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白荷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她承認了,牙鶴書竟然在把她捧上天的徒子徒孫們的面前承認了自己的欺騙行為?
只為了他的眼神,只為了他全然信任的眼神。在烏清商敞開的眼神里,牙鶴書承認了自己的欺騙,這一次……只這一次,她對他說了真話。
從前捧她為神的眾人傻了,從前將她當成仙的賈正經呆了,從前與她狼狽為奸的白荷得意了。
惟有站在她身邊的烏清商沒有太多的驚愕,他以最平靜的眼神和表情接納了最真實的她,「伙計,關門!今天五雅堂不做生意了,還請大家先回去,明日再做商議。
「明日?明日還有得商議嗎?」
「就是!退錢!快點兒退錢!」
大家吵著嚷著叫囂著,想要逼牙鶴書退錢。她無動于衷地坐在那把象征著權利與金銀的太師椅上,冷淡的眼神環視著全場。「你們以為賣出去的貨還有退錢的機會嗎?幼稚!今天就讓我來告訴你們,五雅會真正讀作——烏鴉會!進了烏鴉會,你就得全身漆黑,洗洗就想恢復干淨,你們當烏鴉會是什麼?」
看她的架勢像是早有準備,烏清商反倒為她捏了一把汗,也不看看這是什麼時候,這是放大話的場合嗎?這幫人群起而攻之,力量絕對不低于那天想在路邊干掉她的那群莽漢們。他有傷在身,已經沒有力量再保護她了。
「鶴書,別說了,快走吧!等我們想好了辦法再來收拾這邊的殘局,不會有問題的,很點兒走!」
走?上次遇到危險他也是這樣對她說,這一次他又想為她斷後嗎?
不要,她不要了。從上次那件事發生以後,她就發誓絕不再欠他的人情,她怕自己還不起會以心來償,那是她付不起的代價,她惟有給自己留條容易走的後路。
「走?走的人還不知道是誰呢!」
她忽然抬起手拍了兩巴掌,五雅堂內登時出現了一幫五大三粗,手持刀劍的漢子。他們像鏢師,卻比鏢師更顯神秘,這是些什麼人?眾人嚇得不斷往後退,直退向門外。「牙……牙鶴書,你想干什麼?」
她優雅地玩著會在肩頭上的發絲,指尖與發相互糾纏,繞出青絲涓涓,「我怕你們舍不得離開這五雅堂,所以特地請人送你們一程。」
當她是傻瓜嗎?自從上次被那幫莽漢在路上劫住,她就料到早晚會有這麼一天,最好的辦法就是從總會長那里調些人手放在身邊,以防不測。她或許需要人為自己死,但那個人一定不是烏清商。她要的是用銀子買到的忠心,而非用情換來的真心。
「來人,送他們離開,沒有我的允許,不準他們踏進五雅堂半步。」
那幫拿銀子辦事的人果然很忠心,個個凶神惡煞地趕著堂里的客人,「走!快點兒走!走啊!還不走?想挨打是不是?」
眾人雖是不服,卻也不敢拿性命冒險,不過是討個嘴上的便宜罷了,「牙鶴書,你等著!你會有報應的,你會嫁不出去,孤獨終老。即便嫁了,你也會死丈夫死兒子,最終你一定會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烏清商見不得她被罵,更見不得她招來罵名的手段,「你這是何苦呢?大家街坊鄰居一場,別把事情做得這麼絕,放過他們吧!」
牙鶴書又好氣又好笑地瞪著他,這呆子到底知不知道,她之所以這樣做全是在幫他噯!否則他的五雅堂今日定會變成殘園廢墟,連片完整的瓦都找不著——這可是經驗之談,她從每個會館撤離的時候,那家會館一定逃不過這樣的命運。
她剛想教訓他幾句,人群中斷斷續續傳出人們的叫罵聲——
「烏清商,用不著你假好心,你將五雅堂借給烏鴉會用,你知道她跟白荷、胡片串通好,你卻不告訴我們。你跟他們分明是一伙的,你也不得好下場!等著吧!老天會收了你的。」
瞧,都說好人做不得吧!像他這樣的呆子一輩子就只有替人背黑鍋的份,要不然就是被別人利用,被她這樣的烏鴉利用來漂白。
她甩手不理,悠哉地眺望著遠方,卻未發覺自己的身後有雙眼楮正久久地注視著她,那眼神酷似白頭烏鴉的羽毛——黑白分明。
「還不跟我回後院。」
自從那群人被她帶來的保鏢趕走之後,這呆子就一直眺望遠方,望著眾人罵累後散去的地方,他居然能維持這優雅的遙望姿勢在門口站上整整一個時辰。他不累,可她的肚子餓了。平時都是他做晚飯的,被寵壞了,突然沒人做飯,還真有點兒不太習慣呢!
「我餓了。」
「你到底是什麼人?」
她是什麼人跟她餓了,有什麼必然的關系嗎?如果她說自己是殺豬的,是不是今晚就有豬肉吃?
不知道為什麼,每次在一個地方被人揭穿烏鴉會的身份之後,她都會特別輕松,還有點兒小小的興奮,連帶著話也多了起來。
「你不做,那我再餓會兒吧!」
當然,她可以出去吃。不過仔細想想,這附近的廚子好像都加入了五雅會,現在出門,她怕自己即使吃到東西,也是加了巨料的。
哦!她怎麼忘了,如今大家已經知道了他們的真面目,不用再裝文雅了,就予他實情相告吧!
「實話告訴你吧!我所在的組織乃是縱橫全國的烏鴉會。」
他是五雅堂,她是烏鴉會,音近形異。烏清商不在乎她做過什麼,只想知道她究竟要做些什麼,「告訴我,烏鴉會是做什麼的?而你來我五雅堂到底是為了什麼?」他問,音容平和。
他不問則已,問起來問題還真不少。她當慣了先生,不介意多教他一點兒,「烏鴉會——顧名思義,加人此會的人必須有一顆像烏鴉一般黑的心。在這里沒有原則,沒有道理,更沒有什麼亂七八糟的禮儀,你所需要的只是怎樣從你身邊的人身上賺銀子。」
怕這個呆子听不懂,她索性一次代個徹底,「就拿‘白發’號發油來說吧,它是用什麼原料制成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定不是什麼好料。因為它是一個有名的奸商丟給我們總會長——
「我好像還沒跟你說吧?我們烏鴉會的人事制度是非常嚴格的,最上頭的那一個,也就是相當于皇帝的人,就是我們總會長,他的權威絕對不容侵犯。他接下這批貨之後分發給我們這些小烏鴉,我們負責將發油賣出去。烏清商,你可知道這一瓶發油,我是多少銀子從總會長那兒買來的?」
諒他也猜不出來,「半兩銀子!」
「可你賣給下面的人明明是一兩。」她賺了一半的銀子,做生意怎能如此暴利?烏清商也是做生意之人,他靠的不是別的,正是物美價廉,才讓五雅堂在此地風光了這麼多年,「你從一開始就是想來此賺錢的!」
「非也非也!至于我來到這里是為了什麼……」她丟給他一個「你知道還問」的嘲諷眼神,「你應該是最清楚的,我來這里當然是為了說文論經!就像你看到的那樣。」牙鶴書振振有辭,她又沒有做錯什麼,每天說說如何賺取「紋銀」,論論怎樣從別人口袋里取出自己的「金子」,多名副其實的先生啊!
「我來這里不僅是為了自己賺錢,更是為了教大家一起發財,你可知道他們從我這里拿走了‘白發’號發油,再賣出去是多少錢嗎?」捧好你的下巴吧!「是二兩銀子!我才賺了五錢,他們卻從中賺了一兩,你說我在說文論經的過程中,是不是教會了他們如何發家致富啊?」
不可能的,在貨攤上一瓶發油還用不著一錢銀子,誰會花二兩銀子去買一瓶看似再普通不過的發油呢?烏清商百思不得其解。
「一般人是不會買的,可是這瓶賣二兩銀子的發油如果是你的朋友,甚至是至親賣給你的,你會不會掏二兩銀子買下來呢?」
牙鶴書充分抓住了人的心理,或者說烏鴉會的人抓的就是人心中與情感相連的最軟弱的地方。
「人只要有情,就一定會有弱點。如果你多年未見的老朋友突然出現在你面前,說送你一瓶非常好的東西,你絕不會拒絕。等你收下了東西,他再找你討二兩銀子,你又怎麼好意思不給?這一來二去,他不就從你身上賺到了一兩銀子嗎?」
「不會的,我的朋友才不會做出這等事來呢!」烏清商拼命地反駁她,可他卻反駁不了他自己。如果她說的全是假的,「白發」號發油又怎麼會賣了那麼長時間,還賣得那麼好?
瞧他臉色都變了,還死鴨子嘴硬,牙鶴書誓言要擊垮他的防線。烏鴉就是烏鴉,穿上孝服。也裝不成白鴿。
「別說是朋友,在我們烏鴉會里,即使是親生父子也能互相賺錢、互相騙錢。它榨取的是人的理智,騙的正是人的情感。我做這一行很久了,從來就沒有看錯過。」誰像他,橫豎都是呆子一個。
烏清商顯然是被她的言論嚇得不輕,他長久以來所信仰的原則和真理在她面前紛紛瓦解崩潰,這讓他實在難以接受,但更讓他難以接受的還在後面呢!
「老實告訴你,現在這里的老百姓全都知道我們是烏鴉會的人,也都知道你是在跟我們一起合謀騙他們的錢財,你再留在此處只有等死的份。還是收拾收拾東西,跟我們換個地方重新開始吧!正好我在這里還有些賬目需要整理,我可以給你幾天的時間考慮。錯過這個稻草人,烏鴉可就沒有歇腳的地方嘍!」
他到底有沒有听見她的邀請啊?像他這麼笨的人,她真的很不想請他曖!要不是看在他曾經為了她被打過的份上,她根本不會理他的死活。
還有啊!也是因為這小子,害得她全盤計劃皆亂。原本她還要將自己的身份再隱瞞一段時間,等這里的貨和銀子處理得差不多了,再做打算。誰知道她一時腦袋僵掉,竟然在他清澈的眼神里招認出最真實的自己。
也不知她是不是腦袋壞掉了?也許她該用「白發」號的發油洗洗腦子,也許會把思想洗得干淨一點兒,也許才會更多地為自己考慮,少管他人的事。
「喂!你到底要不要做飯?」她說了這麼多,浪費了如此之多的口水,難道還混不來一頓飯嗎?
烏清商茫然地搖頭,再搖頭,嘴里不斷地咕噥著︰「讓我好好想想,我需要好好想想……想想……」他跌跌撞撞地向外走去,像是要逃離這突然降臨在他身上的一切厄運。
牙鶴書沒料到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他竟然還要去外面找死,慌忙叫喊著想要把他找回來。「你就是要想,也可以吃完飯再想嘛!大不了我做飯就是了。」他受傷的身體尚未痊愈,說不擔心那是烏鴉的自我欺騙術。
這是他第一次沒有理她,獨自一人向街市走去,他甚至沒有回頭。沒理由地,牙鶴書跑了兩步,打算追出去……
「別跟了,沒用的,他需要一個人好好想想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又該做些什麼。所以……別追了。」大鼻鴉伸手將她揪了回來。
望著烏清商的背影,他突然想到了三年以前。他也是像現在這樣送走了「她」,她也說要一個人好好想想,可是從此以後就只剩了「以後」。
大鼻鴉向著白頭烏鴉動了動手指,那姿態仿佛在問——
我說得對不對,我的白頭烏鴉?
他所崇敬的牙先生原來只是個用學問和口才來騙人錢財的騙子,對自己所做的一切,她不僅沒有半點兒悔過之心,甚至還振振有辭,打算再接再厲,再騙更多的人。
她是他所認識的那個風度婉約的牙先生嗎?還是這才是真正的她,他從不了解的她?多希望今天她在眾人面前留下的是否定的答案啊。
有時候他真的懷疑大鼻鴉所說的話究竟是真是假。若他所言是真,鶴書應該會看在他們相愛的份上,放棄現在的烏鴉身份,做一個白白淨淨……不!是干干淨淨的女子。可是她為什麼……唉!
「烏清商,你居然還敢從五雅堂里出來?」
不遠處傳來一陣陣如雷打般的悶吼,烏清商秉持著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的老土原則,躲也不躲地迎面望去,「賈二老爺?咦?你手里怎麼握著一把刀啊?」
賈富乙也不跟他羅嗦,拔著刀就上來了,「你還說,我被你害慘了,你知不知道?」
「害?我什麼時候害你的?」烏清商不知所雲,倒是他手里的亮晃晃的刀看上去有點兒可怕,「你能不能放下刀再說。」
「不能!」
他激動地握著刀亂竄,嚇得烏清商趕緊安撫他的情緒,「既然不能,你就握著那把刀說話吧!只要別傷著你自己就好。」
「別跟我打岔,你給我听好了。」激動到了一定的程度,賈富乙無法順利地說出來,只好改用唱。清咳了兩聲,他拉開嗓門,操開架勢吼著唱道——
「都是你的錯,烏鴉惹的禍,讓我不知不覺買下那些貨;都是你的錯,烏鴉惹的禍,讓我花光錢又借了高利貸。他們不看我面,只拿哥哥的家產當抵押。銀子變了貨才發現騙局連連,如今我還不上錢高利貸又找上門,富甲非殺了我不可。」
雖然他唱曲的聲音讓烏清商想直接用身體撞上他手中的刀,但他要說的話,他已經差不多都懂了。
「說白了,你就是想告訴我,你以大老爺的名義借了很大一筆高利貸,買下了許多烏鴉會的東西囤積在家,指望著大家都賣完之後,你再狠賺一筆。誰知形勢急轉直下,如今東西是賣不出去了,高利貸卻找上了門。你徹底完了!」
烏清商的話猶如皇帝的一句「斬立決」,讓人不寒而栗。賈富乙還就逮住他不放了,「別忘了,那些貨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因為你,人家才買了。你現在若是不救我,就等于把我往火坑里推。」
吧嗎說得好像他要把這麼一個大老爺們賣進妓院似的,烏清商現在是想幫都難以出力。
「你給我的那些銀子,其中有一半我都交還給了牙鶴書,她是絕對不會折本買賣的。另一些銀子我拿去修繕五雅堂了。這段時間大伙兒天天湊在一起,摔壞了不少碗、杯子,甚至是用具,我拿剩下的那一半銀子換回了它們。你要真有所需要,可以把它們從這里搬回去,放在家里當擺設看也是好的。」
賈富乙簡直是哭笑不得,「如果我拿你給我的碗碟出去抵債,說不定他們會把我當成盤中餐給吃了。」一想到自己五十來歲的人生就要在盤子中結束,他忍不住發怒了,「你到底幫不幫我?」他手中的大刀握得更緊,最可怕的是他控制不住那份力道,雙手亂顫,連刀刃都在抖。
「你別激動,咱們有話慢慢說。」
「沒得說!」賈富乙被逼到了絕路,他將刀一橫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你要是不幫我,我就死給你看。現在!馬上!」
這叫什麼事?求人的居然可以拿自己的命威脅當事人?
「咱們能不能放下屠刀,好好說話。」烏清商緊張得冷汗直流,他從未覺得自己如此偉大過,居然手握一個大活人的性命。一不小心,他豈不成了殺人凶手?
「冷靜,你萬萬要冷靜。不是我不想幫你,實在是我不知道該如何幫你。你也知道像我這樣的人,也就只能做五雅堂那樣的小本生意,真要是將我提到牙先生那樣的位子上,我也做不到啊!」最重要的是,他不想出賣自己的人心來換取銀子,更不想拿自己的同情換取他人的性命。
賈富乙傷心地直抹老淚,「烏堂主,我好心的烏堂主,你也知道我是用我兄長的名義借了高利貸。如今我兄長,還有我佷女兒正經都被債主逼上了,你要是再不管我,我可就真成了千古罪人了。你也不想讓正經從大家閨秀落魄到連家都沒有吧!」烏清商和正經在五雅堂里手牽手的消息全城恐怕沒有人不知道的,賈二老爺自然要好好利用。
烏清商陷入了兩難境界,幫他必然要害人,不幫他……這話又說不過去。到底那些害人的「白發」號發油、「青春永駐顏」有一部分是他賣給二老爺的,他對這種事要負責。
「好……好吧!我想辦法,想辦法,你別吵,我答應想辦法就是了。」只是,烏清商轉了轉腦子,「依賈大老爺的實力,應該不會被這麼佔兒小債就壓得翻不了身才是。」言下之意,你可不要夸大事實哦!
冤枉!大大的冤枉!賈富乙慘叫起來,「我絕對不會拿這麼嚴重的事來說謊,要知道,整個賈家不僅是我傾盡家財買了這些牙鶴書推薦的貨物,還有一個人偷了我大哥的印信,從賬房里支取了一萬兩銀子買了那些貨。」
「你是說……」
「正經!」賈富乙的臉上露出慘不忍睹的表情,「就是她,也不知中了什麼邪,居然偷了家里那麼多銀子拿出來買那些貨。我平時也不覺得她很愛銀子啊!她為什麼要買那麼多東西呢?我怎麼想也想不通。」
現在通不通已經不再重要,能成功地度過這一難關才最重要。烏清商開動腦筋想要找到解決的辦法,「賈大老爺常年經商,他難道沒有什麼解決的辦法嗎?」
「我大哥?哼!」賈富乙的氣都是從鼻子里噴出來的,「他?調就會拿銀子出來捐給別人,他哪會賺銀子?咱們別提他了,還是找幾個比我還笨的人將這些東西都賣出去吧!」
「這絕對不行。」說什麼也不能將那些洗了會成白毛女的發油再拿出去迫害民眾了,烏清商堅絕不同意,「如果救你的代價是再害成千上萬的人,你也別說了。」他輕手慢腳地接過賈富乙手中的刀橫在自己脖子上,「你直接殺了我會更容易一點兒。」
暈!賈富乙揚起苦瓜臉,以一臉與年齡不相符的稚氣蹲在他身旁,「好嘛!好嘛!一切听你的還不行嘛!」
「听什麼听?以為他真有辦法幫你解決那幾萬兩銀子的貨物嗎?」
冷冰冰的聲音插進了他們兩個大老爺們中間,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烏清商感覺風都變得涼了許多。不用回頭,能用女子的嗓音發出如此英氣的語言,在他所認識的人中惟有牙鶴書。
「你怎麼來了?」烏清商的嗓子不自覺地發出顫音。
我擔心你走在街頭上會被那些追債的人打得半死,所以讓保鏢跟在了你的身後,他們看到賈富乙拿著刀出來,立刻就跑來向我匯報,我怎能不趕來——牙鶴書咬著唇角,說什麼也不肯將這些話說出口。
娘說過,天下烏鴉一般黑,男人只會對得不到的女子表露愛意,所以不要對任何男人表現出過多的情感。
牙鶴書雙手環胸,眼神不自覺地飄向兩邊,「我出來看看那些被我騙的人是不是全在哭泣,沒想到還有人想反撲的。」她不屑地拿眼瞥向賈富乙——說她沒人性?有人在知道實情以後還不是比她更黑心,為了自己的利益,竟想要故意害人。
只有在同類的面前,才能更加準確地看到自己的羽毛為何種顏色。賈富乙臉上無光,嘴里卻振振有辭,「我這還不是被你逼到了絕境,要不然怎麼會想到這種狠毒的計策。」
「我不會讓你們再拿著這些東西去害人的。」
「那就請清清白白的烏堂主告訴我,你打算如何賣出這幾萬兩銀子的廢物?」牙鶴書等著看好戲,她不信在這個弱肉強食的年代里,還有不愛銀子的白烏鴉。
被她說中了,到現在為止烏清商的確還未想出解決這件事的兩全之法。但男人不認輸的倔強讓他昂頭挺胸,英勇相對,「我一定會想到辦法的,一定會!」
「好啊!」你嘴硬,我就看你能硬到什麼時候,「既然如此,我就等著你的好消息了。」沒見過這麼不知死活的男人,到了這份上,都自身難保了,他居然還為別人的銀子操心。
甩袖轉身,牙鶴書故作高傲地扭頭便走——呆子!你倒是追上來啊!只要你追上來,我就不再介意,快點兒啊!
「我……我回五雅堂了,我真的回去嘍!」沒動靜?這家伙搞什麼呢?難道還在猶豫?好吧!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一、二、三……三、二、—……一二三來三二一……
還不來?我真走了!
猛地轉身,伊人不在燈火闌珊處。
「賈二老爺,你把我拉來這里做什麼?」烏清商走一步、退兩步,他可沒想要來賈家,他原本打算跟牙鶴書一起回五雅堂的,誰知道會被賈富乙拉到這里。
現今賈富乙說什麼也不能放他走,就怕他這一去就再也不回來了,他們賈家那幾萬兩銀子可怎麼辦啊?在他眼中,烏清商已經不再是烏清商,而是沉甸甸、亮晶晶的銀子啊!
「都走到門口了,你就到家里坐坐,喝杯茶、看看正經,最重要的是一定要靜下心來想出好主意,幫我把囤積的貨全都換成銀子。」
賈富乙拖著他向里走,手被佔據了,他只好用腳將門踹開。迎著門擺在面前的是沉重的箱子,一個接一個,壘成了高高的城牆,徹底擋住了烏清商的視線,「這都是些什麼東西啊?」
「貨!」
一個字,簡單明了,賈家的老命都擺在這里了。那麼多的貨以銀子的姿態擋住了這家人的眼。看不見外面的世界,也看不清人的心。
烏清商小心翼翼地繞過去,生怕踫碎了東西,那可等于要了賈家人的命。進了轉彎處,他遙遙听見琴聲飄來。他一個生意人,不懂風流之事,卻格外喜歡欣賞美好的東西,「是正經小姐在撫琴嗎?」
就知道他對正經感興趣嘛!這就好辦了,賈富乙拉著他往正經那里推,「想不到烏堂主還懂音律,你就陪正經說說話吧!這段時間大哥怪她拿家里的錢不當回事,她已經委屈得幾日沒說話了。你就當做好事,陪她散散心。」
凡是牽涉到能救人的事,他都無法推辭。烏清商別別扭扭地向花園。內的石亭走去,他越是走近,越覺得那曲調異常怪異。
賈正經感覺到漸近的腳步聲,倏地停下了撫琴的動作,笑容可掬地遙望著他,「這不是烏堂主嘛,怎麼有空來我們賈府?」賈家今時不同往日,少了那些金銀打造出來的輝煌,根本無人願意登門。
烏清商大度地對她言語中的輕蔑忽略不計,人到了低谷,情緒總是會有些糟糕,可以理解,「剛才賈小姐所彈奏的是什麼曲子,能否告訴我?」
「也無不可。」賈正經撥了幾個音,「此乃清商曲,與你的名字有異曲同工之妙。」
他的名字竟然是一種曲子?是了,听祖父說,他爹原來是個很有學問的人。他的名字就是爹取的,想來也該有一番意境,不會只是「清白的商人」如此粗俗不堪吧。可惜他生來獨孤,為了繼承家業,沒有學習風雅的機會,才會直至今日只能躲在暗處佩服別人有學問。
他會對牙鶴書一見鐘情,這個原因佔據了很大比例。更重要的是她翩翩君子般的風度讓他傾倒。
「可是……可是上次鶴書明明笑我,說我的名宇是‘清白商人’的意思,注定今生沒錢。」
賈正經擰眉淺吟,「那是牙先生不想與你這種不通音律的人多談,所以才這樣敷衍你的。古書有雲︰清商、中曲均乃音韻也。才學廣闊如牙先生,怎會不懂這幾句古語?」
這倒也是哦!听她這麼一說,烏清商反倒為自己的愚笨而羞愧,「賈小姐如此聰慧過人,為何會因為一時之失,買下那麼多害人的貨物,反倒害了你自己呢?」
「你懂什麼?」像是被踩痛了腳,賈正經怒氣橫生,「光是憑借牙先生那驚人的口才,就已經值回那幾萬兩銀子了。」
她說得也對,鶴書的確很能扯,在每次說文論經的過程中都能把原本很平凡的東西說得天花亂墜,讓人想不奉獻銀子都忍不住。
賈正經遙望遠方,眼神中充滿迷茫的色彩,「再看到她那瀟灑的英姿,幾萬兩銀子就已經賺回來了,你懂不懂?」
「懂!」鶴書拿到銀子的時候,「無論是身姿還是表情都極奇瀟灑,讓人看了就想噴血。
烏清商這邊敷衍了幾句,賈正經依舊做著她的春秋大美夢,「烏堂主,你知道自己有多幸運嗎?每天能站在牙先生的身邊親睹她的容顏,哪怕是學到一絲半毫也是榮幸之至。像她這樣的先生,天底下難有人能與她相配。」
這話可就不對了,他與鶴書乃是兩情相許,說不定很快就能……
「你是誰?干什麼的?誰允許你來我家的?誰讓你接近我女兒的?誰說你們可以站得這麼近?出去!你給我滾出去——」
!好嚇人的陣仗,幸虧烏清商平時光明磊落,遇到這等咆哮才會腿不軟來心不慌,就是耳朵有點兒受不了。想來他就是賈正經的父親——賈大老爺富甲吧!久聞他是個以慈悲為懷的大善人,平日里最喜歡接濟窮人,可惜最不喜拋頭露面,所以難得見到一次,今天也屬機緣巧合。
「烏清商見過賈大老爺。」
賈富已听見哥哥的吼聲趕緊追了出來,此時此刻烏清商可是他們的貴客,說什麼也不能把人家嚇跑了。「大哥,他是五雅堂的堂主,現在幫我們想辦法賣掉家里堆積的那些貨。他可是個好人,您可千萬別誤會人家。」
「烏清商?」賈大老爺微眯著眼細瞅了瞅他,那眼神仿佛在說,你看起來不太像啊!「你真的是跟在牙鶴書身旁的烏清商?」
「我並非跟在鶴書的後面,我只是將五雅堂借給他們做說文論經的地方,談不上誰跟在誰的後面。」他言語堅定,沒有任何輕慢之色,且底氣甚足。
瞧他那風度,賈大老爺驀然間笑了起來,「您能與牙先生相處這麼些日子,自然盡得她的真傳。希望您能助我們一臂之力,賈家上下感激不盡。」
「沒什麼,沒什麼,應該的,應該的。」烏清商還是那兩句話,在賈家上下一片拜托聲中扛著沉重的壓力向回走去。
心情太過緊張,他沒有注意到有兩雙陰冷的眼神正一眨不眨地盯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