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方柏珍吃完佛跳牆回傳了簡訊給他,又過了一周之後,成勛奇在走路到店里時,突然想到——
他是不是太高估自己的魅力了?
因為方柏珍從此就沒再跟他聯絡了。
當然,他不可能時時刻刻都在等待方柏珍的回覆。身為兩間店的老板,如果一點都不忙的話,他應該就要開始煩惱是不是要在酒吧門口賣燒烤當副業了。
兩間店各有它們的帳要看、有兩間店不同的問題要處理、有客人消費的調酒統計圖要看——是的,他找人寫了程式,每次客人進來,調酒師就要像便利商店店員一樣按下顧客年齡、消費種類。和客人的情感互動是感性的參考,圖表則是讓他理性地知道他店里的新創意吸引到哪些客源,且能持續多久。
再者,他持續在培養有資質的調酒師新人,因為新人會變老手,會想出去歷練,會想出去開店。他要求嚴格,所以徒弟得學所有基本功,而他身為師父,自然也不能松懈。
目前跟著他超過三年、還沒離開的,就只剩下艾莉了;但她也不見得就是沒有野心。艾莉是「One Day」的調酒師,從來就是笑意親切讓人沒有壓力;可他知道自幼沒有家庭溫暖的艾莉喜歡年紀偏大的男客,她甚至不排斥當第三者。
他不干預別人的感情及私德問題,畢竟自己也不是什麼聖人,所以他只跟艾莉說,若她是在店里找了有婦之夫當男友,就是對店的負面影響,她就必須走人。
他只是沒想到那一天,竟然這麼快就到來了。
成勛奇站在酒吧前看著——
艾莉正和一名約莫五十歲、打扮貴氣的婦人站在「One Day」門口爭執。
「你不要胡說!我和古先生沒有關系!」艾莉大聲說道。
「沒有關系,你們會去開房間?這是徵信社的照片,你還想否認?!」貴婦拿起手機把照片推到艾莉面前。
艾莉看著照片,沒再開口。
「你才幾歲,當他女兒都可以,為什麼要做這種丟人的事!」貴婦氣到耳朵上的鑽石耳環不停地晃動。
「他知道你找人跟蹤我們嗎?」
成勛奇皺了下眉,因為一听艾莉這口氣,他想接下來無非就是「我們是真的相愛」、「你們年紀差這麼多,要不要臉」這類的你來我往大辯解了。
「二位,本店營業時間即將開始,你們若有事麻煩到別的地方談。」成勛奇上前,沉聲說道。
「你是這間店的什麼人?」貴婦看著他。
「你應該問的是,她是店里的什麼人。她已經被解雇了,所以和這間店無關了。請你們離開。」成勛奇看了艾莉一眼。
「成哥!」艾莉一看他面無表情,急得上前抓住他手臂。
「店里的規矩說明得很清楚,你不用多說,我會跟店里的人解釋。我們準備開店了,請二位移步。」
成勛奇頭也不回地走進店里,傳了簡訊請他一個正在休長假的調酒師朋友過來兼差幾天;然後打電話給在「Orange Day」待了兩年的助理調酒師JAMES過來試做一周。JAMES如果上手,就讓他提前正式上任。
當然,這就表示未來一個月,他都要待在這里隨時支援。但凡他一坐鎮,客人通常會增加,而這正
是JAMES留給新客人好印象、培養自己客源的機會。
成勛奇喚來店里的所有人,宣布艾莉離職消息後,也不免再跟老員工們說了一些以和為貴、不傷害他人的話語,最後才宣布艾莉離職這個月的業績獎金會提高。
老員工們解散後,各自做事去。不久後,成勛奇也開始盯著來報到的助理調酒師JAMES,看著他從整理清潔後吧台的酒瓶開始做起。
手機傳來震動,他拿起手機一看,果然是艾莉打來的電話。
他沒接,轉身開始巡視吧台。他不是故意要對艾莉這麼冷漠,但規矩就是規矩,如果他還想要有第三間店、第四間店,一切就要按照規矩來。況且,方才那個貴婦如果看到有人袒護艾莉,怒氣只會更加劇烈。他漠然走開,至少不會火上加油。
再怎麼說,他能幫艾莉的,也只有這個了。他畢竟帶了她好幾年,當初她人生地不熟時,她的食衣住行,都是他幫忙一手打理,當她是妹妹般在照顧……可艾莉屢勸不听,他還能怎麼樣?雖說感情這事原本就常超出理智範圍。唯一冷靜的,也就只有方柏珍吧。
那女人當真狠心不回他任何訊息了。成勛奇拿起手機查看,然後再一次嘲笑自己的痴心妄想。
他有什麼資格教訓艾莉呢?他不過是自制力比艾莉稍微好一些,除此之外,所有該失望該失落的情緒,他可是一分都沒少……
成勛奇看著手機,考慮著該用什麼理由打電話給她。
因為只嘗試一次就放棄,實在不是他的風格啊。
這天晚上回到家後,方柏珍躺在床上,想睡,也知道該睡,但就是睡不著。
大飛學長跑來要她自保一事,讓她的心情至今忿忿不平,可她卻想不出任何方法能夠反擊禽始皇。她跟紀薇說了這事,雖然得了一些安慰,但心里還是沒法釋懷;可是,如果就這麼一直想下去,她一定會先精神崩潰的。
方柏珍躺在床上拿著手機,想著要不要打電話給成勛奇——他是在等她主動傳簡訊說要見面還鍋嗎?
她找到了成勛奇的電話號碼,可頭腦昏昏沉沉,不知道要寫些什麼給他——寫悶燒鍋洗干淨了?還是寫謝謝你的愛心鍋,我請你吃飯?
叮!手機突然跳了簡訊進來。
方柏珍立刻跳了起來。
你跟成勛奇最近進展怎麼樣?紀薇Line她。
我工作有點狀況,所以還沒找成勛奇。是說,他也沒給我訊息就是了。
听說︰「One Day」的女調酒師出了狀況,所以成勛奇最近都坐鎮店里。
原來是這樣啊。那她應該要去詢問他是否諸事大吉?還是不應該去吵他?方柏珍看著手機,皺眉苦惱了起來。
她只有學生時期的戀愛經驗,而且戀愛對象還是圖書館K書類型;和成勛奇這種高難度的社會化男人戀愛,比大型手術還讓她傷腦筋。
好了,我準備要出門上班嘍。
這次飛多久?
五天長線。你有事就留言,我一有空馬上就會回你。
放心,哪會有什麼事。學長擋我前面呢!
也是啦。不然你也還有成勛奇可以說啦!我想太多了,拜。
方柏珍看著簡訊,不知道要回覆紀薇什麼,就像她也不知道要不要聯絡成勛奇一樣。
說他追求她,也不過就是一鍋佛跳牆;所以,連跟他說心事或公事,好像都不妥。如此說來,他們之間豈不是還沒開始就要結束了?實在是滿讓人哀怨的。
可她在這件事情上頭沒有做出絲毫努力,就這麼遺憾結束,實在不是她的行事作風。
方柏珍看了眼時間,決定起身——
傍自己跟他一次機會!
「One Day」的後門口,一對男女正在昏暗路燈下壓低聲音爭執著。
「……成哥,拜托不要趕我走。我是真的很想跟在你身邊……」艾莉再度伸手想拉成勛奇的手。
「你都來幾天了,怎麼還是說不听!」成勛奇避開她的踫觸,說道︰「當初收你為徒的時候,我再三耳提面命,不許和客人有隨便或者不在法律允許內的男女關系。後來,你情況不對,我也一再提醒過你了。」
「我知道錯了。」艾莉紅著眼眶說道。
「那是你的事。反正,我不會允許你破例回到店里,那會讓我之後帶人沒有信服力。」成勛奇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艾莉瞪著他,見他冰冷臉上仍沒有任何松動跡象,驀地哭喊出聲︰
「你有沒有人性啊!我這幾年在店里做牛做馬,別人吃喝玩樂時,我就蹲在店里一遍一遍地讀書、背酒名、試酒調酒!我很認真我很努力,你為什麼不讓我回來?!」
「你吃苦耐勞,在我這里學到的技術是那些吃喝玩樂的人能學得到的嗎?你敢說現在沒有三、五間酒吧爭著想聘你?你愛昏頭了嗎?給我滾回去想想,你那樣的做法是對的嗎?你敢理直氣壯跟你家人說你在做第三者嗎?你不是一直說要揚眉吐氣回老家嗎?你憑什麼?就憑你現在這副德性嗎?」他聲音沒揚高半分,可語氣嚴厲,字字如刀。
艾莉扶著牆壁,虛軟地蹲下。「我也不想這樣啊……」
「那就給我振作起來,做你該做的事……」成勛奇從眼角余光看到巷口有人影一閃,他利眼瞪去。
「抱歉,我什麼都沒听見。是店里的人說你可能在這,我是來還保溫罐的,我放在店里了,只是想說還是跟你說一聲……」方柏珍尷尬地邊說邊後退。
「等等。」成勛奇大跨步走到方柏珍身邊。
方柏珍還沒開口,就被他攬住肩膀,轉身往巷外走去。
他的手掌溫度透過衣服滲到她皮膚里,她听見了自己心頭小鹿狂跳的聲音,然後一個人影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我就不信你沒跟客人交往過!她不就是客人嗎?!」艾莉瞪著成勛奇說。
「沒錯。」成勛奇將方柏珍拉到身前,納入懷里。「這是我第一個交往的客人。」
方柏珍猛抬頭看他,可太近的距離及他的深眸卻讓她立刻低頭。
「那你還敢說我!」艾莉瞪大了眼。
「我和她是以結婚為提前的認真交往,你則是破壞人家婚姻的第三者。兩者完全不同。」成勛奇將方柏珍攬得更緊了些。
他在說什麼啊!方柏珍面紅耳赤到不敢抬頭,感覺身子就要被他的胸膛給燙傷了。要命!原來有肌肉的男人靠起來是這種感覺,真真是——
好迷人啊!
「那是你剛好踫到一個沒有結婚的!」艾莉喊道。
「如果我命中對象是一個已婚的,我寧可孤身一人。」成勛奇神色嚴肅地說。
「那只表示你愛得不夠深!」艾莉瞪他。
「不對——」
「你錯了,愛不該是一種傷害。可當婚姻出現第三者時,就注定有人會因此而受傷。」方柏珍搶先成勛奇說道。
成勛奇低頭看著只及他肩頭的方柏珍,唇角微微揚起。
「你們都不懂!」艾莉大叫著轉身離開。
方柏珍看著她的背影,嘆了口氣,搖了搖頭,然後才想到——
要命!他還抱著自己呢。
方柏珍掙出成勛奇的懷抱,並和他保持了一步的距離。
「怎麼知道我在「One Day」?」他傾身看著她似乎瘦了一些的臉龐。
「剛好跟紀薇聊到。」
「怎麼挑這個時間來?」他上前一步,將兩人的距離再度化為烏有。
她仰頭看著他,極力維持鎮定地說道︰
「可能是想知道我們何時論及婚嫁了。」
成勛奇驀地大笑出聲,發現自己實在太喜歡她了。
「抱歉,或許我說得夸張了點,但那是因為我想勸她回頭是岸。」他眼中噙笑地看著她。
「嚇死我,我差點以為我有另一個分身在跟你交往。」她看著他因為大笑而彎起的眼角,忍不住也笑著。
成勛奇傾身向前握住她的肩膀。「那你覺得我們什麼時候該開始認真交往?」
她腦中霎時一片空白,覺得當年第一次替病人插鼻胃管時,都沒這麼緊張過。
「至少不是在吃了一鍋佛跳牆之後吧。」三秒鐘後,她答道。
「太可惜了!我還以為你會說我們連情侶該做的事都還沒做……」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我一點都沒想到那里!」她紅著臉後退幾步。
「這樣不好。」成勛奇一手攬在她腰後,不讓她再後退。「因為我會想……」
「你你你……你想怎樣……」天啊!她的聲音竟抖成這樣!
「這樣。」
他一手扶住她的後腦勺,吻住她的唇。
方柏珍再沒法思考,只能憑著本能行事;然後,她覺得自己像團煙火,在他唇下綻放了。
他品嘗著她,覺得自己醉了。他想,他愛上她的味道了……
在她仍氣喘吁吁時,他放開了她,可雙唇仍是依戀地在她唇間輕滑了幾下。
「我腿軟了。」她挨著他低語。
「你讓我很有成就感。」他笑睨著她,想把她揉進身體里。
「我肚子餓為何讓你有成就感?事實是我從中午之後就沒吃過東西了。」
成勛奇咬了下她的唇,又好笑又好氣地摟著她再度往前走。
「為什麼沒吃飯?」
「回到值班室時,我請人代買的便當不知道被誰吃掉了。然後……」又被禽始皇的事嚴重打擊到沒食欲。她抿了下唇,決定不提這事壞自己心情。「然後累到沒食欲,只想著要睡覺。」
「那你還跑來找我。Shit!」他板著臉說道。
「喂!」她瞄他一眼。
「抱歉,那只是一句發泄情緒的發語詞,表示我個人認為你這樣的生活方式很不健康。」
「哈,調酒師難道都早睡早起嗎?」以為她不知道他的酒吧開到兩點哦。
「我每天固定三點睡,十點起床。你有比我規律嗎?」
她扁了扁嘴,不情願地說︰「吧台還缺人嗎?外科醫師可以應徵嗎?」
「我很高興你來找我,能夠喂飽你是我的榮幸。」他停下腳步,低頭鎖著她。
「我來找你是為了還保溫罐,不是來找飯吃的。」她好想遮住他那對像鏡子一樣閃亮的眼楮;明明就是單眼皮,眼楮體積也沒她的大,怎麼就那麼能放電呢?
「你累了一天,連飯都沒吃就跑來找我,以為我會相信你就只是單純要還我保溫罐?」他挑眉笑道。
方柏珍摀著發紅的耳朵,大聲說道︰「搞不好我只是想再來一罐佛跳牆啊!」
成勛奇一怔,再次放聲大笑。
他笑到摀著肚子,整個人都彎了下去。
「哪有那麼好笑!」她被笑得惱羞成怒,氣得打他手臂。
他起身,仍是滿臉的笑。
她看著他笑出了淚光、濕漉而閃爍的眼,驀地別過頭,懷疑自己有心律不整的問題。
「我好久沒這樣笑過了。光憑這一點,無論你來找我的目的是什麼,所求皆準。」他扳正她的臉。
「我之前怎麼不知道你說話這麼怪?剛才是「發語詞」,現在是「所求皆準」?」方柏珍拉下他的手。
他反掌握住了她的,拉著往前走。
「可能因為我最愛的讀物是古文觀止、念的是中文系。」
她停下腳步,睜大眼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一遍。
「方醫師有何指教?」
「世界上果然無奇不有。」她嘖嘖有聲地說。
「是啊,這世界真的很神奇。」他握住她的手,嘎聲說道。
本嚕!她的肚子大聲地回應。
她辣紅了臉,在他的大笑聲中,被他拉住手去吃了一頓她覺得此生最美味的消夜大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