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妝初了明肌雪,春殿嬪娥魚貫列。
鳳蕭吹斷水雲間,重按霓裳歌遍徹。
臨風誰更飄香屑,醉拍欄干情味切。
遍時休放燭花紅,待踏馬蹄清夜明。
——李惺玉樓春
一首「玉樓春」說盡了李後主的風流豪邁,也暗示了一入麗苑之後,即將入目的美人之眾與那倚旋纏綿的蜜意之狀。
報廷山停住腳步,若有所思地盯著絲質牡丹刺繡屏風上所寫的詞句。
「龔先生?」穿著粉鵝黃色旗袍、笑容可掬的伶俐女子,隨著他的止步亦停仁等待。
「麗苑的裝潢何時改成這麼中國味?」他挑起眉逡巡周圍梨木門窗、深紅幃慢、裊裊的薰檀煙香。他印象中的麗苑一如印度後宮似的層層妖麗薄紗。
「芸姊來之後才改的。」年輕女子微笑以對。
他點了點頭,不再追問。葉芸的名字幾乎出現在麗苑中每寸空間。
入門至今不過數分鐘,他卻不斷地自入門的客人口中反復地听到她的名字,她,有何腕力讓客人滿心期待?她有何能耐讓麗苑老板將經理之大權交至她手中?
葉芸,難以捉模。
今晚,他一踏入麗苑中國宮殿似的大門,還未開口說些什麼,門口招待的女子早已親切地迎前告訴他︰「芸姊請您到‘荷池’稍坐一會。」
她,早料到他一定會來。
報廷山抿了下嘴角,不是太喜歡這種被看清、模透的感覺。
「龔先生,這邊請。」聲細笑甜的女子優雅地向前一曲身,請他往前。
無怪乎麗苑于風月場間的聲名只更熾烈而未降溫,他望著眼前秀麗的身影忖道。
若這一個招待女子都有出眾的美麗,那入內的多情呢喃自是更令人向往。
隨著女子繞過屏風;開闊的空間,考究的裝飾,再度令龔廷山稱奇。如果葉芸在室內布置所做的改變是為了滿足男人潛意識中主宰的天性與沉醉溫柔鄉的渴望,那麼她已經成功大半了。
他注視著室內沿著主軸線所分隔成的香軒、蘆塘、梅院、春塢……名稱或許不盡與台、堂、院等實際規格相符,但掩映在每處區域入口半透明綢紗之後的精巧妝點……細致典雅的花木疊石、瑰麗絢彩的落地屏架、高幾高案的雕紋花飾……卻不免讓人有時空倒轉之感。
入口綢紗之後,猶可見穿著旗袍的女子或坐或倚的膩著男人,猶可聞女子或嗅或笑的媚音笑態。龔廷山擰起了眉,按捺下心頭那股莫名的、夾帶興奮的冒險感。
此時的麗苑是另一個世界︰一個虛幻,夢境般的世界,一個男人想像中的綺想世界。他尚且會對此種風情產生沖動,也就不難理解麗苑何以如磁石般地吸引住所有男人的心了。
「龔先生,請進。」領路女子傾身掀開布幔。「‘荷池’是芸姊特定的廂房。」
香遠益清
報廷山勾起了一邊嘴角,望著深紅朱漆門形長躺椅後的一幅字畫……畫的是淡墨之荷,寫的是周敦頤的詠荷之句,只是……掛在這風月之地,不免顯得諷刺。
「請上坐。」女子半跪于長躺椅上的踏板處,望著眼瀟灑自若的他。芸姊果然手腕高段,竟連這般逸氣男子都能招引了來。
「規矩定要是跪著嗎?」他搖搖食指,一把拉起了她,徑自倚靠在覆著緞面的躺椅上。
「您喝茶嗎?」她淺紅了頰,目不轉楮的盯著他。
「有其他選擇嗎?」
「任何你想得到的東西,麗苑都有。」
一個略磁啞的誘人聲音伴著葉芸黑色旗袍的身影流入「荷池」之中。
報廷山挑起了邪邪的一笑,端詳著她,朝葉芸勾曲起食指。「想得到的東西,是嗎?過來。」
「壞男人。」葉芸款擺著身子,踏上躺椅,臥挪入他的懷中。「小紅,你可以離開了。」
小紅驚訝地張大了眼,顯然有些詫異她的舉動。
報廷山微眯起眼望著小紅的表情。投懷送抱該是這種地方的常事了,何以這女孩如此地愕然?
葉芸壓低了眉梢,低喚著仍仁在原地的女孩。「小紅,發愣嗎?倒杯茶來給龔先生。」
小紅急忙地搖頭又點頭,臉頰更紅地瞥看了龔廷山與他懷中的芸姊最後一眼,才帶著好奇的表情不舍離去。
「又擄獲一顆女人心了。」葉芸朝小紅離去的背影點點頭,吐氣如蘭地伏在他的頸間說道。
她果然沒有錯看他眼中的興趣,他來了。
而,即便用盡一切努力,她也要留住他片刻的注意。
畢竟,在卓夫尚未見到傅醫師前。在自己尚不知道未來的醫療進展前,她不能放開龔廷山。若只為懼怕自己抵擋不住他的魅力而一味排拒,斷絕了卓夫任何一絲的希望,是愚不可及的。
她,並不後悔自己目前所扮演的放蕩角色。
這樣的女人,不會讓他產生「永久」的念頭,也不會讓他有更多的逗留。他只會游言戲語地和自己玩場愛情游戲,絕不會認真……她也只值得別人如此對待吧?轉念至此,葉芸的心微微地刺痛著。
殘花敗柳,是她最終的評價吧?
「我要的是這一顆心。」他扶起了她的下頷,端詳著她精雕細琢後的臉龐,手指留戀地滑過她白細頸間——盤起的發,讓她膩人的頸引人邏想。「白天的你,讓人驚艷;夜晚的你,簡直令人失魂。」
「就憑你這張嘴,就足夠得到我的心了。」她舉起手撫過他的唇。
「要不要試試它的另一個功用?」他俯低了頭,唇幾乎觸到她的。
葉芸抿動了下唇,張著眼注視著他炯然而帶著探測的目光,沒有多加考慮,她送上了自己柔軟的唇。堅定地吻住了他。毫無動靜是他對自己的試探嗎?
沒有遲疑地,她勾住了他的頸,偏過頭以舌尖逗弄地滑過他仍舊緊閉的雙唇。
不曾主動,並不代表一無所知。影像媒體發達的現代,即使沒親身經歷過激情,起碼也知道此時此刻該有何種表情。何種動作、何種狂野。
葉芸的舌尖輾轉地流連在他的唇瓣之間,適時地讓自己的臉龐漾出緊張的紅暈,幾聲櫻嚀溢出口中︰她不安而扭動的身體,此時也成一種誘惑的感官工具。放浪形骸對她而言,一向不難。
半揚著嫵媚的眼,感受著龔廷山逐漸火熱的眼神。柔軟的雙唇游移轉向他的耳畔,輕輕地曬印出淺淺的印子。該是他主導的時候了吧?
報廷山摟著她的身子向後一躺,狀似輕松地靠住身後的背墊,深遂眼楮中的灼燙卻一點也不隱藏。他伸手挑起她的下頷,撫模著她頰畔的膚,打量著微微喘息的她。先前仍有的一點遲疑與不確定,在此時完全被拋在腦後。
她,不過是個善于承歡的風月女子。
如豹般地光滑黑瞳在閃過一絲微乎其微的惋惜後,一轉而成掠奪的晶亮神色。
迅捷地低下頭,攫取住她受到吻劫的一聲輕喃,他帶著些強迫意味地侵入了她的唇齒間,扣住了她直覺抗拒的脖頸,他熱辣地纏吮著她柔軟的丁香舌,在她似無力抵御的反應中,他更甚地想挑逗出她的每一處敏感。
葉芸抗拒地擺晃著頭,在他毫不放松的吻中,呼吸不順暢至極。她當然不是第一次接吻,但這種焚燒入骨的不適感卻是頭一遭。腦中怎會全是一片昏亂?頰上、身子也同火的一樣地難受。
對于的接觸,她一向漠然得近乎冷啊!
她不喜歡別人的踫觸,卻淪入了以皮相為生的行業。忍受,是唯一的承受方法。怎麼今天卻一反常態的無法將自己的感覺與自己的身軀分隔開來?
她並沒有沉墜入的迷宮中,也沒有什麼心醉神迷的麻亂,只是被他的氣息、他的舉動壓得喘不過氣來罷了……他霸氣地攫取,令人難以呼吸。葉芸微抬起頭,想在彼此密實的分寸間求取些空氣,卻只是徒然讓自己雪白的頸落入他灼燒的唇火之中。
報廷山靈巧如羽般地踫觸著她雪白的頸,無法自制地留下數道粉紅痕跡。
在他一次稍用力的輕咬之下,葉芸倏地張開了眼,望見了前方那道掩不住任何行為的紗慢。魔鬼的引誘,不過如此!
葉芸掄起拳頭,輕捶著他。「不要這樣。」聲音中仍帶著極度的不穩定。
「如果我不呢?」他雙手充滿地滑過她胸前的柔軟,滿意地听到她倒吸了口氣。
她瞪了他一眼——只是一眼,便用著她早已純熟至無懈可擊的嬌嗔抱怨著︰「好多人看著呢。」
他望向隱約可見外頭人影的紗簾,不置可否地聳聳肩。「這樣的簾,不就是要滿足客人窺伺的快感嗎?…
哀著她的背,他盯望往葉芸看不出任何真實情緒的表情,揣測地想推斷出她此時的心情。
她似個中老手的誘惑他,卻又在挑起一切後半帶生澀地順由著他。他肯定的只有一件事——她絕對有陷入什麼意亂情迷之中,充其量只能說是有些心悶神煩罷了。交往過那麼多女人,她是否意亂情迷,他心中有數。
掌握不住的女人,如同難克服的案件一樣,容易讓人興奮。他挑起眉忖道。
「真愛挑眉。」她按了按他平直密長的眉,同樣挑起了眉回答他的問題︰「你也替我想一下,以後若是每位客人都要求這種‘特別待遇’,豈不讓我下頭的小姐以為我搶她們的客人。」
客人!
報廷山拉下了她的手,眉卻擰得有些不悅。他「不過」是個客人!
他冷哼了聲。
自己還真是容易忘了現在的身份,或許該說真是容易忘了葉芸的身份……她,畢竟是以色相營利為目的的女子。他現在談的不是什麼「相逢即是有緣」的戀愛,只是一段付費的假日戀情罷了。
一笑置之自己的在乎,他的雙眼更形放肆地盯著她。那抹風流而半邪氣的笑又重回他唇邊。
「笑什……」她朝門外仁定的人影喚了聲︰小紅,進來。」
「打擾了。」小紅低著頭向前走,將蓋碗的白瓷杯置于他們右手邊的茶幾上。
「頭抬起來。」葉芸略帶命令地說。
臉龐脹至火熱的小紅,咬著唇望著仍「攀附」著龔廷山的芸姊。「對不起。」
「在這里上班,對于男女之間的情愛早該習慣而且坦然接受。這些親熱的行為舉止都將是你職業上的一部分。」葉芸感到身後的身子緊了一緊,卻不打算替自己澄清什麼——她的職業原就如此。
他不該對她有任何幻想,一如她根本就不敢奢望愛情一樣。
「我會習慣的。」小紅努力地壓住臉上的紅潮,望著葉芸。
「把扇子給我,你可以下去了。」她伸手取餅小紅腰間的樓金骨干的扇。
小紅微曲了曲膝,悄悄地離去。
他盯著葉芸,突地放開了手。此時對于她竟有些嫌惡。「小紅幾歲?」
「滿十八了。」隱去心中被螫疼的感受,她扯著笑容迎向他眼中的輕蔑。「她剛入麗苑不久,還是見習身份。」
「她是自願的嗎?」
「想救她出火坑?」攏一綹落到頰上的發回耳後,她啪地打開了扇子,戲謔地輕輕搖晃著。
「回答我的問題。」臉上仍帶著笑,但口氣卻冷淡得嚇人。他或許游戲人間,但對于任何受委屈之不平事,總還有心。
「她是自願的。」葉芸揚起一個毫無笑意的笑容。「麗苑的見習生,撇去客人額外小費不談,一個月收入三萬多,該是不錯的待遇,何況小費往往拿得比月薪來得高。十八歲的女孩,這樣的薪水,足夠了。」
「值得嗎?賠上自己青春的精華,而且一輩子都要背負這樣一個名稱,無法掙月兌。」
他不以為然他說著︰「是為了家人嗎?還是只為了物質上的享受?」
她尖銳的笑了起來,笑聲中有強烈的嘲諷。「龔先生,您難道不曉得‘為家人犧牲’是我們博得同情的全省統一答案嗎?」
「污泥中偶會有蓮花產生的。」他望了眼牆上墨畫中的清荷,又若有所指地瞥向她。
她或許放浪形骸,但對弟弟所願意做出的犧牲卻也是她真純的一面。落入風塵,是為了家人吧?
葉芸震動了下口任心悸的疼泛上心頭。
她默默地低下頭避開他直視的眸。在自己仍靠名他身上與他過度接近時,她不敢、也不能有大多的情緒反應。
踏入這一行,早棄絕了什麼「清者自清,濁者自濁」的安慰說詞。自己一身的罪穢,怕是一輩子如影隨形了。沒有什麼人能救贖自己,而她也不願活在其他帶著鄙視的同情之中。麗苑就該是她的落腳之處了。
她壓下胸口的悶痛,仰起臉龐望著他。「沒入這一行前,個個女子都是蓮花。入這一行後,終會知道殘荷只能听雨聲,也只能伴雨聲。」
報廷山溫柔地輕攏住她的發,為自己心中涌出的難受驚詫。她認命得讓人不舍!
沒有刻意強調自己的處境,甚至沒有做出博取同情的憐憫模樣,但隱約含蘊在眸中游移的痛及落寞,卻道盡了更多的滄桑苦。他勾起了她的下頷,仔仔細細地想望清她眼中的孤意。
直視著他沒有任何黑暗過去的眼眸,在他漾著恤憐的熾熱注視下,葉芸幾乎沖動的想俯臥在他的胸前,讓他陪著自己,二十多年的生命旅程,她卻走得心酸。委屈與怨慰是壓在心頭最底層的情緒,不能翻,更踫不得,就怕一肚子的愁水,在翻動了些許漣漪後,會以巨浪之姿滅絕了她。
什麼都不想,心就不會痛。她輕咬著唇,閉上了眼,蓋住眼中的亂,也擋住了他泛著大多情感的瞳孔。她在做什麼?求取同情嗎?
葉芸捏住了絲緞旗袍的一截冰涼,才有力氣讓自己的手不再抖。她沒有資格動心,更沒有資格一見鐘情,她的感情該只是買賣。
緩緩、緩緩地張開眼,她伸手攬住了他的頸子,不敢直視他,語氣戲謔而張狂的笑說︰「怎麼不說話了?我隨便一些可憐兮兮的話就把你騙倒了嗎?虧得你還是有名的律師。」
報廷山注意到她緊捏衣衫的手,僅是偏過頭在她頰邊印上了一個吻。她的反應過度了些。愈是夸張的慌,愈是表示心虛。
「騙我嗎?是騙自己吧?」
她抖索了子,佯裝未听到他的話,接著道︰「你似乎對小紅很有好感。要不這樣,小紅開始正式上班時,我第一個通知你。也算讓她有個美好的‘開始’?」她意有所指地強調末了兩字,同時對他暖昧地眨了眨眼。
「閉嘴。」他收起了眼中的凝思,厭惡地別開了視線。
她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是工于心計?是有苦言不得?眼前的一切是一場斑明的戲嗎?
自己又到底在做什麼?她是好是壞,他都不該過度在乎啊!即使她有一顆清白的心,她的職業身份卻不會改變,兩人之間的階層依舊是跳不出的隔閡,又何必總是替她預設立場解釋一切?何必一再地為她的職業找理由?難道只因為她是個關心弟弟的好姊姊?
不是!報廷山自我唾棄地抿起唇角——他所有的理由都只是在為自己的行為找藉口罷了。自視甚高的他,無法容忍她對自己只是純職業上的虛與委蛇。
他,動心了!報廷山極度不悅地撇下嘴角。
「對不起,我忘了您是有名的大律師,喜歡听清高的活。」她狀若不在乎地揮搖著扇。離開他的懷抱,心情莫名的低落。
報廷山沒開口,無言地環視「荷池」——角落中一曲淺淺水塘中橫臥著幾株綠色石蓮。
這地方的確用了心布置,也的確營造了一個不同于流俗的男人歡場;「麗苑」的裝潢令人自覺風雅,然則,風雅之外,簾幕外的鶯聲燕語卻是掩不去的真實音浪,這畢竟也只是一個銷魂窟,不過冠上了較高級的外貌。
一如她。
即使反應敏捷,談笑自若,但依然只是個賣弄風情的交際花,不過手腕較高明罷了。
又或者另有苦衷……不關你的事!他霸道的硬是甩揮去心中那道疑惑的聲音。她對自己而言,只是一段假日戀情的玉角。只是如此。
統整了腦中的思路,龔廷山起身走到葉芸的背後?輕摟住她的腰靠在自己身上。「生氣了?」
「我怎麼會生氣呢?客人至上嘛。」她側過頭對他笑著。心中的感覺和臉上的表情可以各行其事,是她許久前就知道的一件事。
他鎮定地攬著她坐回躺椅之上,對于「客人」二字的情緒反彈已減低了些。終究兩人的關系就該是如此的,握住她搖扇的縴指,耍玩地拿過她手上的精致扇子。
「這扇子倒頗精致……」
「再仔細些看,你會發現它的‘特殊之處’。」她靠在他厚實的肩上,與他一同看著扇面。
攤開樓金骨干,綢緞的扇面上,飄逸的行書落下了一個又一個的人名。
章貴妃,章雨柔。
他注視著扇面上的第一個名字。此行的目的之一。不正是要見見這個章雨柔嗎?
報廷山不動聲色地緩緩自扇面上為首的章貴妃之名,徑自向下看金面刺繡的「三夫人」之下列名……章貴妃。古淑妃、許德妃。第二層銀面刺繡的「九嬪」之下列名孫順儀,王順容、張順華、鄭修儀、李修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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