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帶著好奇一路上樓,推開寢室的門之後,本能地四下看了一眼。
里面很安靜,一點也不像是什麼重大的「事發現場」。正想揪出鄭斌來問個究竟,旁邊突然冒出來的一個人讓他很詫異地愣住了。
「葉老師,你回來啦!」笑容明媚的一張臉。
他眉梢微揚,語頓了半天才說出話來︰「你怎麼會在這里?」
鄭斌從旁邊湊了過來,手里不知道從哪弄來了塊西瓜在啃,含糊不清地道︰「人家顏同學都等你半天了。」
原來這就是他所說的大事。不過也算說得沒錯,她一個女學生怎麼敢憑空闖進男研究生的宿舍里來?
他將目光轉回對面的人身上,眉頭微蹙,「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子墨暗暗撇嘴,瞧瞧這架勢,活似在法庭上質問犯人一樣。
「我閑著沒事,就來串門了唄。」
她回得倒是挺輕巧,完全地回避重點。
鄭斌邊吃邊插嘴,擺出看好戲的嘴臉︰「而且還帶了個西瓜來,又大又甜,真好吃。」
「你要不要吃?」她笑盈盈地問。
這態度在他看來卻不太對,也說不上來究竟哪里不對,總是感覺她太過和氣的態度很詭異。
顏子墨同學幾時變成如此溫淑賢良的形象了?
她見他不說話,以為是默許了,轉身就要去幫他拿西瓜。
他趕忙出聲阻止︰「我不吃,不過謝謝。」
走進屋里,他隨手將背包扔到了床上,順勢坐了下來。
她還在旁邊站著。
他看了她一眼,伸手示意,「坐,有什麼事就說吧。」
她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笑了笑道︰「我想請你吃飯。」
他不禁詫異了一下,牽唇一笑,「我記得就在昨天,你還喊著自己窮得吃不起飯吧?」
她不以為然道︰「古人雲一日河東一日河西,我昨天沒錢不代表今天也是。你就給句痛快話吧,去還是不去?」
他沉吟了一下,神色閑適地回道︰「無功不受祿。」
這世上哪有什麼憑空掉下餡餅的好事?
她沒想到他會拒絕得這麼干脆,不放棄又道︰「你昨天不是請我了嘛,我這是要還掉人情。」
他沒有說話。
她接著道︰「白吃都不去啊,葉老師你真大牌。」
旁邊的鄭斌啃完了一塊西瓜,湊熱鬧地舉起手道︰「他不去我十分願意當替補!」
葉明琛瞥了他一眼,用眼神警告他少湊熱鬧。
鄭斌露出一抹賊笑,被瞪了也不放在心上,轉身進衛生間洗手去了。
他又沉吟了片刻,揚眉一笑道︰「你確定吃完之後,我們不會被扣下來洗盤子嗎?」
她從大挎包里翻啦幾下,掏出幾張百元鈔票來,氣勢堂堂地往他眼前一攤︰「小看人啊。」
他看著她較真的樣子,終是忍不住,低聲笑了出來。
因為並沒有到吃飯時間,所以出來之後就改了方向。還是按照她的意思,說要去咖啡廳喝咖啡。
學校門口就有一家。只是往校門口走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道︰「咖啡那玩意烏七抹黑的,有什麼好喝的?」
子墨沿著路邊的林走,走路也沒個正形,踩著腳下的磚格子數數。
听到他的否定意見,她分神看了他一眼,不疾不徐地回道︰「是沒什麼好喝的,可是里面有冷氣啊,不然我們就去吃冰激凌。」
吃冰激凌,都多大的人了還去跟一幫小蘿卜頭搶東西吃?
「那還是去喝咖啡好了。」
「剛好還能順便談點事。」她別有深意地說。
他听出她似乎是話里有話,不免好奇道︰「你有事要跟我說嗎?」
子墨嘿嘿一笑,反問道︰「應該是你有事對我說才對吧?」
「我有什麼事?」
她故作神秘地搖了搖頭,「現在還不能說。」
進到咖啡店,店堂里音樂輕揚,冷氣撲面而來,沒幾個客人。
她選了一處靠窗的位置,興沖沖地走過去坐下了。
服務生遞來餐單,她也不看,直接道︰「一壺藍山。」轉而又來問他︰「可以吧?」
葉明琛無所謂地笑了笑,回道︰「客隨主便。」何況他對咖啡不太感冒,隨便她點什麼。
等咖啡上來的時候,他看了她一眼,問︰「現在可以說了嗎,到底是什麼事?」才會惹得她大咧咧地直闖男生宿舍。
子墨屬于閑不住的那種人,一個人在那里疊餐巾疊得不亦樂乎。听到他問話,也只是抬頭一笑道︰「我今天沒事,就是想把昨天的人情還了。都說吃人的嘴軟,所以人情這東西當然是早還早好。」
不上心的態度,笑意盎然的表情,說的卻是令人忍不住側目的話。在她看似單純明朗的性格里,也能做到很理智地去面對人情世故這些事嗎?
「你昨天哭窮今天卻又突然像個暴發戶一樣,讓我不得不懷疑,你昨天其實是故意的?」跟她認識也算有段日子了,卻自認完全看不清她的真實性格。
看起來很開朗,笑起來有點懶散和迷糊的樣子,站在舞台上卻又悠然自得氣質成熟。他明知她身後一定藏著某個面貌是外人所不熟悉的,可是他卻看不出異端來。
她趕緊抗議︰「怎麼會呢,昨天是真沒錢。」
那今天怎麼就突然有錢了?
「你是不是又回酒吧唱歌去了?」他忽然想到了這個可能,眉頭一蹙。
「托您的福,樂隊少了主唱,老大已經把我開除了。」
「開除也不錯。學生當然應該以學業為主,樂隊也不是誰都能玩的。」開始說教了。
子墨听得忍不住翻白眼,他怎麼害別人砸了飯碗居然還如此理直氣壯?
他見她不說話,又道︰「你請假也有段日子了吧,準備什麼時候回學校上課?」
咖啡送上來了,她往里面丟方糖,隨口應道︰「我是休學,不是請假。」
他想著之前在街上的那一次偶遇,心知她請假大概是為了什麼事。不過事情辦完不就該回學校讀書嗎?完全沒必要繼續休下去。
「你不會是打算不念書了吧?」看她懶懶散散不當一回事的態度,很有這個可能。
「看看再說。」
丙然,讓他猜中了。
「顏子墨,你年紀輕輕的,不讀書打算做什麼?現在社會競爭那麼激烈,沒有學歷肯定不行。」這些話都是出自真心,亦是張口就來,因為家里有一弟一妹,他就常常拿這些話教育他們,都成習慣了。
顏子墨跟他家的小妹差不多大,在他眼里,對她的感覺有點像妹妹。
子墨停下攪拌的動作,突然撇唇一笑,抬起頭來,看著他,緩緩道︰「葉老師,你對我好像真的有點關心過度了。」
他微微蹙眉,「撇開師生的身份,作為師兄和過來人,我是很認真地在勸你,不是跟你開玩笑。」
她看著他認真的樣子,嘴角的笑意越發深了幾分。他到底是在裝糊涂還是真傻?
「葉老師,你還沒有女朋友吧?」
葉明琛微微一愣,眉頭皺得更緊,「說正事,不要打岔。」
她坦坦蕩蕩地笑著,半點不為他的冷臉所嚇,揚眉道︰「我也在說正事啊,葉老師你這才是故意岔開話題吧?」
如果她不是在開玩笑,那麼此刻突然將話題轉到他有沒有女朋友上面來,好像有點不太對勁。
「之前你沒回來,你寢室的那位鄭師兄告訴我了一些事。」
他暗暗覺得不太妙。不知道鄭斌那小子是不是胡說八道了什麼。
有些玩笑,不是隨便能開。男孩子大大咧咧可以一笑了之,但女孩子恐怕並非如此。
她停頓了一下,繼續道︰「他說,你讓他幫忙查過我的資料。」
葉明琛靶覺自己的額頭青筋在跳,回頭一定非把鄭斌那小子扒皮抽筋了不可。
她見他還是不說話,笑道︰「你不打算解釋一下嗎?」
他覺得不能再沉默下去,放任了事態的發展。
「沒什麼,正常人都有好奇心,我自然也一樣。你在我的課堂上睡覺,我當然好奇你到底是何方神聖了。」
她又看了他一眼,表情看起來似乎有些失望。
「就這樣啊?」不太能接受他的回答。
他揚眉,「當然,不然應該是怎樣?」
這個時候是變被動為主動的最好時機。一時慌神可以接受,但要做到神色從容不讓外人瞧見端倪。這亦是做律師必須具備的冷靜和穩重,他早就練就得駕輕就熟,所以她未免也太小看他了。
「那我還有個問題。」
「說說看。」
「做你的女朋友,她需要是怎樣的人?」
他的眸光閃了一下,有些好笑地想,她還真是執著,今天看來是非要在這個話題上糾纏個明白了。
「顏同學,這好像不是身為學生該問的問題吧?」
子墨有些不甘心地撇撇嘴,「兩個月代課一結束,我就該稱呼你葉師兄了。我說葉師兄,你也不過比我大四歲而已。」
他揚眉一笑,靠坐到沙發里去,雙手環胸,閑適地回道︰「三歲一個代溝,都快一個半代溝了,隔得也夠遠了。」
她有些憤憤然,端起咖啡灌下一大口,結果燙得直吸氣。突然又來了精神,笑眯眯地看著他道︰「你如果不正面回答問題,就證明心里一定是有些什麼。」
不由失笑,他心里能有些什麼?
「葉明琛……」
他的心,「咚」地響了一下,細微的一瞬間的心跳加速,很快,快到誰都不會發覺。
「我好像目前還是你的老師吧,怎麼可以沒上沒下地直呼其名?」試圖將重點從她的話題上轉走。
因為她的表情看起來頗為認真,所以事態似乎越來越不妙了。都是鄭斌那個渾小子干的好事。
她不理他,繼續自己要說的話︰「我知道肯定有很多人仰慕你,所以我也不想掩飾自己對你的仰慕之情。」
十分坦蕩的表白。
可是事情是不是發展得太快了點?
她跟他,才不過有過幾次接觸而已。
還是這年頭像她這個年紀的人,真的已經跟他有代溝了?感情的事,至少在他看來不該如此隨性對待。
當然,她只是說「仰慕」,但願是他理解錯誤。
「顏同學,有些玩笑最好不要隨便亂開。」他回了她一個平靜的微笑。
她揚起眉,「雖然我看起來很像是在開玩笑,但是很遺憾,並不是。」
熬夜看關于案子的相關資料。
八月的天氣十分炎熱,寢室里雖然裝了空調,可是他和鄭斌都不習慣開。因為常常會夜里忘了調高溫度而感冒,索性一直都吹著那台「呼呼」作響的老舊電扇湊合。
可是今天晚上他心里有點煩,所以電扇的聲音听起來也嫌刺耳。
把筆一扔,他走到窗邊動作利落地將窗戶關上了。
鄭斌從電腦前轉頭看過來,隨口問了句︰「你干嗎?」
他關掉電扇,拾起空調的遙控器打開開關,皺眉回道︰「熱得心煩。」
鄭斌看出了他臉色不對,了然地點頭道︰「我看恐怕不是因為天氣的關系吧。」
葉明琛被他一個提醒,猛然想起來自己跟他還有一筆賬沒算。之前從外面回來,一直到現在都心意煩亂,倒把這件事給忘一邊了。
他走過去,一腳踩在鄭斌的椅子上,以逼供的姿勢居高臨下道︰「你不說我還忘了,誰讓你對顏子墨胡說八道的?」
鄭斌完全不知悔改,反而得意一笑道︰「化學還講究個催化劑作用,踫上你這號悶葫蘆型的人,沒個紅娘式的人物怎麼行呢?」
「我跟她根本不是那麼回事,現在讓你一攪和,說都說不清了。」所以他很心煩,從外面回來之後就一直心煩到現在。
「本來就是說不清楚的事,你還說它干嗎呢?我看人家顏同學就很不錯,性格開朗,長得也漂亮,哥們你就知足吧。」換作是他,早樂翻了。
葉明琛瞪了他一眼,卻被他一席話堵得說不出話來。外人面前他或許可以立刻想出滴水不漏的理由來否認,可是他不想騙自己。
靶情這種事,很微妙。雖然之前並無半點不良心思,可一旦將這個話題牽扯出來,恰好對面的那個人自己也不討厭,那麼再純正的心思也很容易就產生了觸動和動搖。
不過現在不該是煩這些事的時候,白天被顏子墨那麼一下弄得差點沒落荒而逃,狼狽之余心思也全分散了。在桌前坐了快兩個小時了,辦事效率卻幾乎為零。
案子在即,他需要立刻收心。
走到旁邊泡了杯濃茶,他再次走回電腦前坐下。
手上的案子已經基本理出頭緒,他正在等俞秉承的郵件,等著接收關于那位被告嚴小姐的詳細資料。