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宴結束之後,司子衿的臉陷入笑容面具狀態中。因為在陪同姊姊、姊夫敬酒的過程中,每桌都會問到季揚的事,每桌都會出現「恭喜,兩個女兒都有好歸宿」等等說詞。
司子衿一開始還會拚命否認,但否認到最後,連眉頭都懶得皺了,隨他們怎麼想吧。她只是覺得對青青和姊夫不好意思,明明是他們的場子,可話題卻老是不在他們身上。
她只慶幸陪著一起敬酒的季揚,總會很快把話題轉回姊夫身上,並對姊夫多所贊美,說到連姊夫的爸媽都眉飛色舞了起來。
為此,司子衿對季揚的臉色稍微好了一點——只有一點。畢竟,這狀況不就是他造成的嗎?她的邏輯不差,不會這樣就被他呼攏過去的。
之後,司子衿陪同司青青換完衣服,但兩人卻還是沒有時間好好說話,因為羅慧英一直陪在旁邊不舍地看著青青。司子衿可以理解媽媽的心情,畢竟這日之後,青青就要住到別人家、成為別人的妻子了。
婚禮結束後,三人回到家里,司子衿和爸媽在客廳對坐,總覺得家里異常地安靜。雖然平時青青也不是多話的人,但少了她一個,空間里好像就多了一份冷清。
司子衿賴在媽媽身邊,一下子給媽媽捏肩膀,一下子粘到媽媽身邊,然後拚命找話題詢問爸媽關于今天喜宴上親朋好友的點滴。誰知道就在她爸說完他堂兄的女兒才拿到醫生執照就立刻結婚之後,她媽馬上拉住她的手問道︰「子衿,你也會很快結婚嗎?」
「媽啊……我連對象都沒有,結什麼婚啊!」司子衿一臉見鬼樣,哇哇大叫。
「可是我看季揚很想追你的樣子。」羅慧英說。
「那是別人瞎起哄的。」
「季揚是個好孩子,逢年過節都會寫卡片或打電話到我辦公室問候。如果是他,爸爸贊成。」司明棋表情認真地對女兒說。
司子衿睜大眼,用力搖頭。「我跟他沒有關系。」
「我也很喜歡季揚,只是不想你姊姊結婚,你又馬上嫁出去。」羅慧英緊握了下女兒的手。
「你們很奇怪耶,季揚今天才剛回國,你們就演得好像我們交往七年了!你們是被羅天倫還是謝曉霓傳染了嗎?」
司明棋和羅慧英笑了起來,羅慧英伸手打了女兒一下。
鈴鈴鈴。
司明棋看了一眼手機,笑著走進書房接起電話。
「媽,我想喝薄荷茶。」司子衿繼續賴在媽媽身邊撒嬌。
「自己去泡。」
「加了媽媽的愛比較好喝。」司子衿睜大眼楮裝萌。
「根本就是懶。」羅慧英瞪女兒一眼,卻還是起身了。
「羅慧英女士,我是真心認為你不開咖啡廳,是我們里民的一大損失啊。」
「我負責泡,你負責洗杯盤。」
「是。」司子衿馬上決定之後要去物色一台洗碗機——以前都是青青負責洗,她負責耍寶,算是各司其職。
今後,就讓洗碗機來代替青青的工作吧。
司明棋從書房走出來後,笑著在司子衿身邊坐下。
「心情很好喔。」司子衿朝他咧嘴一笑。
「季揚說要過來坐坐。」
司子衿的笑容瞬間消失。
「何時?」
「很快。」司明棋抬頭跟羅慧英說了季揚要來的事。
「這茶還真是泡對了。」羅慧英笑著說。
「人快到才打電話,會不會太夸張?沒禮貌。」司子衿努著嘴,很不爽。
「人家難得回來,而且他下午離開婚宴前就特別問過我,今晚能不能過來拜訪。只是他無法確定時間,因為他的行程比較滿。」司明棋繼續笑容滿面中。
「爸,你偏心喔。如果換作別人,你一定會說他沒禮貌。」
「當老師的,能教到季揚這種學生,都會很欣慰。」
叮當叮當。
「他是搭太空梭來的嗎?」司子衿瞪著門說。
「子衿,你快去開門。孩子的爸,你快過來替我拿喜餅。」羅慧英在廚房喊道。
司明棋留下司子衿一人站在客廳,所以司子衿只能去開門。
季揚站在門口,對她笑著。
「請進,歡迎光臨。」司子衿大聲說,知道她爸媽在後頭听。
「這是剛上市的柿子,記得老師和師母愛吃。」季揚拿著水果禮盒進門。
「怎麼這麼客氣,快進來坐。」
羅慧英笑著端茶過來,司明棋笑著招呼季揚坐下。
「這次回來停留多久?有什麼打算或計畫?」司明棋問道。
司子衿低頭吃著她愛的舊振南中式綠豆踫喜餅。
「這次回來,有一、兩個投資計畫要談。停留的時間還未決定,但我想先征求老師、師母的同意追求子衿。」季揚坐直身子,看向司子衿。
司子衿一口餅梗在喉嚨間,她搗嘴用力吞咽,免得給人理由對她人工呼吸。
季揚立刻端茶給她。
司子衿灌了半杯,這才把喜餅咽下去。
「這種事應該先問我吧,我有說過要讓你追嗎?」司子衿立刻跳起來。
「人家這是禮貌,你怎麼這樣就哇哇叫呢。」羅慧英拉她坐下。
司子衿看向爸媽,瞧他們一副喜上眉梢、一臉很想跟季揚談戀愛的模樣,她嘴角抽搐了兩下。
不妙,季揚這個心機鬼居然從她爸媽這邊下手,她該怎麼防堵?
「追求、戀愛這些事,是你們年輕人的事情,但你願意先征求我們的同意,我覺得很高興。」司明棋邊說邊起身,季揚也隨之站起來。
司明棋拍拍季揚的肩膀說︰「我支持你。」
「爸!你你你怎麼可以胳臂往外彎、賣女求榮!」司子衿急著去扯爸爸的手臂。
「就你這粗魯模樣,賣了你能求什麼榮?況且,季揚這種人才,配你還算便宜你了。」羅慧英偷笑道。
「媽!你說什麼啊!」司子衿跳起來抗議。「我也是有很多人追啊,像是白學長啊!」
「你們醫學院院長的兒子?」司明棋問。
「對啦!但那不是重點。重點是,除了他之外,也是有其他醫生約我,我行情不錯。」
她言說至此,季揚臉上勢在必得的笑容總算稍微收斂了一點。
「之前怎麼都沒听你說過。」司明棋表情嚴肅地看著她。
「啊……我就沒興趣啊。」司子衿小聲地說,覺得這種自抬身價的方式實在有點蠢。
「如果兩人都是醫生,這之後忙起來誰照顧誰啊……」羅慧英一臉苦惱地說。
「當然是你!你就是我的陪嫁,我要一直粘著你!」司子衿抱著媽媽的手臂說道。
「你胡說什麼啊。」羅慧英笑得合不攏嘴地拍了下女兒的頭,看向季揚。「不好意思,我們家這個就是這麼幼稚。你以後多包容……」
「你們兩個說到哪去了,人家季揚現在不過是禮貌表達追求之意。至于他們之後會發展到哪里,能不能走到結婚那一步,也不是我們能強求的事情。」司明棋說。
「老爸,你干嘛說得那麼嚴肅……」司子衿扮了個鬼臉。「我就是跟老媽亂聊嘛。」
「那你不介意我們也亂聊吧。」季揚對司子衿一挑眉。
「沒關系,你隨便說說。」最好說完快點走。
「老師、師母,如果我跟子衿真的在一起了,我願意每年在台灣待上半年。而且老師、師母都退休了,我在國外住的是雙並建築,還有好幾間空房,歡迎你們過來和我們一起住。」季揚說。
「難為你考慮得這麼周詳……」司明棋點頭。
「這樣不好吧,你母親應該也住在那里……」羅慧英搖頭。
「天啊!你們會不會想太多了?八字都還沒一撇。」司子衿搖手抗議。
司家親子三人同時開口又同時閉嘴,然後三人對看一眼,又同時大笑出聲。
司子衿看向季揚——他正看著她,唇角仍掛著淺淺的笑。
「我媽媽已經過世了。」季揚輕聲說。
「抱歉。」司子衿立刻正襟危坐,低頭鞠躬。
「我們感到很遺憾。但我想她不論在哪,都會很高興看到你有現在的成就。」司明棋拍拍季揚的肩膀。
「我想是的。」季揚唇角扯動了兩下。
客廳里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凝重了起來,司子衿看著臉上表情比哭還難看的季揚,心里悶悶地抽痛著。
他和他媽媽再怎麼合不來,總是血親,而她甚至不敢想如果她的爸媽不在身邊的情況……
「你想不想去喝咖啡?」司子衿跳起身,看著季揚說道。
「是啊,順便去吃點東西吧。你很久沒回台灣,一定有很多想吃的。」羅慧英朝女兒使了個眼色。
「去走走吧。我女兒給機會了喔。」司明棋笑著對女兒點頭。
「我一定會好好把握的。」季揚對著二老一鞠躬。
「我不是要和你培養感情的那個意思。」司子衿睜大眼說道。
「那你對我是什麼意思?」
季揚和司子衿爸媽同時看著她。
司子衿扯了兩下嘴角,沒好氣地說︰「你動作如果不快一點,我就不請客的意思。」
「那我們快走吧。」季揚拉住司子衿的手說道︰「老師、師母,我們先出去。之後我再找時間來拜訪。」
司子衿甩了兩下他的手,卻沒甩開。偏偏她爸媽還笑容滿面地看著她,害她只好使出絕招,拉著季揚的手往門外狂奔而去。
她大學後就維持著每天跑操場的習慣,就不信他跑得過她!
司子衿承認她錯了。
季揚人高腿長有本錢,跑到後來,根本就是他在領著她跑。氣得她當下決定不用帶他去什麼燈光美氣氛佳的地方,就找了離家最近的7-11。
進門買咖啡時,她的手腕才獲得了自由。
他們坐在7-11門口的戶外座椅,季揚喝了口咖啡,沒開口,只是看著遠方。
她見他神色寂寞,乍然想起他母親的事,卻不知該問不該問。
問了,一怕交淺言深,二怕他太傷心,她也應付不來。在醫院實習時,每次看到病患家屬傷心的樣子,她就想躲到樓梯間替他們哭。
季揚轉頭對她說︰「這地方沒什麼改變。」
「是啊,老樣子、老鄰居。」
「你和羅天倫還有謝曉霓,看起來感情還是很好。」
「你和駱奇還有聯絡嗎?」
「聯絡當然有。只是兩個人都忙,一年多沒見面了。上次見面是我媽過世時。」
「那個你媽媽……她還好嗎?」司子衿一問完,就立刻打自己的頭。「我的意思是,她走了當然不好……我的意思是她走的時候……怎麼會這麼早……」她愈急說愈不好,啪地一聲打自己的頭,懊惱地說︰「不用理我。」
「我知道你的意思。」季揚拉過她的手握在掌中。
司子衿直覺地想抽回手。
「我媽是自殺的。」
司子衿一驚,反掌緊握住他的手。
「一年半前,我媽半夜突然發LINE給我,說她吃了安眠藥,說她要給我那沒良心的爸、還有我這個不認祖歸宗的不肖子好看。她原本不是真的要自殺的,她之前也曾經自殺過很多次。可這次她忘了自己之前吃了感冒藥、止痛藥,又喝了酒,再加上超量的安眠藥……」
季揚低頭,不語了。
「不是你的錯。」她的手搭上他的肩膀。
「我知道。我沒怪自己,因為不是我要她吃那麼多藥的。」
「見鬼的,你沒怪你自己才怪。你一定想過如果你乖乖認祖歸宗,她就不會做出這種傻事了。」
季揚的身體一顫,驀地俯身把臉埋入手掌間。
司子衿咬住唇,只猶豫了一秒鐘,就起身抱住了他。
她感到懷里的他僵直著,一會後才伸出雙臂回抱了她,並慢慢地放松身子挨著她。
就算他知道他媽媽原意不是真的想死,但他怎麼可能不自責。畢竟是親生媽媽、畢竟是遺憾啊……司子衿紅著眼眶撫著他的背,輕輕地拍著。
「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他頭也不抬地說。
「要我就會跟你媽說,要我認祖歸宗可以啊,但我不繼承家產、不回家族企業,只要過我自己的人生。」
他抬頭看著她,黑眸泛著水光,亮得像一汪湖,亮得她心頭像被人擰了一下。
「我媽向來認為只要她大吵大鬧的程度夠,所有人就都會听她的。」
「那個死者為大……但是……混亂的是她,你腦子清楚,不要把她的胡思亂想還是痴心妄想都承擔到身上。懂嗎?」
「我會盡量。」
「那你和你爸……」
「我的想法和你一樣。所以我跟他說,我不會回去那個家,我有自己的事業,也不稀罕他的家產。我找了他太太談,要她選一個能干的晚輩好好栽培。」他冷笑一聲。「也不知道是我近來表現太優異,還是她覺得我放棄家產這事做得太瀟灑,之後她倒是又遞名片又電話聯絡噓寒問暖……」
「你平常一定沒在看宮廷劇。太子的母妃去世之後,最高興的人通常是沒有生育的皇後,因為這樣她就能順理成章地跟太子親近,母儀天下之類的……」她好歹也跟著羅天倫看過一、二部宮斗劇,多少也懂得。
「我沒想到這一層。」
「放心啦。」她拍拍他的肩膀,笑著說道︰「你一來無求于她,二來那種虛偽咖踫上你這種冰山冷臉,也聯絡不了多久的。」
「為什麼在你面前,就算是天大的事也能說得雲淡風輕?」他仰頭定定地看著她。
因為安慰別人比較容易。她自己失戀時,可是一點雞毛蒜皮的事都能讓她哭到驚天地泣鬼臉啊。司子衿干笑,故作老成地說了一句——
「我畢竟在當醫生,看多了生老病死嘛。」
他笑了,笑眯了眼。
她的心,一擰。
「一切好像都沒變,我還是總能對你暢所欲言。」
「這是在拐著彎罵我跟以前一樣幼稚?」她力持鎮定地朝他齜牙咧嘴。
「幼稚有什麼關系?我喜歡。」
他的雙手環住她的腰。
她這才發現自己正站在他的雙腿之間俯看著他,兩人的姿勢就像在拍偶像劇。
她想後退,但他的手掌很固執。
「喂,我還沒說要讓你喜歡。除非你把你當年跟我姊姊之間發生的事說清楚講明白。」她七手八腳地推他在一臂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