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之後,位于山上的茶苑忙著暫時搬待客用的茶苑二館。
對辛曉白來說,幸好有這幾天的忙碌緩刑,她才能不躲在屋內哭到昏天暗地。她知道失戀不是世界末日,但失戀肯定比世界末日還痛。因為世界末日,她都死了,哪還有什麼痛感呢?
她白天忙著繼續上課,一有空就到屬于開放空間的茶廳里讀書。雷天宇找她,她只一律推說有事,因為她怕自己會忍不住對他拳打腳踢、怕自己會忍不住大罵他一頓,質問他所有對她不夠入心的舉動、怕自己-會听從他的所有解釋。
知道自己在乎他比想象中還多時,她就痛下決心再也不和他獨處了。從小到大受過的傷痛,讓她對趨吉避凶這事很有心得。愛上一個男人,情緒不由自已,絕對不是她下半生想過的日子。
說她孬、說她沒勇氣轟轟烈烈愛一場都好,她這輩子最大的希望就是過著平靜甚至是無聊的生活啊!
辛曉白這時突然覺得她媽媽很勇敢,怎麼有法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戀愛,是痛到都麻痹了嗎?還是要藉著下一回的戀愛才能以傷療傷呢?
也許,媽媽只是希望有人陪,希望能找到一生一世的歸宿吧。
所以,辛曉白打從地震之後,每天都打電話給她媽媽。
可她媽媽只接過三次,聲音听起來卻總像是被人痛毆一頓似的。在她逼問之下,她媽媽堅持只是重感冒,而且還發了毒誓,說自己如果又賭博,下輩子就跟這輩子一樣,出生時老媽不見人影,老爸也會在三歲早亡。
辛曉白一听媽媽竟然發了這種毒誓,當然覺得自己不孝到極點,立馬就想請假回去探望媽。可她媽這回倒一反常態地威脅她,如果回來就要跟她斷絕親子關系,害辛曉白只能在電話里噓寒問暖,還打電話拜托雷爺爺幫忙照顧。
雷爺爺在電話里沒多說,只說︰「我會照顧你媽媽,你考完試就快回來吧。」偏偏雷爺爺這麼一交代,辛曉白不免又擔心了起來。就怕媽媽這回是和雷爺爺來了場黃昏之戀,否則他的口氣何以如此沉重?
為了避免胡思亂想,辛曉白于是卯起來苦讀迎接後天的考試。
地震之後,即便山上沒人出事,還是又走了一半的千金。留下的包含了她、陳心羽、蘇鈴和秋曉珍在內,只有六個。
辛曉白不怪那些千金的家人會擔心,畢竟她在地震後曾去找過采茶大姐們探望她們的平安,她們也很奇怪這屆的評茗師,怎會叫千金小姐來做采茶這些事。大姐們還說,因為茶園高度的關系,曾經發生過小卡車上山時跌落山谷的意外。
茶娘羅姐因此猜測,這次第一階段的測試,八成是雷老爺子覺得名媛評茗師的活動太無趣,想藉機逼退一些心高氣傲的千金小姐吧。
辛曉白想想也覺得頗有道理,之後和陸婆婆聊天,便更加確定了這種想法。因為天御再嫌錢也比不過雨田集圓,天御會受到老夫人這樣的重視,不過就是某種名門風骨的表現。
老夫人出身書香官宦背景,對于這種風雅之事異常地講究。名媛評茗師的活動,正是雷老夫人在社交界地位不凡的代表,而雷老先生對此事不以為然,也不是一天、兩天之事辛曉白于是再次確定,就算她和雷天宇愛到死去活來,雷老夫人也不可能同意她入門的。
如今之計,她唯有苦讀一途,安穩地坐好工作一位。之後,有了天御的工作經驗,她再找新工作也不會那麼困難了。
于是,辛曉白日日早起把茶葉特性背得滾瓜爛熟不說,只要手邊沒事,她就一定拉著陳心羽賴到陸婆婆那里,邊喝茶邊寫筆記,就像現在這樣。
辛曉白嘴巴微張地看著陳心羽泡茶,不敢相信怎麼有人的手可以漂亮得像是白玉做成的一樣,怎麼可以倒茶倒得這麼優雅、氣質這麼出眾?
陳心羽自從心髒病發後,便和辛曉白成了朋友,她甚至開始教導辛曉白一些泡茶要注意的事項。
只是,辛曉白這才注意到陳心羽也很妙,她喝茶總是以一口為限,問過她原因,她只是淡淡地說︰「醫生說我不宜攝取太多咖啡因。」
「回神!」陸婆婆敲了下辛曉白的頭。
辛曉白吐吐舌頭,拿過茶海替陸婆婆、陳心羽及自己倒茶。
辛曉白抿了一口,讓舌尖品過一次茶葉的香。
「這泡茶喝起來如何?」陸婆婆問。
「報告老師,我覺得這款茶初入口還算甘甜,可細嘗之下,烘茶的程度不夠,清香味也不足。」辛曉白說。
「你的口感進步了。」陳心羽笑著說道。
「因為我是天才!」辛曉白跳起來轉圈圈,轉得太高興,轉到頭昏,不小心撞到牆「喝茶不好好坐著,成何體統。」一個嚴厲的聲音傳來,打斷了笑聲。
辛曉白抬頭一看,雷老夫人正肅著臉孔站在門邊,看得她只想立正行軍禮。
「夫人,怎麼自己過來了?」陸玉蘭第一個上前扶住了雷老夫人。
陳心羽也立刻站到雷陳珠身邊,喚了聲「女乃女乃」
「我來看你們如何糟蹋喝茶的優雅。」雷老夫人冷冷地說道。
「做茶的人如果知道我喝茶喝到哄心得轉圈圈,也會高興得手舞足蹈的。」辛曉白不以為然地說道。
「年輕女孩一點規矩都沒有,我說一句,你就反駁一句,不像話。」雷陳珠瞪她一眼,緩緩地坐了下來。
「我沒有反駁你,我是在告訴你我的想法。」辛曉白把手背到身後,站得直挺挺地看著雷老夫人。
她無求于雷老夫人,無須卑躬屈膝。
「我不想听你的想法。」雷陳珠冷瞥她一眼,不屑地說道。「喔。」昏君就是這樣t國的。辛曉白在心里偷偷忖道。
陳心羽端了杯茶放到雷老夫人手邊。
「這幾天身體好點了嗎?」雷陳珠問著陳心羽。
「好許多了。」陳心羽輕聲說道。
「好了便專心茶藝,別老是浪費時間在旁人身上。」雷陳珠說。
辛曉白被當成透明人,也樂得輕松,自顧自地抓著她的筆記,準備走到離她們最遠的角落。
「站住。」
辛曉白背對著她們,翻了個白眼。雖然雷天宇是被收養的,但這祖孫兩人命令時的派頭還真是比親生的還一致。
「老夫人,有何指教?」辛曉白帶著她最燦爛卻最無真心的笑容問道。
「你知道天宇有未婚妻了嗎?」雷陳珠問道。
「知道。」辛曉白冷冷地答道。
陳心羽咬了下唇,很快地看了一眼辛曉白面無表情的小臉。
「他們原本下個月就要結婚了。」雷陳珠說。
「不關我的事,我現在和他除了上司和下屬的關系之外,什麼都沒有。」
「他掛心你。那天地震時,他第一件事就是往宿舍沖,還當著大家的面抱了你。」雷陳珠抿緊雙唇說道。
拜托,老娘當初也是失心瘋地冒著生命危險沖往山丘上找他啊。辛曉白在心里咕睞「之後,他就延後了婚事,難道這也與你無關?」雷陳珠重重拍了下桌子,沉聲說「那只表示他不是那麼想結婚,不關我的事。」辛曉白雙臂交握在胸前,防備地看著雷老夫人。
「你倒是把關系撇得很干淨。」雷陳珠冷笑道。
「你不覺得這些話直接跟雷天宇說會比較快嗎?你太高估我的力量,也太低估你孫子的自制力了。」辛曉白昂起下巴,防備地說道。
「你們都出去,辛曉白留下來。」雷陳珠命令道。
陸婆婆和陳心羽擔心地看了辛曉白一眼。
辛曉白給了她們一個大無畏的笑容,揮手讓她們快點離開。
「老夫人要跟我說什麼?」是賞她巴掌,還是要開支票給她?
辛曉白毫不閃躲地望著雷陳珠的眼楮,內心卻有種發噱的沖動。她的人生真的也沒枉活了,這麼八點檔的劇情也讓她給遇到了。
「你要多少錢?」雷陳珠問。
「為什麼我一點都不意外你會提出這樣的條件?」辛曉白真的笑了出來,突然很想找找附近有沒有攝影機。
「因為你早就在等我開口問這一題了。」雷陳珠冷笑一聲,尊貴神色上此時盡是不屑之意。
「何以見得?」辛曉白好心情盡褪,握緊拳頭反問道。
「你的家庭背景以及你媽媽欠下的一債,讓我只能這麼想。」
「那是我的家庭背景,不代表我這個人。」辛曉白昂起下巴,傲然地說道。
「對我來說,那是一樣的事。說吧,你要多少錢?」辛曉白看著這個沒把錢當一回事,更沒把她當一回事的女人,她突然勾唇笑了起來。媽媽這輩子都在奢望這種場景,只是媽媽若是真遇到了,也會拒絕的。因為她媽會認定那就是生生世世的真愛,然後把自己投入其間焚燒,直到對方厭倦了、走開了,才會呼天搶地的後悔。
可辛曉白自認和媽媽不同,她們家的行住坐臥都是她在打理。如果有人要送錢給她,她何樂而不為。況且,如果收了這錢,好讓雷天宇知道她就是貪財的,也不會再三天兩頭來找她了。
「給我六百萬好了。」辛曉白隨口提了個數字,其實是有點想讓雷老夫人知難而退。
雷陳珠目光輕蔑地將她上下打量過一回。
辛曉白雖然已做好心理準備,卻還是被這樣的目光給螫了一下。
「我真是佩服你,母親明明重病,你沒陪在她身邊,自己在山上樂逍遙也就算了,還敢一副無事人的姿態獅子大開口。」雷陳珠冷笑道。
「你說什麼?」辛曉白後背一涼,她驀打了個冷顫,乍然想起這段時間以來,媽媽的許多不對勁舉動。
「你不用裝傻,我說過我約莫知道你的背景。爸爸是賭徒,現在不知人在何處,媽媽……」
「我媽怎麼了!」辛曉白打斷她的話,激動地沖到她面前,大聲地說道︰「你少胡說八道詛咒我媽,她人在安養院,好得不得了。我昨天才和她通過電話,她才沒有病重!不信我現在打電話給她,讓你們對質。」辛曉白發抖的手拿起手機,立刻就撥話出去。
雷陳珠皺著眉,臉上閃過一絲近乎不安的神色。
「你真的不知道?」雷陳珠不安地再問了一次,她自己也是因為昨天和丈夫聊到辛曉白時,因為對辛曉白百般批評,丈夫才說出這事要她多容忍一些的。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又沒接電話?她以前明明就愛講電話的……不會真的生病了吧……」辛曉白雙膝一軟,往椅子上坐下去,焦急地看向雷老夫人。「你說她生了什麼病?」
「肝癌,現在在安寧病房。」辛曉白看著雷老夫人,整個人都呆住了。
怎麼可能!
她離開前,媽媽明明還好得不得了,怎麼現在就在安寧病房了?她媽媽只是臉色變黃、身體變瘦,最多就是在電話里說話聲音變小——她還以為媽媽變斯文,話也變少了,或者快樂到根本懶得理人……「你真的不知道。」雷陳珠保養得s的臉孔一沉,低聲說道。
辛曉白咬著手背,還是沒法子接受這個事實。她媽還不到五十歲,還自認是一朵比女兒還燦爛的花啊,怎麼就枯萎了!
辛曉白不知道自己在哭,直到唇上嘗到了咸味,才飛快地用手抹去淚水。
她驚跳起身,轉身就要往外走。
突然,雷老夫人的身影擋在她面前,讓她嚇了一跳,因為她已經完全忘記這里還有其他人在場了。
「抱歉,我趕著下山,沒空跟你討價還價。」她繞過雷老夫人,繼續往外走。
「你要去哪里?」雷老夫人再度擋住她的去路。
辛曉白推開她的手,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
「當然是趕去當個有情有義的女兒,搞不好我媽留了一千萬的遺產給我。」辛曉白擠出一個笑容,因為如果不這麼做,她怕自己會痛哭出聲。
「明天就是評茗師的考試了。」
「後天才考試,我來得及的。」辛曉白大步地往外走。
「天宇說因為要配合評審老師的行程,改成明天考試,待會兒就要公布這件事了。」雷陳珠提高音暈說道。
「那就祝大家考試順利。」辛曉白現在只記掛著一件事,就是去找她媽。
「站住。」雷陳珠威嚴地一喝,成功阻止她的腳步。
辛曉白回頭,只見雷老夫人如縻般銳利的眼神緊盯住她,緩緩地說道︰「我不認識你媽,但我認為她不告訴你病情,是希望你能考上評茗師。」辛曉白握緊拳頭,呼吸愈來愈沉重了。
「不可能!這種為兒女著想的事,我媽這輩子沒做過一件。」辛曉白干笑一道,可全身還是不停地顫抖著。
「那你為什麼還要趕回去?」
「因為她是我唯一的家人!」辛曉白大喊的同時,兩行眼淚也隨之奪E而出。
「對她來說,你也是。所以她希望你好,才會不告訴你病情的。」辛曉白暮地背過身,努力地不讓哭泣時的抽搐顯得太明顯。她從不在外人面前哭,因為她-點都不可憐,不需要別人的同情。
「不要辜負你媽媽的隱瞞。」雷陳珠看了她嬌小的身影一眼,緩緩地步出了茶廳。
她想她知道雷天宇為什麼臨時提前評茗師的測試了,因為辛曉白的母親可能己經沒多少時間了……唉。
辛曉白不知道自己在地上坐了多久,也許是因為雷老夫人交代過,所以犀內一直只有她一個人。
等到她終于有力氣抬頭時,她拿出手機,還是撥了電話。
手機一樣沒人接,但她留了言
「媽,我有急事找你。」
一分鐘後,辛曉白的手機響了。
「怎麼了?」吳慧美在電話那頭著急地問道。
「沒事,誰叫你老是不接我電話?」她力持鎮定,像是什麼都不知道一烊-「沒接電話就是有事在忙,你要嚇死我喔。」吳慧美罵了她幾句,可聲音卻有些喘不過氣。
「我怕你出事。」辛曉白說。
「我在這里不知道有多快活,哪有什麼事?你呢?真的沒什麼事嗎?」
「考試臨時提前在明天考,所以打電話跟你說一聲。」
「夭壽喔,突然變成明天考,那你是會還是不會?」吳慧美輕咳了幾聲,說話聲音也仍有些急促。
辛曉白咬住手背,免得自己哭出聲來。她怎麼會沒發現,媽媽最近虛弱到連說話都會「曉白?」
「老媽,你想太多了。在我還沒考之前,我怎麼知道我會不會?不過,我在這邊學了很多,大家都很稱贊我啦。」她呵呵呵地笑著,笑到眼淚從眼角滑了下來。
「開玩笑,也不想想你是誰的女兒。」
「我一考完就去看你,我們兩個去度假花錢。」她擦去眼淚,大聲說道。
「好啦好啦,不過你如果沒考上就不用來,來了也只是把我氣死而已。」換作是之前,老媽早就逼問她度假的錢是哪來的了。辛曉白用力撐著手臂,努力不讓情緒失控。
「老媽,就算沒考上,還是有份正經的工作在等著我——我可是總經理秘書助理耶。」辛曉白故意揚高音調,佯裝得意地說道。
「是啦,你緊巴著雷天宇就沒錯。」
辛曉白眉頭皺了起來,立刻問道︰「媽,你怎麼知道雷天宇?我沒跟你說過我們總經理的名字吧。」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才傳來幾聲含糊的掩飾。「是嗎?你沒說過嗎?那我怎麼知道……」
「他去找過你?」辛曉白看著窗外藍天,心頭亂到不知該有什麼感覺。
「你們什麼時候踫的面?聊了什麼?」
「我在醫院時他來看過我,就聊了一些你們之間的事。我跟他說,如果要跟你在一起,最好先開支票給你,不然給我更好。」吳慧美說。
「哈哈哈哈,不愧是我媽。」辛曉白笑出了眼淚,吳慧美在電話那頭也笑著,然後便傳來一陣猛咳的聲音。
「媽,你沒事吧?你還好吧?」
「沒事,我突然想起還有一個約會,等你回來再聊……」吳慧美很快地掛斷電話。
辛曉白很快地又回撥,可媽媽卻再也沒接電話。
老媽病重之時,還來了這記回馬槍,誰還敢說她不是好媽媽?
辛曉白痛苦地用雙手蒙著臉,腦袋里竟閃過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句話,哭得更加不可收拾了。
媽既然關心她的前途,那她拼了命也要回報媽媽這一生一次正確的用心良苦。辛曉白擦干淚水,拿起她的筆記坐到桌前。
即便她現在不知道有多想打電話給雷天宇,將一切問個水落石出,可她想不差這一天,她現在不能讓任何事影響到她的考試心情。
畢竟,難得她們母女同心,她如果不拼上一拼,她就對不起自己,對不起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