,這樣幸福才會加倍。」
「你酒鬼喔!現在是中午,喝可樂就好……」
「就要喝酒……」
兩人笑鬧著吃了一個多小時,這才挺著圓鼓鼓的肚皮離開餐廳。此時的她們,完全不知這場相聚,竟是她們在外頭的最後一場聚會……
方柏珍忘記是誰說賭場失意、情場就要得意的;也許這話的意思是︰人的好運一次只能用在同一個地方吧。
和紀薇吃完火鍋回到醫院的隔天,方柏珍被派去支援禽始皇的手術。依照慣例,禽始皇就是滿嘴醫學理論,執行能力卻低到讓人懷疑他當初是不是對哪些人下了迷藥兼以有符咒護身,才能開過那麼多床刀而沒被冤魂追殺。
「這種程度的手術,如果是我來做,應該只要兩個小時。」禽始皇在手術房里碎念著另一名正在動手術的醫生。
不然你來做啊。一旁幫忙的方柏珍在心里悶哼道。
她累到滿肚子火,但她告訴自己怨恨禽始皇或是發脾氣都沒用。她現在站在這里的目的是為了救手術台上的病人……
手術結束後,方柏珍站了三個多小時的雙腳,還來不及釋放酸麻脹痛,就被已離職的涂大飛傳來的簡訊急叩到醫院地下室咖啡廳見面。
簡訊里說上次禽始皇處理失當那場病患醫糾,患者已經不治身亡,家屬現在放話要讓所有人好看。
方柏珍匆匆趕到咖啡廳,沖到背對門口的涂大飛對面入座。
「怎麼了?」她聲音顫抖地問,涂大飛把咖啡遞到她面前,她咕嚕一聲便喝光。
「禽始皇上次那件事,怕是要牽連到你了。那個病患的家屬說要告病歷表上所有的醫生。你那天有參與,名字也在上頭。你快去拷貝一份護理紀錄,上頭會注明哪個處置是由哪個醫生負責的。你盡量保護自己。」
方柏珍僵住了,急到有一瞬間說話都結巴了。「……但是……如果那天我沒進手術房幫忙,那場手術那麼復雜,你怎麼一個人撐,禽始皇……家屬……怎麼……」
「學妹,社會不是永遠都站在公義這邊的,否則禽始皇怎麼會當上主任。我是已經被纏上,不得月兌身了。但我不想被禽始皇害死,他想把罪都賴到我身上,我就威脅他要把開刀房的事訴諸媒體,玉石俱焚,看看到時候是他倒楣還是我。」涂大飛咬牙切齒地說。
「可你不是不想兩敗俱傷嗎?而且萬一你日後又想回外科怎麼辦?禽始皇下台是他罪有應得,你下台是病患的損失!」方柏珍急得掉出了眼淚。
涂大飛低頭,鼻頭也紅紅的。
兩人相對無言了好一會後,涂大飛才抬頭說道︰「‘禽始皇下台是他罪有應得,你下台是病患的損失’,你這兩句話說得太好了,我要刺青在手臂上。」
「你腦袋壞了嗎!居然要讓禽始皇名字留在你身上一輩子。」方柏珍破涕為笑,拍了下學長的手臂。
「好了,我不耽擱你的時間了,快去拷貝一份護理紀錄,前方還有仗要打啊。」
「謝謝學長。」方柏珍起身對著他就是一鞠躬。
「干嘛對我行禮,我還沒死呢。」涂大飛張開手臂,咧著嘴笑道︰「鼓舞一下士氣吧!」
方柏珍上前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學長,加油!」
「沒問題,我絕對抗爭到底,你也快去做準備!」
「遵命!」
方柏珍離開後,飛步沖進醫務室,準備拷貝護理紀錄,努力想保障自己的清白。
只是她萬萬沒想到明槍易躲、暗箭永遠難防。小人能夠得逞,絕對是有其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