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了美姿美儀課的九十分鐘折磨,從山坡上回來的辛曉白整個人都精神了起來。
以至于當品茶課的老師傅用「」賽車速度述說著各色茶葉的種類之時,她竟能一字不漏地專心抄寫著筆記,完全忘卻不久前才遭到大家排擠一事。
兩個小時的課程一過,鞠躬送走老師之後,蘇鈴便先開口說道︰「窮人的臉皮直的很厚呢。我如果是某人,早就丟臉到打包回家了。」
「是啊。」秋曉珍一貫地點頭附和道。
辛曉白拿起耳機往耳朵一塞,繼續寫她的筆記。
「勸你快點回家吧!茶藝老師那關沒過的話,你留在這里也是浪費時間而已。」蘇鈴說道。
「你怎麼知道茶藝老師那關沒過的話,留在這里也是浪費時間?難道你知道今年的評茗師要考什麼?」辛曉白托腮,先看蘇鈴-眼,繼而又看向秋曉珍。「你不是她的好友嗎?
叫她多少露些口風給你,免得到時候她一飛沖天,而你黯然離去???︰
秋曉珍用懷疑的眼神看了眼蘇鈴,想起她老愛自夸和雷家關系有多好一事,也覺得此事不無可能。
「辛曉白,你少亂搞破壞,我根本不知道今年要考什麼。只是有上的課都要考這是常識吧。」蘇鈴氣急敗壞地說。
「我沒搞破壞,是你心虛吧。」辛曉白伸了懶腰,合上筆記本。「你們慢聊,我還得回房練習美姿美儀,免得明天又被人釘。」辛曉白晃出教室,在踏進宿舍時,正好和陸婆婆打了個照面。
「婆婆好!」辛曉白笑嘻嘻地喚道。
陸婆婆使了個眼色把她叫到一旁的空房間。
「這給你。旁人問起,就說是你之前做的筆記。」陸玉蘭遞給她一個牛皮紙袋,一臉關心地對她說道︰「還有,江文凱說他和聞本先生晚上在茶齋那里等你吃飯。你可別只顧著吃喝玩樂,而忘了要復習功課。」
「婆婆,我知道的。謝謝你,你對我真好,就像是我真的女乃女乃一樣。」辛曉白上前給她一個擁抱。
陸玉蘭喉頭一緊,模模她的頭,很快轉身離去。
辛曉白回到房間後,在書桌前打開紙袋,眼眶也在同時紅了起來。
這本筆記的每一頁都用一個透明袋子裝著一種茶葉——從條索型、球型,無一不備。每種茶葉下方,還寫滿了茶葉入口的口感、特性、產地,還有適合飲用的時機以及建議搭配的其他茶葉。
她的筆記和這本百科全書一樣的筆記相較之下,顯得像小學生筆記。
用味覺去替它們分類,把它們當成能飲用的香水,就能調出自己獨一無二的味道。筆記本的第一頁這樣寫道。
香水?她是不用香水的人,怎麼知道香水有什麼特性,要怎麼去調味?辛曉白看著筆記本忖道。
雷天宇是用古龍水的,他的味道白天聞起來是松香和薄荷味,中午聞起來有佛手柑味道。
啊!香水有前味、中味、後味,每種的特性都不同。如果她能把茶味分成重喉韻型、舌尖清香型、口感溫潤型,會不會比較容易記?辛曉白精神一振,用力地親著筆記本,用力地在心里感謝老天爺讓她認識陸婆婆。可是……她翻鬩著筆記,愈看愈覺得這筆跡很像——雷天宇。
雖然,她只看過他的簽名,但這些字字體工整、線條孤傲、所有撇捺全都張狂地上揚式寫法,不是他還有誰。
辛曉白把筆記本牢牢抱在胸前,努力不讓眼淚掉出來。
雷天宇或者不懂得如何把他的想法說出口,但待她好確實是事實。
「我保證不會忘記你的。」辛曉白對著筆記本正經地說道︰「但是,你女乃女乃一看也知道對我諸多反對,而以你的性格則會為了成全家族而不會娶我入門。所以,我們並不適合,江文凱和我還比較有長遠的可能。」啊!她差點忘了,江文凱和岡本還在等她吃飯啊。
辛曉白在筆記本上印下一個吻,鄭重其事地將它收入背包之後,拿過衣服沖進浴室盟洗完畢,然後對著鏡子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告訴自己她這人最大的優點,就是樂觀。
所以,她一定要笑著往前走。
現在這種情況要她怎麼笑得出來
辛曉白看著坐在她對面的江文凱和岡本,腦袋還是一片空白,因為十分鐘前的情況並不是這樣的。
十分鐘前,他們三人還嘻嘻哈哈地聊天說話。然後,雷天宇進來打了聲招呼。江文凱客氣地詢問雷文宇要不要一塊兒用餐,他也就不客氣地坐下了——坐在她的隔壁。
而且還把手臂擱在她的椅背上,一副他們就是一對的姿勢。
辛曉白後背發寒之後,發現她的美姿美儀課此時全都派上了用場,現在就連木板都沒有她的背脊挺直,挺得她肚子好餓啊。
茶齋的廚房陸續地上了幾道菜後,辛曉白一看沒人動手,幾個男人還在聊日本的高單位茶價市場,她咽了口口水,生怕她的肚子會早她一步喊餓。
「餓了?」雷天宇瞄她一眼。
辛曉白用力地點頭三下。
「是我們的錯,吃飯不可以談公事。」岡本笑看著辛曉白說道︰「快吃吧。」辛曉白端起白飯,舀了一匙炖排骨,一臉心滿意足地扒起飯來。口味清淡的菜吃久了,現在只覺得桌上每道菜都很好下飯。
幾個男人看她瞬間扒掉好幾大口的飯,吃得很開心,也就笑著用起餐來。「很少看到女生胃口這麼好。」江文凱說道。
「吃多一點。」
霸本挾了醉雞、江文凱挾了芥蘭炒牛肉給辛曉白,她面前的小餐盤,很快地便疊起一座小山。
「怎麼突然變內向,不說話了?」雷天宇扯了下辛曉白的發尾,卻沒有馬上松開,還在指尖上繞了個圈。
「總經理大人蒞臨,小人不才,現在戒慎恐懼中。」辛曉白被他的舉動嚇到頭皮發麻,連忙抽回頭發,避開這太過親密的舉動。
只是,江文凱和岡本仍用一種奇怪目光看著她,害她只好假裝忙碌了起來。
「喝湯喝湯,大家喝湯,我幫大家盛湯。這是蒜頭雞湯,听說對胃很好。」辛曉白添了三碗湯,一碗給岡本、一碗給江文凱、一碗給自己。
江文凱和岡本又同時看向她。
「這碗給總經理。」江文凱把手邊的雞湯送到雷天宇旁邊。
「不用,他不吃蒜頭的。跟他說過很多次了,他就是不听。」辛曉白自然地接話道。
所有人的視線全都落到她的身上。
雷天宇的唇微微上揚。
辛曉白睜大眼、脹紅臉,很想撞壁。
霸本看著她的紅隻果臉,噗地笑了出來。
她強迫自己擺出最平靜的表情,只是顏面神經顯然不听使喚,害她只好用嘴角抽搐的表情說道︰「那個……那個是因為……我幫總經理買過便當,他有交代過。」岡本別過頭,一臉憋笑的表情。
江文凱則是一臉嚴肅地看著她,顯然是不相信她的話。
雷天宇揉了下她的發絲。
辛曉白忍無可忍地大吼一聲,抓下雷天宇的手往旁邊一甩。
「你的手再擺上來,我就叫廚房剁了它加菜!」她大喊出聲。餐桌上頓時陷入一片寂靜之中。
辛曉白腦門一轟,江文凱略帶失望的神色以及岡本的大笑聲則是助燃劑,把她炸到尸骨無存。
她慘叫一聲,用雙手捂住了臉——讓她死了吧!她剛才的舉動分明此地無銀三百兩。
一個尋常的小小秘書助理,除非是得了精神病,否則怎麼敢對總經理說出那麼大不敬的話。
霸本的大笑聲在辛曉白的耳邊回響著,而她的肚子也在同時咕嚕了一大聲。這下子,連雷天宇的笑聲都加入戰局了。
辛曉白窘到極點,決定置之死地而後生,她放下遮臉的雙手,拿起筷子、餐碗,以一種違我者死的豪邁姿態開始吃飯。
「不是愛吃煎魚嗎?上次吃飯時啃完半盤,還不許我搶,不是嗎?」雷天宇挾了一接子魚到她的碗里。
辛曉白以不變應萬變,繼續埋頭苦吃。
「沒想到雷總這麼會照顧人。」岡本內雙的長眸閃過一陣揶掄的笑意。
「我很少照顧人。」雷天宇說。
「所以,這表示你們真的是一對?」岡本又追問道。
「你問她吧。」雷天宇說。
咳咳咳……一口飯噎住辛曉白的喉頭,讓她捂著嘴驟咳了起來。
江文凱遞了紙巾到她手邊,她點頭接過。
雷天宇神態自然地拍著辛曉白的後背,語氣略帶責備地說道︰「說過多少次了,怎麼每次吃飯都道麼急,沒人跟你搶。」她恨恨地瞥了雷天宇一眼——還不是他害的。他不會以為他送來筆記本,她就會自然同意和他復合了吧。
「曉白,你們真的是一對嗎?」岡本一看她變成了隻果臉,心情立刻大好。
「我只知道我們一點關系都沒有。」辛曉白努力面無表情地繼續吃飯。
「所以,大家都還有機會?」岡本笑著說道。
雷天宇沒接話,只用尋常語氣對辛曉白說道︰「我們原來那間房子,我已經找了設計師過來,你看看有什麼想法,下山之後再處理。」他這是什麼意思?不明說他們的關系為何、不明說他們此時的情形,故意搬出他們曾住在一起的事實,是怕全天下都不知道她曾經被他包養過嗎?
「我先走了,你們慢用。」辛曉白臉色一沉,霍然起身推開椅子。
「曉白……」江文凱跟著站起身,擔心地著著她。
「抱歉,影響了你們的興致。」辛曉白對著江文凱和岡本的方向鞠了一個九十度大躬,然後大步地沖出門口。
只是,她走了兩步之後,就又回頭瞪著雷天宇說道︰「我跟雷天宇己經分手了。所以,想追我的盡避放馬過來!」辛曉白沖出茶齋後直接往昨天下午待過的那個山丘上奔去。
丙然,五分鐘後,雷天宇便尾隨她而來,冷著臉走到她的而前。
辛曉白皎牙切齒,不負他所望地沖到他面前,一栺戳到他的胸前。
「你這個混蛋!」
「抱歉。」他抓住她的手,牢牢一握裹在掌心里。
辛曉白愣住了,因為沒想到他會這麼干脆地道歉,害她一時辭窮,還忘記要推開他的手,呆呆地讓他拉著往更高的山上走。
等到她走得氣喘吁吁時,她才想到她干麼跟著他啊。
「道歉有個屁用,你能把剛才晚餐時說的話都吞進肚子里嗎?」辛曉白努力像木樁似的定在原地,可不敵他的力氣還是被拖著往前走。「放手,我要回去了!你離我的新人生遠一點!」
「你人生里只會有我這個男人。」
他將她拉入一座亭子里,將她整個人拖進他的懷里。
「我哪那麼倒霉!你沒看到我桃花朵朵開,人生春光正好嗎?」辛曉白從齒縫里迸出話來,非常凶惡地擰著他的手臂,卻沒法子動搖他鉗制人的力道半分。
「他們會知難而退的。」
「你少給我找麻煩,我們已經分手了。」
「我從沒答應要分手……」
「你沒反對但是默認了。」她倒抽一口氣,打斷了他的話。「你不能因為我有追求者出現,你一吃醋就反悔……」
「你之前提分手時,因為我那時有許多事情在忙。」他也打斷她的話,表情嚴肅地看著她。「正好你也在氣頭上,我也還沒想好要怎麼安置你……」
「安置我?」你當我真的是你養在酒瓶里的那顆隻果嗎?」辛曉白氣得猛打他的手臂,還外加踢了下他的腿,才成功奪回她的自由。「老娘年少不懂事被你包養已經夠狼狽了,現在正努力自立自強中,你少干擾我!」
「我們之間就只有包養的關系?你對我就沒有半分金錢之外的情感依賴?」月光下,他的眼亮得像刀光,辛曉白瑟縮了子,卻很快地挺直胸膛,緊盯著他的眼楮,大聲地說︰「當初是你先找上我的,要我替你煮飯、替我找住所,都是你開口的。如果說我對你有情感依賴,那你找上我是為了什麼?你難道不是也有求于我嗎?」亭子邊的燈光照在他石膏像般冷凝的臉龐上,他玻璃珠子般的眼眸緊盯著她。
「你認為自己有什麼地方值得我需要?」他問。
「又來了!你就是什麼都不願意說,我才會那麼急著要逃開的!」辛曉白氣到滿臉通紅︰,伸手猛戳著他的肩膀。「直接告訴我你心里的想法會要你的命嗎?你若是愛心泛濫,無家可歸的游民很多,你怎麼不蓋間安養院把他們全都包養回家,為什麼找上了我?」雷天宇微傾身,辛曉白察覺出他想攬她入懷的意圖,整個人往後退了三大步,快口說道︰「你不說,我來說吧。如果我說對了,你從此不許在外人面前表現出我們之間有任何公事之外的關系,可以嗎?」雷天宇定定地凝視著她,好一會兒之後才開口說道︰「說吧。」
「你雷天宇什麼都有,唯獨缺一個陪伴你的人。這人最好傻到可以經常對你忘形、最好不要懂你的背景、你的身分、最好要有點怕你又不能太怕。最好也不要太笨,要知道她有求于你,但求的又是你願意給的,至少要很清楚你願意給的就是一段銀貨兩訖的關系。這樣又傻又不太笨的人,很多嗎?」辛曉白星子般清澄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著他,朗聲說道。
她說這些話時,心里其實是沒有太多情緒的,畢竟她已經很習慣現實了。
可雷天宇心里究竟在想什麼?
雷天宇回望著她,如同往常一樣掛著面具般的冷臉,讓人看不出來他的真正情緒。可她感覺得出來他是不高興的,因為她有一種後背冒冷汗的感覺,也許是因為他的唇抿得更緊了,也許是因為他的眼神更森冷了。
「你看我倒是看得很透。」
他一開口,辛曉白先打了個寒顫。
「因為我冰雪聰明,出淤泥而不染。」辛曉白呵呵低笑兩聲,心里緩緩地裂出一道傷口——淌著血的那種。
丙然,他就是不想讓人懂他的心。
「你的自我感覺倒是很良好。」他說。
「我回去了。」辛曉白感覺身心受創,現在只想窩到棉被里發抖。
她往前一步。
他擋去她的去路。
「干麼?」她看著地上不看他。
「要我去跟江文凱他們說剛才只是玩笑嗎?」他說。
「不用。」她斬釘截鐵地說道︰「我解釋就好了。你用這種冷臉去跟他們說你其實是在開玩笑,誰會相信啊?」辛曉白繞過他,大步往前走。
雷天宇再度擋住她的去路,雙手握住她的肩膀。
「有件事我要先跟你說,我不想你接下來從別人口里知道消息。」他停頓了一下,緊盯著她的眼,想從她眼里看到她對他的情感。「我昨天訂婚了。」
「你訂婚了?」辛曉白一把抓住他的衣領,氣到連聲音都在顫抖。「那你還當著大家的面演那一出!你是哪里有問題?你這樣會害死我!萬一我死後被判通奸,我變成厲鬼也不會原諒你的。」當年,她媽媽就是經常性的第三者。
她還記得當年追著她們跑的那些正妻的憤怒有多恐怖。她還記得她躲在浴室里瑟瑟發抖,听著外頭哭喊叫鬧、東西踫撞時的驚恐心情。
「我們的訂婚很低調,短期之內還不會對外公開。而我跟她都同意婚前婚後不會互相干涉彼此的感情。」他望著她的眼,希望她可以懂得他的心情。
「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我是不會當小三的!還有,你當然可以雲淡風輕,反正這個社會要所謂外遇的譴責,八成都是落在女人身上。」她蔓地大吼出聲,吼到連她自己的耳朵都痛了。
「我不會讓你承擔那些,我不會讓任何人動……」
「屁啦!那你剛才在外人面前演的算是哪一出!」她咬緊牙根,氣到連淚花都在眼眶里飄。
他伸手拂去她臉上的一顆淚水。她打掉他的手,惡狠狠地瞪著他,好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算了,我謝謝你替我上了這一課。我下次和其他男人談戀愛時,除了要求看身分證之外,還會跟他的親友確定他沒有未婚妻。」等到她終于能開口時,她說出口的話和她臉上表情一樣的冷漠沒有情緒。
「像是江文凱和岡本?」雷天宇握住她的下顎,黑不見底的眼神緊盯著她。
「對。」
辛曉白感覺他的手掌握得她的下顎有點痛,但他向來如此,她不想再多說什麼了,只是再度拉下他的手,冷冷地說︰「你是有未婚妻的人了,沒資格踫我。」
「未婚妻這事對你的影響真的這麼大?」他嗄聲問道。
「對。因為我沒有愛你愛到明知你有未婚妻還對你有依戀。」她說。
他眼眸一眯,驀地扣住她的手腕,在她還來不及多說什麼之前,他已吻住了她。
他的吻對她向來有吸引力,可這一回她只是直挺挺地站著,毫無反應地由他親吻著,直到他松開她的唇為止。
「你吻夠了嗎?」辛曉白後退一步,看了一眼手表,漠然地說道︰「現在己經是晚上十一點了,我還要回去看書,明天還要早起,我還有很多比成為你的小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雷天宇月兌下外套,落在她的身上。
「你的唇是冷的,穿著。」雷天宇說完,轉身走向山坡。
還說她唇冷,他自己的還不是冰的,現在是在逞什麼英雄?辛曉e看著他高挺的背影,-知面涵惡心儈;-他是不舍她的。
這樣一個孤傲且不合群的男人,卻對她頻頻流露出情意,她不可能完全不心疼。
辛曉白拔腿朝著他的背影直沖了過去。
雷天宇沒有回頭看她,只是停下了腳步,懸著心等待著。
「還你!」她經過他身邊時,把他的外套塞回了他的懷里,然後沒命一般的朝著山丘下狂奔而去。
她,不要再回頭了。
她听見他的腳步聲從身後疾行而來,她加快了腳步,卻還是被他拉住了手臂。他的外套再度落回她的肩上。
「我給的,不會收回。」
聲未落地,他大步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