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朱寶寶原本鼓著腮幫子一路怒沖回房,只是才走進自個兒院落里,她的怒氣便已先消去了泰半——
她的「爹」正趴在房門前,一見到她便猛吐舌頭,猛搖尾巴,還精神奕奕地汪汪叫了好幾聲。
而屋內炕火燒得正暖,屏風之後一整桶冒著熱氣的桶水正等待著她。
炕桌上擱著一杯她最愛的白毫烏龍,她呼嚕呼嚕地大口喝完,整個人亦順勢地倒在暖炕上。
一股玫瑰胭脂香氣開始飄進鼻子,她半起身,拿起桌上一盒黃花梨木盒,里頭果然擱著大哥為她特制之玫瑰胭脂綿。
此一玫瑰胭脂綿,是采集清晨初綻之玫瑰蓓蕾,將之舂碎成漿,濾出芬芳汁液後,再以絲絮浸入其間六天六夜,才能制作而成的珍品。
她不好胭脂,卻貪愛那股讓人想一口咽下之沁香味。于是,大哥每年都讓人替她制了這胭脂綿。
寶茶莊的茶園栽植處有一處是為植花之處,所種花朵有九成是為了摻入茶葉制茶。唯獨那一成之玫瑰花區,卻是大哥對她的心意。
朱寶寶深吸了一口玫瑰香氣,滾下大炕,卸下衣裳,沉入了屏風後頭灑著茶葉香芽的浴盆里。
她臉頰枕在盆邊,望著屏風上頭,大哥所題用來自警之詩句——
世人結交需黃金
黃金不多交不深
大哥這些年來汲汲營營于茶業,早在成為一方之霸前,就看透世間冷暖了。
而她與大哥這一路相依為命地走來,比誰都清楚大哥對于返回赫連本家揚眉吐氣一事有多執著。
大哥的娘親原為采茶之孤女。某日,茶園老爺視察茶園,看上了美貌孤女,強行帶回府欺凌。幾夜之後,給了些銀兩,便逐之出府。不料采茶女卻懷了身孕,只好將她接回府內。
大哥出身卑微,自小受盡其他兄長欺凌,然其聰明才智卻總是屢獲讀書師傅及家族大老之稱贊,卻也因此種下他人嫉妒之根。
大哥十五歲那年,父親病逝。十八歲那年,被其他兄長誣蔑侵貪公款,毒打一頓之後,便將他逐出家門。是幾名長輩心軟,偷塞了些銀兩在他的包袱里,大哥因此才有法子在後來路程里,買下了當時同樣被逐出家門的她。
經過這些年,大哥功成名就了,而他娘卻仍然待在赫連老家,這又是大哥心里不能放下的另一個牽掛哪。
大哥所有的心情,她全都知情。她只是不明白,他為何要娶紀舒眉?
好吧,也許她是明白的。畢竟,紀老爺對大哥確實恩重如山,但是那個女人哪里匹配得上大哥呢?
可這普天之下,又有誰能真正匹配得上大哥呢?
朱寶寶煩惱地把臉埋入熱水里,發出咕嚕嚕的水泡聲。
「寶姑娘。」門外響起敲門聲。
「她死了。」朱寶寶抬起頭,半眯著眼,根本不想移動半分。
「赫連爺交代寶姑娘沐浴後,便到大廳同大伙一同用膳。」丫鬟又說。
「我不去。」才不見那個紀姑娘。
「赫連爺還幫姑娘準備了春筍蒸籠、櫻桃盅呢!」
朱寶寶一想到糖酪櫻桃那甜中帶酸之滋味,牙齒先酸了一半,唾液也不禁隨之分泌而出。她愛極櫻桃,偏偏每回春季下山時,櫻桃通常未完全成熟,因此大哥便要人將櫻桃腌制在糖酪里,好供她取食。
「告訴大哥,我一會兒就過去。」朱寶寶說道。
朱寶寶起身,拭淨身子,一身潔淨清香肌膚自然不願再穿上舊衣裳。
可床榻上只擺了一套大哥方才為她準備之女敕綠色衣裳。
她拎起那套瓖著毛裘的衣裳,柳眉打了十八個結。她胡亂套上一番,壓根兒沒往銅鏡里看上一眼,便逕自推開了門。
「喝——干啥站在這里嚇人?!」朱寶寶往後倒退三大步,小手猛拍著胸口。
「奴婢名叫馬苓,是赫連爺要奴婢進來幫寶姑娘梳發的。」名叫馬苓的丫鬟連忙福身賠不是。
「不要。」朱寶寶繞過她就要往外走。
「赫連爺說這梳妝台上那只發篦,上頭有赫連茶業家徽,他希望您戴著。」丫鬟一急,張開雙臂一攔。
「不戴。」朱寶寶左鑽右溜地,偏偏這丫鬟身手竟也俐落,硬是擋住了她好幾回。
「你這丫鬟好大的膽子……」朱寶寶故意板起臉,橫眉豎目地想學昨日瞧見的紀姑娘發怒模樣,偏偏肩才一聳,她自個兒就格地一聲笑了出來。「唉唷……我怎麼都凶不了人啊!」
「又頑皮了?」
忽而,一雙大掌扣住朱寶寶雙肩,將她整個人往後一攬。
「大哥怎麼有空來寶寶這里啊?應當到紀姑娘那里探望她身子才是。」朱寶寶冷哼一聲,故意別開臉不瞧大哥。
原該是醋意濃濃的話,因為她鼓起腮幫子,又圓瞠著一對明目的模樣,倒是顯得挺逗人。
「她有病無病,你我心知肚明,但有些事不能說破。」赫連長風淺淺一笑,攬過她肩膀又往屋子里走,淡淡地喚著丫鬟。「還不過來幫姑娘梳發。」
朱寶寶連拒絕的話都還沒開口,便被大哥拉到了梳妝鏡前坐下。
她才坐定,便迫不及待回頭要對大哥說話。「你心知肚明她不好,還由著人胡來。那紀姑娘也許對你很好,可她對丫鬟們不好,不是個真好人。」
「坐好,閉嘴。」赫連長風劍眉一低,冷聲命令道。
朱寶寶一瞧大哥眸子微眯,便曉得自己失言了。
大哥不愛人在背後評人長短的,她平日也不是愛管別人是非之人,可是這紀姑娘關系著大哥終身之事啊……
朱寶寶揉揉鼻尖,拚了命地將滿腔想說的話全都往心里壓。
「閉目呼吸。」赫連長風命令道。
朱寶寶乖乖依言而行。
馬苓手巧,不一會兒功夫便梳好了前邊發髻,露出朱寶寶一張淨麗絕色小臉。
而朱寶寶一靜下心,腦袋一放空,呼吸便隨之緩慢、緩慢……小臉忽而咚地一聲垂了下去。
「啊——」馬苓手上一綹發絲瞬間滑開。
赫連長風站到朱寶寶身邊,大掌捧起她小臉,低聲對丫鬟命令道︰「繼續做你的事。」
「是。」馬苓說道,加快動作。
赫連長風看著他掬在手掌間雪艷小臉,只見小家伙兀自睡得深沉,菱紅小嘴還微微上揚著,顯然又是一場好夢了。
她怎能永遠這般無憂無愁呢?赫連長風在心里輕嘆了口氣。
「赫連爺,發髻已盤好。」馬苓恭敬地說道,彎身欲拿起那只發篦。
「行了,你下去吧。以後每日早上便到這里幫寶姑娘梳頭。」赫連長風說道。
「是。」馬苓看著朱寶寶,禁不住月兌口說道︰「奴婢真沒瞧過比寶姑娘還好看的人了。」
「你下去吧。」赫連長風手一揮,目光不曾片刻移開過寶兒。
只見她綰了雙環望仙髻之後,原就清麗面容因此染上幾分女人味兒,憑添了不少嬌媚風情。
馬苓快步退下後,順手闔上了門。
赫連長風一手撫住寶兒下顎,一手拿起碧璽發簪輕輕落入寶兒柔亮發絲間。
璀亮碧璽讓她膚色更雪沁,紅唇更嫣,足以構上世間傾國傾城之資格。
只是她一雙黑眼珠總是古靈精怪地讓人印象深刻,骨碌碌地轉個幾圈,什麼傾國傾城之貌,便也讓她的頑皮性子給毀了。
赫連長風淺笑著,打橫抱起她走到長炕邊。
朱寶寶一來是早已睡得安穩,二來則是已經習慣大哥抱著她,因此也沒醒來。
赫連長風讓她仰躺在他的臂彎里,拾起一片胭脂綿,替她的唇兒染了抹紅。
她的唇兒柔軟,女敕若新荔。他瞧得移不開視線,胸月復間忽涌上一陣熱氣,逼得他幾乎就要以唇去擷取她唇間玫瑰芬芳。
不!在他尚未懂得寶兒真正心思之前,他不能出手。
赫連長風逼迫自己別開頭,不許再瞧。如今在他懷里的寶兒,不再是個娃兒,而是個會讓他動心起念的女子了。
「寶兒,醒醒,咱們該去用晚膳了。」赫連長風正經神色之後,輕拍著她臉頰。
朱寶寶眉心一攢,羽睫扇動了兩下,身子搖搖晃晃了好一會兒,仍然堅持閉目不願醒來。
「寶兒,櫻桃盅被吃完了。」他笑著說道。
「誰敢動我的櫻……」朱寶寶圓眸一瞠,驚跳起身,這下子倒是真清醒了。「櫻桃盅呢?」她左右張望著,一臉氣急敗壞模樣。
「在廳里等你。」赫連長風攬著她縴腰,讓她順著他的手勢起身。
「大哥抱我——」她在他懷里安臥得極好,擺明了賴著人不走。
赫連長風睨她一眼,知道她裝不來柔弱可憐,但慵懶撒嬌倒是真的。
「你已經不是三歲女圭女圭了。」身為一名男子,他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我不愛听這些,我偏要大哥抱!」朱寶寶固執地睜著眼,雙手直接勾住他頸子,死命巴著人。
她身上動人香氣一股腦兒地鑽入赫連長風心里、腦里。他感覺到自己對她柔軟身子又起了反應,急忙扣住她的肩膀,硬是將她推在一臂之外。
「大哥討厭寶兒了?」她癟著嘴,裝出可憐兮兮模樣。
赫連長風握緊她的下顎,深深地望入她眼里。若不讓她在此時明白他心意,更待何時呢?
「大哥?」朱寶寶眨著眼,不明白大哥為何一直盯著她瞧——
那對經常透著笑意睨著她的眸子,如今竟像是有團烈火在其間焚燒一樣。
朱寶寶頑皮性起,也揪起眉,努力要學他看人的樣子,光潔額頭「叩」地一聲敲上他的。
她嘻嘻一笑,粉唇間逸出笑聲來。
赫連長風見她一雙圍棋般黑白分明眸子,笑意盈盈地瞅著他。他呼吸變得粗重,大掌護住她的後頸,對她低語道︰「寶兒……」
「大哥……」她故意學他聲音一般低沉,耳朵卻不知何故有些發熱。
是穿了太多衣衫吧。
朱寶寶揪著大哥手臂,呼吸變得淺急了些。
「大哥對你而言,是可以托付終身之人嗎?」赫連長風鎖住她眼眸,直截了當地問道。
「那是自然,大哥是我唯一的家人哪。」朱寶寶毫不猶豫地點頭,額頭叩地一聲又撞上他的。
「哈哈哈……大哥被我撞昏頭了吧……」她撫著額頭,笑倒在他懷里。
赫連長風驀然後退推她在一臂之外,滿腔熱情頓時被她的天真無邪擊垮。
「大哥,你別娶紀姑娘,咱們就這樣繼續一起過日子,好嗎?」朱寶寶忽而傾身向前,揪住他衣襟,兩人之間一丁點距離頓時又化為烏有。
赫連長風屏住氣息,可那股玫瑰胭脂混著她身上淡淡藥草味兒,卻早已在腦間揮之不去。
「我不娶紀姑娘,你要我娶誰?」
「你娶我啊!」朱寶寶突然興奮地往他身上一撲。
赫連長風怔住了,整個人一時不察,便被她推倒在長炕上。
「咱們倆成親——成親!」朱寶寶趴在他的胸前,麻雀似地喳呼著。「鬼醫師父說,我滿二十歲時,就要放我四處行醫了,到時候我便可以天天陪著你了。」
扁是想到此舉能趕走紀姑娘,再想到日後能有更多時間肆無忌憚地賴在大哥身邊,她心里一歡喜,眼兒都笑眯了。
「你曉得自己在說什麼嗎?兄妹之情與男女之愛,你可分得清楚?」赫連長風心髒狂跳,長指抬起她下顎,鎖住她的眼眸。
「何必要分那麼清楚,大哥便是大哥哪。」她不解地搖著頭。
「真正的大哥,不會想對你做出這種事——」赫連長風忽而一個躍身,兩人位置已然互換。
朱寶寶躺在他身下,一臉詫異地仰望著他。
他低頭攫住她唇兒,將那股揪住他胸口已久的玫瑰芬芳盡咽入唇間。
朱寶寶瞪大眼,還來不及說話,便感覺到大哥灼熱舌尖喂入她口里。
「閉眼。」他命令道。
她習慣性地听話,沒想到大哥溫熱舌尖竟乘機探入她雙唇之間,在她唇間游走,將她的唇舌當成了甜食般地品嘗著。
朱寶寶但覺全身發燙了起來,呼吸也不得平穩了。偏偏大哥沒松口,竟在她唇里以舌尖畫起圈來。
她身子一軟,覺得全身力氣都被卸去……
「大哥,我喘不過氣了。」她嬌喘著,輕捶著他的肩。
赫連長風強迫自己抬頭,拇指卻仍留戀地撫過她柔女敕臉頰。
「我只在秦淮樓里看過姑娘們這樣餃著官人嘴兒。」她眼兒晶亮,雪頰漾著兩丸粉暈。
大哥此舉雖然讓她喘息未定、有些心慌,但她發現自己不討厭那種感覺。
「男女兩情相悅之時,必然會有如此相親之舉止。」赫連長風說。
「大哥唇里有白毫烏龍香氣——」她正經地說道,可臉頰、耳朵之灼熱卻是怎麼樣也揮散不去。
「也就只有你會于此等時刻,說出這般殺風景話語了。」赫連長風低笑出聲,拇指滑過她已被吻糊的紅唇。
「大哥之前為何沒親過我的嘴?」朱寶寶好奇地問。
「你當時年紀尚小,大哥豈能唐突于你。」見她仍然毫無心眼地偎在自己身側,他一顆七搖八晃的心方才放下泰半。
「喔。」朱寶寶應了一聲,突然起身瞪著他,並且不悅地將雙臂交握在胸前。
赫連長風挑眉,卻未開口問話。
「那你也親過紀姑娘了嗎?你也和她兩情相悅嗎?」她氣呼呼地問道,心里有股酸意在攢鑽著。
「除了你,大哥誰也不想親。」赫連長風握住她下顎,沉聲說道。
「嘻。」她笑著將臉頰一偏,偎在他掌心里磨蹭著。
大哥這話就表示了他會與她成親,而不是那位紀姑娘吧!朱寶寶在心里雀躍地忖道。
「走吧,大伙還在等我們。」赫連長風攬起她的細腰,一同下了炕。
「我的櫻桃盅、春筍盤哪!」朱寶寶迫不及待地拉住大哥的手,快步便沖出門外。
赫連長風唇邊噙笑地看著她撩高裙擺的不雅舉動,卻未出言阻止。
若寶兒成了他的女人,只要他不介意,管他世人批評什麼。
他認為寶兒在乎他,她不過是傻氣地不懂得要去分別男女之情罷了。有了這樣籌碼,他便有自信能將納寶兒為妾與迎娶紀舒眉、成就茶葉霸業諸事,齊頭並進。
風光返鄉之日,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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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連府大廳里,一只紫檀雲足大榻里,兩塊錦緞憑幾置于其間。高足香幾上,一只白玉寶獅座,正裊裊吐出陣陣檀香。
此時,正在赫連府里作客的紀家父女對坐相望著。
「你都幾歲了,還好意思同一個小娃兒吃醋。」紀行金斥喝著女兒,寬厚身子一動也不動地偎在憑幾上,只偶爾拿起瓷杯品著幾口茶。
「誰同那個髒丫頭吃醋了?整個府宅里打從前幾日前,咱們入住時,就東邊一句‘寶姑娘’、西方一句‘寶姑娘’,不知情的人還當是宮里娘娘回娘家呢!」紀舒眉壓低聲音不讓外人听見,可杏眸里的忿恨卻未曾稍減。
「小泵娘總歸是要出嫁,你又何須擔心那個未來小泵。」
「光是從‘寶茶莊’這名字,你就該知道那寶姑娘有多受寵了。況且,我從沒瞧過哪個妹子那般賴著哥哥的。」
「總歸便是兄妹一場,能捅出什麼紕漏……」
叮叮當當——叮叮當當——
「那是何聲音?倒是清脆悅耳。羅管事,你倒是進來給我說說。」紀行金說道。
「是。」羅管事一揖手,走了進來。「外頭那道梓木曲廊是赫連主子替寶姑娘所建的,意在效法當年吳王夫差為西施所建的鳴履廊。」
「那是什麼?」紀舒眉板著臉問道,心里又是一陣不快。
「鳴履廊以梓木鋪地,梓木原為制作樂器所用之木料。寶姑娘若穿著木屐在曲廊上頭跑來跑去,听起來便像是在上頭彈奏木琴樂曲一般。」羅管事說道。
「看來你這主子倒是對親生妹子用足了心思啊。」紀行金皺起眉,也覺得赫連長風這等寵愛未免過了頭。
「寶姑娘並非赫連爺親生妹子。」羅管事說道。
「不是親生妹子?」紀行金一驚,不解地問道︰「可那娃兒不是打小便跟在他身邊嗎?」
「不是親生妹子,還對她那般用心,分明不成體統……」紀舒眉手里繡帕緊捏成一團。
「寶姑娘八歲時便讓赫連爺收養了,兩人之間相處正如同所有兄妹一樣,並無逾矩之處。」羅管事解釋道。
「那不同、自然不同。」紀舒眉柳眉一皺,覺得此事大大不妥。
「有什麼不同?你倒是說說看啊。」
朱寶寶清脆嗓音傳入廳內,所有人抬頭往門口看去。
只見一名女子頭梳雙環望仙髻,戴飾碧璽翡翠梳篦,唇不點而紅,巴掌臉上一雙圓澄漆眸于顧盼間流轉著黠光。身上一件柳綠織金對襟短襖兒、一襲印花羅褶襉裙,更襯得她肌鼻瑩潤、身段縴巧。
這……哪有還半分骯髒小乞兒模樣。紀舒眉握緊拳頭,心里雖有千百般妒意,可神色上仍裝得一派不在意。
「你們做啥全瞪著我瞧?」朱寶寶攢起眉,皺鼻子,手肘撞了下大哥。「我頭上有小鳥嗎?有的話,抓下來讓我玩玩。」
「胡鬧,乖乖坐下。」赫連長風瞧出廳內氣氛不佳,沉聲說道。
「赫連莊主有這麼一位出眾妹子,想來提親者早將門檻踩平了吧。」紀行金試探地問道。
「寶兒平素野慣了,一年有十個月跟著她師父行醫,外人多半是不知情她的。」赫連長風神色未變地陪著朱寶寶走進廳內。
紀舒眉看著赫連長風冷靜神色,倒是放下心了。想她先前和寶姑娘因為脈象而有所爭執時,赫連長風不也選擇了斥責寶姑娘嗎?她萬萬不可低估自己能耐。畢竟赫連長風若真對她無意,便不會留她在赫連府邸里住上這幾天了。
「大哥,我餓了,櫻桃盅呢?」朱寶寶扯扯赫連長風衣袖,眼巴巴地看著他。
「用完晚膳之後,櫻桃盅自然會出現。」
紀家父女一看朱寶寶毫無閨秀姿態,且赫連長風對她說話方式確如父兄,心里的忐忑遂漸漸地平撫了。
「紀老爺,您請上座。」赫連長風客氣地說道,唇角微揚。
「赫連公子是主,我乃客人,豈可僭越大位。」兩人忙不迭讓座了一番。
朱寶寶沒理會他們,逕自拿過桌上一顆果兒,開心地吃就了起來。她才不管誰坐哪兒,只要大哥坐她身邊,一切便好商量。
眾人才坐定,僕役們便忙不迭地送上了幾道大菜——燕窩溜鴨條、雞絲翅子、玉帶蝦仁、干燒岩鯉等。
朱寶寶雙眼發亮,大凡白糖油糕、熱芝麻醬燒餅、蜜汁火薰片子,一切與甜字沾得上邊的料理,全都沒逃過她的眼兒。只是她個兒小,有些菜遠在天際,得橫過半邊身子才挾得到。
她還沒開口,方才為她梳發的馬苓,此時已站到她身邊,將幾道菜布在她手邊。
「謝謝。」朱寶寶開心地接過小碟子,吃得好不開心。
她邊挑著春筍入口,邊吃邊笑時也不忘仰頭對大哥一笑。大哥早就交代過馬苓了吧,否則怎會端到她手邊的,盡是她愛吃之食肴呢?
朱寶寶吃得眉飛色舞,腮幫子擠得鼓鼓的,偶爾吃得太大口時,還要婢女奉茶讓她順氣。
反觀紀舒眉吃不露齒,坐不搖裙,完全一派溫文大家閨秀姿態。
「這魚味鮮,妹子多吃些啊。」紀舒眉為了顯示出其氣度,還舉箸幫她布了塊魚。
「我不愛吃魚。」朱寶寶一張小臉全皺了起身,身子頻住後退。
「寶兒打小被寵壞了,實在不會挑魚刺。」赫連長風出聲為她解圍。
「大哥,可以不吃嗎?」朱寶寶雙眼乞求地望向他。
「不成,那是紀姑娘一番心意。」
「是啊。」紀舒眉一臉溫婉地附和道,內心卻是甚為得意。
朱寶寶咬著唇,筷子舉在半空中,一臉無奈。
下一刻,赫連長風便拿過了朱寶寶面前那盤青花小碟,剔淨魚刺後,再放回她面前。
「大哥真好。」朱寶寶嫣然一笑,這才舉箸就魚,吃完了碟子里的魚,滿足地說道︰「這魚果然香甜哪,我還要吃。」
紀舒眉臉上笑容一僵,一股怒氣直往心里沖去。
「你若還想吃,便得自個兒處理魚刺。」赫連長風注意到紀老爺眉頭微皺,不想寶兒名聲被說得難听,便斂起寵溺姿態。
朱寶寶奇怪地看了大哥一眼,別過了頭,嘟起唇兒。「我不想吃了。」
赫連長風皺起眉,發現自己若真要納寶兒為妾,光是應付她與紀舒眉的相處,便夠他傷透腦筋了。
「寶姑娘,有您的快帖。」羅管事站在門邊說道。
「一定是我師父捎來的。」朱寶寶飛快起身,卻不慎被飄飄裙擺給絆了一跤。
赫連長風出手,大掌握住她細腰,穩住她的跌勢。
朱寶寶一笑,跑到門邊,抓起快帖一拆。
赫連長風站在她身後,與她一同看著內容——
城北朱村大火,速至。
朱寶寶一瞧,馬上懂了師父意思。
朱村大火,正是試驗師父新制燙傷膏的最好時機哪!
要不是有所求,她那鬼醫師父哪有這麼仁心仁術,沒站在一旁冷笑,就不錯了。
「大哥……」朱寶寶抬頭看他。
「石影。」赫連長風低喚一聲。
「已為寶姑娘備妥快馬,將伴其一同前往。」石影站在門邊,低頭說道。
朱寶寶吐吐舌尖,只覺得有趣。看來大伙皆已習慣鬼醫師父這般突如其來召人之舉了。
「大哥……」朱寶寶看了一眼春筍,表情很遺憾。
「去吧,你愛吃的點心,隨時回來都會為你備著。」他唇角微揚,柔和地笑著。
「大哥真好。」朱寶寶一躍而入他的胸前,緊抱了下他。
紀舒眉眼色變冷,于是垂睫掩去其慍色。
紀行金則是不為以然地搖搖頭,認為此舉著實不合禮數。
而朱寶寶是沒管別人怎麼看她,逕自拎起裙擺,露出一雙草綠色繡鞋,咚咚咚地便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