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煩你別抖了,好不好?你知不知道,一個大男鬼抖起來很難看耶!」
水妖精駝著背,背著手,一臉無奈地在大堂里踱過來踱過去。她的身後,水鬼常流瑟縮在太師椅上抖得宛如秋風中的落葉。
你問他為什麼抖?
害怕啊!他那張蒼白的鬼臉伯得都青了,你看不出來啊?
水妖精再一次轉到他跟前,貼近他的臉咬牙切齒地述說著,「我最後說一遍,我是水妖精,名叫隨水。我長年隨水漂流,今日流到你家水塘,本該順勢流進西湖。可你說話的聲音吵醒了我,我決定在這里住一段時間——你听明白沒有?。
常流慌里慌張地點頭表示明白,可他泛著青光的臉色還是沒能好到哪去。
隨水再也忍受不了了,她猛地一拍桌子,妖精腳架上了常流坐的那把太師椅面。「你這個死鬼怕什麼怕?我還能吃了你不成?」
被叫到的死鬼趕緊搖頭,他不怕!他怎麼會怕呢?
如果她亂七八糟的海藍色長發不擋住大半張臉,如果她不讓自己看起來那麼像吊死鬼,如果她叫罵的時候不用那雙藍盈盈的眼晴瞪人,如果她說話時噴出來的口水和揮動的拳頭不是因為想把他吃掉,他就真的一點也不害怕了。
或許隨水也罵累了吧!她隨便歪上一把椅子坐下來休息休息。「好渴!」罵了這麼久想不渴都難。她輕施法力,清澈的水從天而鋒,不偏不倚正好落到她半張的口中。
常流傻楞楞地看著她,連害怕的心思都沒有了。隨水後腦亂糟槽的海藍色發絲中似乎藏了一雙眼楮,輕而易舉地看穿了他的呆楞。猛一轉頭,她惡狠狠地吼他,「看什麼看?沒看過妖精呵?妖精都是會法術的,哪像你這個死水鬼頂著一頭黑漆漆的頭發看起來既笨重感覺又愚蠢!」
會嗎?常流認真地撩起落在肩後的黑發瞥了一眼——不覺得啊!反倒是她那頭亂七八糟的海藍色長發讓他的視線感覺怪怪的,瞧!還有幾根水草插在長發中呢!
像是讀懂了他的心思,隨水極沒形象地挽起衣袖,揮動著小小卻威力十足的拳頭。「我們妖精才沒有你們那麼多鬼毛病呢!把頭發梳得那麼整齊做什麼?遇到水還不是會亂七八糟!」她在為自己不會梳發找理由,也不想想,人家狐狸精的發髻都梳得很漂亮。
一百二十歲的常流從書中了解了很多關于女子心理的描述,雖然她是水妖精但也隸屬女性範圍。他好心地不戳破她掩飾的謊言,只拿一雙疑惑的眼斜斜地瞅著她。
被瞧得有些不自在,隨水那雙藍盈盈的眼楮染上點點渾濁。然而身為妖精,在比自己格調低下的水鬼面前是不能認輸的。跳到桌面,她以高度造成的壓力逼近常流。「我是被你吵理的,所以我在陸地的這段時間一切生活由你負責。現在我餓了,你有什麼可吃的嗎?」
「妖精也要吃東西嗎?」書上沒有關于這方面的記載,所以常流的腦袋空空。
隨水決定好好給這個水鬼上上課,「我們妖精在修行的時候是不需要進食的,一旦醒來就必須補充養分。法術高強的大妖精可以吸收天地日月之精華,我還沒到那個級別,當然需要進食。」
「這麼說你只是一個小妖精嘍!」
貓被踩住了尾巴,隨水海藍色的發絲開始張牙舞爪。她不用說任何一句狠話,常流全然明白自己危險的處境。得罪了她水妖精大人,他這個小水鬼搞不好會被打得魂飛魄散,那他連轉世投胎的那麼一了點機會也不剩了。
「我這就去廚房!這就去!」他逃得很快。
雖然做了百年的鬼,但他還是保留著一切人類的生活習慣,算是一種追悼吧!他的花園里種了五谷,栽了蔬菜,養了家禽。這些種植、飼養、烹調的方法都是從書上學來的。總算是自己動手豐衣足食,雖然他根本就不會有饑餓的感覺。
誰讓他是一個死了百年的孤魂野鬼呢!
不過從這一天起,也不再是孤單單一個「鬼」了。不知道是不是水啊水叮當听見了他的哀怨,上天派下一個水妖精來陪他,雖然她的脾氣好像不大好,但他終于擺月兌了孤獨的滋味。
百年來的第一次……第一次雙雙對對。
☆☆☆
「這就是人間的食物?」
隨水像一個初來乍到的小女孩般興奮地看著桌上的菜看,手一件她挑了一根綠油油的青菜送進嘴巴里。「很奇怪的味道,不過很好吃。」比水里腥腥的蝦米和死魚好吃多了。
百年來第一次跟接近人的生命同桌而食,常流的心淌過一道暖流。「你該用筷子夾的。」
隨水狐疑地看著遞到手邊被稱為「筷子」的兩根短小的木棍,常流從她藍汪汪的眼中讀到了陌生和困惑。他慢慢地握好筷子演示給她看,「這樣握,然後這樣去夾萊、撥飯……就這樣!」
認真的學生顯然資質不怎麼樣,在幾筷子藕絲均喂了桌面之後,她徹底放棄了。將那兩根備受虐待的木棍丟到桌子底下,她向離自己最近的那盤魚伸出了魔爪。
「你等等!」常流眼疾手快地搶救了那盤倒霉的魚,拿了一把勺子,做了做樣子,「這樣也可以吃東西,就這樣!在人間就得遵守人間的規矩,我們這里的女孩是不可以甩手抓東西吃的。」
餓了半天吃不到東西,隨水的壞脾氣跟著上來了。「什麼‘你們這里’?你根本就不屬于人間,你哪兒都不屬于——你是孤魂野鬼!
常流夾起魚肚子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他那僵硬的表情是隨水無法忽視的。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妖精像是道閃電打擊的水面,一點一點的水花伴著雷鳴在她的心頭漾開。想要說些什麼緩和這尷尬的氣氛,偏孤獨了千年的水下生活讓她的詞匯極度匱乏。她抓著自己己經夠亂的發絲,滿臉無措。
停止不動的魚肚子最終落到了隨水的碗中,同時著陸的還有一陣輕笑。「有時侯我自已都忘了已經死了百年,真是好笑!」
隨水非常給面子地干笑了兩聲,低下頭扒了滿口的魚肚子,嚼啊嚼啊。「原來那些丑丑的魚也可以如此鮮美啊!」
「你喜歡就好。」這是百年來第一次有生命和他交談,他還以為自己已經忘了怎麼和接近人的生命相處呢!
沒察覺同桌情緒的變化,隨水只顧著填飽自己空蕩蕩的肚子。偏偏她亂糟糟的發絲不讓她安穩地吃東西,一會兒落到碗里,一會兒粘上嘴唇,好不麻煩。
有點看不下去了,常流插嘴︰「晚飯過後把頭發洗一洗,然後梳起來吧!」
「我不會梳。」一不小心,她就這麼把妖精界的恥辱給抖了出來。將臉埋進碗里,用吃來掩飾自己羞紅的臉頰。
「我幫你。」出于人間的禮數他是不該做出如此回答的,但有她相伴的感覺讓他暫時忘了自己堅持的教條,答話也就順暢多了,「我只會簡單的束發,就像我這種。」
隨水悄悄打量著他束起的黑發——發絲被攏緊,高高地束在腦後,一支玉綠色的發棒貫穿發絲,將它們緊緊地固定。很簡單,很舒服。
期待自己的發絲也能這樣被束起,隨水丟下碗筷奧了起來,「哪里能洗澡?哪里能洗澡?」
一口米飯含在口中,常流實在是被這個急脾氣的水妖枯弄亂了手腳。感染上她的期盼,他揚手一指,「西廂的偏院有一個溫泉池,是活水溫泉,可以讓你洗……」
沒等他把話說完,隨水像一陣風「呼」的一聲直接掉進了偏院的溫泉池——大洗特洗。
當隨水捧著那頭濕漉漉的海藍色長發找到常流的時侯,他正飄在離地三寸以上的方位擦拭一面古老的銅鏡。
自從他變成鬼以後,銅鏡之于他就失去了所有的意義。站在銅鏡前他根本看不到自己的身影,所以要想正衣冠他都是去找湖面。可今晚他要為她束發,一面銅鏡能顯出她的身形就夠了,真的就夠了。
站在常流的身後,隨水選擇無聲。沒有花太大的法力,她輕易看穿了他的心思。他的心將百年前的故事映到她的眼中——溫柔的婦人坐在銅鏡前緩緩梳理著自己的烏發,小男孩站在她的身後,眼中閃著神奇的光芒。婦人從銅鏡里看到兒子,回過頭,如春日般的笑容漾上她的嘴角。
「娘,你在做什麼?」
「娘在梳發啊!」
「梳發一定要坐在這里嗎?」
孩子稚氣的小臉讓婦人的微笑微微地輕搖,拉過兒子的小手,娘親撫了撫他的鬢角。「等流兒以後有了媳婦,她也會坐在這里梳發的。」
百年來他沒有媳婦,百年來也沒有女子坐在這里梳發。他孤孤單單地漂泊在這個空間,他的娘親卻早已失去了蹤影。銅鏡中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他看不見自己的臉,只因為他是個水鬼,一個為了救人而失去生命的孤魂野鬼。
百年的孤獨就這樣映透到他的腦中,這一刻,一種莫名的傷感席卷了他的全身。站在銅鏡前,他握著絲綢的手在顫抖。
洞悉他所有的情感,隨水憑著妖精的直覺握住了他的手。許久沒有感覺到的體溫震接著常流冰冷的四肢,他猛地回過頭,對上的是那張掩在海藍色長發中的容顏,就是如此平凡的容顏讓他忘記了站在他面前的女孩是個妖精。
下一刻,他看見了那雙水藍色的眼眸,上蒼連自欺欺人的感覺都不肯給他。傷感濃得讓他掙月兌她的手,他以凡人的思想觀念丟出一句——
「男女授受不親,你一個女孩子不該這樣握著我的手。」
「我不是女孩子,你也不是男人。」隨水隨意地甩開怎麼理也理不清的發絲,「別忘了,我是水妖精,而你……是一個死鬼。」
縱便再不願承認,但百年的時間足夠常流來了解這個事實。有些倔強地扭過頭,他淡淡地說道︰「坐下吧!我先幫你把發擦干。」
不是他輕易丟開了男女有別的傳統觀念,實在是她那又長又濕的發讓她的衣衫若隱若現,書生氣十足的他看不下去了。
看穿了他別扭的心思,隨水也不介意。大方地坐在銅鏡前的圓凳上,她將自己交給他去處理。
從娘親的櫃子里取出一條浴巾,他小心地打開。府里所有的東西他都收拾得井井有條,似乎某天醒來娘親還會坐在這里慢慢地梳著她的發。百年來,這一直是他的夢,永遠也不想醒來的夢。
他就這樣一邊想著過去一邊擦拭著隨水的長發,他冰冷的手透過那海藍色的發絲將所有的情感傳到她的感應中。隨水幾乎要同情起這個孤單的鬼,不再欺負他了。可她是妖精耶!不欺負比自己低級的小表,生活還有什麼樂趣?
「喂!死鬼,你是救什麼人死的啊?」
他的手停了片刻,放下浴巾,他拿過梳妝台上的桃木梳子將她的發梳順,始終沒有出聲。
隨水卻不肯就此作罷,她自言自語地廟咕著︰「你不覺得自己很不值嗎?為了救一個人而讓自己魂歸地府,臨了還落得個不能轉世投胎的下場,只能在這里飄過來飄過去。我要是你啊……人間有句話叫什麼來著?‘做鬼也不能放過你’——對!就是做鬼也不能放過他!你有百年的時間可以找到他,然後讓他一代又一代死于非命,這多過癮……」
「別說了。」
雖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隨水敢肯定他生氣了。側過頭,她忽然從銅鏡里看見了他的身影,驚奇的感覺一點一滴漫上她的心頭,「你看——」她的手指著銅鏡里的他,聲音里有著興奮。
常流緩緩地抬起頭,緩緩地看見自己寫進銅鏡里的身影,一種存在感涌上他的心頭。不自覺地,他的雙手握成拳,停靠在她單薄的肩上。在自己的眼晴里,他看到了真實的激動。
「怎麼會這樣?我……我是鬼,鬼的身影應該是不會出現在銅鏡里的。」
「別忘了,我可是法力高強的妖精喲!」隨水異常神氣,「當你靠近我的時候,我的精氣會影響你的身體,你自然就會變成有形有影的鬼嘍!」
原因為何對此刻的常流來說一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真實地存在于鏡中。這點滿足足以讓他欺騙自己,欺騙自己他倆活在這個世上,恍若他從不曾逝去。
「謝謝!謝謝你,隨水!」
沒有什麼好感謝她的,常流只能認真地為她梳發。他將那長長的海藍色發絲束攏在頂,再用娘親留下的發帶綁好,撥出兩縷編成兩段麻花辮,手一場,它們分靠在她的胸前。他只會這麼簡單的發式,好在這樣的隨水看趕來不再那麼恐怖了。海藍色的發在燭光下熒熒流光,雖不是絕美,倒也別有一番風味。
「好了。」
「凜亮!」隨水毫不吝嗇地將贊美給他,也給自己。其他水妖精生活在水中,都沒有編過這樣的發式,所以她很興奮。
常流可就沒這麼樂觀了,活在人問一百二十年,從娘親到塵世間眾多的女子,美麗的發式,美麗的容顏他見了太多。銅鏡里的小妖精如果換上黑發黑眸,走在大街上決不會有男人側目。這樣的她還能為銅鏡里的自己歡呼,該夸她自信,還是該罵她沒有自如之明呢?她真的和人間的女子不同啊!這個小妖精……想著想著,他輕笑出聲。
他的笑容感染了隨水,一個念頭涌上她的心頭。「喂!死鬼。」她叫著,「陪我修行吧!陪我隨水長流,我們在一起,你永遠陪在我的左右……幫我梳發。」
自從遇見他,她不想再單獨修行,她想找個「伴」,就他吧!她這麼告訴自己。
見他半晌不做聲,她竟有點緊張他的回答。「喂!你到底要不要陪我?」
常流將她的要求當成了一時心血來潮,笑笑的他搖了搖頭。「我是鬼,你是妖——不合適的。」
「怎麼會?」她猛地回過頭瞪著他,「你是孤魂野鬼,所以你永遠也死不了,更無法投胎轉世。我是水妖精,要隨水修行。你孤單了百年,我獨自漂泊了千年,我們在一起再合適不過了,不是嗎?」
雖然她有千年修行,但她的心真像一個不成熟的小孩。常流無奈地嘆了口氣,「你知道什麼叫‘在一起’嗎?-
隨水翻了一個白眼,「我們現在不就是‘在一起’嘛!」
他不說話,只是小心翼翼地擦拭著手中的桃木梳子。他的舉動惹火了隨水,施展法力她想看清他的心。
然而,她的法力失去了效力,她的感應呈現模糊狀態,什麼也讀不出來。這是怎麼回事?這種情況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她有一點謊了。
不過不要緊,隨水的自信又佔據了上風。站起身,她大力地拍著他的肩膀。「放心吧!我會讓你陪在我身邊的——永遠。」
她一臉老氣橫秋地反剪著雙手,不理會常流的反應,自動自發地去尋找可供自己休息的暖閣。走到門口,她仰頭望著月色忽然冒出一句,「改名字吧!」
「嗯?」
側過頭,她那雙藍盈盈的眼對向他。「你不是叫常流嘛!從今後改成‘長流’,不是經常的‘常-,而是長久的‘長’。好!就這樣,長流。」
莫名其妙的用了一百二十年的名字就這麼被改了,常流……不!是長流只能呆呆地望著那個小妖精離去的身彤,連掙扎的話語都省了。
他該認命的!從他被改了名字的這一刻起,從隨水無法感知他的心思那一刻起,或者再早一點——從他遇到她的時刻起,他就該認命的。
從此後,隨水長流……真的是隨水長流?
☆☆☆
「你這麼早就起床了?」長流結束清晨的早課,從書樓上緩緩其下來,遠遠地就看見隨水坐在後花園的石凳上。
飄到隨水的身邊,見她耷拉著腦袋,長流好心地詢問著︰「你不習慣人間的生活嗎?」
隨水猛地抬起頭,狠狠地瞪了長流一眼。就是這一眼讓長流向後退了一大步——嚇的。她那藍盈盈的眼晴如今泛著綠光,看起來著實有些恐怖,像是……像是沒睡好。
「你……你哪里不舒服嗎?」
隨水不喜歡他顫抖的聲音,尤其不喜歡他怕她這個事實。垂下難看的臉色,她咕噥著,「一夜沒睡,感覺真糟糕。」
她的語調很低,不過長流總算是找到了癥結所在。「你為什麼都不睡覺?是不習慣睡在床塌上?」難道晚上她得睡水里嗎?那他這個主人是不是要把水塘為她收拾出來。
隨水沉吟了片刻,玩弄著垂在拇前的發辮,她用只有她自己能听見的聲音述說著原由。她的聲音實在是太小了,長流費盡了耳力,也沒能听清楚。「你說什麼?什麼不能睡?我听不見。」
小妖精火了,顧不得那一點點的不好意思,甩開發辮大聲地吼了起來︰「我說我怕把你為我梳的發睡亂了,所以一夜都沒敢上床安睡,只是瞪著床整整瞪了一夜——這樣你听見了吧?」
他听見了,還很清楚,長流蒼白的臉上漾著淡淡的笑痕。真是一個奇怪的小妖精啊!平時凶巴巴又極端強勢,原來她是如此愛惜他為她梳的那麼簡單的發式,原來她也有害羞的時候。
他失態地伸出手揉了揉她的發,「放心地去睡床塌上吧!亂了的發我可以為你再梳。」
「你真的肯為我再梳?」這時候的隨水忘了身為妖格的強制特權,竟為了他這個死鬼的小小承諾興奮不已。遇見他之後,她越來越不像一個千年修行的妖精了。
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他只是飄在前頭不忘回頭招呼她,「該吃早飯了,細粥可以嗎?」百年的時間足以鍛煉他的廚藝,他早已不是當年的常家大少爺。
提到吃,隨水再度興奮。緊跑兩步,她毫不避諱地拉住他寬大的衣袖拖著他往前走。感覺到地真實的踫觸,長流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放棄他那套「男女有別」論。就像她說的那樣︰她不是女孩子,他也不是男人;她是水妖精,而他……是一個死鬼。
忽咯了他心底的糾結,隨水只是一個勁地嚷著要吃人間的早餐。長流用微笑做著回答,飄人後堂,他去廚房做些簡單的餐點。
「你等急了吧?可以吃了。」當他端著細粥飄然而至,隨水已經趴在了石桌上。是餓的嗎?
「隨水……隨水……」他輕喚著她的名字,希望她的身體能為他手上的餐點挪出個地兒來。可惜小妖精根本不買賬,依舊我行我素地趴在那兒跟他叫板。
長流蒼白的手有些疲倦了,將餐點放在一邊,他顧不得什麼禮節,親自動手將她搬到一邊。他還沒踫到她的身體,只听見細細的聲音從她的身體里發出來,仔細一听——鼾聲!這小妖精居然在等待早餐的短暫時間里睡著了,還是這種呼呼大睡,看樣子這一夜沒睡對她而言真的是一種巨大的折磨。
而折磨的來源竟是為了保護這一頭實在好看不到哪去的發式,值得嗎?小妖精,值得嗎?對著她的睡顏,長流問得有些悲哀。
她睡得很沉,將所有的心思都放到了睡神的懷把,這是長流成為鬼之後怎麼也辦不到的。
每次合上雙眼,他總是看到一雙縴細的手將他推開,那雙手的主人還大喊著︰「鬼啊!有鬼啊!別踫我,你這個丑惡的死鬼別踫我——」
他從睡夢中驚醒,腦海中再次出現那讓他永世難忘的畫面︰青綠色的水溶成一個深深的游渦,它帶著那抹熟悉的身影墜入湖底,墜入地獄,墜入世間的輪回。而他卻只是握緊了拳頭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看著這一切在眼前發生,在手邊結束。他不是無力改變,而是無心救贖。因為他是丑惡的死鬼,正如她所說的那樣!
或許正是這個原因讓他很羨慕正在美夢中的隨水,這一點羨慕讓他一再放棄自己克守的男女有別。伸出手,他抱起了她那如水波般的身體,兩個交疊的身影悠悠然地飄向暖閣。
一路上,他不時地低頭俯視她的睡容。她的嘴角漾著淡淡的水痕,那是小妖精的笑容吧!像西湖的朝陽般有著醒目的喜人。
是夢見什麼歡樂的事了嗎?為何笑得這樣甜美?是水底嬉戲的魚蝦,還是湖面泛舟的游人?
亦或者,是將要和他「在一起」的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